难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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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清晨。

一只鸟拍拍翅膀在阳台栏杆上停下,啁啾啁啾的叫声传进来,扰乱陶青阳几天来难得的一场安眠。

他觉得吵,可又不想醒来,便短促地“嗯唔”几声,把头埋进暖烘烘的被子里。

邹泽双眼无神地盯着上铺床板,颈边的一小块皮肤被陶青阳呼吸间的热气吹得发烫。

几分钟前他尝试起床,被睡梦中感到不满的陶青阳抱住一边胳膊强行打断动作,半边身子都被压得发麻。

陶青阳活像个八爪鱼,手脚并用缠住邹泽,蛮横地把人扣在床上不让走。

不是说有人就睡不着吗?邹泽有些心塞地想,但没有再动。

直到走廊上的广播开始放起床铃,陶青阳才不情愿地在邹泽肩上蹭了蹭,缓缓睁开眼。

视线由模糊到清晰不过三四秒的功夫,但陶青阳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怎么醒来就看见邹泽了呢?

他重重闭了闭眼,在音乐声里清醒了会,而后终于反应过来。

“哎我/靠!”

陶青阳大喊,整个人狼狈又惊慌地往床尾蹿,声音还有些哑,但音量硬生生拔高了:“我我我——!”

邹泽坐起来,手掌按住一边肩膀面无表情地看向陶青阳。

他的左手上臂有一片红印,血液回流后痕迹便更加明显,是陶青阳先前拿邹泽手臂当枕头时压出来的。

陶青阳盯着那道痕迹看,眼睁得溜圆,好一会才勉强挪开视线去看邹泽。

两人无言地对视着。

而后陶青阳后知后觉道:“我睡着了?”

同时邹泽问:“你不是没法睡吗?”

又是一阵静默。

邹泽放下手,起身下床,收拾被褥:“算了。”

陶青阳自己都还没缓过来,整个人仍旧处于巨大的震惊中,语句也是破碎的:“我,那个……我睡着了吧?”

邹泽原先会在起床前换下睡衣,但此时陶青阳还赖在他床上,他便拿过校服去卫生间,听见陶青阳带点试探地叫了声“邹泽”,音量偏低,体现出一种无措的困惑。

邹泽俯身伸手拖拽陶青阳身下的毛毯,也把陶青阳带地往前一滑,不见情绪地说:“起来。”

陶青阳两手后撑仰起头看他,因为醒来不久双眼皮的痕迹很深,然后说“噢”。

-

早上的五节课里,陶青阳周身萦绕着莫名的严肃感。

他踩点赶上早自习,落座后马上拿出英语摘记本开始背单词,右手手指间夹着支水笔,时不时转几圈。

四十分钟很快过去,铃声响了十几秒,有人离开座位朝外走去。

陶青阳的注意力还停在纸页上,一脚踩着桌下的横板,一脚悬空,手握着笔间或在草稿纸上抄几个单词。

唐余璋放轻脚步一点点走到他背后:“哇!”

陶青阳被狠狠吓一跳,手上的笔滚到桌沿,而后又掉到地上。他转头谴责地怒视唐余璋:“给我捡起来!”

唐余璋笑嘻嘻地摆摆手:“好咧。”

于是弯下腰在地板上找水笔。唐余璋低头在四周看了一圈,先是看到桌脚边上的黑笔,而后又在笔的左侧看到了一双干净的粉白色的帆布鞋。

他站起来,和陶青阳一起看着站在面前的那个女孩子。

正是昨天晚上把伞借给陶青阳的那一个。

陶青阳拧眉看着她,神情看着无端肃穆,然而其实只是在回忆这个女孩的名字,可惜想不起来了。

唐余璋率先开口,问:“田甜你过来干什么?”

陶青阳顿时恍然,暗自把她的名字记下来。

田甜笑了笑,两手都缩在校服外套宽大的衣袖里,歪头看陶青阳,有些亲近地问:“我伞呢?”

陶青阳:“呃……”

见他面上犹豫,田甜感到失落:“今天太阳很大欸,要是没有遮阳伞的话,去食堂的路上会很晒。”

陶青阳马上说:“我大课间就去给你拿过来。”

唐余璋拍他肩膀:“你不嫌麻烦啊?”

陶青阳斜睨他:“谁叫你昨天不借我伞。”

唐余璋觉得冤枉:“我昨晚都提醒你早点走了!再说我也没带伞啊。”

田甜看着他俩说双簧似的你一来我一往,觉得有趣,不由得笑出声:“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呀?”

陶青阳摆手拒绝,握住唐余璋的手腕往前一拽:“男生寝室女士止步,有他陪我就成。”

……

“你知道吗?”

陶青阳走在楼梯前边,一步跨过三级阶梯:“嗯?”

唐余璋跟在他身后:“你今天看着好冷漠欸。”

陶青阳停下脚步,转头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他。

唐余璋一拍手,立刻说:“对!就是这样子!老子脾气很差少来惹我的表情!”

陶青阳拒绝捧场,并问唐余璋:“你有病啊?”

唐余璋笑嘻嘻做出拍照的手势:“有手机拍下来你就该信了。”

在暑气仍旧浓重的九月初跑完操,再一口气爬上六楼,两人进寝室后都在喘气,是累的也是热的。唐余璋直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手扯着衣领给自己扇风。

陶青阳弯腰拿起昨晚被邹泽晾在角落的折叠伞,起身时视线不自觉往他床铺上飘,白方格浅蓝底的床单一直在他脑中晃悠,连带今早邹泽手臂上那道被自己压出的红痕一起。陶青阳眉心又拧出一个小疙瘩。

他站在床边整理雨伞,顺着折痕将伞面慢慢捋起,表情苦大仇深的。

唐余璋休息够了,胳膊一敞大咧咧搭在桌沿,眼珠骨碌碌瞎转:“你这几天晚上怎么样?”

说起这个陶青阳就头大。昨晚那一觉堪称他报道入学来睡得最舒服的一次,连自己一个人在寝室时都没那么扎实地入睡过。

陶青阳小声嘟囔了句什么,唐余璋没有听清,还想再追问,陶青阳催他赶紧走,快要上课了。

结果两人顶着大太阳跑回教室,离打铃还有三四分钟。

为了感谢他们,田甜在拿到伞后给两人一人一颗巧克力球。

但陶青阳不喜欢苦味过重的糖果,于是回到座位后,他随手把巧克力球给了一旁的唐余璋。

-

陶青阳中午早早回了寝室。

他打开空调,没上床,坐在桌上有些凝重地出着神。

他的睡眠质量一直很差,从小时候开始就这样,即便是一个人在房间里睡觉,有一点动静也会很快醒来。像昨晚那样沉沉地睡过去还是这几年头一遭。

午休铃响了,走廊外彻底安静下来,室内空调呼呼的排风声也显得和缓。

陶青阳两手后撑坐着,看向邹泽的床铺,不太自然地抿了下嘴唇。

他从桌上跳下来,在原地短暂地犹豫片刻,而后朝邹泽的床位走去。

很普通的一张宿舍学生床,凉席下铺有薄薄一层棉被,不至于太过硌人,但此外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陶青阳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因为邹泽,还是他的床?

陶青阳决定做一个实验。

他脱下鞋在床边摆好,靠着墙壁躺下来,头枕在床头唯一一个枕头上。

被褥上散发出一种很淡的香味,干净又老旧,很有上世纪的韵味。陶青阳侧脸贴着枕套,用力吸了口气,发觉这正是邹泽身上的气味——自己先前捂着鼻子说“好臭”的那个香皂味。

其实原本是香的,只是那时邹泽刚洗过澡,香气太浓了便也成了臭,更何况当时陶青阳并不欢迎寝室里有其他人,就看他哪哪都不顺眼。

枕头有些扁,质地偏硬,枕着并不十分舒适,可能使用过相当长一段时间。

躺久了不怕脖子疼吗?陶青阳转身对着墙,默默想。

他逐渐感到困意,但不知道是因为邹泽的床还是因为寝室没有别人,又可能是二者兼而有之。

陶青阳闭眼迷糊了会,在十六度的室温中感到寒冷,于是扯过枕头边折叠整齐的被子,把自己裹紧,半张脸都埋进属于邹泽的被褥里,睡熟了。

邹泽回到寝室,难得没在床上见着裹成一团的陶青阳。

卫生间里有水声,短暂地停了一会,而后响起不甚清晰的物体放下的声音,水声再次传出来。

邹泽便先去阳台收衣服,他抱着睡衣和校服回到房间里,将衣物都扔到床上,再一件件将它们叠成整齐的方块,收进衣柜里。

陶青阳拉开门出来时,看见邹泽站在床边垂下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也可能只是单纯在等洗澡,毕竟先前邹泽回来时卫生间都是没人的,而今天陶青阳在里边。

他一边拿毛巾擦仍在淌水的头发,一边说:“我好了。”

邹泽转身来看他。

陶青阳一愣,呼噜头发的动作停住,就这么一手扶后脑勺一手端洗澡盆问:“你什么眼神啊?”

牛奶浴液的甜味已经通过大开的拉门涌出来,混着潮湿暖热的水汽幽幽传到邹泽床边。他呼吸都刻意放轻了,为的就是不闻到这甜到发齁的气味,视线也移开了,不去看刚刚洗完澡的陶青阳。

“让开。”邹泽说,带着换洗衣物走到桌边,拿起空调板连续“嘀嘀嘀”几下,同时看向陶青阳,“我洗澡。”

陶青阳“哦”了声,往后挪了一小步,抬头盯着邹泽,心想你洗澡归洗澡,摆出这副臭脸给谁看。

但话终究没说出口。

邹泽侧身进了卫生间,而后拉门竟然被啪嗒一声落了锁。

陶青阳头发都顾不上擦了,有心质问邹泽洗澡锁门是要发什么神经,想想又作罢,只对着拉门隔空朝里边做了个鬼脸。

他吹完头后上了床,视线又控制不住地往邹泽床上跑。他的实验还没做完呢。

邹泽出来后就寝铃已经响过十几秒了,走廊尽头的寝室总是格外冷清,外边男生的说笑声像是穿过厚厚的玻璃罩再传过来,并不真切。

邹泽把换下的衣服扔进脸盆里,又去关了灯,才推开门到阳台上洗衣服。

期间陶青阳就坐在床上看他,邹泽走到哪他的脑袋就跟着转到哪个方向,话也不说安安分分的。那模样有些像观察人类的好奇的猫。

邹泽经过他时看了陶青阳一眼,但没说什么。

阳台外响起很轻的流水声,利落也迅速,陶青阳看了眼手表,邹泽出去再进来统共也不过才三分钟。

衣服能洗干净吗?他有些嫌弃地想,而后挪到床边,对刚刚进门的人招招手,小声说话。

“邹泽。”

邹泽轻轻带上门,站在原地,没应答,只将脸转向陶青阳的那个方向。

陶青阳继续压低声音轻轻说:“跟你商量个事。我俩今晚能不能换张床睡觉?”

邹泽没有迟疑地拒绝他:“不能。”

“为什么?!”说这话时陶青阳没控制好音量,有点激动了,甚至差点破了音。他再往外边,也是邹泽的方向挪了点,然后对他说:“跟你说,我可能可以在你的床上睡着。”

但邹泽还是说:“不行。”

陶青阳有些急,见邹泽动了动,以为他要走,连忙一伸手抓住他,手指顺着邹泽有些硬的小臂往下捋到他的手腕,而后紧紧勾住了:“等等啊!”

仿佛要和陶青阳对着干似的,门外响起一点细碎的动静,毛玻璃上倒映出个边缘模糊的人影——八成是宿管大叔来查寝了。

“我天。”陶青阳无声地说了句,动也不敢动,生怕下一刻门就被敲响。

他有些紧张,连带握住邹泽手腕的那只手的力道都大了些,干燥的掌心贴着邹泽腕部突起的小骨,产生一点微弱的潮湿感。

宿管在门外呆了会,像是来回踱步,注意着门内的动静。

其实被敲门事小,但假若宿管觉得学生不遵守纪律按时就寝,会把寝室门号登记在册,上报班主任和段长,到时因为这种事被约谈、再附加个全年段通报批评才是尴尬。

陶青阳呼吸都放轻了,木头人一样维持着先前的姿势。

两三分钟后,门外的人影消失,又过了一会,邹泽把手抽出来。

他没有离开,轻声问:“你中午睡在我床上?”

陶青阳的注意力从门口重新转移到邹泽身上:“啊……”

他午休结束后特意整理了床单,叠好被子又摆好枕头,为的就是不让邹泽发现。

但邹泽还是发现了,原因尚且不明,陶青阳试图狡辩:“我没睡啊。”

走廊微弱的光线透过毛玻璃板打进来,邹泽只能看到陶青阳的大致轮廓,鼻尖则萦绕着他散不开的浴液气息。他握了下拳,很快松开,而后才说:“不许再到我床上来。”

他的语气淡淡的,缺乏威慑力,听不出警告也听不出厌恶,因此陶青阳不以为意,说:“干嘛不让?让我睡一下嘛,又不是占你便宜。”

邹泽的态度很坚决:“不可以。”

嘿,陶青阳还没被人拒绝过什么,他也固执了起来,不依不饶地纠缠说:“不管,我就要去又怎么样?不过是张床,你睡我的不也一样吗,再说我还没嫌你的床板太硬——唔!”

剩下的话被邹泽强行打断,他的手劲很大,掐住陶青阳下颌的动作也粗/暴,一瞬间让陶青阳几乎要疼到大喊大叫。

“你试试?”邹泽俯下身,和陶青阳贴近,在他耳边不见情绪地说,“再招我,别以为我不会动手。”

陶青阳急促地呼吸着,薄薄的胸膛上下起伏,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害怕。

邹泽说完便松开手,转身去了卫生间,里边传出短暂的水流声。

陶青阳坐在床边,好半天动也不动。

直到邹泽上床后,他才抓起手边的枕头,朝对面床铺狠狠砸过去。

羽绒枕质地柔软,即便主人用了很大力气,最后落到邹泽身上也没什么杀伤力,估计就和拿豆腐打人一个效果。

因此邹泽只是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陶青阳,好像完全不在意。

陶青阳红了眼,鼻头微微发着酸,他无端感到一股子委屈,连晚上靠着墙时,脸也不朝向邹泽那个方向了。

-

陶青阳重新变成先前那个蔫了吧唧的模样。

周六上午的最后两节是自习课,结束后学生回家,周日下午再回来。

唐余璋在下课后来找陶青阳:“你回家不?”

陶青阳正在理错题,小刀胶水和切割下来的碎纸条胡乱摆满大半桌面。唐余璋站他身后看了会,问道:“搁这做手工呢?”

陶青阳把最后一道选择题割下来,试卷被他捣鼓的凄凄惨惨千疮百孔的,又被随手揉成一团扔到桌边的小垃圾袋里。

“学习。”陶青阳头也不抬回道。

“学学学。”唐余璋肃然起敬,在他脑后竖起大拇指,再问,“那回家不?我爸开车来接我了,可以顺便带你一起走。”

陶青阳顿了下,把错题粘到本子上:“家里没人,回去没意思。”

唐余璋了然:“哦,阿姨又出差了啊。”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嘶,但是你寝室不有邹泽呢吗,他在你又睡不好,回家睡觉也成。”

说到邹泽,陶青阳就来气,他单方面和邹泽冷战了三天,不再说一句话,甚至连眼神也不给他。但邹泽就跟没事人似的,仿佛压根感受不到来自陶青阳的敌意。

“个小气鬼。”陶青阳嘟囔了句,啪一下合上错题本,站起来背好书包,斜睨着唐余璋冷淡地说,“走,回家。”

陶青阳有很多个家,但最常住的是市郊的那一套小别墅,和唐余璋家离得很近。

下车前,唐父对陶青阳说:“小陶,明天余璋去学校时一起过去吧,这边打车不方便,叔叔送你们。”

陶青阳父母和他们家是多年的生意伙伴,两家关系不错,唐父拿陶青阳当另一个儿子看。陶青阳说“好”,又道了谢,偷偷摸摸打了坐在身边的唐余璋一下,下车回家。

别墅以木质结构为主体,从外表来看很像是童话插图里的梦幻建筑,和周边的房屋风格格格不入。据陶妈妈说,是因为陶青阳喜欢,他们才特意换成这个式样。但陶青阳觉得妈妈在骗他,幼儿期的记忆零零散散,大人跟他说的好多事情他都没有印象,当然也无从分辨真假。

进了门,家里静悄悄的。夏末的黄昏光线依旧充足,傍晚时分天色明亮,只在西边晕开很淡的一层灰霾。

陶青阳扔下书包,在空荡荡的大客厅里站了会,而后上楼回房间。

晚上九点出头,陶青阳百无聊赖,趴在床上给陶母发消息。

他一只手握着手机,拇指在九键上慢慢敲: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陶母没有马上回复,可能还在忙其他事。

陶青阳便把手机放下了,抱着枕头坐起来,看着落地窗外的人工小树林,路灯像是会发光的大蒲公英,柔和地散开银白色的浅色光亮。

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无聊。

陶青阳往常放假都不回家。因为家里很少有人在,他不知道回来应该干什么。

一刻钟后,被子上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一下,陶青阳眼睛一亮,往前一扑解锁屏幕。

陶母给他发了条语音,陶青阳提高手机音量,点开。

“宝贝,妈妈刚回酒店,想妈妈啦?最近这边事情比较多,回来大概要在国庆啦,到时候带你出去玩哦。”

陶青阳翻了个身仰躺着,双手举起手机又听了一遍。

还有一个月,他有些发愁,因为这学期他们还要参加学考,段长应该不会放很长的假,不知道时间够不够出门玩。陶青阳看着头顶吊灯,脑袋里空荡荡。别墅区很安静,不像学校闹哄哄的,没有聒噪的青蛙叫,也没有学生们神经兮兮的对楼互喊。

他突然有点想回去,但是寝室里有个讨人厌的邹泽,陶青阳又不想要和他呆在一起。

虽然和邹泽一起睡觉的那个晚上真的很舒服,陶青阳好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此刻竟然有些怀念。

随后他拿过床头的遥控器关了灯,扯过被子把自己埋进蓬松宽大的羽绒被,蜷缩着,继续盯住窗外的一盏路灯发呆。

-

距离十月学考还有一个来月,学生们小周放假回来就被安排了两场周测。

陶青阳高一下学期已经考过一遍,生化技考得都还不错,但物理成绩实在拉跨。他原本打算就这样算了,奈何唐余璋非要拉着他再战,美其名曰高三自招或三位一体都用得上,一定要拿到“A”。

陶青阳虽然不甚在乎这些,却也被他说得有点动心,无论如何,就算再战考出个“B”来,那也比“D”好看太多。于是就一起报了名。

自习结束,跑操音乐响起时,距离他们最后一门测试结束还差半个多小时。

大文班里不少人都想要重考或者备考物理,因此没有一个人出去参加跑操。

反倒是隔壁创新班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跑出来,也不知道是谁,在走廊上笑得跟个大马猴似的。陶青阳最后一道大题的二、三小问完全没思路,此刻被他吵得想打人。

又一道男声响起,声线略粗,是那种很有辨识度的、好听的声音。

“吴丞你大庭广众的发神经啊?来快过来让我打打你。”

班上好几个人都给听笑了,前后排交头接耳地说一些含糊的话。

陶青阳没忍住好奇心,透过窗帘缝隙朝外边看了眼,好死不死,邹泽正好从窗边经过。依旧是一副冷漠到没朋友的表情。

靠。陶青阳暗自骂了声,顿时没了兴致,狠狠拉上窗帘认真写试卷去了。

-

晚自习下课的时候陶青阳和唐余璋一起去找物理老师问问题。

年级组的大办公室在三楼,分两个隔层,里边是教师办公区,外边则摆着张大圆桌,据说是多年前用来开组会的,但近几届段长不大在意这个,所谓组会名存实亡,就专门派给老师和学生们用来做杂事。

陶青阳进门的时候看见几个学生站在圆桌旁,而最中央的老大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声线比黄土高原上的土沟沟还要崎岖。

老大还是一如既往地高人气。

陶青阳随意瞥了眼,直接往里走,去找物理老师。

结果没找着。

老师的办公桌上不见笔电和公文包,很可能是回家去了。

“哎哟怎么办?”唐余璋拿着错题集四处张望,“走吗?”

陶青阳往墙边一靠:“再等会吧。”

哪知这一等没能等来物理老师,却把另一个人给等来了。

邹泽是和一个男生一起进来的,手上拿着本题册,也像是来找老师。

唐余璋眼尖,反应还贼快,他直接冲人喊:“邹泽!”

陶青阳狠狠一皱眉,双手抱胸靠着墙,侧脸看着精致又高冷,散发出浓烈的生人勿进的气势。

邹泽没什么大反应,跟他一起来的那个男生却很热情,主动问:“同学是大文班的?”

那声音引得陶青阳转过头去,跑操前说要“打打你”的就是这个人。

唐余璋说是,随手把陶青阳给扯过来:“我们都是,来找物理老师问问题。”

“巧了不是。”那男生笑着挥挥手上的习题册,“我们来找地理老师,但他那边人太多了。”

唐余璋一点也不跟人见外,在办公桌上把错题集摊开:“干脆我们互相答呗,来来,互帮互助。”说完,把旁边不情不愿的陶青阳又扯近了点。

邹泽也同时走近办公桌,一手撑在桌沿看唐余璋给他们分析做题套路。他正对着陶青阳,却看也不看他,表情也没变,安静地垂眼听着。

反观陶青阳,见了邹泽就是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一番对比下来,倒显得他有些小气了。

陶青阳只好强自压下自己的别扭,权当没见着邹泽这个人。

礼尚往来,男生给他们讲物理题也同样耐心,简直是把每一步都掰开来细细解释。

对物理不感冒如陶青阳,也能听进不少内容。

从计算到结尾这一步有一处省略步骤,陶青阳没太弄明白:“那这里呢?能不能展开来算算看?”

男生马上从口袋里掏出支水笔:“这就算给你看哈。”

邹泽突然转头轻轻“嗤”了声。

很轻,像是呼气又像是嘲笑,陶青阳十分自觉地将它理解成后者。

他登时大怒,手指着他:“你笑我?”

邹泽轻皱起眉头:“什么?”

那男生抬了抬眼,笑着说:“怎么会,他那性格怎么会偷偷笑人呢?”

陶青阳狐疑地放下手,而后听见男生接道:“放心哈,我们泽哥向来光明磊落,看不惯谁都是直接上手揍的。你看他揍你了吗。”

这话听起来似真似假。陶青阳闻言抿了抿嘴,信了又不是特别信的样子,偏过头不太有底气地嘀咕:“真假的啊。”

男生还是笑嘻嘻地:“假的啦,说说而已,逗你玩。”

-

晚上回寝室时陶青阳直接把错题集带了回去,好让自己看起来有事做。

邹泽推门进来后还觉得有些不适应,毕竟几天前陶青阳都会用一种“我很生气所以你完蛋了”的眼神死死盯住他,今晚也不知怎么突然转了性,开始窝床上看书。

“喂。”邹泽洗完衣服坐在床上,听见陶青阳叫他。不过虽然叫了,他的视线仍然停在书页上,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看进去。

邹泽觉得这样的陶青阳幼稚又好笑,同时也很无聊,因此并不想理会他。

陶青阳却非要继续说:“你什么时候搬出去?”

邹泽整理被子的动作顿了下,而后回答道:“下星期应该就可以。”

“你可以不搬的。”陶青阳装模做样翻过一页,真在看书似的,还是不看邹泽,“只要你听我的——”

邹泽打断他,并用一种类似命令的语气说:“陶青阳,转过来看着我说话。”

陶青阳没动,无声地和他对峙。

仿佛空气都逐渐沉寂下来。

邹泽冷声道:“如果你非要这么犟着的话,那我们以后都没有说话的必要了。”

陶青阳眼睫颤了颤,从小到大他很少挨训,因为父母也因为他自己讨人喜欢的好长相。

可惜邹泽这两样都不吃,简直是块哪哪都硌人的梆硬的石头。

陶青阳冷着脸面无表情地转身坐好,下巴紧绷着有些高傲地扬起来:“我没有犟。”

邹泽不和他纠缠这个,直奔主题:“为什么一定要睡我的床?”

“我能在那张床上睡着。”

“你是不是睡过我的床?”

“两次,晚上一次中午一次。”

“好。”邹泽点点头,抛出第三个问题,“那我搬出去,你不是一样能睡着?”

这回陶青阳没像先前那样马上给出答案。他移开视线,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说:“我自己都还没搞明白。可能是你的床的问题,也可能是你的问题,反正那两次我睡得特别好,比自己一人在寝室睡觉的质量还要好。”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是食髓知味了。

邹泽嗤笑一声,这回陶青阳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而后他说:“行,我算是长见识了。”

陶青阳藏在被子下的手指蜷缩起来,指甲刮着手心,他不太客气地说:“你问也问完了,就说能不能让我睡吧?”

邹泽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意味不明,掩藏其中的情绪很是晦涩。

陶青阳回以一个莫名其妙的表情:“你瞪什么瞪?又不是女孩子,我是能占你便宜怎么的?还是说要要我给钱才能睡?”

约莫有十多秒里,邹泽都沉默着,嘴角的弧度平直。

陶青阳想邹泽可能是生气了。

他偷偷做了个下咽的动作,手指无所适从地揪住一小片床单。但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又说错了。

就寝的音乐旋律响起,将空气中愈发浓重的沉寂冲散了一些。陶青阳时刻关注着邹泽那边的动静,见他下了床,连忙扯过被子挡住自己:“别打我!”

没人理会他。

邹泽去关灯,然后回到床上,脸对着墙壁那一侧沉默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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