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9-02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長辞 主角:宋满 翁郁
收到了高中同学聚会的邀请,班长发来一条视频,点开看的时候老罗也凑过来。
是高中誓师大会结束后有人拿着相机录的视频,镜头从教室后门进入,掠过每一排桌椅,有人对着镜头搞怪,有人正趴在桌子上休息,还有人正奋笔疾书写题。
那是初春,我正趴在后窗看楼下,班长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回过头刚好对上镜头。
有种电影里阴郁男主角的氛围,老罗看完后给出这样的评价。
我觉得不对。
十七八岁的小孩,别人都朝气蓬勃是青春代言人,凭什么到我就变成了拥有悲惨童年,一生爱而不得的失意男人。
老罗盯着视频看了一会儿,不接我的话,反问我要不要回去参加聚会。
不想去。
我的高中生活很无趣,如同一块咀嚼了很久的口香糖,没有甜味儿,想吐掉的时候又因为习惯性咀嚼的动作而生出一丝不舍,少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不舍,吐掉后整个人都觉得轻快。只有短暂的一段时间里带着甜味儿,是快要干涸一口井品尝到的零星雨水。
量少,时间久了可以被归类为幻想。
找了理由告诉班长不参加后店里来了客人,点一杯生椰拿铁,老罗说这杯轮到他做。
顾客刚走出玻璃门,手机屏幕亮起,班长说翁郁会来。
聚会定在下周,需要先坐火车再坐汽车才能到冶市,出来上大学后我没再回去过,买票输入地名时略显生疏。
关门前要打扫卫生,老罗接了通电话后有急事先走,把涮了一半的拖把递给我,只有侧厅还没拖。侧厅一共摆了四张桌子,靠墙有一张长桌,皮质红色椅子跟墙上画的画互补,细看会让人觉得眼晕。
根据我的观察,不少留在店里喝饮料的顾客都会坐在这张长桌边。有一回来了一个姑娘,涂黑色指甲油,亮面,手指按在椅子上跟临近的壁灯一起泛光,让我想到黑葡萄。她点冰美式,问我店里放的什么音乐,我这才看清她眼皮上的细闪,金色细颗粒。我说播的是《KW》,她点头,接过咖啡的同时问我红色椅子是在哪里买的,她说她喜欢那样高的椅子。
她每周会来店里三次,两次要冰美式,还有一次要喝冰玛奇朵加奶沫。时间久了我们开始聊天,她讲工作,讲中学时代,讲她的房客。
她说她三年前认识的一位房客是个颇有个性的人,再怎么矛盾的事情放到他身上都不显违和。我只当她夸大其词,笑她平时小说看得太多,所以养成爱幻想的习惯。她不服气,一边问我的名字一边说往后有机会一定要让我同那位房客见个面。
侧厅的灯熄灭后门口的铃铛响了,机械的欢迎光临声重复了三遍。
“还做咖啡吗?”彭曼珠一只手撑着下巴,靠在吧台上看我。她新做了指甲,这次是正红色。
我顺手关上收银台下方的抽屉,侧过身指了一下墙上挂着的钟表“已经下班快半个小时了。”
彭曼珠点头,从包里拿出烟盒,见我一直看着她,从里边抽出两根来问我要不要。我摆手拒绝,她点燃一支,细长的两根手指捏着烟蒂,吐出的雾气是泼洒在空中的水“想好了吗?”
我现在的房东马上就要出国定居,我租的房他准备卖给别人,让我尽快找房子搬走。老罗这个大嘴巴什么都说,彭曼珠知道后说她还有一套房空着,上一任租客刚搬走不到一个月。
我说要先去那套房看一眼,我想要一个有落地窗的房间,楼层不要太高,位置也不能太偏。
彭曼珠听完后笑了,跟我一起锁门的时候说我是个矫情的事儿逼。
我惊讶于她跟我认识不到几个月就能看出我的本质,她说我矫情得太明显,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看来这个世界上不长眼的人居多。
——
班长知道我要参加同学聚会的时候回复了一个好,半小时后给我推送来一个微信名片,点进去通过头像和昵称就能确认是翁郁。
他的头像是白色背景掉落三滴蓝色雨点,昵称是名字,朋友圈仅好友可见,我点进去只能看见一条横线。
他删掉的我的好友,凭什么是我先加回去?想到这儿,我再次删掉输入好的自我介绍,退出微信界面。
傍晚约了彭曼珠看房子,太阳刚有落下的趋势时我就被老罗催着出了店门。
他站在吧台里边朝我挥手的样子太殷勤,让人忍不住朝坏的方面想。见我一直盯着他看,老罗在空中挥了半天的手顿了顿,缓缓放在脑袋上挠了两下,配合着他眯起来的眼睛,像一只呆猫。
房子跟咖啡店之间有一段距离,要坐公交车。
这个时间段车上人不多,挑后门靠窗的单人座,开一半车窗,启程时吹进来的风清凉。过十字路口的时候跟双层公交车相对而过,对面车上二层几乎没人,可以更好地看见路边粼粼的河水。
下次要坐双层公交,和绿化带里的树木近距离接触。
彭曼珠现在不在市内,让我自己一个人去公寓楼,她说备用钥匙放在门口地毯下边。
房子跟我想象中有些差距,没有落地窗,但是有一个大阳台,两室一厅,装修得很温馨。我转了两圈,每一个角落都仔细看了,最后决定租下这间房。彭曼珠回复得很快,定好价格后她说随时可以入住。
我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了一个小时,盯着天花板看,看累的时候闭着眼,想象自己的灵魂已经飞出身体,飘到双层公交车上,飘到公寓对面不远处的公园,飘进路边的带着荷叶的河流。
我顺着河流飘回了冶市,五六年没有回去过,它在记忆中依旧光鲜亮丽,倒衬得我的灵魂灰头土脸,生出那么一点近乡情怯的意思。
和现在一样的傍晚,晚饭时间,十八岁的宋满没去餐厅,跑到三楼外侧的天台上,撑着栏杆探出上半身往外看,天上的火烧云是新做好的彩色奶油蛋糕。挨着教学楼的路上学生不多,因此教导主任带着一个没穿校服的男生便格外显眼。
大概是我的目光过于直白,楼下的男生突然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三楼,大概十米,我在这个时刻心脏急速坠落,逃跑一般蹲下身,靠墙坐下时捂住了眼睛。
宋满啊宋满,真是没出息,我一边谴责自己一边回忆刚刚对视的那一幕。
他穿黑色短袖,背后有一个很大的图案,个子高,皮肤很白,抬头看人时面无表情,是个冰山。
是炎热夏天让人日思夜想止不住靠近的冰山。
晚自习时我在讲台上看见了他,他拿着粉笔写自己的名字,写完后微微扬起的下巴和龙飞凤舞的字迹只显露出一个信息。
这是个嚣张的家伙。
翁郁坐在最后一排,和垃圾桶前后桌。我在第一排,抬眼就是班主任。
我跟他说第一句话是在一周后,我站在倒数第三排拿着空瓶子朝垃圾桶投篮,太生疏,瓶子撞到他的肩膀,紧接着在地上滚了三圈,最终停在垃圾桶边。
他当时正在写东西,被打断后停下动作抬头看我,大概过了三秒钟,他皱了皱眉,继续低头写字。
我走过去把瓶子捡起来丢进垃圾桶里,小声给他道歉。
他在写语文作业,一道阅读理解题,字很锋利。
后来翁郁回忆起这一天,他说我当时道歉时像是做错事后害怕被家长惩罚的小孩子。
惊醒时外边天已经黑透了,我开了灯,去卫生间用冷水洗脸。
晚饭吃烧烤,再加一瓶冰镇汽水。我盘算着锁上门,四楼,下去的时候没坐电梯,走廊里只有我一个人,抬头往上看,这种既像旋转又是折叠的建筑很容易让人感受到恐慌。
混凝土,钢筋和瓷砖把人困住,任一时刻都可能倒塌倾覆然后重组。
出公寓楼前的路上路灯隔得很开,四月末的夜很清爽,我故意走得很慢,两只手交叉着放在眼前,假装自己是摄影师,亮度很低,四周景物看不太清楚。
迎面走来一位女士,个子很高,目测要比我高一个头,扎高马尾,戴白色口罩,穿了一条黑色裙子。
几十秒后她进入了我的镜头中,看不清脸,但能看清裙子。裙摆到小腿,穿黑色皮靴,腰间有条黑色皮质腰带,腰带扣反光,银色链条从黑色绑带中垂落下来,伴随着走路的步伐发出轻微晃动的声响。
很酷。
我很快把手放下去,目视前方不再看她,余光瞥见她明显放慢了速度,可能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高三的冬天,快放寒假的时候我跟翁郁跑去吃麻辣烫,他的脸在热气腾腾的大碗后边像被雾气缠绕的山。店里墙上贴了不少海报,有一张是美容美发学校的招生广告,正中央坐着一个穿着红色露肩裙的女孩,脸上妆容很浓。
“她不适合这条裙子。”
翁郁盯着那张海报看了一会儿后朝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