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难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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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陛下很难哄。

福泽低着头,仔仔细细地听着老太监的嘱托,回头再一条条细想时,“陛下很难哄”这句话显得很突兀。

小太监皱起细长的眉毛,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他听过诸如“伴君如伴虎”这样的话,他知道陛下是明君,但绝不是宅心仁厚优柔寡断的主,他也亲眼见过君子一怒伏尸百万的场景。

但是——难哄?福泽挠了挠脸颊,他想,或许是难伺候的意思,陛下平日里不爱笑,想来脾气不是很好,兴许是个喜怒无常的性格。福泽曾听闻宫中有位嬷嬷,本擅长做糕点,深得陛下喜爱,可是有次不小心放多了糖,就被陛下斩了一根手指,此后再也做不了糕点了。

想到这里,福泽不禁打了个寒颤,看了看自己的指头。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去!”老太监低声呵斥福泽,福泽这才如梦方醒,抱着一叠奏折进了殿里。

将奏折呈到案上,福泽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直到退开几步,陛下身上的沉香飘进鼻子里,福泽才有了几分实感——他居然离陛下这么近!

福泽从前只远远地注视过陛下,但即使是看不清面容的几眼,陛下的龙凤之姿已经牢牢地印在了福泽的脑海中。在这个以明君仁厚为荣的朝代中,陛下少年时代便征战过沙场,他的手是握长枪的手,他的脚步丈量过无数死敌的尸体,因此他写下的字也带有兵刃般锋利的煞气,走路就会掀起流血的变革。他从战场上走下,走上太和殿,请下了他那尚未束发的弟弟,斩杀了昏聩贪腐的舅舅。此后短短三年,在国师的辅助之下,朝堂被换了个底朝天,就像这奄奄一息王朝被换血剜去了脓瘤,阵痛过后,迎来新生。

因此,在福泽心里,对陛下的崇敬之心完全可以消除恐惧,即使会被砍掉指头,他也想贴身伺候陛下。

延和殿内十分安静,福泽甚至能听见周围宫女的呼吸声。他悄悄抬头看了眼四周,所有人都眼观鼻鼻观口,便胆子大了些,抬头看向陛下。

陛下正在执笔批着奏折,他刚午休起床,长发只是随意束起,落下几缕在颊边,眉头紧锁着,嘴角拉直了,显示出不耐之色。老太监告诫过福泽,陛下有起床气,因此在陛下刚睡醒时千万要小心行事。

但福泽移不开目光,他看得有些痴了。小太监虽没有什么文化,在宫里耳濡目染也知道通常用龙颜形容皇帝,他从前想象不出来,龙颜该是什么长相。但此刻,仔细描摹过陛下的脸庞后,福泽却觉得这两个字再合适不过了,天底下恐怕只有龙能形容得了这份贵气逼人的俊美。

被样貌与气场震慑住难以动弹,福泽这辈子第二次遇见这样的情况,第一次是见到国师。国师并非凡人,所有人都这么说,福泽一开始是不信的,他儿时见过装神弄鬼又被识破的道士。但他亲眼所见又不得不相信,国师的眼睛好像能看透世间万物,以至于其中不含有一丝情感的波动,国师轻轻抬手,死囚的心脏就破膛而出,在空中被捏碎了。那一次见了国师,福泽吓得两股战战,好半天都迈不出步子来。

兴许是目光太灼热,陛下停了笔,抬眸往福泽这边望来。福泽哪敢和陛下对视,立刻低了头,下巴抵在胸口上,佝偻成一小团。陛下的视线似乎还在自己身上,小太监心脏止不住地怦怦直跳,八分是被吓的,两分是激动的。

“啪”,一声轻响,笔被放下了。本就安静的殿内因为这一声轻响衬得更加死寂了,甚至连气温都下降了一些。陛下生气了么?福泽慌乱地想到,难道是刚刚自己的目光太过冒犯……福泽已经感觉手指隐隐作痛,似乎马上就要离他而去了。

“抖什么?朕会吃了你?”陛下出声。

陛下的声音真好听,福泽脑子里先冒出这样的想法,随后才反应过来陛下似乎在对他讲话,赶紧跪了下去:“陛下恕罪。”

陛下不与他多话,转头看向老太监:“李尚书今日为何又没有来上朝?”

老太监躬了身子:“回陛下,李尚书告了病假……”

老太监还没说完,面前就砸下来一本奏折,带起的风扇在福泽脸上,吓得他一抖。

“生的什么病,还能写八百页的奏折?”陛下气道。

在场的人自然都不敢接话,空余一声窗外传来的鸟鸣。福泽在天子之怒下冷汗直冒,没忍住偏头去看老太监,却见老太监虽然弯着腰,但神色自若,眼中似乎还含着一点笑意。

福泽不禁肃然起敬,老太监真是见过大风大浪。他的敬意还没有抒发完,听见门外传来:“陛下,国师求见。”

“不见!”

顿了一会,门外再次传来:“陛下,国师求见。”这声音却不是侍卫的声音了,如玉石相击般好听。

这是国师的声音,福泽虽然只听过一遍,但是很难忘记。

“不见。不见。不见。”陛下说道。

陛下说第一个“不见”时福泽还吓得一抖,陛下连说了三个“不见”后,福泽的恐惧反而消失了,他此时还形容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是脑子里又冒出老太监说的那句:陛下很难哄。

“嘎吱”,门被推开了。福泽还是不敢抬头,只看见一双素白的长靴,心中暗叹:国师也太过胆大,竟然敢擅闯进来。

果然,陛下好像更生气了,他把笔扔出去,被国师轻巧抓住了,一滴墨水都没有沾染上。

陛下说:“谁让你进来了?”

国师回答:“启禀陛下,是神的旨意,大成的明君把自己气着了,不能好好治理天下,实乃臣的过错。”

陛下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国师轻笑了一下,福泽悄悄抬头看他,那双曾经没有人气的双眸里盛着满满的柔情。他走向陛下身边:“是谁气到陛下了?”

陛下没有立刻回答,殿内又充斥着令人不安的沉默。就在福泽以为陛下不会回答或者要开口呵斥国师时,他听见陛下说:“……李尚书。”陛下的声音闷闷不乐。

“怎么了?”国师问道。

“他写了一大堆狗屁不通的东西,朕耐着性子看了半天,结尾处才讲正事,又是不让朕南下巡游,朕一年就出去玩那么一次。”

“不理他。”国师说。

“不理他,他天天写,知道朕看见了要骂他,这个老家伙还告病在家,什么病能一天写八百页奏折啊,朕看他身体好得很。”

“臣明天就把他从家里揪出来。”

陛下沉默了一会:“你仔细看看,要是真病了就算了,把他家纸笔全扔了就行。”

“好。”国师应下了,“还有谁?”

“还有张侍郎,天天弹劾这个弹劾那个,一开始还言之有理,朕夸了他两句,他就停不下来了,正事也不干,只会弹劾人。”陛下把奏折拿起来给国师看,“你看,他今天一口气弹劾了八个人。”

国师还没有接话,陛下又翻了翻奏折:“还有这个,柳大学士气量可小,被他弹劾一次,现在也开始弹劾张侍郎,朕天天看他俩隔空对骂。”

国师蹲下来,把双手放在陛下的膝盖上,抬头看向陛下。怒气让陛下俊美的面容更加生动,国师动了动手指,勉强压下要亲亲他的冲动,哄道:“他们太过分了。”

“嗯。”陛下应道,“好烦。”

“不过,这说明陛下治理有方,没有要紧的灾事和战事。”

陛下拧起眉头:“会不会有人刻意隐瞒朕……”

国师摇摇头:“有臣在,他们不敢的。”

陛下不说话了。

“生气就不看了,剩下的臣来看。”国师继续说。

“不行。”陛下立刻拒绝。

“臣把废话都挑出去,要紧的正事给陛下批。”

“那好吧。”陛下点头,但他又想到什么,“宰相无事也要问朕的身体如何,日复一日,从未间断,朕要亲自批回复。”

“好,这个臣知道。”

“徐太尉偶尔讲些家常趣事,还挺有意思,你看见了也要念给朕听。”

“嗯。”

“还有什么……”陛下思索再三,“罢了,还是朕亲自批吧,不然总是不放心。”

国师轻叹了一口气,正色道:“陛下,前几日还犯了头痛,太医说不可太过操劳。”

福泽在心中暗暗记下。

“批奏折而已,有何操劳?朕今日都午睡了。”

“夜里只睡两三个时辰,午睡也补不回来,陛下,再病倒了岂不是更耽误时间?”

陛下事事躬亲,日夜操劳,又因早年征战沙场落下了旧疾,福泽是曾听闻陛下病倒过几次。

陛下不说话了。

“那歇一会,一会我都念给你听。”国师凑近了小声哄陛下,自称也换成了“我”,语气很是宠溺,福泽听得有些耳热。

“嗯。”陛下想了一会,应下了。

“都退下吧。”国师站起身来。

福泽起身和太监宫女们一起退出去了,老太监出了殿门,直起腰来舒了口气,小声道:“哄好了。”

福泽站在原地发愣了一会,才理解了老太监说的意思,他两步追上老太监,脑子里在想:陛下还是挺好哄的。

延和殿内的人走了个干净,梁岁初靠得更近了些,一手撑在椅背上,将容戬圈进怀里。国师撩起陛下垂落到额前的一缕长发,别在他的耳后,随着容戬眼睫的抬起,摄人的美貌完全展露了出来。

容戬这个人和他的样貌一样,都太锋利了,挨得越近就越能感受到盛气凌人,很少有人敢上前把他抱入怀中。梁岁初是例外,他低头印了一个吻在容戬鼻尖上,温热的鼻息落在容戬的唇上:“乖,不生气了,昨晚睡了三个时辰,有进步了,但是之前少睡的还没有补回来,累的话再去休息一会。”

容戬垂下眸:“刚刚睡过了。”

梁岁初笑着哄他:“好乖。”

容戬抬眸看他,国师的眸色很浅,带来非人的陌异感,注视久了让人心生恐惧。但容戬直直地望进梁岁初的眼睛里,他的身影小小的,锁在这双浅金色的瞳孔里,好像藏进了一片安静辽远的异世界。容戬的肩膀松懈下来,埋进梁岁初的颈窝里:“......做皇帝好累。”

容戬的声音并不大,闷在怀里,却重若千钧从梁岁初的心脏上碾了一遭。国师收紧了怀抱,压下眸中无情的暴戾之色,手上的动作轻柔万分,轻轻摸了摸容戬挺直的脊梁,掌心熨帖的温度让这根刚直的脊骨软了下去。大成的陛下整个人都陷在梁岁初的怀里了,梁岁初说:“你做得很好,所以奖励自己休息一天,好不好?”

容戬像一只被顺毛摸的猫咪,在梁岁初怀里轻轻蹭了蹭:“我做得很好吗?”

“没有人比你做得更好了,”梁岁初把吻落在容戬耳畔,“国库丰盈,海晏河清,外无战事,内无忧患,百姓夜不闭户,安居乐业。”

“那为什么新来的小太监这么怕我,好像我是个暴君似的。”陛下有一点不高兴。

梁岁初的动作顿了一下,他低下头,把容戬从怀里捞出来,望进容戬深邃漂亮的眼睛里:“他哪里是怕你,他明明是崇敬你,见到你了激动不已。”梁岁初垂下眸,心想,说不定,还心存爱慕。他想到这里,心中烦躁,又把怀里的人搂紧了一些才勉强压下去不悦。

“真的吗?”

梁岁初轻叹一口气:“我怎么会骗你?”

“谅你也不敢骗我。”兴许是被摸得舒服,容戬的声音懒懒的。

梁岁初连呼吸都放轻了,手上的动作更轻了,虽然容戬近日入睡状况越来越好了,梁岁初还是小心翼翼地希望他能多睡一会。

容戬前些日子又难以入眠,即使在药浴安神香和梁岁初的哄睡之下,每晚也只能勉强睡上两个时辰,而一点点轻微的动静就会将他惊醒,醒后几乎是再也不可能入眠了。

糟糕的睡眠状况让他的胃口同样急转直下,平日里最爱吃的甜糕也吸引不了容戬的几分兴趣。当年梁岁初是从阎王爷手中硬生生将容戬抢回来的,心口致命的贯穿伤和大大小小的旧疾总要时不时冒出来折磨一下容戬,更何况是在少眠少食的情况下。难以入睡,身体也不舒服,容戬本来就不算好的脾气变得更差了。

先前服侍的小太监福安走路总喜欢趿拉着鞋子,常人不觉得这声响有什么,在容戬耳中却是拉锯一般的噪音,他心烦意乱呵斥了福安几句,福安哭着说自己叨扰了陛下就要投井自尽。陛下只能让老太监福允把福安遣送出宫,再也不要出现在他的面前。也许是这件事让陛下本就糟糕的心情雪上加霜,他当晚将自己关在寝宫里生闷气,梁岁初还是翻了窗才得以入内。

梁岁初哄了两句,平日里遇到委屈恨不得全部倾倒出来的陛下却一声不吭,他心里一颤,立刻贴了贴容戬的额头,没有觉察出温度不对,急声问道:“哪里不舒服?头痛?”

容戬看了他一眼,偏过头去:“你怎么才发现。”

嘴硬的陛下惯会忍痛,只是轻拧着眉,低垂着眼帘,暧昧昏黄的烛火贴上他的侧颜也被切割得冷硬,落下大片阴影,与生气时的神态别无二致,而梁岁初从进来到发现容戬不舒服还没有两句话的功夫。

可是不舒服时容戬的委屈劲也要比平日里更大些,多少有点无理取闹了,但是梁岁初就是喜欢他的任性。国师大人把陛下圈进怀中,伸手来到容戬的颈后,给他按着风池穴缓解头痛,轻声道:“抱歉,小七。”

容戬排行第七,从小梁岁初都是小七小七地唤他,直到容戬做了陛下,这样的称呼才局限于亲密之时,平日里很少出现了。梁岁初的另一只手放在容戬的面前,容戬听了就咬了口国师修长的食指:“谁让你这么喊朕,成何体统。”

梁岁初被他咬得心痒,凑上前亲了亲容戬,叹了口气:“如今听不到陛下唤臣岁初哥哥了,连小七也不能喊了吗?”

梁岁初长容戬两岁,小时候两人交好后,容戬确实是一口一个岁初哥哥。

梁岁初从小就能言会道,经常在口头上占他便宜,容戬从他的怀里挣脱开来,用后脑勺对着梁岁初。

能说会道的国师大人也没了辙,他担心容戬这会头还疼着,耐心地道歉:“陛下,臣错了。”

“错哪了?”

“错在以下犯上。”

容戬“哼”了一声,这就以下犯上了,那他平时以下犯上的次数太多了。

“错在没有及时发现陛下不舒服。”

嗯,容戬在心里应了一声。

“错在今天忘记夸奖陛下是一位好皇帝了。”梁岁初摸到了容戬的手,按着他虎口处的合谷穴。

“朕什么时候要你夸奖了?”

“陛下宅心仁厚,爱民如子。”梁岁初继续说。

“朕哪里仁厚……”容戬深知自己的脾气。

梁岁初打断他:“陛下知道福安家里人在寻他是不是?所以才找了借口让他出宫去。”

福安当年走失了被卖进宫中,家里人始终没有放弃找他,几经辗转得知他进了宫,也不敢奢望再和福安团聚。但福安的母亲思念孩子过度,如今终于得到了消息,只盼望再见儿子一面,日日坐在宫墙脚下不肯离去。那日福安随容戬出宫被母亲撞见,福安吓得对着陛下磕头,说母亲性情痴傻,希望陛下不要怪罪于她,福安的母亲也不敢再上前,只是默默垂泪。

“但是入了宫的太监,不到年岁就擅自离宫不合规矩,小七怕其他宫女太监动了活络的心思,因此一定要找个借口将福安赶出去,是不是?”

“……朕就是嫌他烦。”容戬回答。

梁岁初轻笑起来,他从后面把容戬搂紧怀里:“小七嘴硬心软。”

“你又唤朕小七。”

梁岁初收紧了怀抱:“陛下嘴硬心软。”

容戬没有说话。梁岁初落了吻在他的肩膀上,哄道:“睡一会吧,好不好?”

温热的吻透过肌肤钻进容戬的血管里,他太熟悉梁岁初的气息,初回宫单薄的小榻上,受罚时阴冷的小黑屋内,尘土与血腥气覆盖的沙场上,看似安宁却处处吃人的深宫内,梁岁初都在他的身边。

他听见梁岁初在他耳边说“好梦”,容戬模糊地想,什么样的梦才算得上好梦呢…...他看见黑暗处透出一点光亮,渐渐的形成一个熟悉的身影,容戬不由得伸出手来,向前踏出一步,唤道:“三哥......”

那人转过身来,容敛年轻的面容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他说:“小七?怎么还穿着甲胄,不重么?”

容戬这才低头看见自己右手执着一柄红缨长枪,身穿沾血的金色铠甲,耳边响起马蹄与厮杀声,他一回头,就见滚滚黄沙中利刃刺来,容戬立刻翻转手腕,提枪而上。然而他另一只手被人一拉,眼前画面就消散了。

容敛坐在案边,沏了一壶茶:“小七每次梦里来见三哥都要先去战场上厮杀一番。”他叹了口气,抬眸看向容戬,“小七更愿意驰骋沙场,三哥为难你了,是不是?”

容戬突然心中一酸,生出无限的委屈来,他坐在容敛身边,甲胄发出碰撞的轻响:“说好了三哥做皇帝,我做大成向外的刀......三哥说话不算数。”

容敛握住了容戬手腕,容戬低头,手臂上的铠甲忽然消失了。他看见自己手臂上的胎记,长长的青色胎记从腕心延伸到手肘处,像一柄开了刃的剑。

“对不起。”容敛说。

容戬死死地盯着容敛,眼睛也不眨一下,很快眼眶就发红了,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怪三哥。”然后又说,“三哥,岁初哥哥说我做得很好。”

容敛笑了:“小七一定能做得很好,有岁初在你身边,三哥不担心。”

容戬很想说,如果有三哥会做得更好,但是他把这句话咽了下去,只是点点头:“嗯。”

“如果岁初欺负你,一定要告诉三哥,三哥去他梦里吓他。”

容戬说:“他不敢的。”

容敛继续说:“小七乖乖的,不舒服不能忍着,要和岁初说,知不知道?”

“嗯。”

容敛伸出手,容戬长大以后就不让容敛摸他的头了,但是他没有躲,任由容敛宽大温热的掌心揉了揉他的脑袋。

“那三哥走了,好不好?”

容戬说:“不好。”

容敛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三哥还会来看你的。”他抬眼看向容戬身后,“岁初,你哄哄他。”

容戬下意识回头,却感觉一片光芒闪过,再转身已经没有了容敛的身影。

“......小七,小七,醒一醒。”熟悉的声音在容戬耳边响起,容戬睁开眼睛,对上梁岁初眸中的关切,还有些恍惚。

梁岁初低头吻了吻容戬的睫毛,容戬的睫毛根有些湿润,眸中也覆盖着初醒的水色,显出几分平日里见不到的脆弱。梁岁初的心口酸软一片,亲亲容戬的鼻尖:“梦见三哥了对不对?”

容戬猛地钻进梁岁初怀里,不说话。梁岁初紧紧地揽住他,时光似乎短暂地倒退了,怀里的人卸下外壳,变回了彼时还会跟他撒娇的少年。

“梁岁初,”容戬喊他的全名,“我不想梦见他们,每一次梦见了,最后还是要和我说再见。”年轻的帝王任性地说,“那就不要来见我。”

“他们想你了。”梁岁初说,“小七,我一天见不到你都会思念成疾,他们这么久不见你,一定很想你。”梁岁初的声音稳稳的,指尖却因为心疼发着颤。

容戬不愿入睡是害怕梦见故人,害怕被一个人留下。他从小意外和父母分开,九岁时才被寻回宫里,他是野外生长的杂草,和宫中那些娇生惯养的花朵格格不入。爱他的人花了很多很多心思才让容戬收了一身的刺,将他拥进怀中。

“没关系,小七。”梁岁初说,“我陪你一起,不会留下你一个人的好不好?”

“做梦你怎么陪?”容戬埋在他的怀里,声音发闷。

“你忘了,我被神子附身,什么都会。”

容戬说:“你弑杀了神格,神子只会在有助于大成昌平的事情上助你,才不会答应你这种要求。”

“会的。”梁岁初认真地说,“小七,你信不信我?我从来不骗你。”

容戬闭上眼睛:“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没来陪我,下次再也不许催我睡觉了。”

第二日醒来,梁岁初笑着问:“陛下,臣没有食言吧?”

容戬有一段时间没有睡过这样安稳的好觉了,他垂了眸,低声道:“过来。”

梁岁初凑近了容戬。陛下刚晨起,眸色里带着点慵懒,眉梢放松,显露出一种随意又撩人的性感,梁岁初喉咙发紧。

“谢谢岁初哥哥。”容戬快速地说完,随后轻咳一声,起身就要离开。

梁岁初一把抓住了容戬的手腕,将他拉回床铺上,激烈又强势的吻直驱而入。容戬咬了他的舌头,唇齿间充盈着血腥味:“朕还得去上朝!”

梁岁初的神情有些偏执阴郁,他闭了闭眼睛,落了吻在容戬的脸上,把翻腾的情绪欲念压下:“......回来再亲。”

“想得美。”容戬起身离开。

梁岁初没再追,他浅金色的眸子变得深红,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却越抹越多,随即不在意地呕出一口浓黑的血液,眸色才重新恢复了颜色。

他洗净沾着血的手,心想,一口心头血的代价换小七一声“岁初哥哥”,这真是他和那个神子做过最为划算的买卖。

“大人!大人……”门外传来急呼,家仆跨过门槛跘了一下,差点脸朝地。

李尚书抚了抚自己的胡须,仔细称量出鸟食喂给自己的爱鸟,见鸟儿低头吃食,露出笑意来,才开口问:“风风火火的像什么样子?什么事这么着急?”

“大人,国师拜访。”

“哗啦”一下,鸟食倾洒一地,红头鹦鹉扇扇翅膀在笼子里跳来跳去:“国师来了,戒严!戒严!”

“咳咳咳……咳咳!”李尚书用袖子掩面,撕心裂肺地咳着。

对面的白衣国师将折扇啪地收起,李尚书微微一抖,抬眼看向梁岁初。

年轻的国师面上噙着笑意,但那双金色眸子里好像没有瞳孔似的,令这笑也有几分瘆人。他问道:“李尚书身体可好?”

“劳烦国师记挂,已无大碍。”李尚书垂下眸子,又咳了两声。

“哦?”梁岁初轻笑,“我看尚书还是体虚,陛下命臣送来燕窝人参,望尚书早日痊愈。”

李尚书跪了下去:“谢陛下隆恩。”

“尚书病中也每日上书奏折,劳心劳力,如此怎么养得好病呢?”梁岁初的语气不紧不慢,每个字都咬得清晰矜贵,叫人听着心脏发慌。

“鞠躬尽瘁,死……”

“诶。”梁岁初打断他,“尚书不过四十有余,说这不吉利的话。”他一抬手,身后钻出几个黑衣影卫,“将尚书府上的纸笔全部搜出来,一并扔进河里去,以免尚书为国事累坏了身子,不能好好养病。”

李尚书看着自己府上一片狼藉,居然低头笑了笑,家仆苦着脸问道:“老爷,您怎么笑得出来?”

李尚书道:“这一听就是陛下的意思,也就是陛下还有些闹脾气的小孩心性,若真是得罪了国师,这扔出去的就不是纸笔,而是脑袋喽。”

小孩心性的陛下正在用膳。

福泽今天第一次随陛下上朝,朝上柳大学士和张侍郎居然吵了起来,差点就动手打架了。福泽悄悄抬头去看热闹,就见什么东西划破空气,“铮”地扎进了张柳二人之间的地板里,吓得他俩连连倒退。定睛一看,是一杆笔,笔头朝上,微微颤动着,如一柄利箭。

福泽也吓一哆嗦,转眼看见陛下一脸不耐,冷声道:“怎么不继续了?”

殿前跪倒一片,所有人似乎才回忆起来陛下曾是带领十万精兵上阵的良将,是百里之外搭弓取敌首级的神射手,而非深宫里养出来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君王。

天子威压之下福泽气都不敢喘,但此刻福泽又忍不住一遍遍回味那个场景,又惧又敬,直到老太监福允出声,福泽才回神。

“陛下,”福允低声道,“您多少用一点,这菜都凉了。”

福泽抬起头来,发现一桌子丰盛的佳肴几乎一筷子没动,陛下正夹了鸡丁里的花生出来放进碟子里。碟子里已经盛满了花生。

这……福泽疑惑地看向福允,老太监叹了口气,轻轻摇摇头。

紧赶慢赶,梁岁初终于赶在午膳时间回了宫。什么李尚书王尚书的,都不重要,哄陛下吃饭是仅次于哄睡的第二等大事。

通报声还没有结束,国师已经两步走到了陛下身边。他伸手试了试碗碟的温度,皱起眉,吩咐道:“将饭菜都再热一遍呈上来。”

容戬放下筷子拦住他:“不必了,朕不吃。”

梁岁初坐到容戬身边,捏了捏他的手腕:“少吃一点好不好?”

容戬垂下眼帘,神色恹恹:“吃不下。”

国师大人心疼得皱紧眉头:“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容戬摇摇头。

“一点都不吃会更不舒服的。”梁岁初知道他一换季胃口就很差,柔声哄道,“不吃这些,我让御膳房做些甜点,好不好?”

容戬当年也伤了脾胃,很长一段时间里吃什么都会吐。现在总算养好一些,但胃还是很金贵,稍不注意就会胃疼难受。生理上的折磨让容戬心理上也有些厌食,再美味的佳肴也激不起他的食欲。

容戬抬眸看他:“就吃一点点。”

好乖好乖,梁岁初心脏发酸,差点就想要不管不顾地答应他所有要求,掐了掐手心勉强找回一点理智:“嗯,吃不下就不吃了。”

一桌子菜被撤了下去,容戬叮嘱了不要浪费,分发给宫女太监们用,又端上来精致小巧的点心,梁岁初挑了软糯香甜的桂花糕,切成小块喂给容戬。

“……两个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没有予承成熟,当朝就吵起来了。”咽下去一小块桂花糕,容戬忍不住和梁岁初说起来。

梁岁初轻笑出声,伸手点了点容戬的眉心,把他紧皱的眉头抚平:“这两人私下有些恩怨。”

“嗯?”容戬来了兴趣。

“柳学士的妹妹嫁给了张侍郎的表哥,但那表哥似乎另有心上人,柳家女儿多次跑回娘家以泪洗面,说夫君不愿与她共处一室。”

“既然有心上人,那张家表哥为什么要娶人家?”

......

梁岁初边说边喂容戬,一言一语间,容戬已经吃完了两块糕点。

“原来如此。”容戬点点头,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吃了不少了,胃里不大舒服。

容戬甫一皱眉,梁岁初立刻就觉察到了,他放下手里的糕点:“不舒服了吗?我们不吃了。”

福泽听了有些诧异地睁大了眼睛,陛下这食量还没有猫儿大吧。

容戬点点头,安抚地捏了捏梁岁初的指尖:“无碍。”他话音刚落,听见远处传来爽朗的笑声。

福允注意到陛下的神情,立刻上前道:“是郡主和太子殿下。”

容戬道:“予承天天和安岚玩,小心变笨。”语气不大高兴。

若不是周围人多,梁岁初一定要亲亲他的陛下:“太子前几天还和臣说想陛下了,只是念及陛下的身体和政事繁忙,不敢打扰。”

“和三哥一个性子,想朕来找朕便是了。”容戬起了身,向声音来源的方向走去。

向安岚正将一柄长银枪耍得虎虎生威,容予承站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等向安岚定住了,他跳起来拍手:“表姑好厉害!”

向安岚得意地一笑:“这算什么,你表姑当年在战场上时,多少八尺男儿都自叹不如。”

“那表姑和陛下谁比较厉害啊?”容予承问道。

向安岚还没有回话,便看见容戬从掩映的树丛后绕出来,显然是听见了容予承的问题,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向安岚冲他做了个鬼脸,对容予承说:“那当然是我......”

容戬的嘴角下压。

“——是我英勇无敌的表哥比较厉害。”向安岚笑起来。

容予承点点头:“我也觉得!”

“咳。”容戬貌似无意地轻咳一声。

容予承回头,露出惊喜的表情,立刻站起身来就要扑过去,但走到半路停住了,行了个标准的礼:“陛下。”又对梁岁初道:“国师大人。”

容戬挥退了身边跟着的太监与宫女,看向容予承:“私下里叫我什么?”

“小七叔叔。”容予承露出笑意。

容予承如今才八岁,眉眼间已经有七分像容敛,容戬眸色温柔:“在和安岚玩什么?”

“安岚姑姑在教我用枪。”

容戬说:“跟她学枪,越学越笨。”

向安岚不乐意了,她皱起鼻子:“我刚刚还在予承面前说你厉害,小七你怎么这么说我。”

“我厉害不是事实吗?”

梁岁初笑着点头:“是事实。”

向安岚手里的枪柄磕在地上发出响声:“是不是事实,比过才知道。”

容戬抬眸看她,眉梢微挑,眼里浮上笑意,如夜空中燃了一把火:“你确定要和我比枪?”

容予承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眼前双枪交替,残影如流星,划破空气,风声猎猎。向安岚着白甲,如脱兔般轻盈,容戬换了黑甲,如雄鹰般凌厉。向安岚心中暗惊,容戬已有好几年未曾执枪,还如当年一样气势汹汹,她这一晃神,只听铿锵一声,虎口被震得生疼,手里的枪就这么滑落了。容戬的红缨枪扎在她的耳边,斜插入土,他高高扎起的马尾划过一道曲线,遮了一瞬太阳,视野里最亮的便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向安岚惯不服输,立刻翻身拿回了枪就要再战,却被石子击中手腕,她回头对上梁岁初的目光,眼里是警告之意。再看向容戬,他低着头,发丝垂落,紧攥着枪指节发白,唇上没有什么血色。

向安岚一愣,赶紧扔了枪:“我输了,小七。”

“果然是小七叔叔比较厉害。”容予承的眼里放光。

容戬微微闭了闭眼,把喉间翻腾的呕意压下,将长枪抽出,站直了身体:“本来就是。”

梁岁初两步走到他身边,不动声色地扶了一下容戬的腰,对着容予承说:“太子殿下今日功课完成得如何了?”

容予承立刻焉了:“还……还未完成。”

“晚膳过后我要去检查。”梁岁初的目光落在容予承身上。

容予承不敢反驳:“予承知道了。”他看向容戬,“小七叔叔,予承先去做功课了。”

容戬点点头。

听见容予承的脚步声走远了,容戬才卸了力,弯腰向花圃里吐了出来。梁岁初揽着他的腰,一手轻抚他的背:“小七......”

“怎么了小七?”向安岚急忙上前。

“劳烦郡主宣太医来……”

容戬捏住梁岁初的手腕打断他:“不必,吐出来就好了。”

他的声音嘶哑低弱,听得向安岚心里难受:“你脸白得像雪,哪里是没事的样子?要不要叫清烟姐姐来?”

梁岁初把站不住的人牢牢抱进怀里,按着他手上的穴位止吐,轻声问:“还想不想吐?胃痛不痛?”

容戬轻轻摇头,又对向安岚道:“叫清烟做什么,我又不是要死了。”他说完这句话,轻喘一下,又俯身要吐,若不是梁岁初紧紧揽住他,怕是要跪倒在地。但他本就没有吃什么东西,吐不出来,逼得眼尾通红,睫毛发湿,好不可怜。

梁岁初的眸色也隐隐翻红,他轻轻吻了吻容戬的耳后,压下情绪,待容戬呼吸稳了一些,抄起人的膝弯把他抱起:“我觉得清烟有必要来一趟,因为我要被你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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