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甚高频里念十四行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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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说起来也挺有意思,褚世清之前常喝一帮朋友去喝酒的一家酒吧最近关门了,原因是酒吧旁边之前修路,结果挖着挖着挖出了文物,又挖着挖着挖出来了个古墓,古墓墓道一直延伸到酒吧所在的建筑下边,所以几个商铺现在都搬走了,围得严严实实的,考古队每天在里边一蹲就是好几个小时。

他跟朋友的例行酒局其实不太例行,就是大家什么时候凑得到一起了什么时候出去喝一场。这帮人里大部分是飞行员,所以能聚到一起的时间也并不多。

他这次约的局正好赶在了周六,所以酒吧的人还挺多的。

李世阁带他们去的酒吧和他们之前爱去的那个相比,非常的文艺范儿。位置在护城河边,可能是想着也算临水,环境好吧。不过护城河的水大部分时候是脏的就是了。可能也是因为这个,这酒吧在市里并不出名,客人群体比较固定。李世阁带着他们四五个人走进去的时候,还有不少人抬头看他们。

李世阁和张建都是刚从机场赶过来,还穿着制服。

他们挑了比较偏的一个卡座坐下了。

“今天好像有乐队小场演出,所以人会多一点。”李世阁解释道,指了指酒吧拐角处的舞台区以及前边坐得比较集中的一群人,“坐到那边应该要买票,不然喝着酒听听歌也不错。”

王双磊探着头往那边看了看:“多少钱一张票啊?”

“四十。”

四十那是很便宜了。不过因为他们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乐队,所以并不打算买了过去看。

褚世清今天的话很少,李世阁担心他是还在之前的事情里没走出来,所以就想拉着他多说两句。

“姚琳呢?还以为你要把她带过来呢。我看她今天飞回来了。”

褚世清摇了摇头:“她家有点事,来不了。”说完又解释了一句,“她不是有个弟弟嘛。”

可是李世阁听着他这句话,总觉得是自己解释给自己听的。

“你跟姚琳,真打算……”

“什么?谈婚论嫁?”

在听他说话的两三个人都点了点头。

“不知道,顺其自然吧。”

王双磊一下子就笑了:“怎么听着你就压根不喜欢人家。”

正好赶上服务员来送酒,褚世清趁这个间隙愣了愣:“不至于吧……我俩都是那种对感情不太执着的人。君子之交淡如水。”

“妈哟,世清哥哥,这话可不是形容爱情的。”

“那张大诗人给我想句形容爱情的?”

“只能说你们俩都不是朝朝暮暮那个类型的吧。”

李世阁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酒:“我觉得女人和爱情是两码事。”

“我都不知道你是同性恋?”

李世阁白了褚世清一眼:“什么觉悟!那行行行,照顾你这种少数群体。女人——斜杠——男人,和爱情就是两码事。”

张建点了点头:“你可以说性和爱情是两码事。”

大多数时候,张建是他们几个里边说话最带感的。嘲讽的话都能一刀见血,感慨的话都能戳人肺腑,别人得用一两百个字表达的意思,他四个字就能表达清楚。朋友们跟他不熟的时候觉得他嘴太损,后来也就都服了。

李世阁觉得张建准确地揣摩了他的意思,忙点头:“是是是,就是这个意思。我语文老师死得早。”

“你不是语文老师死得早,”褚世清笑得有点鸡贼,“你是跟我一样,三俗。”

他话音刚落下,酒吧另一边突然躁动了起来。他们吓了一跳,然后才想起来今天有演出。

王双磊好像对这类事情比较感兴趣,这次直接站起来走出卡座去看了看。回来之后跟他们汇报情况。

“乐队的上台了,不过好像就一个人啊,抱了把电吉他。看着还行。”

“你有兴趣的话可以买票去听听啊。”

王双磊想了一下,摆了摆手:“下次吧,下次我自己来听。咱几个难得聚到一起,今天先陪你们说话。”

乐队的人好像跟观众还聊了几句天,同时在调琴。调着调着突然连着几个音一转直接转到了调上就开唱了。主唱声音一出来,王双磊的眼睛都亮了。张建也挑了挑眉毛:“开口不错啊。”

褚世清和李世阁对这类事情一律不感兴趣,就默契地一抬酒杯,两个人喝了起来。喝的时候偶尔聊两句驾驶舱里的事,再俩两句女人,慢慢地半个多小时就过去了。那个唱歌的一直就没停过,一口气唱了六七首,然后又是很突然地停了下来,开始跟观众聊天。

从他们的位置也听不清聊得什么,可能就是累了,喝几口水休息一下吧。王双磊他们俩在这个时候转回注意力加入了褚世清他们的交谈。四个人举杯碰了碰,然后继续各喝各的。

可能是这个乐队唱的歌的风格的问题,这会音乐没了,听着酒吧里弥漫的谈话声,褚世清竟然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而且还被带出来了一种萧索情绪。

就是突然觉得生活也不过就是这么个样子,说是有意思,其实也挺没意思的。

褚世清很少有这种心境,想了半天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老了。

“一个月就演一次,太少了!”

程阳一上台,就听见了一句这个。他把地上吉他的电线抖开,抬头看了一眼,是坐在中间一桌的一个男观众喊的。他一边继续抖着线一边笑了笑:“没时间啊。现在我自己坐在台上唱的时候越来越多了,主要就是乐队找不出时间排练。”

那个男观众一脸不过瘾:“侯洋他们什么时候过来?”

“刚才给我发微信,说至少二十分钟吧。恒旭说路上堵车。他们带着乐器,又不好坐地铁。”

恒旭是指李恒旭,乐队鼓手。家里很有钱,所以每次演出都坚持带自己的鼓,不过反正他也有车放得下。

程阳见没人跟他说话,就低头开始调音。他也知道如果用一般的吉他更方便,现在早就演上了,不用让一群人看着他等他调音。可没有乐队已经让他有点被动,所以他还是坚持用插电的,这样至少音色、曲风上可选余地大很多。

“你们演出时间挑得实在太好了,”有个他脸熟的女观众在下边说了一句,语气很调侃,“每次都赶上我不方便那几天。”

这话惹得女观众们都笑了起来,程阳也跟着笑:“那你月经不调啊。”

“我操!”

那姑娘旁边的另一个姑娘拍了拍她的胳膊:“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了,调戏他的不都得被调戏回来啊?”

“谁说的,别黑我。”程阳弯下腰,拿起地上开好的酒喝了一口,“今天想听什么?”

有人在比较远的位置喊了一句:“想听’操歌德’!”

操歌德是程阳他们乐队自己写的一首歌,其实就是程阳写的。歌没名字,被称作“操歌德”而已,歌词内容就是把歌德的一些名句、小说情节、思想观念等等给嘲讽一遍,歌的最后一句是“侯洋宝贝儿,来张嘴唱首没道德的歌”。

也算是用了万年不变的贝斯手梗。

“‘操歌德’是肯定要有的嘛。其他的呢?其他乐队的?”

“蛮多屌!The New Boy?”

程阳点了点头:“行。”

“绿洲?”

“唱烦了,换一个。”

“猴团行吗?想听Only Ones Who Know!”

程阳想了想,这首他倒很少唱。

“可以。”

“《恒旭的情郎》!”

一有人喊这个,台下笑成了一团。也有第一次来听的正在问旁边人这是什么梗。旁边人就给他解释说是有一次程阳喝醉了,抽风唱了一首不知道哪的民歌《送情郎》,歌词全部即兴改成了吐槽李恒旭那种睡觉也要抱着鼓槌的作风。

“唱个头,”程阳笑着扫了两下琴弦,“等他来了让他自己唱。”

然后毫无征兆地,程阳随手扫的和弦变成了前奏,台下就安静了下来。

程阳唱歌的时候,声音和平时说话是不一样的。这倒不是因为演唱技巧,反正就是那种很自然而然地就把感觉端起来了吧。第一首唱的是他们乐队写的一首挺小清新的歌,唱完直接转调,唱了一首莎士比亚。

就是莎士比亚剧作品里的一些歌词,他给谱了曲。

台下那个月经不调的妹子端着酒杯叹了口气,侧身凑到了旁边妹子的耳边。

“其实我最爱他唱莎士比亚了……是真他妈性感。”

褚世清喝到后边就去了趟洗手间。他往洗手间走的时候就余光看见台上已经从王双磊所说的一个人变成了四个人,而且在唱一首比较吵的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另外一首歌了,挺慢挺抒情的,英文的。主唱的发音很好听,正好能让褚世清听懂的程度,于是他横生出来一股好奇,就走到演出区旁边看了看。

这一看把他看懵了。

他起初觉得台上就是个跟程阳长得像的人而已。

程阳正好唱到一句“Everything around us is moving except time”。

鼓手的鼓敲得很迷幻,程阳一边唱一边还在弹琴。贝斯这会没事干,站在那扶着琴颈听歌,键盘是个面瘫。

总之就是台上每个人的状态都在烘托这首歌吧。

褚世清说不上来,可能就是一种氛围。这种氛围完全打消了他心里一切其他的想法,什么“太扯淡了”,什么“怎么老是他”。这种氛围很快消磨了他的难以接受,让他觉得好像程阳天生就该坐在台上抱着电吉他唱歌。好像管制室里和波道里的那个“程主任”都是他的错觉。

唱到副歌部分,键盘手会凑到话筒前加一些和声。

褚世清在这首歌快完的时候鬼使神差地退到了阴影里。程阳笑着清了清嗓子,说自己有首歌想唱,让观众等会再点。然后他环顾左右与贝斯和键盘对视示意之后给了鼓手一个手势,鼓手鼓槌对敲了四下,这首歌就开始了。

程阳开口唱的时候,褚世清压根没反应过来,听了一会儿后才摇了摇头,一脸不敢相信。

“你他妈逗我吧,程主任。”

那是一首俄语歌。

褚世清当然全程没听懂,但是一首歌唱完之后台下鼓掌尖叫的特别多。键盘手只是看了程阳一眼,就突然开始弹下一首歌了,等程阳开始唱,褚世清发现那是首法语歌。程阳的法语发音很标准,估计是学过。

他感觉自己手机震了一下,低头一看,是李世阁发短信问他是不是已经飞到北京了。褚世清简单回了一句“我站这听会歌”。

然后这首法语的还没唱完,王双磊就跑过来了,凑过来小声问他怎么样。

褚世清摇了摇头:“主唱我认识。”

“你认识?”王双磊回头打量了程阳几眼,“给介绍介绍呗,我其实也想找个乐队玩玩啊。”

褚世清又摇了摇头:“这就是之前非让我承认错误的那个郑州进近的管制员。后来危重病人的时候也是他。”

“我操?!”

王双磊愣了几秒就开始笑,褚世清也觉得这事有点微妙。

“我要是给你介绍的话,估计你这辈子都进不了他们乐队了。”

王双磊还在看乐队,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这乐队真的搞得不错。”

这会正好法语歌唱完了,观众们又是鼓掌叫好。有人开始喊歌名,喊的什么褚世清也没听懂,就是看见鼓手突然被从座位上拉起来,硬是被三个人推到话筒前,然后唱了一首很奇怪的民歌?

场下观众大概三四十个人吧,不知道是因为歌词里的什么梗,个个笑得不行。

程阳还在后边给鼓手打节奏。

褚世清听完之后,突然觉得内心受的冲击需要一些安慰,扭头就走,回到卡座那边喝酒去了。

乐队最后唱了一首挺吵的歌,唱完之后就结束了。

王双磊过了一会儿才回去,拉着张建和李世阁就开始说程阳。褚世清一直都没插话,低头拿手机给程主任发了个短信。

“我都不知道你还会法语?”

程阳的短信回得很快,就两个字。

“你是?”

褚世清咬了咬牙,把自己的大名发了过去,可能程阳见是认识的人明显语气好了一些。

“哪听说的啊,我不会法语。”

“那你今天那首歌唱那么好?”

“你在酒吧里?”然后很快又发来一条,“我不会法语。不过我确实会俄语。小时候跟着教俄语的大姨学的。”

褚世清看着手机屏幕,张了张嘴,有些说不出话来。

“程主任,我想跟你做个朋友,不知道行不行?”

程阳的短信依旧回得很快。

“行啊,为什么不行。”

褚世清觉得无法反驳。

他想了想,还是提了一下之前的事情。

程阳坐在李恒旭的车上,看着手机屏幕,觉得褚世清这人果真挺有意思的。他没什么犹豫,回了一句“这跟做不做朋友不是一回事”。

有姚琳这层关系,他和褚世清总归是点头之交。所谓做朋友只是为他们俩之间的交往奠定一种友好的基调吧。他把工作和生活还是分得很开的,所以和褚世清工作上的过往不会被他带到生活中来影响“高中同学男友”这层关系。

而且他多少有点想向褚世清证明,自己对他这个人没什么看法。

就如那句“教他做人”所说的,一直以来程阳想扭转的是褚世清作为飞行员对空管的不尊重,而从来不是什么私人恩怨。

很多表面上看起来程阳在执着的东西,他其实根本就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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