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8-18 来源：寒武纪年 分类：现代 作者：来茜茜 主角：白济川 白济川
凌晨两点半。
马克特挥别了店员小莹，打着自己的那把绿雨伞，迈步踏入雨幕。
虹城已经到了梅雨季，这样的雨已经下了好多天。小莹昨天说想要店里再买一个冰柜，要不好多的食材就都会坏掉了。
好吧，明天早点起床去电器城看看。
马克特心里如是想道。
租的房子离店有一些远，走路要半个小时，他当初租的时候倒不是图清净。反正他也听不见，闹不闹腾的他都无所谓。
这房子治安好，往东走两步就是派出所。他虽然是个成年人，但听不见着实是硬伤。之前有一次他丢东西了，还以为是自己弄掉的，找了老半天，一直到警察叔叔带着小偷上门他才知道家里原来遭贼了。
从此之后他就对警察叔叔十分信任，找房子周围一定要有一个派出所。
于是就租下了这个房子。
他心里盘算着冰箱里还有什么剩下的菜。晚上随随便便炒个什么菜色对付一下。
今天太晚了，煮个面吧。
他这样想着，完全没注意到前面的巷子口靠墙躺着一个人。
一个不注意，脚下就踢到了那个人的腿。力度不大，那个人却疼的“嘶”了一声，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句。
“他妈没长眼睛？”
白济川觉得自己也够倒霉的，被别处的地痞流氓缠住，肚子上中了一刀，孤立无援不说。跑到这个地方等死居然还被人踢了一脚。
而且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毛病，被骂了也不还嘴，蹲下来对着自己奋力地玩儿手机。
—别他妈是个傻子吧？
这个想法还没消失，面前就出现了一个手机屏幕。他眯着眼默读着那几句话。
—你好，我是个聋哑人。您需要我帮您叫救护车吗？如果需要，点点头就好了。
白济川顿住，思考着这段话的真实性。然而他的伤势已经不允许他思考太久。在失去最后一丝意识前，他轻轻摇了摇头。
眼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那个人把充满洗衣液味道的外套盖在了他身上。
再醒过来的时候，白济川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他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个自己从没见过的地方。屋内陈设简单，床头摆了一张家庭合照。
他刚想坐起来，腹部的尖锐疼痛立刻提醒他他是个伤患。他也才看见床头有个字条。
伸手摘下，上面用清秀的字体写着一段话。
—你的伤口昨天已经在医院处理好了，医生说你不用住院，我就把你带回了我家。如果饿了可以稍微等等，我中午会回来休息。
其实马克特中午很少回自己家。但白济川这种情况动弹不得，他又不得不回来。
昨晚本来马克特想替他叫个救护车就离开的。可雨后面下大了，他又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年纪不大，应该和小莹是一辈的。心一软就留了下来。
白济川盯着那张字条看了几遍，沉默着把它对折，胡乱塞进了椅子上自己的衬衫口袋。
他咬着牙坐起来，把身上“救命恩人”的衣服解了，换上了自己还沾血的衣裤。
又翻了翻抽屉，实在没看到任何有关于房屋主人信息的东西，没办法只好就着那只翻到的笔，撕了一页日记本的纸，回了一句。
等马克特中午回到家的时候，就发现白济川已经走了。卧室的床头柜上留了一张纸，上面龙飞凤舞几个大字。
遇到麻烦可以找我，联系电话136xxxxxxx。—白济川
字条下面压了四百块钱。
—还挺讲礼貌的。
马克特笑着想。
马克特再一次见到白济川，是在菜市口。
他嘴里叼着烟，穿着纯色的短袖，露出了布满纹身的左臂。正皱着眉头对着摊子上的蔬菜挑挑拣拣。
看得出来他很有经验，应该是经常做饭的。然后又同摊主交谈了几句，付了钱后提着袋子就走了。
经过马克特的时候，他侧脸看了一眼，然而也仅仅是一眼。他可能不记得他了，粗略扫了一眼后就越过马克特离开了菜市场。
马克特也没在意。这么多年因为他自己是个哑巴，总是不愿意交朋友。更何况是白济川这种，强势的小混混。
谁知道白济川走了几步后，又突然退回来。上下打量了我一遍，犹豫的问我。
“上次救我的，是不是你？”
马克特听清了，又一次庆幸幸好他今天戴了助听器。
于是他点头，冲人礼貌地笑了一下。白济川刚刚还冷漠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堪称突兀的笑容。
“我上次给你留了电话号码，你怎么没打？”
马克特皱了皱眉，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缠上来说要报恩，然后得寸进尺地进行各种敲诈。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没有，只是晃了晃手里的袋子。
“我买了新鲜的西红柿，要吃吗？”
马克特被他的笑容晃了一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白济川已经走了，而我手里多了两个西红柿。
纵使马克特看过很多小说和电视剧，但他这种特立独行的搭讪及报恩方式，还是令马克特小小的震惊了一下。
果然，想法就是和他们这些凡人不一样吧。
他一边告诉自己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一边心里对他改观。
想到白济川那副硬挤出来的笑容，不禁觉得好笑。
他应该不经常笑吧。但是该说不说，笑起来还是很好看的。有点儿古早港片里男主角的味道。
马克特很喜欢看梁朝伟的《无间道》。他刚刚的那个笑容和梁朝伟在电影里对小弟们打招呼的样子好像。
以至于一下子竟然也讨厌不起来。
冰柜的购买意想不到的顺利。老板人特别好，给马克特打了折，还答应接着给他送回店里。老板娘看他手里拿着西红柿，给他找了个塑料袋，趁他不注意，她还多放了几个苹果进去。他发现的时候她美其名曰说家里不吃苹果。
马克特见过太多人的恶意，一下子竟然对他人的善意开始不知所措起来。一番感谢后，给了地址。
冰柜买完了也没什么事做。小莹发消息来说今天清明订的桌多，让他早点回来。
他发了一个好。路过奶茶店，又给小姑娘和后厨都订了奶茶。
残障人士就是这点不好，因为不能沟通，所以不得不手机点单。结果就是自己的单不知道排到了哪里。他也没多少时间等，留了个电话说送到店里后转身离开了店面。
“老大。”
白济川从菜市场回来，小弟迎上去接过菜兜子。白济川随意地应了一声后，扭身进了屋内。那天的伤口还没太愈合，他只能躺进沙发上休息一会儿。
其实你要硬说他们是小混混，也不算是。帮派也有，械斗也有。真出了事其实就是各自珍重。老城区发展的慢，白济川他们还算不错。偶尔也身兼数职，管人要债。
白济川身手不错。但也仅仅只能说是不错。家里人天天担心他会不会突然走到路上就被别的帮派的人捅一刀然后死掉。对此他表示真的想多了。
虽然现在也有许多在底线上来回磨蹭的混混。但至少他不屑于参与。
越是底层的腌臜事越多。白济川花了比旁人更多的精力才不至于被拉去同流合污。
他只是想没有人管他，倒真没必要犯法。
老大欣赏他的专业，有意拉拢他干点儿私活儿。他每回都拿专业课学的不好来推辞。
开玩笑。他学化学的。拿脚趾头都能猜到老大要拉他去做什么。
“小白，那天谁救的你啊……”
老兽医一边帮他清理伤口一边同他聊天。白济川在疼痛间隙想了一下，发现自己还真她妈不知道人叫什么名字。当时光顾着要走了，再遇见了也就“喂”了一声。
“不认识。”他咬着牙讲，想了想又补了句。
“是个哑巴。”
“是个哑巴好呢……”老兽医把沾了血的酒精棉放进搪瓷杯里，盖上盖子。
“哑巴不晓得讲话，没得仇家哦……”
白济川躺着听，不知道这话戳中他哪个笑点。他忍了忍，才勉强没把伤口笑裂。
“老才，你被仇家恨上未必是说话说的？少讲屁话哦，你个没得医德的兽医。”
兽医瞟他一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我那是救人喏，他们拿不起钱的嘛……我看那小孩子可怜，求我救我就咬牙救了。哪里晓得……被人害哟……”
他那点破事儿白济川四年前就听全了。这时候听他提起只是掏掏耳朵，很敷衍地应了两声。不耐烦的时候还怼两句。
“你个行医执照都没得的死兽医，还学别个积德行善？该。”
兽医冷哼一声，缠绷带的手重了一些，疼的白济川直呲牙。老头儿拍了一把他的脑袋，教训道。
“教没教过你要尊老爱幼呢？老子是你救命恩人，说这些屁话。”
他操着一口河南口音。白济川和他犟不过。捂着被包好的伤口躺在沙发上挺尸。兽医收好了他的破破烂烂，选择陪着他，也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我说后生。真就一辈子干这啦？不想结婚，谈妹娃娃了？”
“想走……哪里那么容易。”白济川叹口气，从裤兜里翻出手机，不紧不慢的打起字来。
“门外的全是十五六岁的。不跟着我就要跟老大。老大干的什么营生你又不是不知道。还不如跟着我。”
“噫——”兽医咂咂嘴，“你当你是活菩萨内？他们没了你不行？这么关心，你被人捅刀子怎么不见有人找你去呢？”
“小白啊……听我一句劝。这个世界上啊……是没有谁，离了谁过不下去滴。你别哄你自个儿啦……”
说完不等白济川反驳，他自顾自拿起他的破破烂烂，转身走出门外。
白济川就那么目送着他佝偻的背影走出去。
看着老头儿在门槛处绊住脚，摔了一个屁股墩儿。骂骂咧咧爬起来，怀里紧紧护着他的破破烂烂。
兽医的破烂是他的命。他已经六七十了。也许哪一天就真的摔死在了门槛上。他拿他的破烂救过牲畜的命，也救过人命。
被救活的牲畜拿他当爹妈。被救过的人却把他当庸医。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的。逼着他这样一把年纪的小老头赔不起钱，倒要跟着他们这些混混一起东奔西跑。
—也许我的命也是如此。白济川想。
就是当这样的无业游民，也许哪天就被仇家一刀捅死。也许我那个后妈说的是对的。
我真的可能就是个祸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