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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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第二天,从打工生活里暂时解脱出来的白宴违抗了生物钟,睡到了八点半。

一推开门,随祎像个门神一样靠在门边,表情不是很友善。

白宴想试探地开口,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随祎眼皮下有一圈乌青,看起来像是被一晚上的狂风闪电吵得没睡好,气压很低:“今天上不上课啊?”

白宴消化了几秒钟,意识到随祎是在询问他,才点点头:“上的。”

“……那走吧?”随祎在学生网上和高中同学闲聊到凌晨三点钟才睡着,几个人针对红豆车轮饼的内地市场和关于恋爱中购买红豆味食物的概率进行了深刻的探讨。

直到手机关机,随祎都没有说出这块红豆饼是购入谁手,让发小知道这是白宴这种困难生送的,未免也有些缺德。

随祎的中学时代里没什么和人一起上学的记忆,失眠了大半夜之后头晕烟涨地爬起来,蹲守在宿舍门口准备督促白宴上课。

“好的。”白宴反手带上门,把背包背好,扯着背带等随祎先走。

随祎像是不经意地瞥了眼对面宿舍的内部,看起来也是空荡荡的,三张桌子都空着,最靠近阳台的桌子上有一个小玻璃罐,反射着清晨的日光。

白宴在他右侧靠后的位置,脚步很轻。

“你之后还打工吗?”随祎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他。

白宴愣了愣,语气很谨慎:“应该会。”

“哦。”

“不过会尽量挑晚上的,白天我会去上课的。”白宴迟疑了一下,像是担心随祎会生气一样补充。

随祎的脚步顿住,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陡然变近了,他可以看到白宴头顶傻乎乎的发漩,还有看起来同样傻气的呆毛。

“白天也可以。”随祎的情绪有点复杂,想了好久才说:“我会给你签到的。”

白宴笑了笑,没说话。

随祎的余光里能看见他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有点弯,和平时木木的样子不一样。

十点钟是周三的小课,几十个人需要绕过整个学校,去最靠近北门的排练厅学朗读,随祎拿着手机地图导航,边走边指挥白宴从面前的小桥上过去。

五曲桥对面是个小花园,三个仙人掌形状的长椅错落有致地放着。

“班长,这里好像是死路。”白宴犹豫了一下,回过头说。

随祎熬了半个通宵,眼皮酸得睁不开:“地图让我们往这边走。”

“这里是去花园的死路。”白宴看了一眼时间,还是决定拆台:“我从北门回来都是走右边的。”

随祎嗯了一声,用手摸了摸鼻子,收回了正要踏上栈道的脚步,转身往边上的水泥路走去。

抵达排练厅的时候正好十点,北门外停了几辆跑车,随祎对这类东西没什么概念,但边上路过的学生低着头议论纷纷,于是侧过头问白宴:“这是什么车?”

白宴也摇摇头,只顾着埋头往排练厅走,随祎跟在他身后,有些控制不住地伸出手去,拉了拉他的小臂,瘦瘦的但是很结实,像是哑铃中间横杆的部位,轻而易举地就可以握住。

白宴跟随祎一同走进排练厅的时候,四周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如果说随祎本身就是一个气质比较特殊的存在,那白宴无疑增加了这种气氛。

随祎和往常一样无视了这些注视,无论是好感的或者是别有深意的,拉着白宴的手坐在了中间靠后的位置。

排练厅铺了人字形的木地板,原本空旷的房间被几十把黑色的折叠椅填满,随祎喜欢中间靠后的位置,不是那么突出又不太离群。

白宴自从进了排练厅,浑身不适的感觉又冒了起来,有些不安地在随祎的身边坐下。

陆续有人从正门进来,都穿戴得很整齐,还有几个人戴着墨镜,进门的时候像是自带电影音效,慢动作一般地把它摘下来。

随祎觉得有些好笑,好笑之余又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如果在这里读完大学,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他侧过头看了看白宴,依旧是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一个没化妆的男生站到他们面前,表情有点阴郁地指了指白板上的课堂规则:“三人一组,你们是两个人吗?”

白宴愣住,下意识地看向随祎,等着他开口。

随祎认出他来,是上次大课时候觉得很眼熟的男生:“随便。”

男生坐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没有自我介绍也没有打招呼。

“他是明星。”白宴忽然小声说:“班长。”

随祎感觉到耳边有一阵热气,回过头看见白宴的眼睛,很认真说话时候特有的表情,看起来很圆很亮。

“……什么?”随祎避无可避,完全忘记白宴说了什么。

“我阿婆很喜欢他。”白宴没有察觉,很难得地小声絮叨:“原来也是电影学院的学生。”

“他是谁?”随祎从忽然加速的心率里回过神。

白宴声音放得很轻:“他叫游程,他很有名,你没看过他的电视剧吗?”

“哦。”随祎露出不太感兴趣的语气。

抽剧本的时候,对方终于舍得开口,情绪不高的样子:“我是游程。”

白宴是最后一个拿本子的,是个很常规的革命故事,随祎是要参军的新兵,游程是做思想辅导的团支书,他是新兵刚过门的媳妇。

“……”白宴目瞪口呆。

“你的台词很少,挺好的。”游程说话很斯文:“免得一会老师揪着你不放。”

随祎虽然对这类故事很陌生,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还没整理好,居然也觉得这样的组合很不错,配合着游程点头:“挺好的。”

白宴没有什么可挣扎,打开了这个名为红萍的留守女人的剧本,人物的情绪很夸张,他看得脸都皱成一团。

朗读老师立刻捕捉到了他的表情,指着白宴说:“这位同学已经开始看剧本了,看得很深入啊,感觉都入戏了,就从你们组开始吧!”

“……直接开始吗?”白宴拿着自己开头的剧本,不知所措地站在镜子前,感觉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随祎站在他身边,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压低声音:“没事,你就当念绕口令。”

游程转过头有点疑惑地看他,白宴硬着头皮念了出来:“老成!”

一声嗤笑响起来,随祎立刻循声看过去,是当时在大课上看起来紧张兮兮的女明星,发小还问过她的脸真不真。

“啊,挺好的挺好的。”没有等随祎接台词,朗读老师就打断了白宴,“首先他是成,后鼻音要发准,然后情绪要把握住,你要想你昨儿刚和他成亲呢,今天他就要走了,你俩这辈子可能都见不上面了,你不难受?”

白宴露出很局促的表情,随祎皱起眉头,没什么顾及地侧过头看他。

白宴的口音不算重,但正儿八经念起革命本总觉得有点怪,说不上哪里怪,但也不能算是好笑,随祎想着,被刚才那句嗤笑弄得有些火大,回过头看了一眼孙小小。

孙小小抱着手臂,一只脚踩着高跟鞋在木地板上划拉,像是感受到随祎有点凶狠的眼神,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白宴被堵在开始的地方,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随祎看了他一会,忽然觉得难受,有种走在很陡的斜坡上怎么跑都跑不起来的感觉。

电光火石间,他忽然发现了一些隐秘的渴求,关于自己在大学期间究竟想做些什么,到底有什么目的的渴求,他想罩着白宴。

虽然用这个词有中二少年港片看多了的嫌疑,但这似乎是他来到北方电影学院之后,为数不多能提起兴趣的事情,大概是不怎么负责任的班导把他任命为班长那一刻就成立的事情,之后的大学生活里,他都想以我是白宴班长为理由,把白宴划进他的生活圈。

起码不能让他选不上课,最好是不要再有人像现在这样笑话他。

“老成——”经过朗读老师的辅导,白宴又发出一句凄厉的喊声。

几个坐在折叠椅上的行内人都很礼貌地控制着表情,只有孙小小又拧起眉头,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嫌弃。

随祎看着他,情绪忽然安定下来。

“不对。”朗读老师再次打断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支圆珠笔,在白宴的本子上划了两条线,俯下身说:“这句应该是扬起来的,中音放在后面,你想象一下一个战乱时候,无依无靠的女人,对着马上要诀别的丈夫,会是这样的表情吗?你这个样子也太恐怖了。”

白宴没什么头绪地停下来,转过头像是求助一样看了一眼随祎。

随祎已经收起了方才冷冷的表情,嘴角有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像是打气一样朝他点了点头。

白宴自暴自弃地翻开剧本,用不太高但是很低落的语气说:“老成。”

“嗯。”随祎跳过团支书的台词,抢先游程应了一声。

朗读老师把圆珠笔别在耳朵后面,琢磨了一会,点点头说:“这样也成。”

直到临近期中考试,白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兼职,一是表演系的课程安排像是在桌上丢了把沙子,散得人头疼,更主要的原因是身兼唯一舍友和班长两职的随祎好像对上课有着无比的热情,每天都会邀请他一同上课。

白宴月末给福利院打电话,院长也乐呵呵地表达了对他生活现状的满意:“好好上课,多交朋友,这样好的呀。”

“嗯。”白宴嘴上应着,心里还是有点虚。

“不要老是想着赚钱的事情,这一点钱婆婆有的,小意思。”院长俏皮地说。

“谢谢婆婆。”白宴又短暂地陷入了愧疚之中。

“班长最近怎么样啊?”电话那头很安静,院长大概有了空闲,又问:“最近还一起上学啦?”

“一起上的。”白宴回答。

“今天没听你提他了,还以为你们闹别扭了。”院长笑了,“班长这么照顾你,你也要好好谢谢人家,互相帮助,懂伐?”

白宴顿了几秒,耐心地说好。

大概是他提起班长的次数有点多,随祎像是一个在异时空加入了福利院的小孩,无论是谁跟白宴通电话都要提上一嘴,口气像是福利院终于新来了一个比白宴大的孩子,然后牵着他的手非让他喊哥哥。

白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激灵,连忙挂了电话。

“白宴。”宿舍门口传来福利院当红新人随祎的声音,“走了。”

白宴收起手机,小跑着出去。

“先吃饭?”随祎垂下眼睛问他,顺手接过了他还没背起来的双肩包。

“都可以,看你。”白宴暗自用了一下劲,没能夺回自己的背包,只能让随祎单手提着它,软塌塌的背包跟着脚步一晃一晃。

“去西门。”随祎拉住他的手腕,往人行道的方向走。

北方刚刚入秋,白宴换上了长袖,随祎的手心隔着布料一点点传来热度,让他心里动了一下。

他觉得这种感觉特别得有些诡异,会让他暂时的失神几秒,而这种情况最近频发,又加剧了这种诡秘。

随祎比他走得靠前,往四处看搜寻着可以吃晚饭的店,西门广场人迹寥寥,随祎挑了一家看起来刚开张的日式拉面店,问他:“吃拉面?”

白宴没说话,只点点头。

拉面店靠近西门广场的中央,正对着一个罗马风格的露台,同样风格的楼梯盘旋而上,给楼梯口留了一处死角。

随祎越过楼梯留下的一片阴影,有个不算陌生的男声传来,白宴也意识到,抬起头看他。

“你现在的意思是,你老婆发现了,你就要一脚踹了我?”游程压低的声音里带了点哭腔。

随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加快脚步,把白宴的手攥得更紧。

白宴被他扯得往前一步,目光里看到随祎绷紧的下巴,很紧张的样子。

他有些茫然地被拉着走,游程的声音渐渐远了:“你不是说你会离婚的吗?现在不是正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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