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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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或许是听出我的声音有点不对劲,斐若清托着我的下巴把我的头抬起来,问我:“久安,我不走也是因为一直在等你,你在担心什么?”

我沉默了一会,不知道该不该如实说。

斐若清虽然之前没问,但肯定也很疑惑,为什么我表现得那么爱他,却又毫不手软地杀了他。

斐若清很聪明,但即便是心思敏锐如他,应该也想不明白我的想法。

那样只有变态才会有的想法。

毕竟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我会突然对他起了杀心,试图把他永远留住。

那个念头在某一天突然出现,好像是强行塞进了我的脑海,让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斐若清必须死。是我杀死他的,我要杀死他。

而且我很快就被这个念头控制住了身体,迅速行动了。

我又该怎么跟他说这件事呢?

斐若清见我没说话,伸手托住我的脸,大拇指蹭了蹭我的脸颊,透着一种安慰的感觉:“你在担心我怪你吗?”

我摇了摇头。比起担心他怪我,我更担心他会不会丢下我,离开我。

但斐若清既然这样问了,我也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问他:“你不怪我吗?”

“傻瓜。”斐若清笑了笑:“我怎么会怪你,又不是你的错,而且你都……”他顿了顿,又说:“我不是说了吗,你做的事情我都知道啊。”

他的声音很轻,他跟我说话时经常是这个语气,像大人对小孩子说话一样,又哄又宠溺:“久安,我不知道该说值得还是不值得,但我很开心。”

斐若清亲了亲我的额头:“看到你眼睛通红拿刀的样子,我很心疼,但又控制不住地感到开心,因为你这样爱我。”

我没想到斐若清会这样说,这么清澈的一个人,居然也会产生这种想法。

“可能这就是天生一对吧。”我笑着对他说,又在心里补充:所以你一定不会介意,我再杀你一遍吧?

我学着斐若清的动作,也摸了摸他的脸。

我无声地问他:斐若清,你这么好,却为什么偏偏要提走这件事呢?

我不知道鬼能不能再次被杀死,但是斐若清除了体温冰凉以外,几乎和活人没什么区别,也和以前的生活没什么区别。

他照常看电视,玩手机,和我缠绵。

只是他不需要睡觉,也不吃东西了。

就这样过了一周,我几乎又要以为之前只是自己做的一场大梦,斐若清实实在在地存在着,我们能互相陪伴下去。

这种平常的生活让我生出了安心感,我才刚准备撇去自己之前产生的念头,某个午夜,斐若清又突然问我:“久安,你真的不和我一起走吗?”

我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你总想着走呢?

斐若清歪了歪头,好像不明白我在问什么,他又说:“你为什么不愿意走?久安,你还有留恋的东西吗?还是放不下林子?”

这又和林子有什么关系。

我越想越觉得生气,觉得斐若清一点都不能理解我的不安和若得若失,他心里想的只有走。

我明明那么爱他,留恋的也只有他,他却还问我,还有别的吗。

我气得有点迷糊,再次控制不住自己,翻身把斐若清压在身下,双手紧紧掐住他的脖子。

斐若清的脖子洁白又纤长,被我掐得微微抬起头,像只濒死的白天鹅。

那么美丽,那么令人怜惜。

但我心里想的只有——杀了他。

斐若清虚虚握住我的手腕,说话的声音有点晦涩,大概是喉管被挤压的缘故:“久安,你在干什么?”

“我要杀了你。”我看着他,忍不住痴痴地笑了:“只有杀了你,你才会永远留在我身边呀。”

斐若清看着我,脸上看不出窒息的痛苦,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以及宽容。他碰了碰正掐在他脖子上的我的手,“久安,你要控制住自己。我知道你最后心里头的肯定是恨,但如果你控制不住,就回不去了”

我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每个字我都听的懂,但合在一起,我却什么都不明白。只是斐若清在说时,我的脑海好像被针扎一样刺痛,它在提醒我,让我想起来什么,但我想不起来了。

我手下用力,准备将斐若清杀死了再说。

斐若清叹了口气,就像在说遗言:“久安,你只要记得,我爱你,我们永远相爱。”

话音刚落,他就消失了。

我手下突然腾空,因为惯性整个人摔到刚刚斐若清躺着的地方上。

他不见了,可能是我又杀了他一回。

但我怎么这么难过呢。

家里突然变得好安静,好像我曾经在以前某一段时期里,也度过这样孤单的、没有尽头的等待时光。

我又开始想念他了。

斐若清就这样消失了,无影无踪,好像从来没有回来过。

但我知道,那不是我做的一场梦。

我记得他说话的声音表情,记得他冰凉的手和身体,记得他唇齿的触感。

我又开始每日每夜地不睡觉,每次到了凌晨十二点都跑到玄关透过猫眼往外看,我有预感,他还会回来的。

如果他这次回来不说走的事情,我一定不会再动手了。

我会好好地、好好地跟他在这里永远生活下去。

但我一连等了好几天,斐若清都没有回来。

我想他可能是生气了。

斐若清没什么脾气,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他生气的次数屈指可数。

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我去和以前的前辈吃饭,前辈送我回来时在楼下被斐若清撞了个正着。

前辈是我以前读医时的学长,气质和斐若清有点像,清冷又温柔,白大褂一穿,学校女生爱他爱得纷纷撞墙。

我和前辈的关系一直很好,他和嫂子都知道我的性取向,却并没有和我疏远,他的女儿手上一直戴着的的银镯子还是我送的礼物。

那一天下着小雨,他把我送到家楼下,我原本想着冲进楼道,却又被他拽回来。

前辈的性格和外表看起来不太一样,有点婆婆妈妈的,我年纪只比他小一点,他却拿我当儿子看。

我被拽回来后又被念叨了半天,让我不要觉得淋一点小雨没问题,大病看小病,小病看坏习惯。

前辈在抽屉里找了半天,才想起他的折叠伞上次被嫂子拿走了,只好丢了一件外套到我怀里,让我拿来挡雨。

我拿着外套挡在头上,跑进楼道时才发现斐若清一直在拐角处站着。

他的右手拿着雨伞,正在往下滴着雨水,应该也是刚回来不久。

我问他去哪了,他看了我一眼不说话,自己转身去按电梯。

他沉默了一路,无论我怎么搭话他都不理,弄得我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在闹什么小脾气。

我是一个很害怕冷暴力的人,我不太能忍,性子有点冲动火爆。

因为斐若清本来话就不太多,所以和他刚在一起时我就跟他说过,我和他的性格差异很大,如果有什么不愉快的,希望斐若清能够直接说出来。

他当时答应得好好的,却没想到到了这时,却还来跟我搞冷战。

他冷着脸不说话,倒显得我几次三番的搭话像热脸贴着冷屁股,围着人家团团转上赶着找虐。

但我又实在是忍不住,憋了一会,在玄关脱鞋时还是忍不住问:“你到底在发什么脾气啊?”

斐若清说:“没有。”然后把雨伞往雨伞架里一放,发出哐当一声。

我就站在雨伞架旁边,那声音有点大,我一时间也火了,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受了一顿气,也有点委屈。但我又不忍心对他发火说重话,只能转身就走。

斐若清没有拉住我,他只是冷眼看着,好像凡事都不入他的心,他还是那个不食烟火,不识情爱的谪仙。

我去林子家住了好几天,某一天晚上,斐若清终于来了。

他拿着玫瑰在楼下等着,最后还是林子看见了告诉我。在我知道之前,不知道他还站了多久。

月下美人,娇艳玫瑰,论谁看见了都要心动。

斐若清捧着一大束玫瑰,问我:“久安,我们回家好吗?”

我强忍住说好的冲动,反问他:“你不是不愿意跟我说话吗?不是你先带头玩冷战吗?”

斐若清低着头,落下的发梢在夜里的风中微微晃动,他声音小小的,有点不好意思:“我怕你喜欢别人。”

我听得不算太清楚,凑上去问:“你说什么?”

斐若清好像鼓起了很大勇气,大声地说:“我怕你喜欢别人!你这么好,喜欢了别人我要怎么办?”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吃醋了。

我看着斐若清通红的脸,说:“这世界上没人比你更好

我转身想去看斐若清,却先看到一大束玫瑰花。

玫瑰开得正艳,花瓣层层叠叠,从花蕊处冒出鲜血,扩散流到每片叶子上。

我怀疑斐若清是故意吓我,刚想抱怨几句,斐若清就率先说:“抱歉,自从那一天后,我拿出来的玫瑰都会自己流血。”

那一天?哪一天?

玫瑰又为什么会流血?

我隐隐约约想起些什么,脑海里快速闪过斐若清拿着玫瑰花束的背影,他好像是把我挡在身后,前头还有几个人,我捉不住那些碎片一样的画面,想去细想,胸口却突然像压了一块千斤巨石,我呼吸不上来,只能下意识地张开嘴喘气,脑袋像针扎一样刺痛,身体好像正在从眼下的现实里抽离,被投入一片虚无。

我没办法感觉到周围有什么,又有没有人在说话,整个身体都轻飘飘的,在这种感觉中,刚刚抓不住的碎片渐渐汇成一个完整的画面。

那是一个晚上,我在跟几个混混模样的人吵架,斐若清拦不住我,又把我护到他的身后。

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我完全没有印象?

周围的气压越来越低,我抓着胸口的衣服拼命回想,但什么都想不起来,我来来回回能想起的,就只有我杀了斐若清的那个画面。

就好像……这样一想,我的背后全是冷汗。

就好像,那个我杀斐若清的画面,是为了遮盖住背后某一些我忘记了的真相。

所以我才有个那根深蒂固的念头,对斐若清起了杀心,杀了他两次。

但那是什么呢?

我眼前一黑,再次看见东西时,最先看见的是斐若清担忧的眼。

我们还站在原地,他手上滴着血的玫瑰已经不见了。

我拽着斐若清的衣袖,想说什么,张开嘴却只能喊出一声:“斐若清……”

斐若清抱住我,“我在,没事了。”

我心里莫名难受得厉害,瞬间涌上了许多像是不属于自己,最起码不属于现在的自己的情绪,生气、委屈、害怕、恐慌和对斐若清的爱全部挤在一起,把我心里挤得满满当当的,又酸又涩。我突然想哭,想扑到斐若清怀里大哭一场,告诉他都是我的错,我真的好想他,好爱他。

但我哭不出来。

无论情绪翻涌得如何厉害,我都哭不出来。

好像眼泪已经流尽了,又好像这个身体失去了泪腺。

斐若清拍了拍我的后背,安抚意味十分强烈,他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你看到玫瑰反应会这么大。”

我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会还是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我问他:“斐若清,发生过什么对吗?我想不起来了……”

斐若清一愣,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微微弯腰看着我:“你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我拉着他,几乎恳求一样地问:“你能告诉我吗?”

斐若清看了我半天,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又问:“那你记得你已经……”他突然顿住,没有继续,又换了个问法:“那你记得自己身上的事情吗?”

我不知道他这样问的用意是什么,但他的表情太过严肃认真,让我忍不住一一回答:“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我只记得,我杀了你之后自己生活了半年,再后来你又回来了。”

斐若清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声音发沉,听得我有些难过:“你说,你杀了我?”

“是啊。”我问他:“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起了杀心……是我杀了你,都是我害的,是我的错。”

斐若清这次的沉默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长,他好像想通了什么,看着我的眼神十分忧伤,最里头又埋着火光。

“不是你的错。”斐若清最后只说:“这永远都不是你的错,不要责怪你自己。”

明明是我杀了他,是我害死了他,这些全是我一手造成,斐若清却说,这不是我的错,不要责怪自己。

我不知道他要有多温柔,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却愈发难过起来。

有个声音挣脱出来,对着我说:“全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斐若清还活得好好的,根本就不会死。”

我知道,那是我自己的声音。

是还记得所有事情的,我自己的声音。

后面无论我怎么追问,斐若清都不肯再提这件事。

斐若清是个很执拗的人。很多人都会觉得执拗的是我,随和的容易被说服的是斐若清,但我比谁都清楚,我只是有点死心眼和容易钻牛角尖,他才是真的执拗到不行。

只要是他不想做、不想说的事情,无论对方怎么请求怎么问,都说不动他,撬不开他的嘴,就算那个对方是我也一样。他决定好的事情,绝对不会因为对方的身份而动摇。

他现在很明显是不愿意我去想起这件事,就算我着急得团团转,他也只是轻轻揉我的头,完全不为所动地说:“没事的,不要逼自己。”

斐若清软硬不吃,我实在没有办法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只好放弃。

但家里肯定会有蛛丝马迹。如果我的记忆真的出过什么差错,说不定以前的我,或者斐若清,会在家里留下些什么,等着现在的我去发现。

鲜血和玫瑰都已经消失,斐若清的衣服白白净净的,刚才玫瑰上的红一点都没有沾到他的衣服上。

也不知道是没沾上,还是被他弄掉了。

毕竟斐若清不是人,想让沾到衣服上的血消失,想来也不会太困难。

我看着他的衣服走了会神,回过神来后突然觉得有点奇怪。

好像这种白净不是常态,我见过这件衣服晕开血迹的样子。

就好像我第一次杀斐若清的时候,明明是拿枕头捂他让他窒息,却恍惚间看到他满身鲜血一样。

我一定见过,在我忘记了的那段记忆里,我一定见过斐若清穿着这件衣服,浑身是血的样子。

那种失重的,呼吸被挤压的感觉又出现了。

我止不住颤抖,一手去拉斐若清,一手摸上他的胸口。

在双手都触碰上他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又快速闪过几个画面。

斐若清满身鲜血躺在地上,我抱着他,他指了指还在他怀里的玫瑰花,又想伸手摸我的脸。我连忙想去捧他的手,但没来得及,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这和我杀他的时候有点像,但场面完全不一样。

我听到我自己在哭,在撕心裂肺地痛哭,死死地抱着斐若清,一遍遍地喊他的名字,对他说对不起,说我爱你,说求求你不要走,说不要丢下我。

在这些画面消失的同时,我的心底涌出一股剧烈的恨意。

我不知道我在恨谁,可能恨自己,恨斐若清,恨这个世界。

我又一次生出了杀心。这次不止是斐若清,我的杀心扩散开来,针对没有具体形象的所有人。

但在产生恨的同时,对斐若清的爱意挣脱出来,和恨意抗衡,将我来回拉扯。

我的人仿佛被分成两半,然而这还不够,后悔和愧疚感又随之冒了出来。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来来回回只有这三种感觉,好像我只是因为这种感觉才存活着。

这种撕裂感让我站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斐若清被我吓了一跳,他蹲下来扶我,看着我的脸又愣了好一回,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慌手慌脚地把我抱住,在我耳边大喊:“白久安!久安!”

我没听过斐若清这么慌张又大声的声音,他说话向来是温声细语,现在这样一吼,我被吓得一激灵,清醒了一瞬,又被拉扯回去。

斐若清紧紧地扣住我的肩膀,“久安!看着我!听我说!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想了,事情已经过去了!”

我听见斐若清在说话,但我没办法控制自己伸手再次掐住他的脖子。

他喊我看着他,但我的身体不听使唤,我只能艰难地转动眼珠,想去看他。

但在看到他之前,我先看到的是放在客厅的等身镜。

我知道为什么刚刚斐若清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了。

我的脸往外冒着黑气,肌肉不正常地颤动着,一会凸起一会凹陷,眼睛没有眼白,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最中心泛着慑人的红光。

我几乎认不出这是我,没有活人是这个样子的。

斐若清艰难地捧着我的脸亲我,他的手也在抖,声音里全是慌张:“求求你,久安,控制住自己,不要走歪路,久安,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他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我呆呆地看着他,感觉心里的恨意渐渐消散无踪。

我又看向镜子,我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我看出来斐若清想要哭,但他流不出眼泪,就像我无论如何都哭不出来的样子。

我亲了亲他的眼角,嘴唇颤抖了几下,终于发出声音:“若清,你老实告诉我,我是什么?”

我捧着他的脸,不让他逃开:“我到底,是什么?”

我问他:“我到底是什么?”

我明明已经知道答案,却还是想从斐若清嘴里得到答案。

我猜我已经不能算作人类,那我是什么?

是鬼吗?和斐若清一样,是鬼吗?

但我连我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知道我的记忆肯定有问题,却又找不出不对劲的地方来。

斐若清不想告诉我,我看得出来。

就和他不愿意告诉我我忘记的记忆到底是什么一样,他也不想回答我这个问题。

但现在,唯一知道真相的只有他,我能问的,能求助的也只有他。

我捧着他的脸不让他把头转开,“若清,我知道你不想说,但这是我的事情,我有权利知道,你不应该瞒着我。”

我想他是在保护我,所以才一直回避。无论我做了多少过分的事情,他还是那样温柔地、真切地对待我。但我不想一直被护在他的羽翼之下,被蒙在鼓里。

“若清,你知道我的,我要的就是真实,你告诉我,好不好?”

斐若清垂下眼睫,没有说话。

我也没有追着去问。

我对他足够了解,知道他这不是无声地拒绝,而是还在思考犹豫。

他好像沉默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眨眼一瞬,他重新抬眼看我,说:“对不起,久安,我不能告诉你。”

斐若清的眼瞳里是我清晰的倒影,他明明这样认真地、全心全意地看着我,却还是不愿意说。

我心里泛出一股难言的委屈,我知道他不是不在意我,但偏偏又觉得,我都这样追问了他还是不愿意说,或许是真的不在意,是没把我放在心里。

我泄下气来,松开手倒退了两步,在这个时候,我不想看到斐若清。

算了,不愿意说就算了。

我觉得我离真相还不算太远,这条路就算要我摸爬滚打,我也要自己走下去,走到尽头。

“我现在……”我看了斐若清一眼,“你不说就算了,我现在想自己呆一会,可以吗?”

“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只是什么,也许只是有点无理取闹,只是有点作。“我出去呆一会,很快就会回来。”

但我还没来得及转身,斐若清就急急忙忙拉住我。

“久安!”斐若清拉着我的手腕,有点用力,但不至于让我觉得疼。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不是我不想说,是我没办法直接告诉你,你要自己想起来。”

斐若清说:“你只有自己想起来,得到自己的答案,才能走上属于你的路。”

他说得很玄乎,我半懂半不懂,想问为什么,却也知道就算我问了,他也不能给我一个确切的解释。

如果能给,斐若清也不会用这种似是而非的话来回答我。

我这个时候才突然为自己刚才的无理取闹感到不好意思:“对不起。”

斐若清呆了呆,才反应过来我在为什么道歉,笑着捏了捏我的鼻子:“没事,你的小脾气我早就看明白了。”

我又觉得有点别扭,明明我和斐若清一样大,却总像个小孩一样被他哄着。

我扑上去抱他,跟小狗一样啃他的嘴巴。

斐若清来不及防备,抱着我的腰连退几步,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他刚好压到遥控器的开关上,把电视打开了。

晨间新闻正在重播,我侧头瞄了一眼却看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场景。

电视上出现的是一个装修十分豪华的客厅,应该是我没去过的地方,但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又好似在告诉我,我曾经踏进过这个地方,拿着些什么东西,脚步急促又沉重。

客厅现在被黄色警戒线围着,地面上还有白色的尸体痕迹固定线,右上角是眼睛上被打了码的受害人照片。

但即使打了码,我也能认出来他是谁。

他是我父母商业上合作伙伴的儿子,一个无所事事、半只脚踩在犯罪路上的混子富二代,石豪。

我和石豪虽然从小就认识,但我不太喜欢这类人,对他一向敬而远之,连话都不想跟他多说半句。

偏偏他看我像看宿敌,对我厌恶至极,却像一张怎么样也甩不掉的狗皮膏药,逢事都要凑上来冷嘲热讽。

我不记得我得罪过他,或者说,得罪他的是他想象中的我。

或许是一直被拿来跟我比较,又被压得抬不起头,所以对我愈发讨厌。

但他又怎么知道,我其实一点也不在乎这些。

我自小就像一个工具,而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有个人情感的人。我没得到过应该拥有的亲情,却又被父母用亲爱的宝贝这样的称呼天天挂在嘴边。

优秀,值得炫耀,于是成了表面上的亲爱宝贝,内里的炫耀工具。

后来我用一场轰烈的出柜,彻底结束了这一切。

我差点被打死,又换得一场新生。

而和斐若清相遇,则是新生里最艳丽的一笔。

电视里的镜头拉近,对准了尸体痕迹固定线的范围,主持人正指着屏幕解说,说警方捣毁了一处犯罪窝点,照片上的死者曾多次接触犯罪人员,现在正在调查他的死和犯罪人员是否有关联。

没有关联。我心里突然跳出这句话。

现在客厅当然没有尸体,我看着尸体倒下的位置,却知道他是怎么死在那里的。

无论是死因,还是死亡时候的表情、动作,甚至心脏停止之前的垂死挣扎,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还记得石豪那时候的眼神,那么恐慌,那么后悔,甚至跪在地上求饶。

但他越这样,我心里越发感到快意。

“久安?久安?”斐若清看我在发呆,声音有点不安,又喊了我几声。

我回头看他,想说没事时才发现我的手又在发抖。

我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哭还是笑,可能有点狰狞。

我掌心向上,给斐若清看我的手:“若清,我的手上都是血,你看到了吗?好多血,都脏了……”

“我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他是被我捆起来,一刀又一刀切掉了肉,等他痛得要晕过去时才把他捅死了。”我有点恍惚,我觉得我杀人的记忆是正确的,但我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杀石豪。

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形同陌路了。

斐若清捧着我的手,亲了亲我的掌心:“是他活该,久安。”他说话时嘴巴贴着我的手掌心,有点痒:“你看,明明是干净的。”

我顺着斐若清的视线看去,手上的血果然不见了。

但我知道,它真真实实地存在过。

电视里主持人的解说还在继续:“经警方调查发现,该名死者为前段时间街头枪杀案的犯罪嫌疑人,我们在卧室里发现了带有死者指纹的手|枪。”

主持人调出资料,屏幕里出现了一张手|枪的照片,正装在透明的证物袋里。

电光火石间,之前我与混混模样的人争吵的画面徒然清晰起来,带头的分明就是石豪。

他满脸通红,精神状态明显不太正常,裤兜里鼓鼓囊囊的,分明是手|枪的形状。

石豪说话含含糊糊,却刺耳得很:“我骂你是同性恋怎么了?你以前不是很优秀吗?处处压我一头?那又那么样?”

他突然笑起来,一脸兴奋:“现在还不是被白家踢出门,成了白家的耻辱!”

我听到我自己说:“不怎么样,就算我是同性恋,也是能把你这种垃圾踩在脚下的同性恋。”

我啐了他一口:“而你,则是永远都爬不起来的烂泥,垃圾。”

在石豪脸色突变的下一秒,斐若清把我扯到了他的身后。

画面戛然而止。

在剧烈的头痛间,我问斐若清:“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斐若清听到我问的话,却没有回答,只是去按遥控器,把电视关掉了。

当电视的声音消失后,整个房子静得吓人,没有呼吸的声音,更没有心跳的声音。

现在正值深夜,我们的房子又在高层,从落地窗看出去,连路灯都看不见。

只有一片漆黑的夜空,以及远处一栋栋没有灯火的,像怪物一样高耸的建筑。

整个世界怪诞又荒谬,我们像人一样活着,却早已经死了。

最滑稽的是,我不知道我们是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斐若清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当他想隐藏时,我几乎没办法从他的脸上读到他的内心想法。

但我可以猜,从自己隐约看到画面里,从刚刚电视新闻里,从斐若清按遥控的举动里猜。

拼凑出一个事实真相并不算太难,我了解斐若清,却更了解自己。

我甚至可以猜到如果我心里猜测的真相是正确的话,在那件事情之后,我自己会做些什么。

我知道斐若清不能说,我想这大概是碍于某种法则,我只能自己找出真相,得到他说的,自己的答案。

但这并不妨碍我跟他确认那一丝一点,被掩盖在虚假记忆下的真相。

我问斐若清:“你是石豪杀死的,是吗?”

斐若清看了我一会,点了点头。

在他点头的那一瞬间,我再也没办法挺直自己的腰杆。虽然心脏已经不会跳动,但依旧能感觉到被重击的疼痛,那痛感蔓延到四肢,让我忍不出倒在斐若清的怀里。

我紧紧抱着他,哑着嗓子又说了一声:“对不起。”

在我的道歉落下的后一秒,斐若清牢牢扣住我的腰,把我往他怀里按,他抱得那么紧,像要把我揉碎了,藏到他的身体里面去。

“但还是我害死你的,如果不是我……”

我话没说完,斐若清就打断了我:“久安,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把所有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他的手松开了一点,让我可以抬头看他。

斐若清专注地看着我说:“遇到你,也是我人生里发生的,最好最好的一件事情。所以你不要自责,不要愧疚。”他说:“久安,你不要再惩罚自己了,无论用什么方法。”

斐若清的这句话,就像一只拨开云雾的手,断断续续连接不上的关节一下子全部接通,我想不通的事情也一次性全想明白了。

原来这是一场自我惩罚。

石豪那天是因为家里靶场偷偷进了一批新枪,他偷了一把出来跟猪朋狗友炫耀,在酒吧里喝了酒,甚至还磕了别的东西,精神状态十分不正常,而我就正好撞了上去。

在我的刺激下,他忍不住动了手,斐若清帮我挡了。

他当时怀里还抱着约会中途买的玫瑰,那一大束玫瑰就这样染上了斐若清的血,于是现在,斐若清拿出来的所有玫瑰都带血。

在最后的时候,他还想摸一摸我的脸,说一句爱我,但他没力气做,也没时间说了。

我觉得是自己害死了他,觉得自己才是隐藏的凶手,所以虚假的记忆里,我成了真正的刽子手。

我心里的无由来的杀心,也是由自己的恨意转化而来。

林子当时来,问我傻不傻,指的是我之后做的事情。

我把石豪是杀人凶手这件事情瞒了下来。

我知道把他交给法律评判是最正确的事情,但我不愿意,那太过于轻巧,他应该经受千百倍的痛苦。

我在家里等了七天,每一天都在希望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或许第二天醒来,就能得到斐若清的一个早安吻,问我在梦里遇到了什么。

但这不是梦,是真实的世界,我一天比一天清醒地认识到这个事情。

于是在斐若清头七那天,我决定为他报仇。

石豪多得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他家一带都没有摄像头,这倒是方便了我做事。

他的习惯和他爸一样,我从地毯下的一个小开口里找到了他家钥匙,直接走了进去,刚好看到在沙发上喝得手脚发软的石豪。

他跑不掉了。

他的肉被我一刀一刀割下来,又塞到他的嘴里,逼着他吞下去。

他一边吞,一边作呕想吐,但他不敢。

我的刀就抵着他的脖子,就算他痛得全身都是冷汗,也不敢挣扎。

等他全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好肉时,我才一点一点割开他的喉管,看他苟延残喘,垂死挣扎。

这是他的罪,他要自己赎,这是最好的方法。

等解决好石豪,就轮到我了。

和斐若清在一起时,他曾经提到过好几次一辈子。算不得年少轻狂,但后来我也来来回回,和他承诺过好几次要一辈子在一起。

但因为我的错,辜负了斐若清心里的一辈子。

在斐若清头七这天,我解决了所有事情,回到了我们的家里。

老人们常说头七回魂,我想,斐若清应该会回来接我的。

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换一个身份,永永远远地过一辈子。

我吞了一整罐的安眠药,我当时并不害怕,但安眠药仿佛烙在了我的灵魂上,后来我一无所知再想吞服时,才会有被燃烧的错觉。

我看到斐若清回来的那一天,也是林子来家里的那一天。

林子那天说:“这个日子,我来看看你。”

那个日子,指的是我的头七。

头七后魂体力量稳固,我终于见到了来接我的斐若清。

斐若清那时候不知道我的记忆出了问题,想带我出去。

但那时候我还在自我惩罚,陷在虚假的回忆里,死前的恨意又还未消散,在一次次冲荡下,我差点走了无法回头的错路,成了常人口中的厉鬼。

所以斐若清才说,让我控制住自己。

这就是所有事实的真相,但我不知道斐若清说的,自己才能作出的答案指的是什么,又藏在哪里。

我抬头去看斐若清,他笑了笑,在说话之前先亲了我的唇。

他说:“还不着急。”

我又问了斐若清好几次,他的说法都和最开始一样,“还不着急。”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着急,转眼两个星期过去了,斐若清好像没了这回事,好像没有说过那句话一样。

我刚开始还以为是他连这个都不能说,只能靠我自己悟,但慢慢的,我意识到不是。

是斐若清在逃避。

斐若清是一个不怎么会逃避问题的人,虽然他不爱说太多的话,非常偶尔也会因为小矛盾跟我冷战几个小时,但遇到大问题,他和我一样,都会选择把问题一一摆到对方面前,然后再一起解决。

我们两个性格不太一样,从小的生活环境和兴趣爱好也不尽相同,同居里除了甜蜜的爱情,还有生活的柴米油盐。

我们之间的问题算不得多,但也绝不能说少,我们能一起走到现在,有一部分要归功于不逃避问题的互相沟通。

但现在,斐若清却一直在逃避。

我有点不太懂他在逃避什么,但我想,他应该是在害怕。

或许是害怕我的答案不对,或许是害怕我们会分开。

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让他勇敢面对,毕竟我连问题是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能大言不惭说我的答案一定正确的信心。

不过说到底,这个对与错,又是由谁来判别的呢?

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打破沉默的是门铃的声音。

门铃的声音又恢复了正常。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自从我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开始,家里不对劲的地方都正常起来,甚至连斐若清,看起来都和常人无异。他的皮肤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泛着青白,而是红润的,身体也不再冰冷。

我问了斐若清,他说:“你之前的才是错觉。”他的话意有所指,“活人和死人,其实没什么区别。”

我想再问,他却都不答了,只说了一句:“你总会知道的。”

这时门铃响起,让我突然回想起和斐若清的那场对话,我有种预感,自己离所有事情的尽头,其实只剩下最后一步。

平时没多少人来我们家里,林子有钥匙,又知道这个家里谁都不在了,更不会按门铃。

我有点奇怪地看了斐若清一眼,斐若清看起来也不知道门外是谁,和我一起走到玄关处,我从猫眼往外看。

说起来好笑,我明明已经是鬼了,看猫眼时脑海里飘过的居然全是以前看过的恐怖片,生怕从猫眼里看到另一个红色的眼珠。

幸好不是。

门外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是隔壁独住的老太太。

说熟悉,是因为之前我和斐若清经常跟她往来,互相串门吃饭的次数也不少。说陌生,则是因为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她了——自从老太太去世后,已经有两年没见过了。

我打开门,老太太笑得一如既往的慈祥,拉着我的手拍了拍:“小安,好久不见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鼻子一酸,忍不住抱了抱老太太:“奶奶,好久不见,我好想你。”

老太太拍了拍我的肩膀,跟着我们进屋,又转头去问斐若清:“小斐,你怎么这么久都没把人带出来啊?我们都等不及咯,连旺财都天天在门口转悠。”

旺财是楼下一户人家养的金毛,活泼又可爱,喜欢跟人玩,我以前闲着没事就去遛遛它,但后来旺财得了病,没能救回来。

我来不及等斐若清回答,率先问:“奶奶,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老太太看了我一眼,有点诧异:“小安还不知道啊?”见我摇摇头,她又看了斐若清一眼,才叹了口气:“小安,你一定要出来,大家都在外面等你出来呢,旺财老早就天天趴门口,等你跟它一起玩。”

我有点傻,下意识说了句:“奶奶说得跟我在坐牢似的。”

老太太没有笑,说:“可不就是在坐牢吗。”她对斐若清说:“小斐,事情总是要面对的,你不能因为害怕就一直拖着。”

她说完后转头看着我,老人家的眼睛有点浑浊,偏偏看东西比谁都清楚:“小安,我不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但我大概能猜到。你回答的时候,要想着小斐,或者想想我,想想我们是怎么熟起来的。”

老太太说完这句话就走了,斐若清也没说话,坐在我的旁边,过了一会伸手抱着我的腰,把脸埋在我的颈窝上。

我有点好笑,拍了拍斐若清的头:“怎么突然撒娇?”

斐若清声音闷闷的:“久安,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你也会一直爱我吗?”

“会呀。”我几乎没有犹豫,就回答他。

斐若清沉默了很久,终于抬头,认真地说:“久安,我明天就问你问题,你一定要想清楚了,得到自己最本心的答案再回答,知道吗?”

斐若清的表情很严肃,我不知道那个答案会造成什么结果,但我点点头:“好。”

斐若清看了我很久,又摸了摸我的头:“久安,我今天不留在这里陪你了,我明天再来。”

我有点不安,连忙拉住斐若清的袖子:“为什么?你要去哪里?”

他安抚地亲了下我的额头:“久安,你要一个人想清楚,直视你过去的人生和所有发生的一切,好吗?”

我想说就算你在这里我也可以想,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但是看着斐若清坚定的表情,我又把话咽了回去。

不可否认的是,如果斐若清陪在我身边,我的思绪就会一直围着他转。

斐若清很了解我,一如我对他的了解。

到了今天,我依旧会为了斐若清无意间流露出来的,对我的了解而感到无比心动。

我这一辈子没办法用活得容易或困难去形容,我不太记事,前半段太过努力,后半段就变得得过且过。

但唯独斐若清,我觉得他是这个世界赐给我的最美好的礼物。

或许是这段时间斐若清一直跟我呆在家里形影不离,在他离开后,房子突然安静下来,有点像斐若清去世后的那一个星期。

在那一个星期里,我甚至没进过我们的卧室,就怕斐若清回来了我会听不见。

我每天每夜都坐在客厅,撑不住了就趴在沙发上眯一会,醒来后又继续等待。

我会坐在玄关,听电梯门开关的声音,听有没有那个熟悉的脚步从远到近。

但没有,一次都没有。

斐若清头七的那天,我才从这种无望又孤独的等待中清醒过来,我们总算能再见了。

即使现在的房子再怎么安静,我也知道,斐若清肯定就在哪个地方等着我,看着我。

这种被注视着被守护着的感觉让我又安心下来,我不会再因为会失去他而恐慌了,我想,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

等平静下来后,我才想起老太太说的话。

她让我想想斐若清,想想我们是怎么熟起来的。

我不知道我们熟起来的原因和问题答案有什么关系,但我觉得,老太太总归不会坑我。

其实最开始,我们和老太太的关系就是最普通的邻里关系,老太太的家里人都到国外去了,她不愿意离开这里,干脆自己一个人住,我和斐若清知道后,平日里就忍不住多留意一下,看老太太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

老太太不太像普通的独居老人,她性格好,人缘也好,每天招猫逗狗,和小姐妹跳舞喝茶,好不快乐。

她最开始以为我和斐若清是兄弟,还夸赞过我们关系好,我和斐若清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老太太年纪大了,在老太太的那个年代里,很多人都会觉得同性恋是一种心理疾病。

我和斐若清都觉得没必要非要说出来惹得双方不快。虽然我们只是普通邻居,但说出来免不了被拉着长篇大论一番。我们既没有和老太太争辩的必要,也没有被说教的兴趣,于是嘻嘻哈哈打混打过去了。

我们和老太太没有多少深入交流,最多就是出门遇见了打打招呼,回来遇到了帮忙提提东西,这种表面关系一直维持到有天,斐若清又因为前辈吃了醋,把我按在门口亲,碰巧被老太太撞了个正着。

当时的气氛真的很尴尬,我事后无数次想起来都想捂脸。

那时候斐若清亲我亲得毫不留情,我的嘴巴被亲得肿起,嘴角甚至被斐若清咬了个小口,慌忙推开他时我甚至能看见我们嘴唇拉开的银丝。

老太太被我们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我们没说话,等斐若清把我拉到身后时才反应过来:“你……你们……”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突然上头,可能是被亲得大脑缺氧,下意识往前跨,把斐若清挡在自己后面:“我们是情侣。”

老太太一拍自己的大腿,“真是作了孽了!”

我就知道会有难听的话,翻来覆去那些话我在早就在出柜的时候听厌了,原本可以梗着脖子不说话,但一想到身后的斐若清,我接受不了他因为我的关系听到任何难听的话,当下就想开口。

没想到老太太年级虽然大,抢话抢得也利索:“你们不早说呀!我还天天说你们兄弟关系好呢,我真是作孽啊乱指关系!”

老太太说的话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我一愣,老太太就接着说:“我就说呢,平时兄弟哪有这么亲密的,原来是小情侣。”老太太揶揄地看了我们一眼:“看起来倒是很般配,一对小夫妻。”

我被老太太左一句“小情侣”右一句“小夫妻”弄得满脸通红,下意识看了斐若清一眼,结果斐若清也和我一样红着脸,脸上写满了迷茫。

老太太大概看出来我们的想法了,又拍了拍我和斐若清:“我人老啦,活了这一辈子,半只脚踏进棺材,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老太太说:“自己的开心幸福最重要,别管外面说你们什么。你们觉得对,那就往下走,不要后悔。”

老太太想了想,又压低嗓子说:“你们知道隔壁栋经常跟我一起打麻将的两个人吗?”

我点点头,老太太有两个固定牌友,和老太太差不多年纪,就住隔壁栋。

老太太说:“她们两个也在一起一辈子咯,那个年代,不容易。但你看她们现在,多好啊。”

我和斐若清也是从这时候开始,和老太太渐渐熟悉起来的。

想起来这段过往,我隐约抓到了点苗头,也能猜到一点斐若清在紧张什么。

如果是要对自己人生进行回顾和审判,斐若清毫无疑问地占了我生命里最重的分量。

在斐若清提问之前,我已经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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