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仙君多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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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大婶躬着腰,又轻轻说:“概是有人吧,也许是我记错了……我眼睛不好,看不清楚……”

岂料秦言铿锵一声:“眼睛不好?大婶,酒肆离这个巷口有五丈之遥,你隔着晨雾一眼就看出这是薛娘子家的刘余,此刻你却说你眼睛不好了?”话音刚落,他便忽然出手扼住了许大婶的手腕,厉声问:“你究竟是谁!”

许大婶缓缓抬眼,眼神已不似先前浑浊,她目光阴毒地盯着秦言,忽而狰狞地笑了。一个闪身,便从那具躯体当中脱离出来,飘飘然浮在空中。

只见她一头银发,青面獠牙,两眼滴血,指着秦言叫喊:“哈哈哈!这么个破地方竟先后来了两个不知死活的神仙!好啊,死一个是死,来两个,我也照单全收了!”

秦言心头大惊,他睁着眼睛吼一声:“你说什么!”

难道夜阑他已经……?!

没听得女妖答,反而是那群百姓叫声此起彼伏:“鬼啊!妖怪啊!快跑!”

秦言脸色一沉,飞上去和女妖斗在一起。

女妖同他实力相当,胶着之际,一个金箍飞来,将那女妖狠狠劈到一边。

还没等秦言去看是谁出手相助,那女妖便厉声喝了一句:“又是你!”说罢,便迅疾蹿逃了。

秦言当即要追,却被人拉住手臂,他回头去看,拉他的人正是和尚胥己,眉头一皱,他问:“做什么!”

胥己目光坚毅,口吻强硬道:“我说了,这件事不要你插手!”

秦言在心头骂了句有病,发力甩开他就追上去了。

他一路追到了个野岭,便再寻不到女妖踪迹。他料想女妖身上有伤,应当跑不远,便在周遭盘旋,果真叫他寻到了个路桩,那路桩上歪歪扭扭写了两个字,矩青。

矩青?

这个名字秦言意外的熟识,应该是在天机阁借来的藏书中见过。

他这个人终日守在司罗台,平日无聊了就跑去东绪君那里借书来看。看的也不是什么仙法秘籍,而是一些志异画本。《矩青》这篇讲的是猫灵矩青幻化成人同人间帝王相爱,长相厮守的故事。他头一次看,还被里头的爱恨情仇感动得偷偷抹了泪,因而映像算是深刻。

秦言继续往前走,走到一片枯木林里,越往前走,雾气越浓,分明是白昼,此刻也昏昏暗暗,看不清远处了。

正在犹疑之间,耳边忽然惊起两道声音,一男一女,朦胧悠远。

“爱妃,爱妃你在哪儿,孤来抓你咯!”

“哈哈,陛下,臣妾在这儿呀!”

“抓到啦抓到啦!哈哈……”

秦言肃穆以待,岂料这声音最后又轻飘飘散去了。

秦言谨慎前行,一路来到一棵桃树底下。

说来奇异,此时正是深秋,这棵桃树却繁花似锦,娇艳欲滴。只是不同于平常的浅红,这桃花的颜色过于艳丽了,层层花瓣相叠,像染了一层血色。

他也不去考虑这里为什么会凭空长出一棵桃花树来,只走得更前面些,垂头去看。

他瞧见了树根底下的一个木盒,躬下腰去拾了起来。

上面积满了灰尘,秦言拿手拂去,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

是一块狸猫皮。

千疮百孔的狸猫皮。

心头蓦的一紧,像什么东西窜了进去,嘻嘻哈哈,横冲直撞。

秦言险些没有站稳。

他听见有人在哭,有人在笑。

两道声音交杂在一起,凄厉至极。

心神大乱间,有人在他耳边念:“矩青矩青,断肠穿心。仙君,想听听矩青的故事吗?”

莫不是那个猫灵入宫为妃,和人间帝王相守终老的故事?

没等得他应声,眼前就出现一道白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再张眼时,他已然在幻境之中了。

一场山火自脚下蔓延,他在滔滔火海中站定,眼见千百条生灵尖叫着从他身边略过,到最后却逃无可逃,葬身其中。

山林外,人间帝王排兵布阵,将窜逃出来的飞禽走兽一一射杀,振臂高呼:“此谓山珍!”

大火平息,枯木下,满脸溃烂的女人尖利叫着:“矩青--入宫!叫狗皇帝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报仇雪恨!”

耳中喧嚣,只有一句脱离出来:“别去。”

秦言寻声而望,竟是和尚胥己,原来他们认识。

他在这个故事里,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矩青朝他一笑:“怎么,怕以后我进了宫,你就再难擒我了?”

胥己看着她,良久,才道一句:“人心险恶。”

矩青淡淡应:“说什么人心险恶,和尚,我只知世人尚且能容我,反倒是你们这些佛道之士,欲将我处之而后快。反正在你们眼里,妖就是妖,哪怕不作恶不害人,日行一善也是妖!”

胥己不应,矩青笑一声:“算了和尚,以往的恩怨我不追究,只求你以后别来坏我的事就好!”

言罢,秦言看见小小猫灵化作纤纤少女,毫不迟疑踏入宫墙。

矩青美若天仙,帝王对她一见倾心,百依百顺。

她就是在那时重新认识了这个人间帝王,记忆中的他暴戾凶残,眼前人却温柔果敢,勤政爱民,心怀天下。

她想,倘若杀了这个人,天下的百姓定当不得安生吧。

她在不安与犹疑当中一天天沉沦下去,皇帝叫她爱妃,把她捧在手心里,把她当做天上星辰,当做心尖上的肉。

她闯了祸,皇帝包庇她,皇后设计陷害,皇帝从千里之外的战场上策马飞奔回来相救。

皇帝病重时,还为她拟了一道圣旨,身死后,任何人不得动她。

他这样顾念她,保全她,叫她报仇的心一溃千里。

寝殿中,她靠在床幔上,对奄奄一息的帝王说:“陛下,臣妾不值得的。”

“爱妃不必挂怀,寂寥一生,孤能遇你,实乃生命中之大幸。”

矩青微微一愣:“臣妾是怕……”

“怕什么?”

矩青盯着他,小声说:“怕会犯错。”

皇帝微微一笑:“别怕,孤在这里。”

“倘若是欺君大罪呢?”

“孤甘愿被你骗一回。”

那一次,她回了山林,取了族中圣灵,去延长人间帝王的寿命。

这让她和族群彻底决裂,皇帝成了她唯一的后路。

矩青认了,她只求这辈子与皇帝终老,其他的人妖殊途也好,人心难测也好,都暂且抛到了脑后。

期间和尚再出现了一次,给了她一道符。

矩青后退几步,露出爪牙,警惕地盯着他,问:“这是什么?”

“倘若你哪天不想待在宫里了,点燃此符,无论何时,我都会来……带你走。”

矩青哈哈一笑:“和尚,我不过是只狸猫精,轮修为,比我高深的多了去,抓了我,又会涨你多少功德,偏偏你,费尽心机。”

胥己神色凝重,他道:“你收着就好。”

矩青将那符纸夹在指尖,轻飘飘挥了挥:“罢了,留着就留着吧,往后别来找我了。”

帝王对矩青情深义重,她甘愿留在深宫。她以为她找到了余生落脚的地方,但人间的事,多有变数。倘若不然,这片痴心或许真能倾付帝王一生。

只在那日宴请之时,她挡去刺客给予帝王的致命一剑,软软倒在了血泊中。

那一刻,帝王把她抱起来时,她是看见了他眼中的慌乱的。

“爱妃!爱妃你怎么样!爱妃!快去叫太医!”

矩青笑着,灵力溃散,化作了一只狸猫。

她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就感觉自己整个身体被连根拔起,再重重摔到了地上。

她的帝王,她唯一的退路,拿出他以往从未有过的尖利声音喊:“妖……妖怪!”

头好疼,眼前血色一片。

她把所有人的恐惧和慌乱都映在眼中。

一时间,对妖怪的震撼和惧怕已然远远超过了刺客。人群中有人喊:“保护陛下!”

皇帝几乎是被大臣拖着到一旁,混乱之中不知谁递过来一把剑,皇帝得了剑,几乎没有一瞬的犹疑。他满脸惊惶,两步上去,一剑刺完又刺第二剑,还没够,又是第三剑,四剑,直刺得狸猫满身窟窿,面目全非。

等到众人生息下去,帝王才颤颤巍巍问:“死....死了没?”

怎么可能没死呢,他每一剑下的决绝,都够她死千百次了。

她不相信的,假若帝王只是骗她,面对一个同床共枕多年的人,即便没那么深爱,也该有一丝一毫的顾念。

……有吗?

没有,眼下他只顾着惊恐去了。

情分到头了,她的妄想也到头了。

矩青听见皇后上来说:“啧,怎会这样……”皇后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她原先只以为,这个把她视做眼中钉的女人,到了此刻,表情该是厌恶的,该是幸灾乐祸的。但她分明瞧见,皇后看着她,眼睛里除了惊惶,竟还有一丝……怜悯?

皇后说:“将它带下去,埋了吧……”

皇帝终于从惊惧之中回过神,他目光狠毒地盯着地下不堪入目的狸猫,喝道:“埋?这个妖孽,竟敢骗孤如此之久!来人,抓出去,扒皮拆肉,暴尸荒野!”

心如死灰。

所有引以为豪的真情在这一刻化作滔滔江水,没过头顶,一沉到底。

她觉得不该是这样的,又觉得这样才是对的。

人间帝王啊,九五之尊啊,哪里能容一个妖怪近身!哪里会忍一个妖孽如此戏弄!

只是,连平日水火不容的皇后到最后都能对她动一动恻隐之心,他为何就……

她曾经还天真地以为这个人会和别人不一样。

简直笑话。

她好恨,却不知道更该恨谁。是恨帝王花言巧语,翻脸无情还是恨她痴心妄想,手下留情。倘若当初她入宫,直取他性命,此刻体无完肤任人践踏的人就不会是她……

太晚了。

混沌的最后,她看见的东西是一张黄符,它一半沉在血泊里,一半摇曳在风中,看起来寂寥又凄惨。

好远……

她在满目疮痍中死去,绝望和悔悟交织成最浓烈的恨意。再睁眼时,眼中光华已不复当初。戾气重重,鬼妃出世,尖利一声,石破天惊:“狗皇帝,拿命来!”

秦言猛地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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