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来撩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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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漫长、昏暗、永远走不到头的歪斜走廊。

两侧木门紧闭,遥远的回音,是男人沙哑的低语。

……亲爱的。

尹宗佑猛然睁眼,额上冷汗涔涔,大口喘息几秒,心跳才慢慢平复。

四周是洁白的墙壁,淡淡的消毒水味萦绕鼻端。

是的,他不在考试院了,这里是医院,他很安全。尹宗佑闭了闭眼,距离那场可怕的“事故”,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

——只有额角淡淡的疤痕提醒他一切都不是梦境。

媒体已经引爆。

短短一个月之内,某学生公寓(考试院)内外的相关人员被残忍虐杀逾十人,调查结果显示,凶手竟不止一人,而是一伙蜗居于破旧考试院的变态连环杀手。

死去的尸体堆积在公寓楼中,整栋楼的住户死了个干干净净,死亡名单甚至包括一名在职刑警。

外地搬来考试院居住的青年尹宗佑,是幸存者中最知名的一位,无外乎,是因为他竟然成功反杀了那伙犯罪者的头领。

他成为了报纸媒体的宠儿,人们口中的“传奇人物”。

或许,只有他本人知道,他根本不是什么英雄……

尹宗佑睁眼望着天花板上的月光,无声地笑了笑,手上束缚着的牙齿银链发出哗啦哗啦的轻响。

——他们关心的,永远只有他们想要知道的真相。

世界本就是扭曲的地狱,再多点扭曲的真相,又有何不可呢?

几个月来,为了得到连续杀人事件幸存者的“第一手素材”,记者以五花八门的借口前来探望,廉价鲜艳的鲜花果篮摆满病房。

尹宗佑压根懒得管,任由看护偷偷拿回家,或是干脆放烂了扔掉。

不甚新鲜的花果味熏得人头疼。

凌晨四点半而已,他翻了个身,百无聊赖地拉上被子蒙住头,准备再睡一觉。

梦里……他还住在那间逼仄的小屋,也只有在梦里,才能再度嗅到令人兴奋战栗的血锈味,只有在梦里……

“……喂,学生,学生?你在听吗?”大婶唠唠叨叨,“咳,不是大妈诓你,整个首尔,哪儿还能找到像我们家一样便宜的房子啊?”

“19万,啧,19万,放在外面,住个厕所都不够。阿姨还能提供鸡蛋和泡菜,学生啊……”

不堪重负的老式风扇咯咯作响,窗外是盛夏蝉鸣。

闷热潮湿的天气,尹宗佑打了个寒颤,猝然回过神来。

大婶鲜红的口红几乎贴在他面孔上:“哎唷,看你身上冰的,该不是感冒了吧?”

尹宗佑闭了闭眼,视线扫过这间熟悉又陌生的值班室,停留在墙上的日历。

他竟然……回到了噩梦开始的那一天。

按理说,在经历了那可怕的一个月之后,他应该立刻撒丫子跑出这栋腐朽的建筑。可是……

尹宗佑扭头,定定望着大妈不断开阖的鲜红嘴唇,眉峰微微一跳。

“我知道你还在犹豫,这样吧,你再去转转周围其他房子,看我到底有没有骗你……”

“不用了,”他听见自己细声细气地开口,“我决定住下了。”

尹宗佑垂眸掩藏住神色,抿唇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青涩微笑。

“……”大妈大约打了一肚子的劝说腹稿,这会儿全作了废,呆呆张着嘴,模样很可笑。

随后,她迅速收拾好表情,谄媚地笑起来,挪动肥胖的身子摘下墙边钥匙:“那真是好极了!以后就多多关照了。喏,303,收好钥匙可别丢了。”

尹宗佑点点头,扭头望向那条熟悉的走廊。他心情很好,混合着雀跃、兴奋、又有种说不出的快意。

他甚至有些飘飘然,哪怕大妈一路在他身上揩了无数油,也没有生气。

——这大概是几个月来,他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能闻到汗水混杂着灰尘的酸臭,能闻到臭虫败类的腐败气息,能闻到窃窃私语的阴谋——一切毫无变化,都是那么的令人……

背后的阴冷视线打断了思路,他一扭头,果然逮住了313的背心仔。

两人对视片刻,尹宗佑想了想,偏头道:“你好啊。”

洪南福:“……”

左右无人,尹宗佑微微勾起个腼腆的笑容,声音轻得像一缕风:“很喜欢看着我,嗯?”

青年皮肤白净,个子不算高却也清俊挺拔,臀部裹在修身的黑色布裤子里,是挺|翘的一团。

他眉眼本就生得秀气,低眉顺眼轻声说话的时候,平白扑面而来一股说不清的诱惑。

——遇到变态,只要比他更变态就行了。

洪南福平生没遇到过敢调戏自己的人,更别提这还是个男人。油腻的眼镜后面,他呆滞的眼神变得愈发呆滞,片刻后,嗖地缩回了自己房间。

尹宗佑扑哧笑了,若无其事地开门进屋。

砰——是万年不肯关门的洪南福重重摔上了门。

墙壁上爬着霉斑,床单被罩尽是灰尘,尹宗佑原地站了一会儿,放着箱子没动,扭头下楼。

“哎,学生!”大妈从值班室里追出来,“天太热,喝杯冰咖啡再走喔?”

尹宗佑笑笑:“好啊。”

严福顺望着眼前温顺的年轻人一口一口喝光了杯中液体,本该放下心来,可不知为何,心中反倒窜起了一股凉意。

“还有什么事吗?”他礼貌询问。

“没、没有了,你去哪儿?”

“唔,便利店,买手套……一次性橡胶手套。”

“啊?”大妈眨眨眼,没反应过来。

“打扫卫生用,别想岔了,”尹宗佑又眯起眼睛笑了,细声细气地,“或者您这有多余的可以借我?”

大妈:“……”片刻间,青年已经走得没影了,她这才回过味——什么叫做别想岔了?

手套……橡胶手套……难道他发现了什么?不可能啊?

一定是天太热,哎唷,所以心慌了吧。大妈挥手给自己扇扇风,捏着杯子走回了值班室。

便利店空调凉爽,尹宗佑蹲在生活用品柜前找了半天,终于在货架深处发现了最后一板橡胶手套。

——这家店别的生意不好,胶带和手套倒是卖得不错。

他探手去够,谁知,指尖碰到了对面伸来的另一双冰凉的手。

隔着一排货架,两人对视了。

中分黑发,直眉,黑衬衫,冷淡的单凤眼。

哦豁,302房啊?尹宗佑有点意外,按道理,他们应该今晚才会第一次见面。

这人叫什么来着?真是,死得太早了……他皱起眉头,认真地想了想,刘基赫?还是刘银焕?

对面的人明显不耐烦了,沉声道:“给我。”

尹宗佑模样显小,天生微微嘟起的嘴唇看起来总是委屈巴巴的,就算是气急败坏表情扭曲的时候,都好像在撒娇。

眼下,他温驯地半蹲着,就更不起眼了——完全是地方上来的大学新生,也难怪连路人都上赶着欺负他。

“不。”尹宗佑轻声道,眼底闪过一丝戏谑的笑意。

刘基赫完全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

先前的锋利目光好像只是刘基赫的错觉,尹宗佑松开手,温温和和地站起来,“那……您要是买了,能分我一副吗?”

“你……”

青年站直身子,刘基赫终于看清了他被阳光照亮的半边面孔。

皮肤白净、肉质柔嫩,一掐就会留下淤痕,一欺负就会哭,这副乖顺软弱的模样,勾得人心底残暴的施|虐欲蠢蠢欲动。

——是他喜欢的类型啊。

刘基赫无名指微一抽搐,忽然感到了一股说不出的痒。

手掌、心脏、大脑,瞬间变得滚烫麻痒,只有眼前这个人的鲜血能叫他重新冷静下来。

他强压下内心的冲动,微笑改口:“当然。”

“是要打扫卫生用吗?您住在哪里?”他主动结了帐,彬彬有礼地询问,“是新搬来的吗,之前似乎没有见过您呢?”

尹宗佑似乎有点分心,目光只注视着他提着的皮箱,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您呢?”

“嗯?问我住哪儿?”

尹宗佑抿唇冲他笑了笑:“不,我是问,您买手套做什么呢?”

“啊,这个……”刘基赫下意识地将皮箱往身后藏了藏,“工作用。”

“喔,医生?”

为了庇荫,两人紧靠着挤在便利店小小的招牌底下,距离近到刘基赫甚至能清晰闻见对方身上阳光美好的洗涤剂芳香。

对方沙哑轻柔的少年音非常醉人,听他含笑唤他“医生”,刘基赫几乎用尽了浑身的自制力,才没有立刻扑向这只可口的猎物。

“您往哪儿走?”他掩饰手指的颤抖,低头用力撕扯开包装,却没有要抽出手套递给对方的意思。

——鲜美的鱼儿正在靠近,怎么能松开诱饵呢?

尹宗佑扬起下巴,冲着上坡点了点。

“太好了,”刘基赫眸色转深,“我们同路,一起走吧?”

小白兔似的美味青年看起来没有半分警戒心,毫无疑义地跟上了他的步伐。

刘基赫走在他身前半步,血液突突地激着太阳穴,走进便利店之前定下的虐猫计划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想要身边这个人。

想要。

想要撕开布料,扯碎皮肤,掏出鲜活的年轻脏器。

无法忍耐。

片刻都不想再等待。

他想亲耳听着那把诱人的嗓子尖叫哭泣,辗转哀求。

刘基赫突然站定了。他伸出舌尖舔了舔上唇,哑声道:“这么热的天,来我家喝杯冰饮吗?”

尹宗佑有些脸红,错开视线小声说:“……这怎么好意思。”

“没有关系,您听说过那句话吗,远亲不如近邻嘛。”刘基赫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往前探身,鼻尖几乎碰到青年低垂的柔顺的黑发。

“啊,这……”尹宗佑面露犹豫。

“我家就在台阶上面,”像是生怕他反悔,刘基赫急切道,“伊甸考试院,也就是学生公寓,听说过吗?”

“考试院?”青年终于慢吞吞地抬起头,咧开嘴角,“呵,那可真是巧了,我也住这。”

盛夏的炎热天气,烈日当空,刘基赫猝不及防与他对视了,凭着野兽的第六感,刹那间脊背掠过一丝凉意。

“远亲不如近邻嘛,”尹宗佑含笑,缓缓伸出手,“往后还请您多多关照了。”

危险警示如信号灯一闪而逝,大脑却被欲望而非直觉驱使。

刘基赫应邀握住对方修长的手指,肌肤接触的瞬间,他鼻翼微微张大,无法克制地流露出贪婪的喘息。

几乎同一瞬间,尹宗佑挑起眼尾,乖顺的面孔上掠过一丝同样贪婪的恶意。

——既然同住,很多事情就不必那么着急了。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一处。

“嗯……”尹宗佑垂下视线,鸦羽似的眼睫颤了颤,哼出一声含糊而委屈的鼻音。

“怎么了?”刘基赫笑容弧度分毫不变,如戴着张面具。

“您……您太用力了。”尹宗佑别过脸,低声说。

“呵呵,您看我激动的,都是我的错。”刘基赫笑着松开了他。

松手的刹那,他隐约感觉到对方柔软偏凉的指腹轻轻蹭了蹭手心,酥麻的,带着电。

刘基赫一惊,抬起视线,却见对方脸上分毫不露,依旧只有那一无所知的、绵软的微笑。

——是错觉吗?还是意外?

“上楼吧。”尹宗佑说完,低头率先走进了昏暗楼道。

刘基赫跟在他身后,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他领口露出一截子修长脖颈,被短短的黑发衬得柔白,往下是略显单薄的背,窄窄的腰藏在宽大T恤里面,偶尔能瞧出漂亮的轮廓。

再往下……他的眼珠子突然转不动了,几乎就这么钉死在对方的黑裤子上。

饱满的,弧度很翘,随着走路的动作一晃一晃,看起来很紧,手感或许也不错。

这么想着,刘基赫咕咚咽了口口水,甚至没有意识到,他心中模模糊糊的欲望,不知何时,竟从食欲,转成了另一种更为致命的冲动。

“我……”

他大脑被欲望烧得滚烫,刚想随便说点什么,却被一声枪响打断。

玩具枪,塑料子弹正中尹宗佑右手,落地跳了几跳,滚到刘基赫的面前。

“嘶——”尹宗佑皱了皱眉。

刘基赫弯腰拈起那颗小球,面上的表情消失了,径直推开身前的人,温声道:“喔,306?”

见到他,楼梯边躲着的罪魁祸首吃惊地瞪大眼,连痴傻的笑容都有些僵硬:“3……302大叔?”傻子叼着指甲,艰难地挑起尾指点了点,“我,我以为只有新来的。玩笑,开个玩笑哈哈哈哈……”

“既然蠢,就不要随便碰别人的玩具。”刘基赫冷冷道。

尹宗佑眸色转深,换做以前的他,或许会很单纯地以为是指那把枪……

“德钟?”刘基赫挑眉,语带威胁。

“我……我……对不起嘛。”边德钟哭丧着脸说完,歪歪扭扭小碎步跑了。

尹宗佑抱着手指在一旁看热闹。

这点痛对他而言钝得几乎感觉不到,相反,他很喜欢——喜欢淤痕,更喜欢对方眼底深藏的恐惧。

“受伤了?”刘基赫掉转头,眼中流露出明显的痛心。

——是心疼物件的眼神。

尹宗佑觉得有趣,轻咬着指关节,吃吃笑了两声:“还好,只是发红。”

“来,上楼擦药。”刘基赫拽过他。

刘基赫的手劲有多大他是清楚的,尹宗佑毫不挣扎,乖顺地任他牵着。

刚进门,大婶大呼小叫地迎上来。

“哎唷,听说你受伤了?来来来——”她拖出一个小小的陈旧的药箱,“306大叔说他闯了祸我还不信,手伸出来我看看?哎唷……”

尹宗佑一声不吭,任由她抢过自己的手,里里外外摸了个遍。

桌上的小药箱翻开盖,红药水泛着可疑的光芒,大婶熟练地举起滴管……

尹宗佑撇撇嘴,有几分意兴阑珊——明明本来怕这些人怕得要死,但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翻来覆去就这么几种折腾人的花样:蘑菇、生肉、麻醉剂和刀,可真是无趣透了。

“等等,”刘基赫强行挤进两人中间,冷淡道,“到我房间来,我帮他,我是医生。”

尹宗佑眼神微微一亮,笑眯眯地站起身:“好啊。”

三人僵持着,大妈似乎有点畏缩,犹豫片刻,嘟嘟囔囔地松手:“上个药而已,至于这么不相信大婶吗?”

尹宗佑垂眸跟在刘基赫身后离开,觉出了一丝兴味。

——真是个有趣的人,明明自己都已经堕落到谷底了。怎么,还想救别人?还是说,想把过家家的游戏玩得更久一点?

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期待越久的晚餐才越美味不是吗?

转过走廊,313号房的“前qj犯”洪南福照例翘着脚,举着根铁签子在挠电子脚铐紧贴的皮肤。

听见动静,他扭过半个身子,目光浑浊,湿哒哒地黏上尹宗佑的后背和腰臀。

尹宗佑看起来一无所觉,倒是刘基赫眯了眯眼。

下一秒,德钟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扶着墙挡住313的视线,一面冲刘基赫讨好地笑。

“来。”刘基赫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302房和303一样狭窄,只是略微干净一些。

尹宗佑坐在椅子上,看着对方还算洁净的床单,很有些羡慕。

刘基赫一屁股陷进床垫里,从皮箱侧边摸出个创口贴,开始揉他伤处的淤血。他手指算不上修长,却很有力,揉搓得尹宗佑冰凉的手指都暖和起来。

“哎,302。”尹宗佑单手支着下巴,“我还没请问您的名字……?”

“……就叫302不好吗?”语气轻柔却不容拒绝。

尹宗佑知道他的意思——名字在这个地方没有任何意义,又有谁会和食物互换姓名呢?

可他偏偏就喜欢勉强。

“我叫尹宗佑。”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温驯的笑容有点变形,“你的名字呢?”

刘基赫嘴唇嗫嚅,忽然产生了一种怪异的倒错感,仿佛下一秒,眼前人就会喊出“亲爱的”三个字。

“……刘基赫。”他下意识地回答。

“刘基赫,”尹宗佑轻轻重复了一遍,目光又瞟向那张清透的床单,语气略带垂涎,“要是哪天你‘搬走’了,这张床单可以送我吗?”

“我短期内不会……”

“可以吗?”

大约是天光昏暗的缘故,青年清澈的眼睛看起来雾沉沉的,不透一丝光。

刘基赫喉结滚动了一下:“行。”

阴冷的感觉消失了,青年复又微笑起来:“那就算约好了。”

刘基赫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您特地买手套来清洁,是打算长住?”

“为什么不呢?”尹宗佑偏过头,笑容干净清爽,“住在这里的,都是好人啊。”

刘基赫上药的手一抖,险些划伤对方皮肤。

好人?眼前这个年轻人,究竟知道些什么吗?还是他多心了?他不住地打量青年的表情,却一无所获。

——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个青涩害羞的学生而已。

两人相对无语,突然,房间里响起了刺耳的手机铃。

尹宗佑垂眼看着对方替自己贴好OK绷,甩了甩手,方才慢条斯理地摸出手机接通。

【我的妈妈】

刘基赫意味深长地喔了一声。

尹宗佑瞥了他一眼,笑容重新变得腼腆起来。

刘基赫心中安定——看嘛,不过只是个依赖妈妈的小兔崽子,一定是自己和牙医呆太久了,所以才变得疑神疑鬼。

尹宗佑说了声抱歉,挠挠头接起电话:“妈?”

对面不知问了什么,他嗯了两句,忽然抬眼望向似笑非笑的刘基赫,半晌,才悠悠道:“挺好。”

挂断电话,尹宗佑起身告辞。

“等等,我……”刘基赫从床上弹了起来。

“晚上有空吗?”没等他开口,尹宗佑倒是先做了个饮酒手势,“喝一杯怎么样?”

“啊,当然……好啊。”刘基赫慢慢坐回去,脸上重新浮现出讨人厌的僵硬笑容。

尹宗佑点点头,将橡胶手套揣兜里,大步离开。

结果还没走到自己房间,便被着花衬衣的大叔挡住了去路。

“喂,你这家伙!还有没有点素质?”流氓大叔操着釜山方言骂骂咧咧,“打电话给我滚出去!阿西,就这薄皮棺材板儿,你放个屁都听得清清楚楚。”

尹宗佑静静听他骂完,好脾气地笑了笑:“可我是在房间里说话,当然,您如果不喜欢,可以选择不听。”

大叔:“……”他气得一噎,险些撅过去——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胆敢当面让他“闭上耳朵”。

“实在不行就搬走呗,”外表温吞的青年耸耸肩,“干什么非要住这?”说完反手带上了门。

大叔气得七窍生烟,却不敢在走廊砸门,只得小狗似的原地转了两圈,怒气冲冲奔下楼去。

房间里,尹宗佑摊开本子刚写了两行,便听见隔壁传来叩墙声。

“不错嘛。”刘基赫含笑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

“……谢谢,”尹宗佑顿了顿,“原来真的不隔音?”

“唔……所以你要当心了,”邻居的声音带了点不怀好意,“要是半夜里偷偷和自己玩,记得屏住喘息。”

“……”

尹宗佑没再搭话,稳稳地开始书写第一段。

“一个奇怪的男人,提着黑色塑料袋,步履歪斜,在巷子里晃悠……”

写着写着,他渐渐漫无边际地走神:那个人……什么时候会来呢?

少了王牌的棋局,可真是无聊透顶。

况且……他垂眸,目光聚焦在空荡荡的手腕。

尹宗佑一皱眉,推开电脑,烦躁地在屋内转了两圈,指甲深陷入掌心,苍白细瘦的手指几乎扭曲。

伴随着疼痛,他猝然感到一股难耐的空虚,从里到外,叫嚣着想要发泄。

电话铃再度响起,署名“前辈”。

他神经质地笑了一声,径直挂断通话。

夕阳西下,安静的屋子没有点灯,墙边直立着一个伶仃的黑影。微笑的弧度还停留在他面孔上,这笑容褪去了伪装,冷得可怕。

“……医生。”尹宗佑轻声细语。

他微笑起来,缓缓弯下腰,将眼睛凑近了墙上的窥孔。

尹宗佑双手插兜,晃悠悠走在前面。昏黄的阳光铺满坡道,四周杂物堆积,头顶参差伸出悬挂衣物的长杆。

“想去哪儿?”

“……”尹宗佑挠挠头,说实话,上辈子也没在首尔好好玩过,他还真不知道哪里适合吃饭。

“要不就……大学路吧。吃烤肉吗,基赫?”

刘基赫无声投来一个困惑的眼神。

尹宗佑笑了,低声道:“看你这么瘦,还当你不喜欢油腻呢。”

“啊,没事。”刘基赫顿了顿,“冒昧地问句,您今年几岁了?”

尹宗佑扬起脑袋想了想:“27。”

“……那你该喊我哥。”

“唔,辈分有这么重要吗?”

刘基赫偏了偏头,像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的确,大韩民国的规矩向来如此,兄弟友人同事乃至陌生人,全都被框死在名为尊卑有序的桎梏里。但凡年长者,哪怕只大了一岁,也意味着教养的责任。

国情如此,又有谁会提出异议呢?

哪怕是已经彻底脱离轨道的人。

嗤。尹宗佑垂着睫,初见时还觉得302和牙医有些相似,现在看来,只不过是形似罢了。

牙医……可比这家伙疯狂得多,也要讨厌得多。

面对他的目光,刘基赫不自在地扯了扯领口,摁下车钥匙,旁边一辆黑色厢型车的前灯闪了闪。

“是房东留下的车,”他解释道,“大婶有时候会借给我们开。”

尹宗佑漫不经心地随口夸了句“真好心”,随后贴着玻璃,垂眸往后车座里看去。

“宗佑?”刘基赫扶着方向盘转头催促。

车外,青年站着没动。

陡然间,刘基赫心底那股阴冷的感觉又回来了。

车玻璃扭曲了对方俊秀的面孔,青年专注地注视着车内情形,目光好像能透过时间,清楚看见这辆车曾浸染过的血痕。

只是短短一瞬而已。

“嗯?”尹宗佑重新直起腰,笑容温吞而有礼,“抱歉,我只是突然想起了昨晚读的小说。”

“小说?”

汽车发动,缓缓拐入狭窄的坡道。

“是关于……”尹宗佑斜靠在车门上,反手支着下巴,眼神暧昧,“一个穷途末路的凶手。”

刘基赫瞳孔微微一缩。

“最后一个雨夜,他穿着黑衣,躬身躲藏在警车后座,趁刑警不备,突然暴起,狠狠勒住了他的脖子,”尹宗佑伸长手臂,指尖轻柔地抚过刘基赫震颤的喉结,“大概就是这个位置。用的好像是钢丝、或者钓鱼线,我忘了。”

脆弱的脖颈上,微凉柔软的触感一触即分,刘基赫浑身的肌肉绷紧了。

“对了,您喜欢看小说吗?……哥?”尹宗佑收回手,偏头望向窗外。

等红灯的间隙,刘基赫瞥了眼看似无害的青年,慢慢放松下来:“不。”

“那空闲时间,您都做些什么娱乐呢?”

“外科工作很忙,难得放假……”刘基赫望着自己的指尖,重新微笑起来,“我也有些费时间的小爱好。”

“喔。”

“不过,刚才你说的那个剧情,其实不太合理。”刘基赫道,“凶器不该是钢丝或者钓鱼线这么细而锋利的东西。”

“嗯?”

“会勒断的。”

尹宗佑睁大了眼,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

刘基赫唇角的笑意缓缓扩大:“钓鱼线会绞断受害人的脖子,动脉血喷得到处都是,糊满整个车窗,真的是……很不方便善后。”

仅仅是描述这个场景,都让他呼吸粗重起来,窄而挺秀的鼻翼微微扇动,苍白清俊的面孔浮上一层淡淡的薄红。

尹宗佑往下一瞥,毫不意外地发现那里鼓起来一块。

他贴心地转开视线,淡淡道:“没关系,因为凶手很快就死了。”

刘基赫面上显露出失望的神色。

“可真是无聊透顶的结尾。”

“我也觉得。”

烤肉店还是当初尹宗佑陪申在浩去的那一家。

鲜嫩的肉片贴着烤盘,滋滋作响,不断散发出诱人的肉香,直至煎成金黄。

刘基赫没能吃多少,他托腮盯着尹宗佑,看他一片接一片扫了个干净,甚至还烤了两片泡菜。

不知为何,尹宗佑吃肉的样子总让他感到违和——兔子一样白软的家伙,应该撅起嘴啃青菜才可爱啊。

尹宗佑吃饱喝足,挑了挑眉:“哥,买单。”

刘基赫扑哧笑了:“原来你喊我哥就是为了这个?”

这大概是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真正笑出声来,刘基赫愣怔了片刻。

“是啊,”尹宗佑坦率地承认,双手合十,“那就拜托您了,我出去买包烟。”

尼古丁混合着辛辣烟气,还有凉爽的夏日晚风,尹宗佑深吸一口,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有些飘飘然。

何必戒烟呢?他餍足地眯起眼睛,觉得先前的自己一定是傻了。

一旁传来争执声,尹宗佑瞧去,只见马路边有两个年轻人毫无形象地厮打成一团。听他们嘴里嚷嚷的,似乎仅仅是因为一方没有使用敬语就动了粗。

他又深吸了一口烟,长腿在花坛边缘晃荡,脑中闪过入伍时的零碎画面。

——两个士兵发生口角殴打起来,其中一个“失手”打死了另一个。军队掩饰得很好,一面勋章,一张讣告,盛大的追悼会,英雄母亲流了几滴眼泪,仅此而已。

为了些许小事互相撕咬,不死不休……他抖抖烟头,眼中闪过一丝讽刺。

呵,医生是对的,无论再怎么伪装成文明有礼的模样,人类的本质依旧是粗鲁的兽。

眼下,两只野兽中较高壮的一方略占优势,那人合身压上,捏紧拳头狠狠砸下,拳拳到肉的闷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环顾四周,围观者有,拍摄者有,惊呼者有,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劝架,也无一人报警。

看吧,尹宗佑充满恶意地想,就要死人了,而眼前的这些……统统都是共犯。

比起活着,死亡真没什么大不了,因为他们早已在地狱里了——一个由他人构成的地狱。

“宗佑?”

“啊,”尹宗佑回神,扭头笑笑,“哥你先回去吧,我待会儿还要见一个人。”

“……”

眼前的血腥场面明显刺激到了刘基赫,他吞咽了一下,强迫自己转过视线,点点头,快步朝反方向的停车场走去。

正因如此,他错过了尹宗佑的动作。

青年如野猫一样轻盈灵巧,单手撑着花坛一跃而下,直直朝地上的那团人影走去。

“西巴,杂种。”骑在人身上的男人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服不服,嗯?”说着再度抡圆了臂膀。

可是,他这拳无论如何也挥不下去了。

一双铁钳似的手狠狠箍住了他的手腕,男人借着酒劲骂了一句,反身朝后撞去,却扑了个空。

尹宗佑往后撤了半步躲过去,手里还牢牢攥着对方的腕子,竟将个接近一米八的男人拖出了一段距离。

“别打了,啧,”他叼着烟,含糊不清地道,“真是毫无美感。”

“你说什么臭小子?”男人拼命挣扎着,如一只蚕在地上艰难扭动。

尹宗佑慢慢蹲下来,扬了扬下巴:“再打,他就要死了哦。”

“……”夜风微凉,男人的酒醒了一点,扭头望去,只见地上躺着的男子果真已经满头满脸的血,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暂且还是个活人。

他打了个寒颤,终于清醒过来。

周围的人群也反应过来,有人拨打了急救热线,远处渐渐响起呼啸警铃。

“嗤,”尹宗佑亲昵地凑到男人耳边,哑声道,“明明没有杀人的胆子,又何必为难自己呢?”

“你……”男人猛地回过头,一双眼里全是血丝,死死瞪着他。

“嘘,”尹宗佑拍拍他,微笑道,“没必要生气,毕竟,世上大部分人都是没法面不改色地伤害别人的。”说着,他从唇间夹下了香烟。

这个瞬间,男人才注意到他有着非常修长白净的手指,烟雾缭绕间,饱满的唇微微张开,是某种神秘而危险的诱惑。

这想法转瞬即逝,下一秒,他就厉声惨叫起来,两只脚在地上不断蹬踹。

尹宗佑目不转睛,直直盯着烟头烫伤皮肉的那缕烟。

他轮廓秀气的黑眼睛微微睁大了,有种很天真、又很残忍的意味:“……看,就像这样。”

他拍了拍裤子站起身,毫无留恋地将半截烟头留在男人红肿的掌心里。

周遭一片混乱的尖叫声,却无人敢阻拦,尹宗佑轻易拨开呆滞的人群,转眼消失在首尔的夏夜里。

他身后交织着无数视线,恐惧、惊疑、愤怒、或是……

“前辈?”

“你小子,打电话也不接,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来了首尔第一时间就该跟我联系……”

“抱歉,才刚到呢,火车上信号不好。有空来喝一杯吗?”

“当然了,你在哪儿?”

尹宗佑单手插兜,仰头望向灯火通明的公寓楼,唇角的弧度放大了:“你家楼下。”

“你小子怎么知道我家……哎,行吧,智恩告诉你的?稍等。”

电话挂断,尹宗佑垂眸想了想,掉头走向深夜无人的绿地。

一步、两步、三步……

不知何时,阴影中的脚步声多出了一个,谨慎轻巧,像踮着足尖路过屋檐的猫。

尹宗佑站定,侧过身,不出所料看到几步之遥的路灯下,站着个清瘦高佻的男人。

男人穿着烟灰色的衬衣,蓝黑的西装西裤,扣子一丝不苟系到领口,手中提着的蛋糕盒平添了几分诡异的浪漫。

再看面孔,深色装束衬得他皮肤愈发苍白,眉骨投下一片深邃迷人的阴影,鼻梁俊挺,性感的唇珠饱满鲜红,看起来漂亮极了,也危险极了。

见他回头,那人双手插兜,神色坦然,缓缓勾起唇角,如一尊冰冷的石膏像突然鲜活起来。

尹宗佑挑眉:“从烤肉店开始就跟着我,你到底想干嘛?”

男人笑容不变:“没什么。这个是您的吗?”他苍白到病态的手中夹着只破钱包。

尹宗佑微微一惊,掏了下口袋,果然空空如也。

“......还我。”

“尹宗佑?”男人旁若无人翻开钱夹,抽出居民证细细打量,“照片不如本人帅呢。”

“确认过了,可以还给我了吧?”

医生耸耸肩,将皮夹递到他手里,声音轻极了:“下次小心点,亲爱的。”

“你叫我什么?”

“嗯?”医生一脸无辜,“我帮你免除了被巡警调查的麻烦,怎么,不该请我喝一杯吗?”

“……”

尹宗佑沉默不语,低头收好证件。

医生这话也没错,要是居民证落到警察手里,凭他今天干的事儿,足够去派出所待上一夜了。

但是……他抬眼一扫,心中有点不忿——原来这家伙从第一天晚上开始就盯上他了?

“身手不错,”医生舔了舔虎牙,鲜红的舌尖一闪而过,“生气的样子也很迷人。但是你知道吗,你这双眼睛才是最漂亮的。”

尹宗佑低低笑出了声:“这搭讪方式,当自己80年代的大叔吗?”他将对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您刚下班?”

“同事聚餐。”医生将外套撤开一点,露出衬衣上挂着的工作证,“牙医。”

“唔,徐医生?”尹宗佑抱歉地笑笑,“请客当然是应该的,但今晚不巧,我约了朋友。”

医生迈开长腿三两步跟上他。

“我都听见了。”他语气轻快愉悦,“没关系,我不介意。”

这家伙也是够自我的。

尹宗佑有点好笑:“那您请便。”

医生亦步亦趋地追在他身后半步,就算尹宗佑没回头,也能感觉到对方牢牢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这目光不同于其他任何人,隔空落在他身上,几乎能产生实质的热度。尹宗佑觉得自己的后背仿佛起了火,从尾椎骨一路灼烧到天灵盖,烫得人手指发颤。

直到那把火烧进了心里,他猛然刹住脚:“从刚才开始,你为什么总看着我笑?”

“……”医生看起来有点苦恼,“让你困扰了吗?”

“倒不至于……”

“就是……因为高兴。”医生认真地想了想,“对,很高兴。”

四下寂静无声,尹宗佑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将滚烫的鲜血送往四肢百骸。

他往前逼近一步,整个人几乎贴在医生身上,仰起头,仔细地端详对方神情。

片刻后,尹宗佑哑声道:“为什么高兴?”

医生没说话,垂下眼望着他的面孔,视线下滑到修长的脖颈,扫过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青涩的腰腹线条,再到……

医生别开眼,藏起眼底汹涌的欲望,缓缓道:“你的手指还真是纤细。”

“唔,是吗?”尹宗佑从眼尾扫了他一眼,语气暧昧,“其实它们也很灵巧呢,你要不要……”

“……宗佑?”

身后传来犹豫的声音。

两人退开一步,回头看去,只见申在浩半弯着腰,举着手机,正狐疑地打量他们。

“是宗佑没错吧?”申在浩揉揉眼睛,“我找了你好一阵了,怎么不接电话?”

“哥。”尹宗佑掏出手机看看,毫无诚意地道歉,“对不起,没电了。”

“你小子……进公司做事可不能这么毛毛糙糙了啊?”确认了对象,申在浩的嗓门立刻响亮起来,“万一到时候错过工作电话可怎么办?”

尹宗佑好脾气地听着。

申在浩是个高壮的男人,勉强算半个富二代,因生活太滋润,故而刚到三十就有了啤酒肚。他一边絮絮叨叨,一边迈着跳跃似的轻快脚步走到近前。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阴影里不止宗佑一人,吓得一个趔趄:“阿西,你、你你谁啊?”

“呵,”医生勾唇露出个病态的微笑,抬抬下巴:“需要拔牙吗?”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申在浩叉开腿坐在热气腾腾的居酒屋里,瞪着陶瓷盘子无意识地抖腿。

地方上来的那小子坐在对面,而那个莫名其妙跟来的陌生人挨着自己,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他有些坐立不安地往旁边瞥了一眼,那个自称牙医的男人正漫不经心地托着腮,单手捏着夹子翻弄烤盘里的牛舌。

此人皮肤苍白而眉眼浓秀,轮廓深刻俊美,每一笔都像是工匠精心雕刻凿就,艳且煞,锋利得叫人不敢逼视。

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但这是个男的啊!

申在浩的脸又黑了一层,他才不想莫名其妙当冤大头来请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喝酒呢。

他张张嘴想叫这家伙识相点赶紧滚,可刚转过头,又怂怂地把话咽了回去。半晌,他抹了把脸,掉转矛头道:“宗佑啊,都大学毕业多久了,怎么还这么毛毛糙糙的?手机没电了是小事,在首尔掉了钱包多麻烦你知道吗?”

“哎,也对,你刚从乡下来还不清楚。最近首尔啊,有不少诈骗犯偷别人的居民证去贷高利贷,那些倒霉的糊涂蛋直到打手找上门来还蒙在鼓里呢。”申在浩说到兴头上,抿了口烧酒,“哥是为你好才说你。你啊,家里哥哥要看病,妈妈又不工作,全靠你赚钱吧?要不是知道这个情况,我也不会强邀你来首尔。你是不清楚现在的就业形势,多少优秀的孩子都来拜托我……”

“行了别皱眉头,来来来,多吃点多吃点,平时家里都吃不到肉吧,看你瘦的。”

他说话中气十足,边说边打酒嗝,店里不少人都好奇地扭过头来,偷偷打量他对面那个“乡下来的”穷小子。

尹宗佑沉默不语,默默伸筷子去夹对方丢到自己碗里的牛肉刺身。

突然,细细的筷子被什么东西挡开了,他一抬头,发现竟是徐文祖的烤肉夹。

牛舌刚烤好,香味扑鼻,牙医默不作声,全都添到了尹宗佑碗里,盖住了那一块撮血淋淋的生牛肉。

尹宗佑有点想笑,低头忍住了。

徐文祖单手挡着烤盘,动作又快又利落,一旁的申在浩干举着筷子,半片也没吃到。

眼见最后一块牛舌也进了穷小子的碗,申在浩忍无可忍,将筷子往桌上一摔。

“喂你这小子……”

“嗯?”徐文祖睁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满脸无辜。

申在浩:“……”他深吸一口气,委婉道,“您光顾着烤,自己就不吃点吗?”

“啊,我吃过饭了。”

申在浩:“……”靠,吃饱了你还跟来干什么?

“而且,从医生的角度,”徐文祖扬了扬眉毛,“我建议您也少吃点宵夜。”

申在浩顺着他的视线瞄见自己微凸的肚子,整张脸都涨红了。

“噗……”尹宗佑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牙医重新转回去盯着他,那目光温柔似水、含情脉脉,看得旁边的申在浩瞠目结舌,汗毛倒竖。

真是个神经病。申在浩愤愤夹了一筷牛肉刺身,混着烧酒吞下去。

——明明旁边两人也没怎么说话,怎么反倒有种自己成了外人的感觉?

他从眼角打量吃得很欢的尹宗佑和微笑注视他的徐文祖,越想越不忿,清清嗓子,开口道:“对了宗佑,你找到住的地方没?”

“唔,”尹宗佑点点头,咽下最后一块肉,“租在一家考试院。”

“喔?”申在浩挑起单边眉毛,眼神意味深长,“条件还好吧?”

听到“考试院”三个字,徐文祖动作微微一顿,一直冷淡的面孔上流露出几分好奇。

尹宗佑擦擦嘴,温顺地笑笑:“考试院还能好到哪里去呢哥?左不过就是个住的地方。”

“哎唷,可不是这样,我听说江南新建了考试酒店,甚至自带独立厨卫和健身房的,别提有多好了!”

尹宗佑垂下眼睛,看起来愈发乖巧,小声道:“一定很贵的啊,哥。我哪来的钱?”

申在浩望着他,突然微微一愣。或许是许久未见的缘故,他隐约觉得这个小后辈的气质,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了。

大学的时候,这家伙长得不错,写东西也出彩,就算不善言辞,在文学社也天天被教授和几个学姐当宝贝捧着。本来是多好的攀关系的机会,可他偏偏内向又木讷,半天也说不了几句话,硬生生错过了留校名额。当时系里不少男生嫉妒他,背后骂他装忧郁装深沉骗女生。

申在浩表面上劝和两句,心里却一直挺不屑。

他和所有男生一样,觉得这小子全靠一张脸才混得开,还交了智恩那样漂亮优秀的女朋友。这也就是在象牙塔里,等上了社会,还不是要打回原形?

然而,这回久别重逢,他忽然间有点明白,当初那些强势的学姐们为什么老爱围着这家伙打转了。

不知怎么形容,眼前的男生微微垂着头,头发柔软乌黑,搭在秀气的眉骨上,眉眼兼具少年的青涩与孩子气,有种非常乖顺的感觉,似乎无论怎么欺负也不会反抗,只会微垂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默默忍耐。

——很适合养在家里。

申在浩被这想法吓了一大跳,险些碰翻了酒杯。慌乱间他一扭头,却见那个俊美而古怪的牙医不知何时扭过头来正打量着他,目光冷漠。

申在浩晃晃晕眩的脑袋,心想自己一定是喝高了,才会觉得对面这小子漂亮。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尹宗佑真的是个女孩,说不定自己就不会追着闵智恩跑了。

亚洲男人本质上还是没能脱离大男子主义,尤其是自身能力不足者更甚,在他们看来,一个温柔乖顺的宠物型伴侣,要比争强好胜的职业女性有魅力得多。

申在浩深谙此道,再看尹宗佑便有些惋惜,心想这为什么不是个女孩呢?

这么想着,他说话声音也不由放软了些,不再夹枪带棒地戳人痛处了。

“宗佑啊,你还是早点攒钱搬出来吧,那种地方都不知道住了些什么人,消防方面也不安全。”

尹宗佑点点头。

“加油上班,等你安定下来工作转正,就能换住处了。大学路啊明洞啊附近有挺多不错的住宅,等住在这里,你才会知道首尔有多好玩。”申在浩笑呵呵地扭头,“是不是啊徐医生?”

徐文祖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冷淡道:“我也住在考试院。”

申在浩:“……”

申在浩:“…………”

徐文祖懒得多看他一眼,偏头去看尹宗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水杯:“宗佑现在是住哪个区的考试院?要是想找便宜的住所,我倒是知道一家,就在银贤区,虽然远一点,但是月租不到20万……”

“银贤区?”尹宗佑抬起眼,语气有点兴奋:“你说的……是不是叫伊甸?太巧了,我今天去看的就是这家。”

“嚯,”医生的表情愈发愉悦,“所以你定下了吗?”

“嗯,当然。”尹宗佑点点头,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宿管大婶和房客都挺热情的。”

“热情?房客?……谁?”徐文祖唇角弧度不变,眼底的笑意却冷了。

“比如313的大叔,他总盯着我,一副想要帮忙又不好意思说的样子,”尹宗佑挠挠头,“啊,302的基赫哥也不错,刚才就是他载我来市里的。”

“哈,基赫哥……”徐文祖挑眉,“他还告诉你他名字了?”

“嗯哼。徐医生也住在那儿吗?看你好像很熟的样子。”

医生顿了顿,目光重新变回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是啊,”他慢慢地笑起来,“待会儿我们可以一起回去。”

申在浩隐约觉得两人间的气氛有些诡异,却也看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干笑道:“原来是邻居啊,这可真是巧哈哈哈……不过宗佑,虽说考试院环境还行,但就算为了你女朋友想,你也要尽快攒钱搬出来啊,知道吗?”

话音未落,他陡然感觉身侧射来一道充满恶意的视线。

这目光是如此冰冷,纵使他喝酒喝得汗流浃背,也不由狠狠打了个寒颤。

是错觉吗?还是……

申在浩战战兢兢地扭头,却发现牙医早已经恢复了温文尔雅的面孔,正笑着陪尹宗佑聊天。

“噢?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啤酒呢。”牙医白皙修长的手指来回轻抚着烧酒瓶,半晌,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尹宗佑不知说了句什么,逗得他笑起来,两颊浮出薄红,宛如美玉生晕,活色生香。

应该是……错觉吧。申在浩拍拍面孔,渐渐缓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背心满是冷汗。

“唉,我们考试院别的都挺好,就是卫生实在……”尹宗佑喝得有点多,竖起手臂半撑着侧脸,“哥,我跟你说,浴室厕所真的是。我今天本来也想一起打扫了,但后来想想,就算我辛苦弄干净又有什么用,很快又会被别人搞脏……”

徐文祖耐心地听他发牢骚,不时伸手托一把他往旁边歪的脑袋。

申在浩撇撇嘴:“得了你小子,住考试院要求还那么高呢?你不知道吧徐医生,这家伙从前就洁癖,几年不见反倒更严重了。”

徐文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个……”他顿了顿,道,“可以和大婶说一声,考试院都是懂规矩的人。”

尹宗佑眯起眼睛望着他,似乎在辨认真伪,然而只不过三秒,那双雾蒙蒙的桃花眼就彻底阖上了,脑袋往下一沉,额头咚地砸在桌面上。

“宗佑……宗佑?”申在浩试探着推推他,纹丝不动。

——也不知这么清瘦的人哪儿这么大力量,死扒着桌角不肯松开,申在浩起身拉扯,硬是没掰动。

“我来。”牙医温和而不容拒绝地推开他,走上前,轻松扒拉下黏在桌子上的人,单手便将人半拖半抱地拽起来。

申在浩微微张大了嘴,这牙医明明只是身材高,看起来也并不比他壮实多少啊?他不住地打量对方藏在长袖衣物底下隐约起伏的肌肉线条,心里琢磨着这人是不是偷偷锻炼了。

不过,倒也不一定。申在浩酸溜溜地摸摸鼻子,早就听说当牙医的手劲都大,看来是百闻不如一见了。

“账单我已经付过了,”徐文祖在门口停下,礼貌而疏离地抬抬下巴,“您请回吧,我带他回去就行。”

“啊……噢。”申在浩挠挠头,本来还想叮嘱宗佑几句明天别迟到什么的,但被牙医不善的目光盯着,话到了嘴边又不由自主地咽了回去,眼睁睁看着两人钻进一辆出租车走了。

他孤身一人呆站在马路牙子上,被冷风吹了几遭才反应过来——他今天竟让个来路不明的小子搅和了一顿饭,还让这小子三言两语地把自己后辈骗走了。

呸,这都叫什么事嘛!

“银贤区,谢谢。”

徐文祖斜靠在出租后座,十指交叉搁在膝盖上,偏头打量身旁的人,目光晦暗不明。而青年毫无防备,仰着脖子睡得正香。

淅淅沥沥,是车窗外飘落的雨,水光模糊霓虹,变换光影给那人俊秀的侧脸镀上一层毛边光晕。

徐文祖看了一会儿,着魔似的伸出手,轻轻扣住了他的脖颈。

温暖的喉结在他掌心轻轻颤抖着,合拢手指,如同捉住了一只扑棱翅膀的脆弱雏鸟。

——只消稍一用力,就会喷出滚烫鲜血,随后,这具温热的肉体就会如无数曾经的受害者一样,冰冷僵硬,直至腐化消失。

红颜枯骨,皆在他掌心。

徐文祖闭了闭眼,指尖绷紧,似在抵御难耐的诱惑。

——杀了他。杀了他。

——杀死他,就能得到他。杀死他,就能拥有他。

半晌,徐文祖缓缓睁眼,脸上最后一丝表情也消失了。他瞥了眼专心开车的司机,视线飞快扫过前座摆设。

车型老旧,没有安装保护玻璃,也没有行车记录仪。司机是刚换的夜班,也就是说直到明天早上为止,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失踪。

徐文祖唇角微微咧开,深不见底的眼中燃起了一簇跃跃欲试的火焰。

就在这时,车辆驶进南山3号隧道,光线骤然一暗。

黑暗里,徐文祖猛地收紧手指。下一秒,他略带惊讶地睁大了眼。

——他抓了个空,与此同时,肩膀上突然传来了温热的触觉。

隧道深处灯光一盏盏亮起,视野逐渐恢复,徐文祖垂头望向靠着自己肩膀的脑袋。

柔软的黑发滑落,轻轻蹭过他的肩窝,很痒。

就在他出神的时候,车身微微颠簸。青年被震醒了。他揉揉眼睛,撑起身体,睡眼朦胧地嘀咕:“……啊,抱歉。”

——伪装得毫无破绽,似乎真的是无意识间躲过了一劫。

徐文祖注视他片刻,缓缓笑了起来:“没事。”

尹宗佑注意到他被压皱的西装外套,歉疚地垂下眼:“不好意思,很重吧?”

“没关系。”徐文祖彻底收敛了杀意,笑容温柔,“还早呢,可以再睡一会儿……亲爱的。”

尹宗佑晃晃脑袋,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徐文祖没回答,倒是司机忍不住从后视镜瞥了眼两人。

“我还是回去再睡吧,”尹宗佑也没细究,孩子气地皱皱鼻子,嘟哝道,“不然一会儿醒了又要头疼。”

温热的触感还残留在颈侧,徐文祖打量着他,半晌,突然探身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发。

——和想象的一样,明明有着尖利獠牙,发丝却是柔软的,就像他的伪装。

“干什么?”尹宗佑笑着躲开了,“喂!”

医生满脸无辜:“翘起来了,别动。”

尹宗佑酒还没醒,呆呆地噢了一声,当真端坐着不动了。

徐文祖按着他的脑袋,慢条斯理压下那处微微翘起的头发,觉得心中方才汹涌的杀意慢慢平息,倒是另一种陌生的欲望慢慢蒸腾起来。

他皱了皱眉头,望着自己的指尖,表情有点困惑。

“唔?”宗佑反手掏出兜里震个不停的手机,kakao talk 的语音界面一闪一闪。

尹宗佑瞥了眼尤自皱眉思索的医生,唇角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顺手接通电话。

“智恩啊?”

车内很静,女生温柔的埋怨从听筒里传出来,清清楚楚。

“宗佑哥,你到首尔了怎么一直没有发消息?要不是前辈跟我说接到你了,我都快着急死了,哥……”

尹宗佑“嗯嗯”听着,眉眼含笑,不时温柔地哄一句“对不起啊是哥错了”。

从接电话到挂断,徐文祖一直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无声地打量他。

尹宗佑很有耐心地听智恩抱怨。在第一千遍保证以后一定及时回消息后,他终于得以挂电话,大大松了口气。

“……女朋友?”徐文祖状似不经意地扫了眼屏幕。

“嗯。”

“也对,”医生点点头,“你那么帅。”

“嗯?”

“没有人跟你说过,”徐文祖挑眉,“你长得很不错吗?”

“啊,这个……”尹宗佑垂着头别过脸,耳廓都红了,低声道,“谢谢。”

“害羞的样子,也很可爱喔。”

“……”

司机大叔忍不住又瞥了眼后视镜,眼里的好奇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沉默片刻,徐文祖突然道:“对了,亲爱的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他语气非常自然,就好像“亲爱的”是朋友之间的普通称呼一样。他这副样子,尹宗佑反倒不好意思辩驳了。

“嗯……看书吧?”

“小说?”

“嗯,侦探小说。我的口味比较老派,比如钱德勒之类的。”

“喔,”徐文祖思考了片刻,“钱德勒。我记得他是不是拍过一部电影,好像叫……叫双重……双重……”

尹宗佑噗地笑了,讲到自己熟悉的内容,他看起来活泼了一些:“‘双重赔偿’,我倒是不知道你也看黑色电影呢?”

“大学社团里的前辈放过,”徐文祖指尖叩了叩窗沿,回忆道,“我很喜欢里面的‘femme fatale’角色,她好像叫菲利斯?”

“没错,由芭芭拉·斯坦威克演饰演,当初她的金发可是迷倒了整个美国。”

“呵,迷人。”徐文祖转过脸,意味深长地望着尹宗佑,“一切艳丽都是危险的。亲爱的,你觉得呢?”

昏暗的灯光下,他俊美的五官有种超越性别的惊人魅力,眼神藏在眉骨阴影后,神秘而危险,却又异常迷人。

尹宗佑微微一愣,随即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别过眼。

“这个……毕竟是个经典的‘femme fatale’角色嘛,设定就是这样。她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地勾引沃尔特,最后害得他身败名裂。”他想了想,又道,“其实比起‘femme fatale’,我更喜欢另一种说法。”

“嗯?”

“医生,你不觉得她很像蜘蛛吗?费尽心思编织一张巨大的网,来引诱猎物堕落。”

徐文祖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淡淡道:“但最后,到底还是他杀了她。”

尹宗佑微微睁大眼睛,光晕在他清澈的眼底一闪而过。

半晌,他轻声道:“……因为她爱上了他。”

医生微笑起来:“蜘蛛会爱上它的猎物吗?”

“……可能吧。”

两人沉默了一阵,徐文祖突然道:“其实,他不仅是她的猎物。”

“?”

“……也是她的共犯和同伴。”

医生探身过来,单手撑着车门,将人桎梏在怀抱里。

他声音低沉且沙哑,灼热的呼吸喷在耳垂上,烫得尹宗佑一哆嗦。

“你知道吗,亲爱的……蜘蛛交|配后,会让伴侣吃掉自己的身体。他们的遗骸能进入伴侣的生|殖系统,彻底阻断其他竞争者的机会。”

尹宗佑垂着头,手指无意识收紧——腕上空荡荡的感觉又回来了,血腥气缠绕鼻端,好像他从来都不曾逃离那把冰冷坚硬的扶手椅。

不知为何,他莫名有些暴躁起来。

“亲爱的,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医生凑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呵,让他永远无法逃脱,以后无论他和任何人在一起,都再也离不开我的影子。”

“你疯了。”尹宗佑压低声音,猛地往后一挣,竟没能挣脱。

医生好整以暇地按着他,目光温柔且怜爱:“嘘。我们不是在讨论电影吗?”

手腕被对方攥住动弹不得,尹宗佑抬头望着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无论谁杀了谁,他们都能永远在一起了。”医生偏了偏头,勾起唇角,“亲爱的,难道你不这么认为么?”

尽管已经很克制,两人的动静毕竟还是大了些,司机已经不止一次偷偷看后视镜了,完全可以想象到他的脑内吐槽——现在的年轻人啊,明明都有女朋友了还跟男人纠缠不清,啧啧。

尹宗佑直直望进那双用温柔掩饰疯狂的双眼,半晌,垂眸嗤笑了一声。

“徐文祖,你是对的。”

“我知道。”医生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松开他,重新戴上彬彬有礼的面具,“至于卫生的事,亲爱的不用担心,我会帮你和大婶反应的。”

“……谢谢。”

徐文祖饶有兴致地扫了他一眼。

“我发现……你似乎不爱和我说敬语?怎么,你知道我的年纪?”

“辈分很重要吗?”尹宗佑不耐道。

徐文祖终于真正笑了起来:“没错,我们这里不需要这些。”

“嗤。”

“亲爱的和我……似乎是一类人呢。”

两人回到考试院,时钟指向1点,大妈不在值班室。

尹宗佑眼皮轻轻一跳,下意识地仰头。

隔着一层薄薄的天花板,就是恐怖的四楼——考试院临时饲养“宠物”的地方。

“亲爱的,一起去洗澡吗?”

徐文祖单手扶门框,笑眯眯地盯着他。

尹宗佑回神,玩味地瞥了一眼他露在长袖衬衣外的苍白肌肤,缓缓点了点头。

“那一会儿见。”

走廊光线昏暗,医生暧昧的眼神藏在凌乱刘海后面,只能从勾起的唇角分辨出他愉悦的心情。

尹宗佑目送他推门进屋,原地站了一会儿。

眼前长长的破旧走廊有些歪斜,乍看过去,很像伊藤润二画中的情景。

中午的蘑菇水咖啡已经过了药劲儿,尹宗佑还是第一次在如此清醒的情况下,细细打量这条潮湿的走道。

“在干什么?”

尹宗佑回头。

黑暗里走出的男子面带微笑:“是宗佑啊,心情如何?”

“嗯?”

走到近前,对视片刻,宗佑轻而易举地捕捉到对方眼底一闪而逝的阴暗情绪——嫉妒。

就是不知道刘基赫这次嫉妒的到底是谁?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有点想笑。

“怎么说呢……”刘基赫突然开口,视线落在宗佑身后,“站在这里,是不是很像一条无法逃出的长隧道?”

尹宗佑逼近一步,几乎整个人贴在了基赫身上。

两人呼吸交融,他侧头附在耳边,语调轻柔:“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这么认为?为什么会想要逃?”尹宗佑低低地笑起来,“因为觉得逼仄,或者说压抑?逃出之后呢,去哪里?外面的世界真的好吗?”

“……”

“不过是从一个地狱,流浪到另一个罢了。”

刘基赫猛地后退了一步。

尹宗佑亦步亦趋地跟上前,仰起头:“302大叔,你还是想离开的。”

他语气很肯定,也很平静,清澈的目光里混杂着某种纯真的恶意。

那一瞬,刘基赫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个人知道些什么。

“可惜了,”尹宗佑嗤笑一声,“你哪儿也去不了。”

“人生本来就是……无处可逃。”

刘基赫咬紧牙关,别过头。

半晌,他闭了闭眼:“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不是。你今晚说要见的朋友,就是304的大叔?”

“碰巧罢了。”

刘基赫眼神有些失焦:“……他喊你‘亲爱的’。”

“或许他这样称呼过很多人。”

尹宗佑捕捉到刘基赫一瞬间的愤怒,但又很快放松下来。

“……你说的对。”他语气里多了一丝苦涩。

“你们在谈什么?”

听见声音,尹宗佑突然伸出了手。

刘基赫猝不及防,被他揽住肩膀,顺着力道一起转过身来。

“室友之间的聊天而已,怎么,你也要加入吗?”

医生的脸色难辨喜怒。

半晌,他撩了把头发,语气温柔得让人害怕:“不,我只想提醒你,该洗澡了。”

“哦,对,”尹宗佑作恍然状,快步走到他身边,回身挥了挥手,“那待会儿再聊哦。”

医生微微眯起了眼睛。

哗。花洒喷出热水,氤氲的水汽模糊了镜面。

“……你们关系不错?”

“谁,基赫吗?”

“……”

“还行,毕竟是我来首尔认识的第一个人,”宗佑鞠着一捧水泼到脸上,“而且他还请我吃了饭。”

“就因为一顿饭?”

“一顿烤肉。”尹宗佑纠正。

他将脑袋探出磨砂玻璃,坦坦荡荡地看向身旁隔间里的男人:“如你所见,我很穷的。”

医生也望着他,半晌,意味深长地道:“我也请了你一顿。”

“?”

“居酒屋的烤肉,是我买的单,你睡着了。”

“……哦。”宗佑回忆了一下,“那就太好了,我一点儿也不想欠那位前辈的人情。”

“我呢?”

“你?我们住得近,来日方长嘛,”尹宗佑叼着牙刷,含糊不清地说,“能借点牙膏吗?”

医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神渐渐往下,停留在被热水浇灌得红艳艳的、一开一阖的唇。

“是啊……来日方长。”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眼底终于有了笑意,“喏,要我帮你挤吗?”

牙医不愧是牙医,分量不多不少刚刚好。尹宗佑随口谢过,对着镜子开始仔仔细细地刷牙。

“你的牙齿很漂亮。”医生赞美道,目光逐渐变得晦暗。

——唇,齿,舌,乃至于那点红色,无一不是他最喜欢的样子,甚至能想象到更深处令人着迷的高温。

要是能更仔细地观察就好了。他有些遗憾地想。

观察,触摸,翻弄,最好还能细细感受一番。

尹宗佑疑惑地抬起头:“总看我干什么?”

“没事。”医生重新挂上了招牌式的温柔笑容。

叩叩。

没有人应答。

尹宗佑并不灰心,一手擦拭着湿漉漉的短发,一手坚持不懈地敲着门。

门猛地拉开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刘基赫压低声音,面露愠怒。

“不是约好了吗?”

“……”

“来我房间吧,”尹宗佑垂下眼,将毛巾搭在肩膀上,“我有事和你说。”

他刚洗完澡,身上带着清新的沐浴露气息,湿发软软搭在眉骨上,唇色红艳,流露出一种脆弱的诱惑。

刘基赫不自觉地受到了蛊惑,往前迈了一步。

“来。”

两人进了303,尹宗佑示意刘基赫在那张一无所有的单人床上坐下。

刘基赫下意识地瞥了眼对面的墙壁,有些局促:“说什么?”

尹宗佑没回答,背对着他扯下浴巾,露出一大片光裸的紧致皮肤,三两下套上T恤。

刘基赫控制不住地吞咽了一下。

眼前的青年个子不高,但和他想象的一样,有着赏心悦目的身材比例,双腿非常修长。

且因为骨架的缘故,腰身也是细细的,如同青涩的少年。可偏偏臀部又是鼓囊囊的一团,看得人口干舌燥。

尹宗佑转过来,眉眼里含着笑意:“你在紧张什么?”

“我……”

尹宗佑返身走到床边,并没有坐在椅子上,反而贴着刘基赫坐下了。

床垫柔软地陷进去一块,温热的身体紧贴着,能感觉到隔着布料传来的,鲜活的热气。刘基赫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隔壁的304非常安静,似乎房客早已进入了梦乡。

刘基赫愈发坐立不安。

昏黄的灯光里,尹宗佑弯起眼睛,柔和地笑起来,轻如耳语:“你在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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