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桂
小编推荐: 《欲买桂花同载酒》 《堂前折桂》 《木棉》

精彩段落

地牢里幽暗潮湿,雨水常年聚集在这里,将墙壁腐蚀得逐渐斑驳,散发出阵阵霉味。这是专给那些重刑的犯人和一些犯事的王公贵族打造的,寻常人连在这里的机会都没有。

李弘岱很荣幸自己能待在这里。他艰难地翻了个身,当然,能不在这里更好。

墙角生出了苔藓,顺着石墙的缝隙向上蔓延,幽暗的深处迸发出诡异的生命力。被雨水沤黑的墙面有些黏腻,粘上了几根干瘪的稻草。

李弘岱将身体的重心朝着凸起的石块靠去,血迹瞬间将石墙染上了色彩,鲜红的血顺着墙壁的纹路向下,砸进了杂乱的稻草堆里,惊扰了里面休息的老鼠,黑色的影子“嗖”地从他的脚下跑过。

灰老鼠嗅到了腐肉的气息,地牢里有太多的死尸了,这种饱餐一顿的信号让它们蛰伏在暗处,等待着天赐的粮食。

李弘岱冷哼一声,捡起了一根稍显坚挺的稻草杆,手部微微发力,只见稻草朝着老鼠射去,如同离弦的箭,灰老鼠的腿颤抖了两下,直愣愣倒了下去,那根稻草已经将它刺得对穿,胖乎乎的肚子里渗出丝丝鲜血。

这年头,居然连一只老鼠都在等着他死。他堂堂大周七皇子,守卫北疆立下硕硕战功的镇北大将军,如今居然落得个与老鼠争食吃的下场。

他摸了摸肚子上的伤口,手上瞬间沾满了血和脓。他得把这些腐肉挖出,要不然腹部的伤口感染只会越来越深,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被开膛破肚,一命呜呼了。

没想到自己没死在战场上,倒是要被区区一个小伤口折磨死了。

他的发髻早就散了开来,散乱的发丝粘在了他的脸颊边,难以抑制的疼痛让他的额头生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液,虽然已到八月中,他只穿着一件单衣,仍被汗水浸透,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牢里散发着幽幽霉味。

“尔等贱民——等本公主出去了,要把你们一个个剁碎了喂狗!”尖利的嘶吼声从对面的牢房里发出,仍穿着锦绣红衣的三公主李婧被镣铐死死锁住,手腕粗的铁链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李弘岱闭上了眼睛。大周早就变了天,一个王朝覆灭了,哪儿还有什么公主皇子,大家不过都是贱民,比这稻草根还贱的贱民。

他觉得有些嘲讽,身子瘫了下来,沙哑的嗓子里挤出几声低沉的笑。

李婧忽得一怔,似乎被他的笑声激怒了,猛得朝着他的方向扑了过来,通红的眼睛瞪大得快要掉出眼眶,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尖锐,像是拿着石头划在了铁板上,语调简直不似人声。

“你!”李婧扶着铁门,哆哆嗦嗦从地上站了起来,细瘦的胳膊顺着牢门的缝隙伸出,带血的手指死死指着李弘岱,“你不是镇北大将军吗?不是父皇最省心的七皇子吗?战无不胜……可笑!你怎么也在这里!都是阶下囚,你凭什么给本公主脸色看!当初就该把你打死,你这个扫把星!”

李弘岱还是没理她,将头微微往旁边一侧,不去看她狰狞的面容。地牢是会把人逼疯的,这里没有阳光,没有流动的空气,没有干净的水和食物,每个人都深知自己会死,像是走在随时都会倒塌的独木桥上,等着脚下的木板粉碎,跌入万丈深渊。

忽得,他脸色一变,爆发出了剧烈的咳嗽声,身体猛的一抽动,一口血朝着前面喷了出来,整个人抽搐着倒了下来,陷在了稻草堆里。

他大半辈子守在北疆,皮肤被阳光晒得黢黑,马背和营帐是他待得最久的地方。他并不算爱那种生活,只是没得选,跟着师傅在边疆待久了,也就习惯了,无非是多了点风吹日晒。

北疆安定,可中原却出了事,快马加鞭送来的那封求助信里,挚友邵阳羽字字泣血,叛军入京,城中权贵叛变,邵家军在他们的里应外合之下几乎被全灭。

李弘岱当机立断,召集队伍回京支援,可惜也在酒西被围攻,押解回京。写下血书的邵阳羽生死不明,他也被关押在地牢之中。

他从未见过那样混乱的西京,横尸遍野,死去的邵家军还维持着最后的御敌姿势,偶有妇孺从断壁旁探出了头,等待着自己被新国君安排栖身之地,狼烟在城中燃起,这里真的是西京吗?

李弘岱十八那年在京城短住过一阵子,他记得这里有名誉西京的天韵楼,有整日被胭脂香气缭绕的红楼,商贩的叫卖声从日头还没升起就开始了。邵阳羽的府邸最落在最繁华的京中,邵阳羽时常拉着他昂头大念古人的豪迈诗词,好一个书生意气,如今怎么落得这副模样。

忽然,一个小盒子滚到了他的脚边,把他从痛苦的回忆里拉了回来。

他看见李婧跪在那边的牢门前,扔东西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她冷冷地看着李弘岱,面无表情地说道:“吊你命的参片,没多少了。”

说罢她就转过了头,挺直了腰杆,用芊芊细手摆弄着乱掉的发丝,指甲盖将瀑布似的长发每一处的结都梳开。她不愿和那些个阶下囚一样腌臜,她得是最高贵的公主。

李弘岱已经没力气去拿脚边的救命药了,他拼命地咳嗽,简直要把整颗肺都从喉咙里呕出来。一只手将药捡了起来,塞进了李弘岱哆嗦的手心里,心疼地喊了一声“公子”。

李弘岱将薄薄的参片含在舌尖下,剧烈的喘息稍平,他这才将眼睁开一条缝,看见了来者——咸恒。那是他从小的伴读,也是从军多年来的副将,跟着他半辈子,也苦了半辈子。

率领军队返京支援的时候,咸恒先他一步,这才躲开叛军的围剿,如今能活生生站在他的面前。李弘岱看着咸恒,这才分离数月,咸恒就整个瘦了一大圈,原来胖乎乎的脸如今凹了进去,显得眼睛格外大。

“随我一起出去吧,我们去投奔司大人,或者逃去边疆,总比在这里等死要好啊!”咸恒穿着夜行衣,显然是刚从外面溜进来的,身上夹带了几片金黄的落叶,和外面雨后尘埃的气息。

李弘岱的鼻子灵,一下子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不同于地牢里腐败的死人味。他脱口而出:“桂花开了?”

桂花香太过浓郁了,一旦粘在衣物上,许久都无法消散。北疆什么都好,唯独没有桂花这些精细的玩意儿,每到深秋只有滚滚沙尘糊了满鼻子眼。

“公子!”咸恒急得要死,他匆忙去翻找口袋里的药罐,顺着铁门的缝隙塞了进去,交代道:“这是我找八公主讨来的金疮药,你快些先撒在伤口处止血,我们这就出去。”

李弘岱捏着金疮药,却茫然地摇了摇头,“走不了了,你把我行囊里的簪子还给万姗,婚约就此断了,你和她都好好活着。我伤太重了,留在这儿,还能知道阳羽兄究竟是否活着。”

看着他把金疮药一点点撒在伤口上,脸被疼得变成了猪肝色,咸恒低声说道:“公子,今日叛军那位奴隶将军回京,城里热闹,防守也空虚,是我们最有可能逃出去的时候了。”

“奴隶将军……”李弘岱重复了一遍,当即发出了一阵闷笑,“奴隶成了将军,旧王室成了阶下囚,这就是大周的天命吗?”

他听说过奴隶将军的故事,那人名叫圭清,曾经是大周皇宫里一个清理马匹的奴隶,后来不知为何逃出了宫,跟着南疆起义的军队进京,步步高升,有统领千军万马之才能。大家都说,这是天赐给大辛的奇才,是腐朽周王朝的克星。

多可笑,歌舞升平中的周王室早就忘记了军备演练,曾经名镇一方的邵家军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击垮了。他这些年的勤学苦练,战场杀敌,竟然抵不过一个奴隶的“天命”。

“我听闻那位奴隶将军痛恨王公贵族,又在连年征战中扭曲……喜欢玩些男娈童之类,我担心他会盯上你们。”咸恒心里一团乱麻。

都说这征战之人见多了杀人的场面,紧张压抑之下容易扭曲,加上奴隶一类是在折磨中生存的,滋生出这种变态虐待玩法实属常见。

可咸恒看着李弘岱,自家公子虽说皮肤黑了点,糙了点,但是眉清目秀,五官一看就是个顶个的帅哥,因为常年的锻炼肌肉紧实,又……皮实耐玩得很,不会轻易弄出人命,还是个旧皇族,这简直就是会被那个上位的变态奴隶盯上的典范。

李弘岱一脸无语地皱了皱眉,他原本以为咸恒是担心自己的伤势,没想到这人都替自己想得这么深远了。虽然他也觉得咸恒分析的有理,但依然梗着脖子说道:“要是他真敢这样,谁玩谁还不一定呢!我正好进了他的营帐,取了他的项上人头。”

“公子!”咸恒见这人铁了心不肯走,简直恨不得把铁门掰弯,直接拉他出来,“大周对你的心狠刻薄我都记着,昏君奸臣,民不聊生,被灭也是必然,你何苦为了它丧命!”

“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李弘岱觉得咸恒的反应有些不对,虽说咸恒救他心切,但此时他受伤难行,新帝一时半会也不会处决这些旧朝的人,按照惯例,再关三五个月都实属正常,咸恒大可不必如此心急。

除非是他听说了什么,一定是十分紧急的事情。

咸恒眼见自己被轻易戳穿,眼神有点飘忽。他斟酌再三,还是小心翼翼地说了出来:“就是,就是那个奴隶圭清,我听传言说他对公子好像有点……想法。”

只可惜这什么想法李弘岱还不清楚,他们的谈话就被强行中断了。

走廊那边传来脚步声,随即是李婧尖锐的叫骂:“狗奴才!快给我吃食,你是打算饿死本公主吗?”

咸恒脸色一变,观察着那边被李婧牵绊住的狱卒,匆忙留下一句:“公子等我,我一定会救你出去。”他身子一侧,纵身向上攀去,很快就消失在了李弘岱的视线之中。

李弘岱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身侧的食盆,和里面的饭——如果那些猪食尚且可以称之为饭的话。别说李婧那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就连他这种时常饿肚子的粗人面对这些东西都难以下咽。

可他现在心没功夫想吃的,满脑子都是咸恒刚才的话——难道自己真要落到一个奴隶手中了?

“对我有想法?”李弘岱面如菜色,当真觉得人生有点艰难。不知是金疮药起了作用,还是感染太过严重,他的脑子一时之间有些昏昏沉沉,体力肉眼可见地被抽空了。

他赶紧摸了摸脑袋,果然,滚烫地像是六月里的太阳。

热门章节

相关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