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洛李维斯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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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兴许是借了酒劲,我察觉不到名为焦虑的情绪,满心满眼只剩英勇,双手合十,祈求天父做十分钟好人。

电梯大开,我局促地不敢迈腿,一抬眼,对上了门外站着的人。

打好的腹稿尽数作废,我站在门里,呆若木鸡。他还穿着早上的衬衣,现在一点多了,久违的熬夜叫他神色疲惫,眼圈发红。楼层里的玻璃窗向外开着,冷风直直灌进长廊。

一层是四户,我们住的1801,离公摊的窗户最近。

我迟迟没有动作,电梯无心,不会与我共情,按照建筑标准,准时缓缓朝中间并拢。沈路忽然往前迈了一步,用胳膊挡住梯门,两扇门在他胳膊左右两侧会晤,又弹了回去。

他恍然不觉疼痛,反倒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他的痛一定是报应在我身上,不然我怎么会每一处都有了共鸣。我喘着气靠近他,像压伤的芦苇,半残的灯火,捧着那条手臂,掉下泪来。

时隔二十多年,我终于重拾孩子的本能,嚎啕大哭。

沈路眉头微蹙,他看出我醉了,认命将我抱起,像托运甚么贵重物品,谨慎小心地带回家里。

他把我放进浴缸里,满满半池水,浮起一半泡沫。我闭着眼睛,死皮赖脸做一个小孩,任由他替我涂沐浴露。

沈路教育我,宝宝,现在很晚了,不能吵到其他住户。

我今天难得聪明一回,死死抓住困惑我的东西,问他,你为什么站在电梯口等我。

万一我一夜不归,沈小王八岂不是要站上一夜。以我对他的了解,锲而不舍是他的人生条例之一。

沈路捏着毛巾给我擦脸,我实在搞不懂,他到底爱我什么——我愚蠢、拧巴、社会地位平平、相貌不比少年,但我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爱我。

没有人会对一个不相干的人百依百顺,除非他有所求。

我给不了沈路什么。

无论在哪一个城市,都会有成百上千比我聪明貌美又能干的男人,或是女人,前赴后继涌上来爱他。

但他心里自有一个让他铭记至今的人。

我是最适合他的人,他舍不得我,怜我天真,念我依赖他,将我死死拴在身边,然后爱我。而我们彼此心知肚明,这是另一个维度的爱,和狭义上的爱同名同姓,却天差地别。

假使我就此昏昏睡去,明天起来又是一个崭新的五年,一个不断轮回过去的五年。

但我好想活,我说——

沈路,你怎么这么残忍啊。

永远在一起是一个魔咒,是一个我永远无法跳脱出来的魔咒。

他好讶异,拧毛巾的手微微顿住,泰山崩于前,变了一瞬就恢复原貌。他的袖口折了两折,露出结实的小臂,将我裹进浴巾里。我不要他抱我,抬高腿迈出浴池,勉强站稳,胡乱擦干身上的水渍。

沈路不知所措,他看出我早已清醒,除了身体反应,哪里都不再受酒精支配,这是类回光返照的清醒。

宝宝,是不是晚上发生什么事了,他问我。

能发生什么事,不过是我盛装出席,专程去发泄一趟暌违十年的怨气。现在看来并不乐观,仅此而已。

我从未与他开诚布公谈过感情,除了当年玩笑般的解释,也高估了彼此间的契合度。

——去同学会,原本就是我的主意。牵头人通知到每一个人,我不是例外,我晓得夏翊要去。解铃还须系铃人,多简单的道理。

我幻想,他多少会对我生出一点点额外的感情,不成想,他还是做出一副宽容大方,祝福朋友的模样。

我好没出息,酝酿台词,眼泪倒是先下来了。

哄我是他身体里设置了二十八年的既定程序,他用指腹擦掉我脸上的水痕,低声说,宝宝,你怎么能说我残忍呢。

我开始和他讲今晚的事,他听得认真,在听到夏翊有求于他时皱了皱眉,然后抬眼瞄我的表情。他说,工作的事就走客观流程,但他这么为难你,十倍费用我也不接,好不好。

我点点头,直视着他,说,路儿,我和你说说我和夏翊的事吧。

沈路垂下头,说好。

原本就没有什么好讲的,我语速不快,讲起来也没费几分钟时间。囊括了他是怎么在寝室长廊里出言挑拨,又是怎么激将胁迫我去了酒吧。那时候我会因为怕他宣扬性向而妥协,现在我可以去外滩拉起横幅自曝。

我顿了顿,说:“我怎么会喜欢一个性|骚扰我的畜生。”

沈路是第一回听我说这些,整个人仿佛定住,短暂失语。他或许能够意识到,如今我对夏翊的冷淡不屑,他对此归结为成长的代价,小孩会不断否认过去的自己,这是一条必经之路。

直到在电视节目上看到夏翊那一回,我才知晓这个人作为导火索起到了多大的负面效用。两个月之后,沈路就以更残忍直接的方式教育了我。

我蜷起脚趾,往被子里缩了缩,接下来要讲的话实在是很难开口。我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从五年前的时间点切入。

“至于那次在电视节目上看到夏翊,”我又很难为情,低头几乎埋进枕头,“之后我去见了程临那个大学老师朋友,实际也没和他见过几次面,我答应和他试试,是因为,因为——”

我拼命压低声音,微不可闻道:“我好生气,夏翊的事,我说过好多次,你每次都不信,那天晚上你还直接……直接……”

讲到这里,沮丧压过羞赧,我索性埋在枕头里,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表情。

“我又不喜欢那个老师嘛,很快就和人家说清楚了,”我吸吸鼻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平常,“然后,然后你在出差的城市,和别人在一起了,回来的那天,你看起来特难过。我想,路哥一定特别特别喜欢那个人。”

“夏翊当年问我,阮言,你是不是喜欢沈路啊,我骂他有毛病,我脑子里没有这个概念,让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儿去承认喜欢自己的发小,同学,哥哥,这太难了。我不明白,就像两三年之后进了大学我才晓得夏翊的卑劣一样,我迟了好久,才理清心里的一团乱麻。”

“之前你总是和我说,等我有想要恋爱的人了,会支持我的。可是没有这个人,没有,路哥,只有你,我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你。”

说完我就彻底蒙住了脑袋,近似一种防御机制,软性抵抗即将到来的结局。

我终于完成一次自我革新,身体里的零部件叮当作响,打散又重组,我还是那个我——只是记忆翻新,将过去压在大脑皮质下的情感全盘托出,送呈予他,任他捻住一两根神经,随意拿捏我。

他好像遭受甚么天大的打击,隔着一层棉絮,我只能听声辨别,他不给我胡思乱想的机会,一言不发,静得出奇,下一秒就要与天地重归鸿蒙。

小孩总会无心办错事,林女士好讲,勿同小宁计较。小区楼下的橘灯影影绰绰,即便不抬头,也仿佛有大片的橘光缓缓而来,映上一旁的飘窗。我等了好久,没等到他的答复。

妈妈好爱我,她会不计较我的顽劣,在世间苦难前蒙上一层罩子,捧着蜜罐喂我,不让我看见灰蒙蒙的天。

我睁开了眼呢,触目可见的该是柔软发白的枕头,但我看见了一团漆黑。

我好狼狈,麻木开口,没事,没事的。我在安慰自己,不过是再死上一回,人死了一样可以活,皮囊还在,缝补拼凑,还会是一个阮言,一个装载了高级情感的阮言。

行刑官忽然有了动作,他拉开被子,暴露出一个趴在床单里的我。我最近胃口不好,伸手一摸,两块肩胛骨微微凸起,从身后看来堪称单薄。沈路规划好了今年最后一个月的行程,处理完小公司的家产问题,他原先打算带我去国外转转。

宝宝,我们下个月去滑雪好不好,出去转转,多吃点东西,看你最近瘦的,一摸都摸不到肉。

一双手扣上我颤抖的双肩,沈路劲很大,直接将我拎起,拉到怀里。我不敢张开手去搂他,两条胳膊不尴不尬地横在中间,前有他的胸膛,后是我扁平的心脏。

我甚至不敢掉眼泪,滚烫的水珠落下来,会教他察觉到我的存在。我一动不动,冰凉的手指倏然被攥住,沈路一手搂着我,腾出另一手的空闲,挤进来,去握我的手心。

宝宝,他喊我了,透着一股隐忍,给了我错觉。

我小声回应,哥哥,哥哥。我好想他真的是我的哥哥啊,骨血亲缘纠缠,倘若真是如此,他怎么也没法摆脱我。

他居然笑了,我感到莫名其妙,一时忘了痛楚,仰起脸来看他的表情。

宝宝,你怎么这么乖啊,他说。

从小到大我都不是一个乖小孩,逃课抄作业做得,酒吧ktv也去得。这听起来更像是反话,臊得我脸颊通红,宛如酒劲又冲上大脑。

他熟悉我的身体,熟稔地捏着我的胳膊,引导我环住他的腰身,舒舒服服地窝在他怀里。

浴室热气蒸腾,他在替我脱衣时大剌剌地松开了衬衣上端的两粒纽扣。我很会打蛇随棍上,当即抛掉那点耻心,用脸去接触他胸前露出的皮肤,不要脸地离他更近。

我脸有点发烫,在这种时刻——起了反应,实在是罪不可赦,可怜又可笑。

好在他尚未发现,我只有祈祷,希望大脑迅速拿回主动权,不要让该死的那玩意频频丢丑。

他直白地问我,宝宝是想做哥哥的老婆吗?

——该死,我就不该让腹诽溜出口,好让他听见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样的鬼话。

可我没有退缩的余地了,我点点头,颇有点逼婚的意思。我生怕他不信我,火急火燎补充道,我要跟你在一起,是那种在一起。

沈路又笑,捏着下巴抬起我的脸,左看右看,认真地盯,全无亵玩之意,短促地叹了一口气,问,可是宝宝又不是女人,要怎么嫁给我呢?

我睁大眼睛,磕磕绊绊开口辩解,我们、我们可以去国外结婚。这是很天真的说法,因为在国内毫无意义,在教堂门口拿一张申请表,证明年龄合格后,谁和谁都可以缔结婚姻,本质上仅仅是一张纸而已。

沈路显然知道这一点,双目含笑,不去纠正我,是他一贯的善意。

我急了,又想不出解决的法子,眼巴巴望着他。

沈路拧了拧我的鼻尖,恨恨道,惯得你,整天尽会和我发嗲,小嗲精。

我听得耳朵滚烫,这个人真是一时一个念头,中午还说我别扭又拧巴,晚上又说我爱发嗲,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组合啊。

既然他说都说了,我登时破罐子破摔,仰起脸去亲他的下巴窝。我好喜欢沈路下巴上的一块小小凹陷,像是长偏了的梨涡,性感又漂亮。

他好气又好笑,笑我还当自己是无知幼童,见缝插针地冲他撒痴。

沈路扣住不安分的我,缓了缓,像是做出极大的妥协,轻声道,阮言,你想清楚了吗,你喝醉了,明天醒来之后,万一后悔,又该怎么办呢?

我刚想要骂他戆逼,转头一想,不对,这是有戏。舌头半途打结,呼噜半天才捋直。今夜我丢脸丢到姥姥家,也不介意再多上几分,于是抬头挺胸,一脸正直和他宣誓。

路儿,沈路,你抱抱我好不好,你听听这里,装的都是你呢。

我想他多半也并非完全的圣人,目睹自家的桃儿成了精,蹦蹦跳跳要嫁予他做小妻子,多少有三分动容,转化成实体,急匆匆地按着我吻下去。

他眼里有光,由急至缓,轻轻吮去我唇上的水渍,捏捏我的脸颊肉,吐息微重,热气一股一股拂到我颈侧。

有点儿痒,我往后退了退,沈路迅速察觉,将我拽回来,吻我的眼睛。

上天真的听到我的祈祷,沈路对我说,宝宝,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其他人结婚,我的妻子,我的孩子,我的宝宝,都只会是你。

眼眶蕴不住好大的一滩水,扑簌扑簌往下淌,今晚喝的酒在身体里过滤干净,涌回泪腺,以另一种形式流出来。

我很困了,我好想问问他有没有骗我,但我晓得,沈小王八只是空有我给他起的这个难听名号,让他狠下心来骗我一辈子,他是决计做不到的。

我思来想去,不晓得怎样才算是接住了这样巨大的惊喜,心头一阵悸动。好运怜我,格外眷顾我,沈路愿意放下过往,重新爱我。

他偏头看了看时间,我顺着他的目光一起看过去,原来已经两点了。他揉了揉我的头发,绕过去关灯,摸黑重新掀开被子上床。

我原先在另一侧歪着,从床中央爬过去,沈路让我在他怀里调整好舒适的姿势,温声道,睡吧宝宝。

幸福砸昏了我,我伏下|身,去咬他的耳朵,声音细如蚊蚋,搂紧了他,哥哥,你没有骗我吧,我没有骗你,你要相信我。

沈路的手不轻不重地抚着我的脊背,突然向下蹿去,重重拍了下我的臀*。

我吃痛,张嘴就是沈路你个王八,打我干嘛。

说完我就沉默了,他哼哼一声,阴阳怪气道,乖不过三秒钟。

我讨好地凑过去亲他胸口,好在夜里看不见彼此的神情,我说,老公,我好困啊,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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