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6-21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宋昭昭 主角:宁步青 花有道
北来南去几时休,人在光阴似箭流。
不知从何时起,宁府里那个立定心志的少年便如抽芽般长高,嗓音走向沙哑低沉,他日日手捧书卷在庭院中背读,一背就是许久。
宁步青十八岁了。
白驹过隙,斗转星移,他不时能收到花有道托人带来的信与物件,也许只是江南的一片银杏叶,或者是来自西域的一坛佳酿,三两石头,空着的剑鞘。
无一例外,都附着一张空白的信笺,没有一点墨痕,也看不出那人的心思。
信笺越叠越厚,心中的思量也在时间淘洗下与日俱增,愈发厚重。桂花树下他开坛饮酒,夜光杯浸着醇香酒液,恍惚间杯中又好像倒映着花有道的容貌。
他到底是怎么了啊。
宁夫人见到只是叹息,到底读书读成了书呆子,失了往日鲜活。
于是宁步青用油纸包了一抔自家院里的土,托于远行人。
劝君归,盼君归,君归否。
送信的人走了,他开始日日登上高楼,眺望城门处。
大江南北各有不同,塞外风光里见大漠孤烟,郎君打马游历四处,背上的剑开了刃,面上已脱稚嫩之气。
其实花有道心里也郁闷,他本想着与宁步青一同离开宁京,难得的独处机会,好好的感情升温却反成了降温,如今一别许久,都不知那小子又和哪个杂碎混到了一处。
然而男子汉大丈夫,许下的诺言不可负,他既立志游历四海,又怎么能再轻易归家去。驿站中花有道打开那包油纸的时候,微微一愣。
“爷,宁少爷是不是担心你穷到吃土啊?”随从好奇看去。
“傻,”他唇角上扬,“这是故里的土,他是在等我回去。”
“那我们——”
花有道饮尽杯中酒,撑腿起身来,负剑上马。“走,我们回家!”
马蹄达达,千重万重山水迢迢,路过人间繁华尘境,也曾在虚莽处止步停留。岁月轮转间城头上那人独眺,终于在春四月等来了归人。
竟是三年倥偬而过。
近乡情怯,花有道骑在马上远远望着宁京,却是彳亍着不敢再往前半步,远远的,有惨叫声由远及近,他面上露出复杂表情。
果然,宁步青抱着马头一路冲了过来,被颠得面上血色尽失。
“花,花有道!”他勒马停在花有道面前,嘴唇翕动了半天,也没发出声来,他又慌忙下马,走到花有道鞍前看着。
花有道骑在马上,日头晒得小麦肤色,面上带着青色胡渣,风尘仆仆,五官也完全长开了,活脱一个恣意的游侠,哪里还有当初京城公子哥儿的身影。
宁步青一下不知从何说起,好像作别时还是昨天,又一下子过去了很久。
“你……回来啦,我收到信……”
“骑术还是一样的差,呆子。”花有道懒散从马上下来,下一刻宁步青猛扑了上去,连着两条腿都架了上去。他无奈别过头,眼中闪过笑意。
“花有道!我都认不出你了,大变活人!”宁步青的心怦怦跳着,带着难以言说的喜悦与悸动。
“你也长高了不少。”他伸手拍拍屁股,“下来,重死了。”
他跳下身来,捂着屁股有些可疑地脸红。
“这回回来,不走了吧?”
“看我心情。”花有道摇了摇腰间的空酒葫芦,勾他过来,“走,喝酒去。”
“去我家喝,你托人送来的那坛酒还有大半……你就别走了呗,宋清明也不在,我一个人在宁京玩都找不到人一块,无聊的很。”
“合着有宋清明你就不记着我了?”花有道松开他,大步往前走去。
“没有没有,我哪有,”宁步青急匆匆追了上去,回头又把物什扔给他随从,“送去花府,就说你家爷要晚些再回去。”
他一路跟着花有道,细细打量,见着花有道一身短褐劲装,宽肩窄腰,身量也涨了,还是比他高半个头,好像还是从前那副性情,又好像不是。
“乱看什么,呆子。”
味儿一下就回来了,宁步青点点头,是花有道没错。
·
宁步青带他到院中,抱着开封的酒坛过来。花有道还在翻着桌上的经书讲义,连连咋舌。
“先前在信中听你说我还不信,这倒真有醉心苦读,考取功名的样子。”
一说功名,宁步青小心翼翼地打眼瞧了他,见他确实没旁的反应,才放下心来挥舞拳头,“先读它个四五六年,等我当官了罩着你。”
“哦豁,那好啊,宁大官人?”花有道揶揄一声,拎起坛口来就饮下一口,宁步青跟着干笑了起来。
真是的,不知为何,手心粘腻着汗水,心也跳个不停,从前见他时分明不会紧张,如今连话也要斟酌几番再开口。
宁步青暗骂自己,手蹭在衣袍上擦了擦。
酒过三巡,两人天南地北着闲聊天,宁步青面颊绯然,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呆望着花有道,花有道无奈地揉着眉心,“三年了酒量还是这么差啊。”
“我……嗝,我有好多了。”
“嗯?”
“我再也不会给你添麻烦了,肯定不会。”
宁步青抱着酒坛直摇头,花有道忍不住伸手,揉乱他头发。“还是和以前一个德行。”
“不,我现在懂可多了,”他一把拍掉花有道的手,激动起来,“我知道现在朝堂局势风云多变,你走时削藩令才下,如今各地藩王皆有反声……”
“昂。”
“你别不信,”他大着舌头喊道,“我跟你讲,如果要打仗我可是要投笔从戎的!”
“就你,还投笔从戎,骑马学会了吗?”花有道笑出声,“便是打仗,也是你我父亲的事情,你还是安心喝酒吧。”
宁步青酡红着脸摇摇头,“不对,若是大武真起了内乱,我们这些门阀子弟又怎么能安宁度日,我和你讲,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花有道抢过他抱着的酒坛来,又不知他打哪学来的这番胡话。
宁步青朦胧间看去,花有道喉结微动,饮下半坛烈酒。
他又执剑去立于院中。酒力发散游走四肢,撩剑一提,破空宛如纵横流云间,立时又崩剑截去。脚步挪移间玄色曳撒翻飞,只听得剑刃呼呼破空声,气力随心动。
宁步青呆呆看着,这三年花有道变了太多,武功也精进不少。而他虽有所长进,开始涉足朝政之事,可是与他一比,好像还是差了很多。
夜深去,雁过月淡,烛火摇曳。
他被花有道扶着踉跄进屋里,一下瘫在床榻上。
“这些年吃的什么,这么沉。”花有道起身叉腰来,环顾四围,经史子集陈列床边,书架上都是诗文书籍,“你倒还真是肯下功夫,以前那些话本子呢?”
“床下……”宁步青翻了个身,迷糊回答道。
花有道替他脱去了靴子,从床下拖出厚厚几叠话本子,闲来无事就翻了几本。《牟尔钗》《龙阳逸史》……他猛然合上书,看向宁步青。
“你这三年,看这些东西?”
“嗯——”
“全看了?”
“看了,”宁步青阖着眼,喃喃出声,“我还背了呢,心荡神摇,将乐而死,不出孽*,低首亲嘴,紧抱而睡……”
花有道连忙丢了话本反身捂住他嘴,“你背这些干什么!呆子!”
“我……记性好嘛。嘿嘿。”
花有道握紧拳头,想揍死出书人的心都有了,这就好像离家三年,回来后的小白兔一点都不白了。
“花有道,”宁步青抱住他手,仍然阖着眼,“亲个嘴。”
“步青……”
“好嘛,”他眉头一皱,“不亲就不亲。”
“……”
花有道喉结一动,吞咽口唾沫。
许久,他低头去,贴近宁步青,“若我说,亲呢?”
宁步青静静躺在床榻上,毫无动静,已然睡了过去。花有道心里怅然若失,盯着他看了又看了许久。
第三个许久之后,花有道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在他唇上落了个吻。
“晚安,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