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6-19 来源：书耽 分类：现代 作者：谢书洲 主角：苏玖 魏琛
苏玖从一片黑暗中苏醒的时候，只觉得头疼欲裂，像是有人拿着棍子在里边搅动。
睁开眼是陌生的床罩，昏暗的天花板，三面破旧的墙皮，一套黑秃秃的桌椅就是这房间的所有陈列，苏玖撑着头疼从床上坐起身，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被“砰砰砰”几声惊心动魄的锤门声砸醒。
“天杀的！几时了还不起来！要烂在床上了？是死是活你也吭一声！好给你收尸（sai）！”
苏玖皱眉，偏生这会脑子里疼得天翻地覆，许是他没回应，那人等不及，下一秒，就一脚踹开了房门。
门口站着一位怒气腾腾的老太太，瞧她满脸的抬头纹，生的就一副刻薄之相，虽然年过半百，但看得出她手脚挺利索，跟着就冲进房间，留下背后那道要掉不掉的破门。
见苏玖还坐在床上，老太太两眉一撇，当即指着苏玖又是一番中气十足的怒骂。
那声音尖利，跟十万只鸭子在苏玖脑子里闹腾，苏玖太阳穴突突的跳，瞪了老太婆一眼：“你谁啊？”
老太太骂声一窒，冒火的双目恨不得在苏玖身上盯上个窟窿：
“我是谁？我是你老子！昨日摔一跤还把你脑子摔傻了？怎么不摔死你个短命的！”
“看了你这要死不活的样子老娘就来气！没死就快点起来干活！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老太太刚教训完大儿媳妇，出门就碰上急奈奈的二儿媳妇，贾氏刚在门口就听到婆婆骂的苏玖狗血淋头，没瞧多久的热闹就听到苏玖的胡言乱语，正是有些着急，见了婆婆就问：“苏玖怎么样了？”
开玩笑，苏玖要是一直躺着，这家里大小的事谁来做！可别指望她，她才不干那些事呢！
魏老太提到苏玖就满心不气畅：“我瞧他精神着呢！一天天的装疯卖傻就想着偷奸耍滑！可怜我魏家怎么就娶回这么个懒批日掉的哥儿？”
苏玖将门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这么一刺激，他好像想起自己是谁了。
他是苏玖，一年前嫁给魏家大朗的哥儿。
不对，他是苏玖，是一家公立医院的外科医生，目前……应该单身才对……
“嘶！到底怎么回事？”
苏玖一深入想这些事情，就开始头疼，随即苏玖注意到自己胖乎乎的双手，皮肤粗糙，手心都是口子和手茧。
这不是他拿惯手术刀的手。
苏玖一摸质感油腻凹凸不平的脸颊，急匆匆下了床，满屋子找不到镜子，最后只找来半盆清水，盆中倒映出他圆盘似的饼脸，双下巴一层叠着一层，这副身躯起码得有两百斤！
但也不是全然陌生的一张脸，好歹还能看出他以前的脸部轮廓，只是一胖毁所有，苏玖都不忍盯着这张肥猪脸瞧第二眼，苏玖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他大受打击！
魏琛扛着锄头，踩着日落的尾巴回来，肩头的锄头还没放下，魏老太就怒气腾腾的冲出来。
“还不去瞧瞧你家那短命鬼！在床上躺一天了！猪都没他能睡！我养猪还能杀了吃呢，养他能干成什么事？！”
“就是！”一旁宰猪草的贾氏抱怨不休，以前这些粗活可不是她来做，今日苏玖也不知在房间里干啥，便是魏老太吵翻了天，也不见他出来。
魏琛深深皱着眉，没说话，放下锄头就往房里去了。
魏老太瞪着大儿子的背影，啐了口骂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生了个哑巴，话都不会说，活该没出息！”
贾氏最会察言观色，此时慰切道：“婆婆别生气，大哥不成器这不还有俊哥吗？等他从县里的学堂回来，说要给你在镇上带新衣服呢！”
提到自己的二儿子，魏老太面色和缓下来：“他倒是个孝顺的，不过在县里花销大，哪要他浪费这个钱？他好好学习，把自己顾好就可以了。”
贾氏：“孝敬爹娘天经地义，哪里就是浪费了？”
“要是老大夫妻有你们夫妻一半孝顺懂事，我就是做梦也笑醒了！”
魏老太被她说的舒心，再看贾氏生硬宰猪草的动作也就没那么不气畅了，魏老太摆了摆手：“行了行了，知道你是做不惯这些粗活的，要是让俊娃子回来看见，还以为我虐待他媳妇呢，既然琛娃子回来了，一会让他来做，反正也是他哥儿的活计！”
贾氏一喜，也就喜滋滋的丢开了长刀。
苏玖在床上躺了一天，啥也没做，但好歹整理了思绪，他好像做了个梦，梦到他在与这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成为了另一个人，他们虽然同名同姓但脾性完全不一样。
那些点滴微末的细节如同烙印刻在脑海里，让苏玖一时间区分不开，哪个世界才是最原本的他。
正思考着，门口一人走进来，那人逆着光线，身材高大。
他在门口停顿一瞬，伸手把地上的破门扶起来，又不知从哪找来工具，敲敲打打一会，就将房门又安装回去了。
“他们说你病了？”
男子丢开工具，一边试门的紧固性，随口问苏玖的情况。
苏玖盯着男子的动静瞧了半响，此时才回过神，咳嗽一声，像是还没适应他目前的身份。
眼前的男人叫魏琛，是他的丈夫。
“那什么……我是有些不舒服……”
苏玖说完，就见魏琛走到他面前来，不得不说魏琛长得十分高大威猛，浓眉大眼，五官轮廓的立体感很强。
完全称得上英俊的一张脸却被眼角一道很深的疤痕破坏了美感，其实苏玖倒是觉得他有了那道疤更有男人味了，不过苏玖印象里，男人以前闷得很，从不与人视线相交。
不知怎么的，苏玖也是第一回注意到他那双颜色浅淡的眸子，很深刻，望着你的一瞬间仿佛将你从内到外看个透彻！
“你……”
苏玖突然有种警惕感，往后瑟缩了一下。
魏琛见此，视线微沉了一下，打算伸出去的手也没了动静，他打量妻子略显苍白的脸，“你好好休息。”
苏玖见他就要离开，无措之中拉住了男人的衣袖，“魏琛！”
他目光里有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无助，很想找个人说说他的遭遇，但话到了嘴边，又深觉此事有多么天马行空不可思议，苏玖顿了一下，还是没能说出口，只能讪讪松开他衣角：“抱歉，没事了。”
魏琛看了眼被他松开的衣角，干脆又在床边坐下，伸手碰了碰苏玖的额头：“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大手温热，话语轻絮，不似往常寡言少语。
苏玖后知后觉，总觉得眼前的魏琛，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两天前，魏琛一场春秋大梦初醒，又回到了他出生的这个小村子。
分明喘息之前，他还骑马握剑，奋勇杀敌，耳边突起的号角声、敌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魏琛抛头颅洒热血，带领将士杀他个三天三夜，直逼敌军大本营，最后的最后，一柄利剑射穿了他的胸膛！
魏琛自认，他戎马一身，战功赫赫，官拜大将军，于国于民他都坦坦荡荡，没有愧对这身官职和国家！
但，他尚且年少时抛弃妻子参军，一去三十年，到死都未曾归家。
要说他唯独对不起的，只有发妻。
一想到他参军离开后，将发妻留在这个牢笼里，蹉跎了一辈子，魏琛心存愧疚，望着苏玖的目光越发的温和。
“我母亲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就是这个刻薄的性子，等以后……”
魏琛说着停顿了下，似是也没想好今后的路要怎么走？不过苏玖听他说的这番话已经很吃惊了！
他刚嫁给魏琛时，一日里听不到他说几句话，就算说话也是三两个字往外蹦，还以为他是个哑巴呢！
而且魏琛在家是属于骂不还手打不还口，每日从早忙到晚，还要被魏家母亲各种嫌恶，他还知道他母亲刻薄啊？苏玖以为他是个只知道吃亏的傻子呢！
正要说话，苏玖肚子突然叫一声，他抱着肚子有些不好意思：“我……我还没吃饭呢。”
他在床上懒了一天，魏老太和贾氏恨不得饿死他，是绝不会给他送饭的。
魏琛二话不说站起身：“我去给你拿饭。”
魏琛的身影消失在房中后不久，苏玖就听到外边魏老太的怒喝。
“你个杀千刀的！你要把晚饭端到哪里去？！”
“晚饭没你们夫妻的份！我就是拿去喂狗也不给你们吃！”
“你要抢？你居然敢抢？！！！”
苏玖听着外边越来越激烈的争吵，正犹豫要不要出去看看，然后就看到大个子端着整口锅碗进来。
“砰！”的一声，他将跟来的魏老太关在门外！
魏老太碰一鼻子灰，更是气的双目吐火，霎时门外都是她荡气回肠的尖叫怒骂——
魏琛理也没理外边撒泼的老娘，而是把锅碗放在桌上，拿起碗给苏玖盛了满满一大碗稀饭。
苏玖起身坐在另一个凳子上，不可思议的打量着魏琛，他此时板着脸，唇抿成一条直线，垂下的双目没有一丝害怕，而是镇定沉着，只在发觉少拿了筷子时，才烦躁的拧起眉头，如同剑入眉峰，神态犀利。
“那老太婆烦人的紧，你将就吃，”说着，他又往苏玖手里塞两个鸡蛋。
苏玖吞了吞口水，他着实许久没吃鸡蛋了，魏老太所有的鸡蛋都存着留给二儿子，偶尔煮两个，也没他们的份。
这一拿就拿两个，可够魏老太心疼好久了！
可怜魏老太在门外骂的口干舌燥，突然房门打开，魏琛将一口空锅甩到她脚前。
门口的魏琛压着眉宇，不耐烦的呵斥她：“滚！再闹我砍死你！”
一瞬间魏老太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那个屁都不敢放一个的大儿子，居然说要砍死她？？？
魏老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很快听到动静的贾氏也过来了，见状就指责魏琛的不是：“大哥，你是糊涂了吗？怎敢冲撞母亲？还不快给母亲道歉？”
魏琛能听她的就有鬼了，倒是那魏老太刚才被魏琛骇人的气势吓到，此时才终于回神，见一向比哈巴狗还听话的儿子居然敢顶撞自己，她捡起铁锅就要朝着魏琛怒砸过去！
魏琛后退一步，突然抬腿，一个踢蹬，那铁锅便从魏老太手里猛地飞出去，狠狠砸在对面的树干上！
贾氏惊呼一声，只见那铁锅深深陷在树干之中，成了一堆废铁！
这得是要多大的腿劲？要是砸在人身上……贾氏禁不住打个寒颤，再看魏琛的眼神就带着惊恐，不敢再说什么了！
魏琛自有威吓之意，见吓唬住魏老太就没再说什么，“砰”的再次拍上房门。
魏老太在门外瞪着双眼，她涨红着脸，居然不知道是怒气多一些还是恐惧多一些，但到底没敢去拍门。
总算得了片刻的清静。
魏琛轻吁一口气，回头就见到妻子瞪圆了的双眼。
苏玖现在合理怀疑魏琛也不是以前的魏琛了，不然变化怎么会这么大？
“额，你是不是也做了一个梦？”苏玖问的含蓄，但如果魏琛真的跟他一样，那么就一定可以理解他说的话。
但魏琛的情况与他又不一样，对魏琛来说……那些可不是梦。
他只看了眼苏玖：“放心，以后我护着你。”
苏玖被他这句话说的愣怔了许久，倒是一股暖流淌进心房，他凭白思忧了一个白天，晚上很早就犯困了。
只是今晚上要怎么睡是个麻烦事。
要说他与魏琛成亲近一年，但婚后感情淡漠，别说以前魏琛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苏玖也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夫妻两凑在一起，那是哑巴对哑巴，半个月说不到一句话。
而且，以前的苏玖是有些害怕魏琛的，不止苏玖，很多人都不喜欢魏琛。
农家汉子很少有人长他这么大的块头，加上眼角骇人的疤，性子又是极阴忱，那些女孩小哥儿都不敢接近他。
魏琛自然也看出苏玖的迟疑，他跟以前一样，随便扯了些干草垫在地上，就打算这样凑合一晚。
夜里夫妻两谁也没开口，苏玖心里却有点不舒服，苏玖以前，其实也是很嫌弃魏琛的。
嫌弃魏琛人闷，连带自己嫁过来也被人瞧不起，他和贾氏同样是魏家的媳妇，贾氏却处处能压他一头，家里好吃的好喝的，也轮不到他，婆婆更是将他当成奴隶看待，正眼都不看他的。
说到底这些只是苏玖自卑的想法，但他以前怎么会这么想呢？苏玖有些烦躁。
翻了个身，苏玖视线落在睡在草屑上的魏琛，夜里他脸部轮廓模糊不清，一点都不吓人。
忽然，紧闭双目的男子突然睁开眼，目光清冽，没有半分睡意，他黑沉沉望着苏玖：“睡不着？”
苏玖被他一眼望到底，顿时就呐呐的收不住情绪：“地上睡的嗑不？要不你还是上床来吧？”
说完，空气就陷入一片沉默！
苏玖有些后悔自己多嘴了，咬的后槽牙都有些泛疼。
魏琛似乎是抬身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躺了回去，黑暗中，他声音低沉沙哑：“不是我不想，是睡不下。”
“……”
真的，苏玖从没这么丢人过，他都忘了自己是个两百斤的大胖子！本来就不宽敞的床，被他占用十之八九，还真没得魏琛能伸展的空间！
大清早，魏老太又在外边胡乱叫骂。
夫妻先后被吵醒，苏玖茫然之中，额头探来一只大手：“今日可有好些了？”
魏琛已经穿戴妥当，依旧是昨日那身打满补丁的衣裳，寻常农家的粗布短打，倒是让他穿的肩宽背直，一身矫健之风范，举手投足间都有说不出的英气。
苏玖眨巴两下眼睛，才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他现在记忆还存在断层，但比昨日要好很多。
在这一觉睡得甚是舒服，唯一要说不好，就是身下这床板太硬了！咯人！
魏琛见他揉着脖子起来，便道：“晚点我去砍些竹子，给你做张新床。”
苏玖点头，反正这房间也还需要一张床，总不能让魏琛一直睡在地上？
早晨打开门出去，小院里便不得安生，那魏老太骂了一早上，本都偃旗息鼓，此时见了人反倒更加夸张起来。
魏琛不知干什么去了，苏玖倒也不着急，一边洗漱，听那魏老太翻嘴皮子。
早上，魏老太是被鸡鸭的嘈杂吵醒的。
醒来见灶屋里冷锅冷灶，猪草没人打，猪圈里的猪饿的上蹿下跳，更别说满院子的鸡鸭，没人放出去找吃的，拉的满院子的屎尿也没人管！
往日里这些事都是大郎媳妇的！敢让她瞅个眼睛尖尖，等着被骂死吧！
她跟往常一样逮着人骂！对面的哥儿却还笑嘻嘻的，半点没将她放在眼里，魏老太那个气呀！
苏玖奇怪的望着她：“你总这么生气吗？年纪大了少发点火，不然容易得病。”
“你敢咒我！”魏老太激动的说。
苏玖笑：“医生的告诫而已。”
贾紫芙看不下去了，她早上睡得好好的，每日魏老太只要发起疯，满屋子人都要遭罪，魏老太吵不醒苏玖，便连带她一道骂起来，贾紫芙睡不成美容觉，脸上连着冒起好几颗痘子！
贾紫芙最是看中她这张脸，想她嫁进魏家前可是村里村花，近遭村子的男人谁不想娶她？
亏得她看中魏老二的才华，想他在县里读书，往后要是考上科举，可是大大的荣光！不然她才瞧不上魏家小门小户，还有个刻薄的婆婆，每日除了吵还是吵！
不过也怪苏玖，好好的你早早起来不就得了？总归这些事都是他要做的，非得惹得老太婆恼怒做什么？！
如此，她便摆出和事佬的嘴脸：“苏玖，跟婆婆认个错就算了，她也是操劳这个家，你当儿媳的不说为婆婆分忧解难，怎么反倒杠上了？想你病了这两天家里耽搁多少事？便是捧着手做完，婆婆也不会拿你怎么样。”
果然出口就是老阴阳人了，这一副任谁听都是懂事儿媳教训不懂事妯娌的口气，却将她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可惜如今的苏玖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苏玖了，他揣着手，就这么往墙柱上一倚，对贾氏说：“你这么有孝心，知道我病了你怎么不为婆婆分忧？你是公主还是哪路小姐？单只凭这张嘴一说吗？”
“我哪里没有……昨日我还宰猪草来着……”
贾紫芙越说越小声，想起昨日猪草也不是她弄完的，小心的看了眼魏老太。
魏老太双目怒斥苏玖：“你算哪门子东西？不撒泡尿瞧瞧你自己？这些事生来就该是你做的！还真当自己是个玩意了？”
有魏老太帮着说话贾紫芙面色好许多，只还是委屈：
“小玖，你虽比我进门早，但年纪不及我，作为一家人我才好言劝你，你这模样到了别个夫家也只有被嫌弃的份，当初是婆婆好心让你进了魏家的门，你不心存感激就算了，只多做了点事，便让你如此怨怼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