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6-13 来源：书耽 分类：古代 作者：执笔落书 主角：祁连雨 檀九微
几个月没下雨的春城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云巅之上雾色空蒙，崖底两个灰色的背影紧紧依偎在了一起。
檀九微捂着祁连雨丹田上的致命伤口，指尖止不住的颤抖。
“师尊……求你了，别死～”他的声音沙哑，脸色难看，像是要哭。
祁连雨修为尽散，命脉受击，五脏六腑疼的麻木，早已无力回天。
冰凉的水珠落在他的嘴角，祁连雨一时也分不清是檀九微的泪和春城的雨，到底哪个苦一点。
往事自回忆中纷至沓来，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都是在为登仙门忙忙碌碌，最后，还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祁连雨有些想笑，他声音虚弱的好像随时要断气，“多大人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爱哭鼻子……”
檀九微抱紧了怀里的人，低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爱哭，师尊记起我了吗……”
雨势越来越大，顺着他的湿发滴滴落下，祁连雨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凉，这个问题，他再也无法回答了……
悬崖上的人从另一边追了下来，檀九微安置好师尊的身体缓缓站起身，他手上执着两把寒光凛凛的弯刀，冷眼看向这些道貌岸然的同门。
曾经，有一道温柔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
可是今天，那轮明月坠落了……
…………
祁连雨猛然惊醒，寒池的冷气在他周身萦绕。
及腰的长发和清冷的眉眼上都是丝丝缕缕的白霜，好似一尊冰雪雕砌的美人像。
这里？
是他在灵月峰常年修炼的地方。
“咚……”外面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祁连雨眉目一凛，自寒潭中豁然起身。
外面的走廊上一个穿着灵月峰弟子服饰的人正欲往外躲，被闪身来到他前方的祁连雨挡住。
“你不知道，寒潭是禁地吗？”灵月仙尊人长得清冷，嗓音也冰凉如玉，他冷冷的看着单膝跪在地上，低头看不清眉目的弟子。
他上辈子为了宗门努力修炼，多次御敌，最后跌落神坛，竟全是鸮鸟生翼之辈，无一人感激他。
寒潭设为禁地，一是为了防止有人打扰他修炼，二是此地寒气深重，修为不够的弟子恐被伤了根基。
祁连雨一心一意为他们着想，这灵月峰上的弟子竟然如此不守规矩，连这里也敢乱闯？
面容隐在暗处的弟子身形顿了顿，轻声开口：“弟子知错……”
听见这个低沉平静的声音，祁连雨微微怔愣，他指尖颤了颤，死死盯着地上的弟子命令他：“你，抬起头来。”
那人默不作声的抬起头，面容俊朗，眉目如星辰，一双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看着祁连雨，目光贪婪的在他身上流连。
垂手而立的祁连雨一袭白衣盛雪，衣袖领口处都绣有银丝滚边的纹路，腰间系着一个不起眼的玉佩。面容清冷，眉目如画，刚从寒潭里出来的人身上还带着水汽，淡淡一瞥都能让人失了魂魄。
祁连雨看着他稍显青涩的熟悉面容，眼底只觉得酸涩，这世间锦上添花之人数不胜数，雪中送炭的……天地间，仅此一位。
“吧嗒……”洞穴里水汽凝聚的水滴落下，砸在二人中间。
祁连雨回过神。
“檀九微？”
祁连雨的声音很冷清，像深夜月色的下一抹晚风，无声无息的侵入看客的五脏六腑。
檀九微捂着狂跳的心脏，不动声色的将目光落在这位高冷的仙师身上。
恰好这时祁连雨的目光也扫了过来，檀九微接触到他淡若烟尘的眼眸，微微一愣，有些惊慌失措的垂下眼角，不敢再多看。
祁连雨半蹲到檀九微面前，墨发垂地，看着身体微微颤抖的檀九微，眉头微蹙。
“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不知道灵力低微之人无法抵抗寒潭的冷气吗？”
檀九微的身上穿的不过是最普通的弟子服饰，连法衣都不算，这个时候，他还只是灵月峰上的一名普通弟子。
近在咫尺的祁连雨让檀九微呼吸一滞，他渴望了多少次那高台上遥不可及的月光，这是他们离的最近的一次。
檀九微舔了舔嘴唇，垂着眉掩盖住眼底的暗色，嗓音沙哑又带着点濡慕，“回禀仙尊，弟子只是想来看看你……”
看我？
我有什么好看的。
祁连雨微讶，脱口而出：“你是为了我来的灵月峰？”
新弟子入门，除却各峰的仙师收的亲传弟子外，其余普通弟子大多是随机分配的，大家上的都是仙门内的公开课，区别不大。
祁连雨目光复杂，他此前一直以为当初和檀九微在灵月峰相遇是个意外。
“仙尊。”檀九微仰着头，字句清晰的道：“我是为了仙尊来的登仙门。”
如若这里没有你，我甚至不会来修仙。
他说的太过认真，祁连雨有些不自在的移开目光，如此一来，余光不小心扫到檀九微带着淡淡血痕的脖颈。
“这是谁干的？！”祁连雨指尖抬起檀九微的下巴，他的脸颊被掰到一侧，将伤痕处完完整整的显露出来。
看那伤口，分明是被人用利器所伤！
祁连雨冷冰冰的语气里带着薄怒。
冰雪般的气息在鼻尖萦绕，檀九微抿了抿唇，“没关系，都是皮外伤，不过是和师兄们切磋所致。”
祁连雨冷哼一声，又是这样。
上辈子檀九微因缘巧合下做了自己的亲传徒弟，遭人嫉恨，在登仙门的处境很是不好，然而自己只顾着闭关，忙于宗门的事物，从来没有尽到一个师父该有的责任。
这也是祁连雨后来见识到了仙门的捧高踩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的。
每次出关问檀九微最近如何，他也只淡笑的说好，最后一次是有弟子告诉祁连雨，他偷偷修习了魔修的术法。
等自己赶到执法堂时，浑身是血一脸冷漠的檀九微看着他突然笑了，依旧是那句，“师尊，我很好，不必担心。”
祁连雨定了定心神，看着眼前尚且没有变成魔头干干净净的檀九微，冷淡道：“把手给我。”
檀九微看着他，依言做了。
这人说的不错，确实没什么内伤，脉象看上去很平稳。
祁连雨脸上没什么表情，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檀九微的脸上。
上一世，他正是无意中撞到檀九微被几个外门弟子欺负，心中动了恻隐之心，将人收到自己门下。
为此，他的另外两个亲传徒弟还多有不满。
祁连雨目光暗了暗，他以为自己的名头已经足以护住檀九微，谁知道，最后还是让徒弟受尽欺辱，一不小心还入了魔。
这辈子，他一定不会重蹈覆辙。
世人皆知，凡是入魔之人，要么有魔族血脉，要么就是天性邪恶，冷血无情之人，甚至会逐渐疯魔丧失理智。
到祁连雨这里，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徒弟一定是无辜的！
“仙尊……可以放开我了吗？”祁连雨抓住檀九微的手腕一直没松开，二人贴的极近。
檀九微睫羽轻颤，忍不住开口提醒。
他怕在这样下去，他会控制不住心底的肮脏邪念。
“不必叫我仙尊了。”祁连雨突然道，“以后，你就叫我师尊。”
檀九微猛然将目光转向祁连雨，轻声开口：“可是……师尊不是只有亲传弟子才能叫的吗？”
祁连雨微微侧了侧首，脸上带了点笑意。
“怎么？我还不够格做你的师父吗？或者说，你不愿意？”
他这一笑，如雪山之巅消融的风雪，皎皎月色下的碧波，在檀九微心底掀起阵阵涟漪。
檀九微恍惚间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结结巴巴的道：“弟子……弟子愿意。”
祁连雨只是很短暂的笑了一瞬，他很快收敛住神情，拉着还半跪在地上的檀九微一起起来。
“此地不适合你久留，现在随我回微雨苑一趟。”
微雨苑是祁连雨的平日里休息的地方，所有人，未得允许，不可私自进入。
檀九微来过这里很多次，他对微雨苑的每一座院墙都很熟悉，但真正踏入这里，还是第一次。
他高大的身躯，默默跟在祁连雨身后。
在微雨苑门口，他们遇到了两个不速之客。
白芙蕖看到仙姿渺渺的师尊眼前一亮，快步上前，“师尊！你修行结束啦～”
她的衣裙如粉色莲花般美丽，一看就是件上好的法衣。
如若没有记错，应该是讨要了自己意外得来的宝物，十方雾莲做的。
祁连雨不动声色的目光略过纪清若和白芙蕖，心下暗道，可惜了，回来了还不够早，这些年想必已经在这两个人身上浪费了不少东西。
他淡淡应了一声，“嗯。”
白芙蕖长着娇俏可爱的邻家少女模样，被登仙门的掌门捡到交由祁连雨教导，自小在门内长大，师兄弟们都很照顾她，养出一身略带骄纵的性格。
她修为一般，祁连雨一直不同意放她下山历练，这次白芙蕖把大师兄叫过来，希望有师兄陪着可以让师尊放下金口。
“师尊，我最近修为已经有进步啦，您就同意我下山修行吧～”
纪清若不像白芙蕖那么天真，万事不管。他看见祁连雨身后的檀九微，心下警惕。
他对这个弟子有点映像，每次看着他们的目光总是阴沉沉的，让人心底发寒，非常不讨喜。
“师尊，您身后的弟子是？”
祁连雨声音淡淡，恍若仙人。
“本尊新收的亲传的弟子。”
纪清若倏地将目光转向祁连雨身后，一脸冷漠的檀九微。
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计策，让师尊对他另眼相待！
“不要！不要！师尊，我不要师弟！他凶巴巴的，一看就讨厌！”
纪清若作为灵月峰风光霁月的大弟子，一向受宗门重视，他心下思考良多，白芙蕖却是先不满的叫嚷了起来。
清冷的灵月仙尊长身而立与微雨苑门前，几片竹叶随着清风而起，散落在他的衣襟上。
祁连雨并不管生气跳脚的白芙蕖，他平静的拾起那片竹片，放到眼前低眉仔细端详，连个正眼也没有给他们。
嗓音冰凉如水。
“清若呢？你是什么看法？”
纪清若仔细观察了下祁连雨的神色，记忆中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一副清清冷冷的神态，没看出什么异常。
他清了清嗓子，斟酌道：“师尊身份尊贵，收徒之事非同小可，不如先禀报过掌门师伯，检验过这位师弟的能力，再做定论。”
檀九微藏在衣袖中的手死死握紧，纤长的睫毛下掩盖住翻涌的情绪。
若是。
若是师尊听了纪清若的建议他该怎么办呢？
这明明，明明是他好不容易等来的垂怜……
祁连雨的目光从那片竹叶缓缓移到诚恳的纪清若脸上，居然罕见的对他轻笑了一下。
纪清若心下一惊，预感不妙。
“既然本尊的身份尊贵，为什么别的峰主可以随意收徒，本尊却不可以？”他神色淡漠，语气森然。
“莫非，本尊平日里不管你们，灵月峰已经到了需要事事询问你们师伯的地步了吗？！”
他周身的灵力威压荡漾开来，离得最近的纪清若扑通一声单膝跪在地上，额角流下一串冷汗。
离得稍远的白芙蕖也险些站不稳，她不敢再放肆，唯唯诺诺的看着不知为何突然生气的师尊。
“弟子不敢，灵月峰本就该归师尊管辖，是弟子逾矩了……请师尊责罚。”
纪清若闷哼一声，单手握紧未出鞘的佩剑撑在地上，反应迅速的低声认错。
祁连雨没有管他，转身拉过一直在他身后静静站着的檀九微，淡淡道：“你知错便好。”
说完，头也不回的进入布下重重禁制的微雨苑。
“关于你和你师妹要下山修行的事，为师准了。”
声音似乎从渺渺云端传来，各了一层层的薄雾，却又清晰的传至耳畔。
白莲微赶忙上前，扶起双腿还在颤抖的大师兄，不高兴的抱怨。
“师尊这是怎么拉？被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来的男狐狸精迷花了眼吗？”
纪清若捂住她的嘴，语调严肃：“慎言。”
这里是祁连雨居住的地方，就算心中再有不满也不能在这里议论师父。
他缓了一会，压下眼底的情绪，拉着白芙蕖走了。
祁连雨拉着檀九微漫步徐行于清幽的木林之间，乌黑如墨的长发在他的背上倾泻而下。
檀九微出神的看着前方之人清瘦如竹的背影，明明是个冰雪似的仙人，指尖却出奇的温暖。
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好像都在冒着热气。
他们又走了几步，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几间错落有致的木屋显露出来。
不算精美，胜在清新雅致。
祁连雨在他的微雨苑中种了不少灵植，周围灵气浓郁，非常适合修炼。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随我修行。”
他想来想去，还是把檀九微放在身边比较安心，也方便自己随时指导修炼。
檀九微低头看着师父扫过自己手背的袖角，怔愣了片刻，轻声确认：“只有我和师尊两个人吗？”
“不然你还想有谁？”祁连雨抬眼。
他素来喜静，如今让檀九微住进来已经是额外破例了。
“我以为纪师兄他们也可以住这里，毕竟，他们跟在您身边修行这么久。”
檀九微的五官生的极好，气质沉稳，如今乖乖的站在比他矮了半个头的祁连雨身前，看上去意外的有点可怜巴巴的。
祁连雨没忍住，轻声笑了一下。
他手中灵力运转，衣襟上拿下来的那片枯黄竹叶，他一直放在手心。
如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翠绿，浓浓的生命气息恍若枯木逢春。
檀九微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只见他垂着眼，淡淡道：“在凡间界，有的人认识了一辈子，也只能做普通邻舍，而有的人只相看了一眼就互定了终生。”
不论是白芙蕖还是纪清若，他们天然对性子清冷的祁连雨有种距离感，反倒是很亲近看上去和蔼可亲的掌门东阙真人，最后甚至丝毫不顾多年的师徒情谊，居然……
祁连雨压下眼底的情绪，“我与他们师徒一场，却并不了解彼此。倒不如这片叶子，与我来的亲近。”
“这竹叶与我有缘。”他随手将竹叶递给檀九微，看着面前的弟子，唇角勾起一个很微小的弧度。
“你，看着也跟我有缘。”
檀九微看着手中的那片竹叶，半晌，才迟钝的合拢手掌，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他看着面前气质出尘，如谪仙一般的师尊，轻声呢喃：“我也觉得我们有缘……”
祁连雨只当檀九微应和自己，是在哄他开心，没有放在心上，浅笑置之。
檀九微收好竹叶，眼神一下又一下的往祁连雨那边瞥，欲言又止。
“……”祁连雨。
“想问什么就问，今后你就是我的亲传弟子了，平凡琐事，有什么困惑的地方，与其压在心底，不如今天问个干净。”
檀九微垂着眼角，嗓音低沉缓慢，“我看师尊方才听了纪师兄的话似乎有些生气，我可以知道，所为何故吗？”
他眉目轻颤了一下，是为了我吗？
祁连雨眯着眼，负手而立。
“我只是不太喜欢自作聪明，又三心二意的人。”他目光转向这个上辈子唯一没有辜负过他的徒弟，语气中寒意稍退。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接触到师尊认真的神情，檀九微心跳如鼓。
他不敢让祁连雨发现自己的心思，快速移开目光，掷地有声的许诺：“弟子以后只听师尊一个人的话。”
祁连雨挑了挑眉，倾身上前，一脸慈爱的捏了捏檀九微的脸。
“那为师，拭目以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