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痴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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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辰夙忍不住惨叫。

方才,眼见傻痴痴受人欺负,他立时红了双眼,想也不想,疯牛一样朝那手持木棍的汉子冲去。那几个人一时呆愣,被他打翻了一个,为首那个也叫他一拳揍得鼻血长流。

辰夙自幼习武,于骑术箭术颇为精通,故而一时不落下风。只可惜好景不长,他毕竟不是话本里以一敌百的大侠客,又生着病,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就开始围着他痛殴了。

从小到大,辰夙从来没被人这么打过,都是他这样打别人的时候居多,这次下子可全还回来了。一身武艺半点使不出,刚抬起头就被人狠狠压下,拳头如雨点般落在身上,喉咙里渐渐冒出令人作呕的腥甜。

还好被揍的是他,要是换成傻痴痴,这一顿就得打个半死。疼痛之余,辰夙还来得及这样庆幸地想。

他把呆若木鸡的傻痴痴护在身子底下,忍着那些人对自己的踢打,同时抓紧时机,大喊自己是太守之子李伯之。

这个名字发挥了作用。

那些人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虽然将信将疑,可到底不敢下狠手,最后剥下辰夙那件看起来相当值钱的外袍,在他身上狠狠啐一口,终于扬长而去。

“呸……”辰夙吐出口中血沫,先用手抹了把脸,发现没怎么变形,就抬起身得意洋洋地对傻痴痴道,“那些人被我吓跑啦,怎么样,你看我厉害吧?”

傻痴痴傻傻看着他。透明的泪水慢慢从他的眼睛里溢出来,一滴一滴落下,无声掉落尘土,却在辰夙心里敲出很大的响声。

“你哭什么,吓到你了?”辰夙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可傻痴痴温热的手已经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变、胖了……”傻痴痴哭着说,“好胖……痛……”

辰夙想说这不是变胖,这是被人揍肿了。可这样承认实在丢人,并不会更光荣一点,而且——而且这是傻痴痴第一次为他哭。

不是被他欺负、被他吓唬到哭,而是因为担心他、因为怕他疼才哭的。

“这点小伤,我才不痛。”辰夙扭过头,不知道为什么,他眼睛热热的,只好拼忍住,命不让自己在傻痴痴面前落下泪,强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哼,这次只是他们运气好,等我、咳咳,等我风寒好了,一个打死他们十个都不止!”

傻痴痴并没有被安慰,还在吧嗒吧嗒直掉眼泪,不断朝他的脸“呼呼”吹气,好像这样就能让他不疼了似的。

辰夙还真觉得不太疼了。

他的胸口好像被什么轻盈而快活的东西充满,带着他几乎要飞起来。他今天亲自找到了傻痴痴,保护他不被别人欺负,还得到他关切的“呼呼”——这比自己欺负他还有意思,就算之前在床上弄得他哭出来,也不如现在一样快活。

一刹那,辰夙就把之前被人挤、刚才被人揍的事情全忘记了,今天变成了一个顶好顶好的日子,他暗自决定要牢牢记住。

“我是为了保护你才变成这个样子的,你要照顾我,直到我好起来,知道吗?”辰夙抱着胳膊,摆出一副挺了不得的派头,“如果你没有住的地方,就要跟我回府。”

他本以为可以就这样把傻痴痴弄回家里,可出乎意料的,傻痴痴的目光亮起来:“有的,有住的。”

一个傻乞丐,怎么会有住的地方呢?

辰夙百思不得其解,他一直觉得乞丐都应该在大街上睡觉。而更令他郁闷的是,傻痴痴住的地方离这里还不远,是一间四面漏风,破了房顶的废屋。

傻痴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等到日头偏西,光线转暗,终于将走不动道的侯爷搬回住处。像是带回了一件大而无当的华丽家具,他有些发愁地看了一圈,似乎不知道该将辰夙安置在哪里。

辰夙也在东张西望地打量。

屋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倒在地上的缺了门的大柜子。里面铺着厚厚的稻草,还有个盛在破碟子里的蜡烛头。辰夙正猜想这个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就感觉傻痴痴用力支撑着自己,朝柜子的方向走。

不祥的预感应验了,辰夙被放进了柜子里。傻痴痴从稻草里摸出半个冷掉的饼子塞在辰夙手里,把一层又一层破烂的棉絮盖在他的身上,又给他点上了蜡烛。

“睡醒,就好了。”傻痴痴拍着他安慰。

虽然没有柔软的大床与温暖的食物,但被阳光晒过的稻草非常舒适,饼子也足以饱腹,积攒了许久的棉絮能抵挡漏进来的寒风,而昂贵的蜡烛则可以让人在黑夜里不那么害怕。

傻痴痴已经将自己拥有的全部都奉献出来,他对辰夙的康复满怀信心。

辰夙呆在脏兮兮的柜子里,用两个指头捏着那个又干又硬的高粱饼,只觉浑身发痒,恨不得立马跳出去。可他身上疼得不行,毫无力气,更要命的是,傻痴痴还在用混合着期待和担忧的目光看着他——这让他觉得,自己哪怕露出一点点嫌弃的表情,都会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

在遇见辰夙之前,傻痴痴就这样活着。每天从这个歪歪的衣柜里醒来,小心翼翼穿越半个城池,走过无数条杂乱的道路,跑到王府附近,一直呆呆坐到日暮降临。他有时候能从好心人那里得到一些吃的果腹,有时候能拿到一些施舍。可是他既缺乏保护它们的力量,又没有藏好它们的头脑,总是什么也留不下。

辰夙知道傻痴痴以前的日子一定不好过,但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如此弱小又善良的人,需要怎样努力才能挣扎着活下去。

他想问傻痴痴为什么要把银子给善堂,随即又打消了念头。

只一日不见,傻痴痴的衣服已经变得脏破不堪。外面的斗篷没了,里面的棉衣破了好几个洞,絮子露出不少。而他本人,头发和脸也已经脏得看不清本来面目。

单凭傻痴痴自己,怎么可能保得住这笔钱呢?还好傻痴痴很傻,自己吃不饱,也要把钱送给别人。不然,突然得了银两和好衣裳,他很大可能不是让人骗,就是被人抢,或者干脆叫人杀了,扔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辰夙不禁有些后怕。他不知道自己此时脸上是怎样的神色,可傻痴痴已经变得更加不安。

“不痛。”傻痴痴难过地抓着他的手,把饼子往他嘴里塞,“饱饱的,不痛。”

但是又非常好吃。

辰夙吃过无数美味佳肴,收过无数稀世珍宝。可只有这个傻子,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把唯一仅有的食物送给他。

这种特别的意味很有点特别的意思,即便是这样一块高粱饼,似乎也因此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傻痴痴眼巴巴看着辰夙吃下饼,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在他看来,只要能吃下东西,辰夙就不会死掉了。

“给你,我不饿,你吃吧。”辰夙把饼子递过去。傻痴痴没有拒绝,咬了指甲盖那么大小的一点,又推给辰夙。

最后,两个人一口一口分完了半张饼,都没有吃饱,却都很满足。

傻痴痴摸着辰夙的头很烫,就去外面挖了点雪擦辰夙的额头。辰夙冻得够呛,只觉得如果再让傻痴痴忙乎,自己很可能会被他活生生照顾死。

于是,辰夙就拉着傻痴痴的手,让他也一起躺在衣柜里,给他当暖炉。刚开始,傻痴痴还是有些害怕跟他贴得太近,不住哆嗦。可两个人的体温毕竟比一个人暖和,辰夙又发着热,所以他渐渐安下心,偎依在辰夙身边,蜷成小小的一团。

明天,等明天到来,自己就要把这小傻子带回家,好好对待他。就算他喜欢王爷也没有关系……不对,还是有关系。辰夙想了又想,还是不能释怀,他吃力地翻过身,把傻痴痴压在自己身下。受此重压,睡梦中的傻痴痴顿时发出不舒服的嘟哝,小声吭哧着似乎陷入了什么噩梦。

哼哼,这样别人就抢不走啦。辰夙烧得迷迷糊糊的脑袋非常满意,渐渐安心地睡着了。

星光从破了洞的屋顶落下来,静静洒落斑驳的地面。万籁俱寂,万物安眠,唯有雪花在灿烂星光下无声融化,风向悄然扭转,捎来柔丝般的温柔。

寒冬快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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