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走的大黑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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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方宇钦对再次醒来的痛感毫不陌生,整个世界昏昏沉沉,天旋地转。他习惯性伸手去摸床边的扑热息痛,然而触到的是一个男人的脸。小朱?他睁大眼睛,顿时清醒过来,然而等他看清身边人的时候,一切只是变得更糟。

“你醒啦?”他的新领导诸经理躺在自己怀里,嗓音沙哑。

方宇钦险些喊出声,掀了被子翻身跳下床,发现自己竟然未着寸缕,连忙抓了地上的布料去挡。

“那是我的短裤。”诸今尽脸色开始不对。

“这是哪里?”方宇钦舔了舔嘴唇,来回打量周围的环境,呼吸急促,肌肉因为紧张而抽动着,他终于看见了散落在墙角的衣服,想跑去拿,然而腿关节僵硬得如生了锈的锁,他猛一下摔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没事吧?”诸今尽赶紧下床去扶他,方宇钦看见经理也浑身赤裸,并且身上布满斑驳的痕迹,终于明白过来了,自己又失忆了,而经理那天对自己的控诉是真的。

“你流血了。”

“我得去医院。”他抽搐着抖开衣服,皮肤因为寒冷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布满鸡皮疙瘩。饶是诸今尽再怎么粗心,也发现了不对劲,慌忙问他:“你怎么了?我送你去吧。”

“我昨天是不是和你了?”

“是啊。”

“对不起……对不起……”方宇钦此刻已经六神无主,只是反反复复、含混不清地嘟囔,“我得告诉我医生……”

诸今尽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一个什么亏心事都没有做过的守法公民,有朝一日会碰上这种事情。这个男人第二次下床翻脸不认人,一句“不记得了”就把做的事撇得一干二净,他差点要在车里和他吵架,再次惹得身后汽车对他狂按喇叭。所以,当那个穿着白大褂的老头对自己说出“老年痴呆”这四个字的时候,他恍惚以为这老头子才是老年痴呆。

“他30岁还没到呢,怎么可能得这种毛病?”

“是,他这个情况非常非常特殊,但也不是没有先例。”医生给方宇钦仔细做了检查,然后问,“他发病的时候有哪些症状,你还记得么?”

症状?诸今尽眯起眼睛,他甚至都不知道姓方的什么时候发的病,哪晓得有什么症状?

“比如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做的那可是太多了。诸今尽脸一红,有点想入非非。

医生与方宇钦交换了一个眼神,再换个方式引导:“你昨天是怎么遇见他的?”

“在小区超市,我们俩买菜,碰见了。”诸今尽终于有了点思路,开始一五一十回忆整个过程,“他比起平时来是有点不同,问题特别多,一会儿问马路上的车,一会儿又问我外卖是什么,进了小区还不会用电梯,我只当他是故意逗我的。”

“然后呢?我还做了什么?”

“你给我做了饭。”

“哦。”方宇钦想,应该是常年给小朱做晚饭,做习惯了。

医生继续问:“后来呢?你们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二人异口同声,把旁边小护士吓了一跳。诸今尽点点头,一副非常老实的样子:“他后来喊累,就去睡觉了。”方宇钦对医生说:“我那时候的记忆应该停留在18岁以前。”

诸今尽好奇地看向他。

“我老家在农村,高考才考到的这儿,刚来的时候没见过汽车和高楼,连地铁都不知道是什么。根据你刚刚的形容,很像我第一次来大城市时候的样子。”

诸今尽听后喃喃自语:“原来你小时候是这个样子。”没等继续搞清楚这个病情的时候,该死的电话又响了起来,又是老妈,此刻他才想起今日要回家看爸妈,需要先走一步。方宇钦站起来送他到门口,毕恭毕敬,看样子是真的心怀愧疚。

“这次实在是不好意思,真的麻烦您了。”

诸今尽面对他,除了明确自己是个上级之外,什么暧昧的感觉都捕捉不到。他张了张嘴,突然觉得好没意思,便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脚步极快。坐进车里、关上门的那刹那,他大喊一声“这算个什么事儿啊!”,将脑袋重重砸在方向盘上。空旷的地下车库回荡着刺耳的汽车鸣笛声。

配合医生做完记录之后,方宇钦拿着一堆单子和药片不知所措,只记得他们建议自己去三甲医院,剩下的什么都没有听进去。他慢腾腾走在路上,犹豫再三,在路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打电话给M,通了两秒后又连忙挂断,站起来继续走。街边的热闹与他无关。直到他走过了地铁站之后,他终于忍不住,站定,试探性地给M发了条消息:

“你会和上司发展暧昧关系吗?”

他刚发送出去,M的电话就过来了。

“喂?”“方宇钦!你是不是跟你经理搞起来了?”

“没有。不是我”方宇钦胡乱摸着口袋里的公交卡,张嘴就来,“是我们组的小程,跟……组长搞上了。”

“天呐,是那个老张吗?!怎么搞上的?”

“最近我们组一直加班,小程跟组长留得最晚,一来二去勾搭上了。”

M显然不相信:“我记得他们两个都是直男吧。”

“是。但是,中年人冲动起来,你知道,什么事情都做得出的。”

“这倒也是。”

“核心问题是一切发生得突如其来。”

“突如其来的什么?”

“兴生活。”

“你们成年人的世界太可怕了。”

“你有什么评价?”

“什么什么评价?”

“就是,如果你和你的,举例啊,和你的经理,有了身体上的关系,你会怎么做?”方宇钦觉得自己有点结巴。M倒是没听出异样,兴致勃勃地同他分析:“很好啊,加薪,升职,走上人生巅峰。”

“换种说法。你喝醉了,断片了,你经理在你意识不清晰的时候发生了关系,你也接受了。”

“天呐,那醒过来一定会很尴尬吧。”

地铁呼啸而来,方宇钦点点头,走进车厢:“这就是老张对小程做的。他做了两次。对了,老张应该是0。”

M倒吸一口凉气:“老0猛。”

“你说小程该怎么做?”

“嗯……辞职?”她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很快失了耐心,“碰到这种情况,怎么都应该辞职,重新找个工作吧。”

方宇钦与她絮絮叨叨聊了一会儿,甚无趣味,草草挂了。他也觉得辞职是最好的避免尴尬的方法,然而自己刚付了房子押金,又因为添置家具而花了不少钱,辞掉工作应该不是最明智的选择。他到了家,对着电脑屏幕沉思良久,还是打开了自己的简历。

诸今尽也到了家,两手空空,做好了挨训的准备。谁料老妈非但没有骂他,反而笑眯眯迎上去,帮宝贝儿子把大衣脱下来,挂好。诸今尽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肯定有倒霉事情。“囡囡啊,你来,妈妈有事跟你说。”

诸今尽端正坐下,一丝不苟。

“昨天我晚上跳舞,巧了,碰上妈妈以前老邻居咧!侬还记得伐,小晨光住在两楼的陈阿姨?”

“勿记得。”

“勿记得覅紧,姆妈帮伊留微信了,伊女儿今年刚从国外回来,条件老好额。”

诸今尽不响。

“我们约好了,今朝夜里一起出去吃饭,就当老邻居聚会。”

“都有谁啊?”

“主要是侬,还有伊女儿,倷两个。”

诸今尽差点叫出来:“老邻居聚会,帮我们有什么关系啊?!”

“哎,声音轻一点好伐?”他妈妈整了整头发,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小姑娘吾昨天就看到了,人老好额,妈妈看中了。谈了好,明年就可以结婚了。”

“没这种道理的,吾勿结婚。”

“结勿结婚勿是侬说了算,老天爷安排。侬今年三十岁,勿结婚组撒?要造反啊?到啥辰光做啥事情,人一旦脱轨,步步就错了,晓得伐?”

这套说辞他妈来来回回说了至少有四五年,诸今尽已经听烦了,直接忽略,走去自己房间。他妈扯开嗓子骂他:“小册老听到没有啊?!”

“妈,吾有啥绿颜色的衣服伐?”

妈妈一听,又笑了,儿子表面上抗拒,去房间里闷声不响打扮自己,说明心里还是想结婚的,立刻跟他讲:“侬勿是有件绿颜色开衫吗?开司米额,橱里自己寻寻看。”诸今尽翻了半天,找到了,跟昨天那件毛衣颜色差不多。他跑到镜子前比了比,好像是显得自己唇红齿白,有点派头。方宇钦倒是有一点眼光。

想到这里,他心里又没劲,把开衫往床上一扔,摸出手机想跟他打电话。“我完全有理由打的吧?”诸今尽在心里跟自己说,他也承认的,跟自己有过亲密关系,不联系才叫奇怪。可是……诸今尽一下子站起来,双手叉腰,眉头紧锁,又开始问自己:失忆算是什么东西啊?一般小说里讲人失忆,基本上就是要撇清关系了,两个人拜拜了。但是他们怎么可能拜拜?礼拜一上班还要碰头的,这样一弄尴尬伐?比单纯的偷情关系还要尴尬!烦死了。

他无措地站在那里。

老妈的声音传过来:“覅叹气!吾这里都听见了!”

诸今尽暗自翻了个白眼。

“又叹气!两个了已经!”

我现在就打!我难道还怕一个小员工不成?诸今尽心一横,拨通了方宇钦的电话,并且把自己房间门给锁了起来。接通的那一刻,他低下头,脸罕见地红了:

“方宇钦,你到家了没有啊?”

“到了,谢谢领导。”

“那个……你这个病,家里人知道伐?”

“没有根其他人讲,讲了也只是让他们担心而已。”

“现在医学很发达的,不要说你年轻了,我楼下好几个老年痴呆的,人家照样活的开开心心,一个老头子活83岁才死。”

“嗯,谢谢。”

“按时吃药就可以。”诸今尽完全就是没话找话,比他妈还要唠叨,但是自己没有意识到,一边笑,一边睡在床上,抱着小时候玩的玩具大熊,“医生也说了,你只是精神压力大,才出现短时间失忆情况。”

“是。”

“你饭吃了吗?”

“领导,谢谢关心,我先休息了。周一见。”

“哦,再见。”诸今尽识相地挂了电话,嘴角的微笑迅速冷却,倒是露出些要哭不哭的样子来。他在心里骂自己:骚*,老不正经,对着下属发春。委屈过后又生了点火气,想:不就是要保持距离么?假正经谁不会?我礼拜一就跟你公事公办,爱干嘛干嘛去。这么一想,他倒也好受些了,把玩具熊一扔跑去了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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