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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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马车低调地进入宫门,沿着朱红色宫墙平缓前行,最后停在了后宫最尊荣的宫殿-凤栖宫外。

顾玦留意到马车外面的道上,站着个小太监,手里提着灯,身子在风雪里已经冻僵了,一动不动。

晋顺帝也看到了,他似乎认得这小太监,撩开车帘,不确定唤道,“小全子?”

听到了晋顺帝的声音,那疑似被冻成冰雕的小太监立马有了动作,哆哆嗦嗦地跪下行礼,“参见陛下。”

晋顺帝随手让他起来,问道,“你怎么在这?”

“皇后娘娘见顾公子许久未到,便命奴才在外边候着,以便有个照应。”小李子回道。

晋顺帝点头,不置可否,而后转头看向顾玦,“既如此,小玦你便跟着小李子过去吧。”

顾玦目光从那小太监身上收回来,看向晋顺帝,皱眉问道,“陛下不去?”

晋顺帝闻言一笑,“太子和三皇子都在,皇后想让你们年轻人多亲近亲近,朕去了,大伙都拘束得紧。”

闻言,顾玦心下便一清二楚了。太子与三皇子两派这些年斗得越发激烈,这次想来是要试探顾氏的态度。

“陛下思虑周到,玦便先行告辞。”顾玦说完下车,目送晋顺帝离开。

等到马车彻底远去了,小李子才低着身子恭敬道,“顾公子,这边请。”

顾玦看向冷的微微颤抖、还尽力抑制的小太监,颔首道,“有劳李公公了。”

小李子一听,苦笑,“顾公子折煞奴才了,这都是分内之事。”

顾玦抿唇,未再言语。

走进凤栖宫院子,就看见一个宫女候在正殿门外,她远远见了顾玦,就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七公子请随我来,娘娘、殿下都在等你呢。”

顾玦并未直接跟她进去,而是转身先对小李子道,“不管如何,还是多谢。”

小李子被他忽如其来的感谢弄得一愣,有些无措,“不……不必……”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顾玦已经随那宫女进了正殿,最终他只是对着空无一人的风雪吐出两个字。

“谢谢。”

谢谢把我当个人看。

凤栖宫内,觥筹交错,歌舞丝竹,暖青色的烟丝丝缕缕蔓延,辉煌繁华。

大殿正上方一身端庄凤袍的是皇后,旁侧西边着华丽宫服的是盛宠不衰的年贵妃,坐于下侧左右两边的青年分别是太子和三皇子。

而顾玦身为臣子坐的是正南方下席。

大殿正中间此刻是婀娜舞女的动人身姿。

其中领舞的那女子眼神勾人,一行一动间缓缓朝顾玦这边走来,频频传神。

最后曲终、舞毕,那女子恰巧停在顾玦桌前,眼睛直勾勾盯着顾玦。

只是那清俊的青年就那般冷然地坐在那里,手指轻轻摩挲着酒杯,眼皮低垂,压根没看她。

女子见他没有反应,有些微恼,没办法只好朝上方的皇后看去。

皇后也是没料到顾玦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好开口直接问道,“小七觉得这舞如何?”

“舞姿曼妙。”

顾玦总算是抬起头看了那舞女一眼,那舞女立马笑脸回视,只是顾玦立马移开视线,望向上首的皇后。

“却空有形无其神。”

他说得直白,显得不近人情。

话一落,舞女的笑意僵在了脸上,没想到顾玦毫无顾忌地就说出来。

皇后脸色也不太好,神色讪讪,剩下的话都哑在了喉咙里。

太子见这话接不下去了,赶忙打着圆场,“这女子年岁尚轻,能被七公子称其形,已是难得,应是当赏。”

“就赏玲珑玉镯一对,绸缎百匹。”

他说完,和善地朝舞女看去,“你觉得如何?”

那舞女和他对视一眼,神色纠结,犹豫了好久,最后眼神坚定起来,咬牙下了决心,噗通一声跪下。

“谢太子殿下恩赐,只是小女不求珍宝,只愿得一知心人!”

声声恳切,眼中含泪,字字皆似藏着真情。

太子似是被这话弄得一怔,旋即反应过来,“知心人?”

那舞女低着头,眼睛却不时朝着顾玦那处瞟去,神态羞涩,这知心人自然不言而喻。

太子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打趣着看向顾玦,“如此美姬竟是对七公子你芳心暗许啊。”

顾玦闻言并未有被人钦慕的喜悦,反而皱眉,“玦已与方家三小姐定有婚约,只待三小姐过两年及笄便可成婚。”

“你的情意,恕玦无法回应。”

“小女愿为妾。”那舞女直言,“我只求能伴公子身侧。”

“顾氏家训,不可纳妾。”顾玦平静地看着那舞女,“且玦也并未有纳妾的想法。”

这已经是直白地拒绝,没留下半分余地,舞女再大胆,此刻也没声了。

太子见顾玦没有收下这舞女的意思,只能作罢,“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惜可惜。”

“有什么好可惜的?”

说话的人坐在太子的对面,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神色不屑地看向跪着的舞女。

“一介优伶,也妄想攀龙附凤?”

舞女闻言,周身颤抖起来,三皇子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三弟,只是个可怜女子罢了,何必计较?”

太子脸色不太好,三皇子讽刺的是这区区舞女,但何尝不是在打他的脸?

三皇子沈慕嗤笑,“皇兄一贯宽厚,才让这些贱婢以下犯上,这次更是冒犯了七公子,罪加一等。”

“兄长若是下不了手,小弟愿为代劳。”沈慕好整以暇地看着太子。

太子沉默,顾玦既然对这舞女毫无意动,更甚者起了厌烦,那这舞女已没了用处,没必要为了她跟沈慕起冲突。

似是早就预料到太子的反应,沈慕露出个讽刺的笑,“既然兄长默认了,那我现在下令——”

“来人,把下面的舞姬拉下去,即刻杖毙!”

舞女脸色霎时一白,连连叩首,“三殿下饶命啊!奴婢知错……奴婢知错了!”

她已是害怕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额头叩得发紫。

只是上方的沈慕却显得更加兴奋,她这副害怕崩溃的模样极大地取悦了这位天横贵胄。

两侧的侍卫已经将她架了起来,她被动地向后拖去。

舞女无助地朝太子看去,但发现太子低着头,压根没瞧这边一眼,绝望蔓延心中,她明白——她已经被放弃了。

“等一下。”

就在舞女已经认命地放弃挣扎时,一道泠然清澈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同时拖拽她的力气顿时松了下去。

在场的人不约而同看向了出声的地方。

“七公子这是何意?”沈慕脸上的兴奋归于平静,挑眉看向顾玦。

“殿下既是为玦出气,不若便将这姑娘交给我来处理如何?”

顾玦不闪不避地对上沈慕的视线。

沈慕不在意地笑道,“自然可以。”

顾玦又转而看向那舞姬,她那一双美眸还盛满了惊恐,泪水盈眶。

“你先下去吧。”

舞姬微愣,白衣公子端坐在那里,依旧是那副冷清的模样,却是开口替她解围。

“还不退下?”在舞姬持续呆愣下,顾玦出声反问。

舞姬回神,感激地看他一眼,而后迅速离开。

沈慕并未阻止,在一旁以看戏的态度旁观,待那舞姬出去之后,才好整以待地说,“七公子倒是怜香惜玉。”

顾玦摇头,解释道,“非为怜香惜玉,只是到底一条性命,做不到无动于衷。”

沈慕冷哼,显然对这种说法极为不屑,“区区贱命,七公子实在是抬举这些……”

“慕儿,够了。”

年贵妃坐在一旁,见沈慕对顾玦的态度越发无礼,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被人打断,沈慕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但见到那人是自己的母妃,只能黑着脸闭上了嘴。

见沈慕安静下来后,年贵妃抱歉地朝顾玦看过去,“慕儿性子娇纵了些,请小七见谅。”

“玦明白。”顾玦神色安然,丝毫没有芥蒂。

年贵妃见状满意点头,继而笑道,“这孩子颇得他父皇溺爱,连本宫也管不住他,顽劣了些,但本性纯善,赤子之心。”

“一不顺心就杖毙,妹妹把这叫本性纯善?”皇后好笑地问道。

“一介优伶,以下犯上,本就该罚,若陛下在此,必会认同慕儿的做法。”

年贵妃浅饮一口茶,神色平淡,并不认为沈慕在此事上有何错。

皇后不置可否,在上位者的眼里,奴才的命实在是微不足道,只是她见不得年贵妃时刻炫耀陛下的偏爱。

“慕儿少年心性惹人艳羡,可怜我允儿身为太子,一言一举都得时刻小心。”皇后佯做扶额,似是无奈叹气。

年贵妃闻言,一口气闷在胸口,这话里话外无非是在提醒沈慕再如何得宠,都当不得东宫太子。

这下子两边都憋着气,没人再说话,场面一下紧张起来。

旁侧伺候的宫女全都将身子使劲压低,不敢动弹。

只有坐在下侧的白衣青年,他轻提起酒盏,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而后在所有人注视下站起,朝上首遥遥一敬。

“皇后娘娘、贵妃娘娘皆所言不虚,太子殿下宽厚,有储君风范。三殿下率真,天横贵胄。大晋能有两位殿下,是皇室之幸,大晋之福。”

“惟愿殿下千岁,娘娘千岁。愿我大晋国祚绵长!”

说完,顾玦一饮而尽。

有了顾玦开口,局面缓和下来,皇后、年贵妃、太子、三殿下脸色都好转起来,皆举杯一饮:

“愿我大晋国祚绵长!”

一场宴下来,明争暗斗不少,顾玦都表现得不偏不倚,面对暗地的刺探,不露痕迹的避开,到了最后,上面那几人也没能看出来他的内里态度如何。

宴罢,顾玦行礼,“天色已晚,容玦告辞。”

皇后面上笑着点头,心下却叹道:这顾玦不过弱冠,言行举止间竟没有丝毫漏处可钻。

*

出了凤栖宫,风雪扑面而来,月色下更显冷质,顾玦一步一步向外走去,任风雪落满全身。

仿佛是想把自己藏在雪里,虚以为蛇的问候,推杯举盏下的试探,都令他感到厌倦。

倏地,他脚步一顿。

仰头看去,一束梅枝出墙独立,风雪下,片片梅花飘落。

顾玦伸出手,接住一朵梅花,白皙分明的五指收拢,将这花轻轻握住,眉眼柔和下来,心情没来由地好转。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这些事,自己不是早就想到的吗?

顾玦心中透彻,手松开,任风将手中虚握的梅花吹起,自由地向远方飞去。

他再次迈步,准备向前走去,梅园里却传出来一阵杂闹声。

“还敢偷东西……”

“打、给我使劲打……打死这小子!”

随之传出的是拳脚落在肉体上的声音,错杂而沉重。

顾玦下意识皱眉,朝前的步子方向一拐,进了那梅园里。

梅花冷艳,枝影蔓延,顾玦沿着声音寻过去,视线越过枝叶间隙,隐隐绰绰间看到了几个攒动的人影。

“何人在此?”顾玦冷声问道。

谁知他一开口,那边的人影顿作鸟兽般嗖地一下散了。

顾玦快步上前,拨开梅丛,露出一片空地。

这里四下还落了杂乱脚印,证明刚才确实聚了一伙人。

扫视一圈,顾玦就看见不远处大石头旁躺着一个人。

这是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年,穿着陈旧寒碜,身上露出的地方都是触目惊心的伤痕,可他的嘴死死地咬着,强撑着让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顾玦一时沉默,深宫之中,捧高踩低,这种事情无可避免。

而那少年也看见了站在一旁的顾玦,他的手悄无声息地握紧、转瞬又松开,然后撑着地、挣扎着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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