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泡桃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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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连绵的雨幕下,薛阑与岑生生对视着。片刻后,薛阑垂了眸,站定在原地等岑生生,是妥协的口吻:“走吧。”

岑生生眼圈还红着,却一下子高兴起来,小跑着跟上薛阑,铃铛声细碎。

没等走近,岑生生一个踉跄,被路面伸出的枯枝绊得差点摔跤,好在薛阑及时扶住她。

“怎么了?”

岑生生撑着膝盖站稳,尝试抬了抬腿,然后不敢再动了。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薛阑,忍着痛说:“崴到了。”

薛阑皱起眉,目光落在岑生生的裙摆上没有说话,岑生生有些不知所措,抓紧了薛阑的衣袖,“你、你别丢下我。”

薛阑抽出自己的衣袖,在岑生生面前蹲下。年轻侍卫的背脊清瘦,却宽阔而可靠,“上来。”

*

这场戏要切不同角度的近景和特写,程桃为此来来回回跑了五六遍,最后一遍他绊了一跤,被卫嘉言抬臂扶住。

导演终于喊了卡,但程桃没有松开攥住卫嘉言衣袖的手指,反而卸了力般靠在卫嘉言肩上,微不可察地抽出一声气。

“等等,我……”

挨得太近了。卫嘉言闻到程桃身上的香味,雨水和树林掩盖不了,轻轻软软,是泛甜的桃子气泡水。

那块被程桃贴着的皮肉骤然烫起来,卫嘉言眉心一跳,下意识撤了手后退一步。

“哎呀!”程桃毫无防备,一屁股坐在地上。

“桃桃!”安淇箭步冲上前来,“这是怎么了?”

“喂……”程桃指向卫嘉言,一对上他的眼睛,倒先结巴着改了口,“……卫、卫嘉言!你做什么推我!靠也不让人靠,小气鬼!”

见程桃的样子不像是装的,卫嘉言半蹲下来,“扭到脚了?”

“不要你管!”

“脚扭了?”安淇闻言道,“快,先把鞋脱了看看。”

程桃被顾帆扶着坐上一只矮板凳,脱了拍戏穿的罗袜和绣花鞋。那只脚的足弓弧度饱满,踝骨精致细瘦,没有肿,但微微发着红。

“痛吗桃桃?”安淇紧张地问。

卫嘉言伸手握了握程桃的脚踝,程桃还要往后退,他命令道:“别动。”

这时导演和场务已经走过来了,程桃要面子,没有再挣扎。他脚腕上戴着一只银环,细细的环身上挂了三颗小铃铛,铃铛随着卫嘉言的动作叮当作响。

“没什么大问题。”卫嘉言收回手,“可以喷点药。”

生活制片带来一瓶云南白药,程桃喷上之后就起身试了试,已经不大痛了。

后面的戏不需要程桃走路,拍完就能停工吃饭,导演于是回到监视器后,招呼大家继续工作。

雨渐渐停了,岑生生趴在薛阑背上,薛阑一只手托住她,一只手拿自己的剑,向山下走去。

这一段是由摇臂机器拍全景,不会收音,程桃双手环着卫嘉言的脖颈,把脸埋在他肩上,颈边小巧的耳坠随着卫嘉言的步子一晃一晃。

走了一段路,程桃忽然闷闷地开口:“你欺负我。”

“……”

“你刚才推了我。”

卫嘉言说:“对不起。”

“我哥哥都没有推过我。”听着怪委屈。

卫嘉言走得很稳,程桃鬓边垂下的水晶长步摇沾了水,冰凉地贴在他侧脸,但背上的人体温是暖的。他再一次道歉:“对不起。”

程桃惯会顺杆往上爬,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可响可灵活,用一种“你看我是不是很大度”的语气跟卫嘉言商量:“如果你答应我不把那天的事告诉别人,我们就一笔勾销。”

卫嘉言:“……”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

卫嘉言把程桃往上托了托,“我不会告诉别人。”

程桃追问:“真的吗?”

“真的。”

“早说嘛。”程桃很容易就开心起来,想到什么,连忙又问:“那你要不要加戏?”

“……”卫嘉言说,“不用。”

程桃“哦”了一声。

林间脚步声沙沙,程桃闲不下来,过了一会儿,没忍住问卫嘉言:“卫嘉言,你喜欢拍戏吗?”

还真是一点都不记仇。卫嘉言说:“一般。”

程桃小小地叹了口气,“我有的时候不喜欢拍戏,有的时候又喜欢拍戏。”

背着他的人没有要接话的意思,程桃不满意了,戳一戳卫嘉言的肩膀,“你怎么不问我什么时候喜欢拍戏,什么时候不喜欢拍戏?”

“……你什么时候喜欢拍戏?”

程桃的步摇晃啊晃,嗓音轻快:“我今天就很喜欢拍戏。”

卫嘉言的脚步微微一顿。

恰逢导演喊道:“好,就到这里。”

程桃赶紧指挥卫嘉言将自己放下来:“快点快点,可以吃饭了!”

*

野外条件简陋,随便支个折叠桌就当是餐桌,大部分工作人员懒得寻麻烦,都是用手捧着盒饭埋头吃。卫嘉言领了一份沙拉,在人少的地方单独坐下。

抽出一次性筷子,卫嘉言的余光看见裹着羽绒服外套的女生悄悄往他这边挪了挪。

卫嘉言不动声色地打开了餐盒盖,开始吃饭。

观察一会儿,发现卫嘉言没作出反应,程桃端着自己的小板凳,又往这个方向挪了挪,然后停下来。

他像一只试探自己和对方领地的小动物,每次动作前都要先警惕地支棱起耳朵,认真打量周围,仿佛一丁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缩回去。

见卫嘉言并未表露拒绝的信号,程桃于是逐渐胆大起来,窸窸窣窣分几次挪到了卫嘉言身边。

卫嘉言喝了一口水,听见程桃假装不经意地问:“诶,你在吃什么?”

“鸡胸肉沙拉。”

程桃看了看卫嘉言饭盒里的鸡胸肉和青豆,再看看自己面前的保温饭桶。程桃有助理给他开小灶,吃的是在宾馆做好了拎过来的饭菜,他还没有吃过剧组专门订的盒饭。

程桃问:“好吃吗?”

卫嘉言放下杯子,发现程桃正眼巴巴地望着他手里的餐盒。

卫嘉言说:“不好吃。”

后面已经准备好的话被堵回去,程桃不情不愿地坐正了,用勺子一下一下戳碗里的米饭,小声哼哼唧唧:“你这个人,一点也不上道。”

直到尝了卫嘉言碗里的东西,程桃才相信是真的不好吃。

剧组的沙拉早上就从山下运上来,提供给有节食需求的演员,里面的菜蔬不会太新鲜,沙拉酱还泛着酸。程桃梗着脖子才把那一小块鸡胸肉咽下去,连喝了几口汤,卫嘉言却依旧吃得面不改色。

程桃托着下巴问他:“你为什么要吃这个?我看都没有多少人吃的。”

“减脂。”

“减脂做什么?”

“录MV。”

“录MV?你是歌手?”程桃好奇道。

卫嘉言吃着沙拉,没有答。

“对哦,我上次听别人说你是爱豆,在那个什么……V什么什么的男团。”想起这一茬,程桃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你是不是会跳舞?”

卫嘉言看程桃一眼。

“那你好厉害。”程桃有点羡慕,扁了扁嘴,“之前给我上课的老师说我肢体不协调,跳不了舞的。”

看得出来。唯二两次吊威亚都完成得僵硬,的确不够协调。

不该敏锐的时候,程桃反而突然敏锐起来,狐疑问道:“你是不是在心里笑话我?”

卫嘉言神态自若:“没有。”

程桃就相信了,咬着筷子,含含糊糊地自我开导:“术业有专攻,有的东西后天再努力也学不了,又不能赖我。”

开导完毕,他问卫嘉言:“你什么时候学的跳舞?”

卫嘉言说:“大学。”

“……哼!”程桃抱着碗背过身去。

***

接下来几天拍的全是外戏,剧组上下的人都跟着一起风餐露宿,昼夜颠倒地赶进度。山上很快会变天,他们需要在气温骤降之前拍完外景戏。

虽然累,程桃却觉得比以前拍戏的时候开心,因为有新朋友陪他说话。

那些人不喜欢他,要么就是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他才不要和他们说话。可是卫嘉言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程桃说不清楚,但卫嘉言就是和那些人不同。卫嘉言从来不主动过问他的事情,但会耐心听他讲话,会回答他的问题,而且不嫌他烦。

何况卫嘉言还那么厉害,不仅演技好,打戏也几乎不用替身,被导演夸过好多次。上次程桃在旁边围观,那场要用剑的打戏卫嘉言拍了一个下午就拍完了,花絮老师特意留下来录他挽剑花的花絮。

就是话太少了,跟个闷葫芦似的,难怪除了自己都没有人跟他玩。不过作为朋友,程桃肯定是要包容他的。

卫嘉言不知道原来程桃这么包容他。如果问起昨天下午的打戏拍摄,他印象最深的只剩下程桃想学挽剑花,但笨手笨脚地怎么也学不会,最后被他拿走了剑,理由是别破坏道具。

***

今天的拍摄任务格外重,夜戏排到了晚上十一点。

程桃不是科班演员,演技一直中规中矩,不会太出挑,也不算差,平时拍起戏来不至于拖后腿,然而在晚上出了点岔子。

与男主的对手戏里,程桃没找准状态,怎么也演不出岑生生对慕齐川既喜欢又崇拜、单纯想要和他在一起的那种感觉。导演专门跟他讲了半晌的戏,NG很多次,最后一条才勉强过了。

男主被连累一起吃NG,他没有表现出不快,人群里却有人议论,说程桃自己没本事倒要给整个团队添麻烦,害大家陪着她熬夜。

程桃听见了,但没有说什么,只是心情变得不好。

卫嘉言路过堆放工具的帐篷,看见独自一人坐在帐篷后面灌木丛旁的程桃。

夜晚的风极凉,程桃穿着一件长斗篷,戴上了兜帽背对着卫嘉言。卫嘉言以为她要哭,可她只是一动不动地在发呆。

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边坐下,程桃没有转头,卫嘉言也不开口。

今晚的月亮是新月,细细一弯悬在远方天边,辉光清冽。山上空气好,连夜空都异常明朗,星星照得地面如同落着雪,灌木丛里开满白色的不知名野花。

良久,程桃揪了一朵野花过来,小声抱怨:“以为你是来安慰我,结果都不说话的。”

反正最丢脸的时候也被卫嘉言见过,这种比起来算不得什么。程桃神情恹恹,问:“卫嘉言,喜欢会是什么样子?”

卫嘉言说:“不知道。”

程桃低头把玩手中的花瓣,“我也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拍感情戏。”

风吹动程桃的兜帽帽檐,也吹得他额发微动,他垂着眼说:“我没见过很好的爱情。他们说我爸爸曾经很喜欢我妈妈,但在我看来,他从来没有给妈妈带来什么好的东西。”

卫嘉言看着程桃。

程桃应该是像岑生生那样受着宠爱长大的,习惯应有尽有、被人保护,否则养不出这样的性格,连多年的老牌导演都不敢对她说一句重话。

她最应该没有烦恼,不知疾苦,可以肆无忌惮地撒娇,因为稍许的不顺心而发脾气。

不该像现在这样,仿佛已经过早地识得愁滋味。

“卫嘉言,”程桃问他,“你的爸爸妈妈都喜欢彼此吗?”

静了一会儿,卫嘉言才回答:“不喜欢。”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结婚?”

卫嘉言慢慢解释说:“世界上很多人在一起,不是因为相爱,而是因为合适。相爱不一定能维系婚姻的稳定,但合适可以。”

“听起来也不怎么好。”

“嗯。”

程桃吸了吸被冷风吹得发红的鼻子,“导演跟我说,不知道怎么演喜欢一个人,就把对方想象成我喜欢的东西,我要怎样喜欢它。”

“……”

“然后我就想,我喜欢萤火虫,我要捉一罐子的萤火虫摆在房间里,看它亮一个晚上。”

听到这里,卫嘉言难得挑了一下唇角。

“你呢?”程桃托着腮,“你在演薛阑的时候,会把岑生生当成什么?”

卫嘉言想了想,“星星吧。”

程桃微微一怔,跟着卫嘉言一起仰头望天。一望无际的深蓝夜幕上,无数小星星在一闪一闪,如今的城市里很少再有这样的星空。

“好远啊。”

“很遥远,但足够耀眼,一抬头就可以看见。”最关键的是,即使得不到也没有关系。

程桃偏头看卫嘉言。卫嘉言的眼睫长而笔直,侧颜是含着锐意的俊美,他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平时看着显得冷淡又沉默,这一刻,却在溶溶夜色里生出几分柔和。

程桃懵懵懂懂地问:“什么意思?”

卫嘉言忽然笑了一下。

“很笨。”他起身离开之前伸手压了压程桃的兜帽,帽檐下塌盖住程桃半张脸,只留出个尖尖的下颌。

“卫嘉言!”眼前冷不丁陷入一片黑暗,程桃生气了,手忙脚乱地扒拉帽子,“干嘛又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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