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5-16 来源:长佩 分类:古代 作者:路游归 主角:段临 朱雀
段临头针扎似的疼,半梦半醒间挣动了一下,霎时从梦中清醒过来。
火光亮着,段临眼睛有点模糊,看不清细节,但看到云洗侧身在床沿坐着,面朝窗外。而他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躺平了,几乎占了大半张床。
自重逢以来,段临一直不愿提及过去的事。此时却没来由的有一股冲动,想问个清楚。
“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其实可以不出声的,对不对?”
云洗正出神,没想到他突然醒了,随口应道:“什么?”
那时云洗还是个蛋,叫段临松手,根本得不到回应。对于段临来说,茫茫大雪中,那是唯一的热源。他无法放手。
云洗没办法,告诉他,热意都是假象,骗他维持和蛋壳的接触而已,实际上,是蛋壳一直在吸收他的热量。他再不松手,马上就要死了。
段临现在回想,发现既然机制是这样的,云洗根本不该出声。
等听懂了段临在说什么,云洗侧头看了他一眼:“不然呢?看着你死?那么小的人,乱跑到雪山。”
“说得好像你那时有多大。”段临忍不住笑起来,“连个壳都没破的小鸟。声音也小。”
“我那是能量不够。”云洗下意识反驳,“我在那很久了。”
段临笑意微收,目光沉静,显出几分了然。
“你不想被人发现的,对吗?你不在朱雀谷里,而在籍籍无名的一座雪山上……没有任何征兆显示那里还遗留了朱雀的血脉,世人都只道朱雀已经绝迹。你被故意留在那里,是为了避世蛰伏,直到有能力应对世人的觊觎。”
段临说:“在此之前,你不应该遇到我。或者至少,不应该理我。”
那吸食热量的伪装是一层天然的筛选,度不过考验的人,就应该死去。
云洗沉默了一会,嗤笑一声:“被埋在那又不是我的选择。我爱搭理你就搭理你,你管那么多干嘛。”
……可惜,他遇上了一只容易心软的朱雀。
*
当年,即使知道了真相,段临还是没有松手。
云洗以为他不知利害,着急得够呛。段临却闭上眼睛:“我走不出去了……没事的。你需要什么,就拿走吧。”
他都明白。
不知何时开始落雪。细雪落在段临脸上,被体温融化了,像一闪而过的泪水。
云洗一时说不出话来,段临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把它抱得更紧。
“不怪你……我本来就走不出去。”段临几不可闻道,“我现在很暖,一点也不痛苦。”
段临居然还和他说,谢谢。
云洗哑口无言。他还没逞过神通广大的威风,就已经先一步尝到无能为力的感觉。
云洗能感觉到,段临身周自发聚集的火元素越来越稀薄,行将散去。
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按理说,能感受到他的人,应该具有极高的火系天赋。即使年纪小了点,修为也不会这么低。
云洗冲段临识海叫喊:“你是修士吗?运气,练功,学过没有?”
过了好久,段临才回他:“听不懂……你有点吵。”
云洗来不及多说了,让段临按他说的做。
在修炼上,段临确实是个天才。
一日后,在云洗的指引下,段临艰难地找到了一个山洞。
他在路上捡了木柴,云洗让他打火,段临尝试了大半天,在觉得火烧不烧得起来他都撑不住眼皮的时候,终于点燃了木柴。
云洗小心地放出些许威压,指挥周围冬眠的松鼠挨个上贡几枚松果,让段临饿不死,松鼠也饿不死。
段临正在火堆旁瞌睡,忽然被云洗叫醒,睁开眼睛就看到面前堆了一捧松果。他吓一跳,问这是什么,等把松果吃完,问题又变成了你是什么。
“你好厉害。”段临说。
“血雀。”云洗随便编道,反正这人什么也不懂,“恰好埋在地脉,时间久了自然有灵。”
段临确实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听懂了一个“雀”字,笑起来:“小鸟。”
“……”云洗装没听见,“你已经算步入修士的坎了。勤奋点练功,应该死不了。你找个地方,把我埋回雪里吧。”
“你不和我一起么?”
“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云洗警觉起来,“练功方式是其它灵物教给我的,我让你碰碰运气而已,也不知道别的了。”
段临哦了一声,不太在意的样子。他重新把那枚蛋抱起来,紧紧地。
“你不是需要热量吗?”他说,“我给你。”
*
段临头愈发疼,气息也乱了。他不想让云洗发现,主动道:“下雪了吗?”
“嗯。”云洗答应了一声。
他好像也在出神,没有察觉段临越发紊乱的气息,静默了一会,才说:“你小时候最不喜欢下雪。”
“……也不算不喜欢。雪本身很漂亮。”段临想了很久,才慢慢道,“只是雪会把衣服弄湿,穿着冷。我那会又矮,如果雪积厚了,我没几步就要陷进雪里,觉得累。”
段临停顿片刻,又说:“下雪的时候,其实是你比较紧张。”
难得的,云洗没有反驳。他过去没有形体,连意识也微弱,只能和段临在识海中进行交流。段临不一会儿就要摔一跟头,有时摔进去了半天起不来,云洗叫唤也没人应,只能干着急。
还有一次,段临走了一天,说要休息一下。云洗那会还没有彻底认识到人类幼崽的脆弱性,见他说得镇定自若,傻傻地就信了,还给他望风,防止有凶兽逼近段临来不及逃。结果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云洗望风望得正认真,段临的意识突然就微弱下去,几乎要消散。云洗当时就吓坏了,不停地叫他,才终于听到段临应声。要是真的让他睡在雪地里,段临肯定就再也醒不过来。
后面段临每次说要休息,云洗总是提心吊胆,段临不得不再三保证,就是坐坐,绝对不睡。云洗还是将信将疑。
那时段临就会笑着哄他:“我知道有你在。不会有事的。”
段临思绪从过去收回,正想就着这个话题再笑云洗两句,窗忽然砰的一声打开了。一股不该出现的风把大雪卷了进来,段临闻到了凛冽而冰冷的空气。
与此同时,他觉得身体前所未有地温暖起来,比他还是火灵根时更甚。融融的暖意熨帖地包裹住他,替他隔绝了所有的寒凉、泥泞和不堪。
段临听到了风声,见到了大雪,依旧觉得温暖而安全。
“雪夜烤火,再幸福不过。”云洗平平地念道——是段临过去说过的话。
他侧了侧头,看了段临一眼,被火光照亮的侧脸如明珠生晕,美得惊人。
“漂亮吗。”云洗问。
许久许久,段临才呓语似的答,漂亮。
如是平静了近十日,方圆百里内的修士又多了起来。
段临有些警惕,稍作打听,却原来并不是泄了行迹,而是附近正有个即将召开的修真界的集市。这集市每月一开,已经形成传统,倒真是凑巧了。
只是关于朱雀去向的传闻却愈演愈烈。迟迟找不到人,背后放出消息的人应该也急了,拐走朱雀的二流子是水灵根的事也传了出来。一火一水结伴而行的组合被修士遇上了,都要被多看几眼。
这件事传出来不到一天,他们落脚的客栈新来了两名修士。
云洗只看了一眼,就轻斥了句“阴魂不散”。
段临看不出异状,但猜到:“是之前跟着我们的那个?”
“是。”云洗证实了,“还找了一堆帮手藏在一边。鬼鬼祟祟,没点出息。”
“厉害吗?”
云洗神色中带着几分嫌弃,不情不愿道:“也就那样。”
段临就知道,都是好手。
“那他肯定知道是我们了。”
不着急动手只是因为附近修士太多,不想引得大家都为他人作嫁衣裳。
“知道就知道了。”云洗说,“又不是打不过。”他看了眼段临,“你这次别上来添乱,不是你能应付的。”
段临笑眯眯地应了。云洗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烦道:“你这人……总是说了不听。答应了的事转头就能摞下,我真是……”
段临见云洗有越说越气的趋势,赶紧转移话题,催他修行。灵兽虽然和修士不同,但自有和天地沟通修行的一套方式。小时候两人都非常勤勉,段临是想变强,云洗是着急出来,到现在,段临几乎荒废了,云洗修行的用功程度却比往日更甚,几乎可以用“紧迫”来形容。
段临漫无目的地想,这是为了什么呢?好像不这样就会不安、不这样就做不到想要的。
段临想不出来,只能归咎于自己废物太久,已经完全丧失了上进心。他自嘲地叹了口气,见云洗闭着眼睛正专注,没工夫关注他,便手一展,拉出一道平整的水幕。
这是一个隔地传讯的小伎俩。段临等了一会,水幕上渐渐浮现了字迹。一行又一行,密密麻麻的。先是说他寄过去的草药已经收到服下了,然后又问段临究竟去哪了,都几月未见了,还说她要好全了,嚷着要过来找他。后面都是些撒娇乞求的废话。
段临一字不落地看完,但只吝惜笔墨地回了两个字:不行。
回完,段临忍不住看向云洗,见云洗还是闭着眼睛,下意识松了口气。松完,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到了集市召开的日子,云洗说要去看看。段临正要答应,云洗却掌一翻,两指间夹着根朱红色的羽毛。段临还是第一次看非燃烧状态的羽毛,觉得它不如想象中的明亮有光泽,云洗却没等他细看,径直松了手。
一声轻响,羽毛在半空中化成了人形。是一个貌不惊人的成年男子,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出门了。
段临看得目瞪口呆:“这是傀儡术吗?”
听说已经失传好久了。
“什么这个术那个术的。你们这些修士能力有限,名字倒起得不少。”云洗说,“不知道,天生就会了。这种雕虫小技也能让你吃惊?”
段临觉得他这跟孔雀开屏似的,不禁好笑。但转念一想,又有些怔愣:“我感知不到它……那个傀儡。缚仙索只对你本体有约束力。”
云洗:“所以?”
“所以你可以用它达成目的……包括杀了我,杀了拿着缚仙索的人。”
云洗神色平静,是早就料想到的样子。
“是朱雀一族沉寂太久了。”他说,“久到有人把朱雀当做软弱可欺的蠢物,以为区区一个小法器就能降服,忘记了我们平山镇海的荣光。”
传说,在灵力丰沛的时代,朱雀族长可做到扭转时空,更改命数。身死而魂未消,庇护千年。
南方丙丁火朱砂,刨液成龙,结气成鸟,其气腾而为天,其质阵而为地,所以为大丹之本,见火即飞,故称朱雀。*
到傍晚时分,云洗放出的傀儡回来了,带着一大袋钱币,还有一堆修真界通用的一般等价物。
它直接把东西往段临面前一放,然后又化作羽毛,被云洗收入袖中。
“……”段临说,“哪来的?”
“卖了几卷功法。看你一副穷酸样,我早做准备,免得明天逛也逛不尽兴。”
“……你就为了这个出动傀儡?”
“啧。”云洗说,“就是这副穷酸样。”
段临被他噎住,可是想象了一下云洗分神操控傀儡叫卖的样子,人前嘴上骄傲得要死,一转身就去任劳任怨地赚钱,一下就心软得不行。
“欸。”段临半是埋怨半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哪里需要这么多。”
第二天,段临就知道了,真的需要这么多。
云洗如果有转世,一定是个败家大小姐。
一些便于修炼的灵石就算了,虽然云洗眼光很刁,挑的都是上等品,个顶个的贵,但到底物有所值。其中有一枚灵丹卖得极贵,无人问津,云洗看到的时候却眼前一亮,直接说要了。
段临虽然没看出它有什么用处,但十分信任云洗眼光,只是对这种先斩钉截铁说要买,再问价格的大小姐行径非常无奈。
段临不知道那位卖家有没有故意开高价,总之云洗还都没还价,就示意段临给钱,还一副相当满意的样子。段临悄悄回了头,果然看到那位卖家露出了不确定的神色,大概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眼光不够好,卖亏了。
段临心想,不管这波他们亏没亏,起码在心理上是赢了。
还有一串“灵玉手链”,明明就是在琥珀上糊了层灵力,粗制滥造极了,也能吹得跟上古法器一样。云洗却拿起来看了看,又看了段临一眼,没有犹豫太久就决定要买。
那枚灵丹段临不确定,但这手串绝对是在招摇撞骗。他感觉这样下去昨天入的账都不够云洗败的,便扯扯云洗的衣袖,小声说:“这个就算了吧。”
云洗只是简单说:“它好看。”
着实是理直气壮。段临的表情透着一股一言难尽。
云洗忽然说了一句:“师兄。”
然后段临稀里糊涂地就把钱给了。
一路上云洗都在挑暖玉,但是挑挑拣拣的,一直不满意。
“不是什么好东西。”云洗跟段临说。
段临想了想:“你需要?我身上有一枚,不过也不算多珍贵。”
云洗用一种看呆子的眼神看他:“我要来干什么?丢着玩?还不是你身上那块太烂了,我看不顺眼。”
段临一愣,下意识道:“有你在,我不需要。”
云洗突然沉默下来。
“段临。”他过了半晌才轻声道,“我不可能一直陪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