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川雪

精彩段落

十分钟前。

孟夏时的睡眠很浅。

当楼梯上传来奇怪的脚步声时,他就已经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听到脚步声离房门越来越近,孟夏时警惕地跳下床,穿好衣服,将藏在防护服内侧的手枪紧紧攥住。

这把M1911是他唯一的武器,它枪声极大,一旦击发,整个寨子里的人都会听见。

不到万不得已,孟夏时不会打开保险。

左肩传来闷痛,他不予理会,背靠门板,调整着呼吸,静静等待脚步声接近。

走廊上来的人似乎只有一个,那人蹑手蹑脚走到孟夏时房外,轻轻推开了房门。

孟夏时方才有意把被子聚拢到一起,这样乍眼一看,会以为他还躺在床上。

那人果然上当,他的眼神锁定孟夏时的床,从腰间缓缓抽出弯刀,寒光一闪,已窜至床前。

他高高举刀,而后重重刺下,速度之快,连刀影都看不清。

当刀刃深深扎进床铺,在门边埋伏多时的孟夏时终于动了。

他趁那人的注意力全都在床上,疾步冲至他身后,一脚踹上他的膝盖。

那人不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孟夏时脚踩他后心,抓住他背后的毛瑟枪,猛地往上一提,想将枪夺下。

那人反应也快,他马上松开刀,回身抓住步枪的背带,让孟夏时无法夺走。

双方僵持之际,孟夏时手撑着那人肩头,凌空往前一翻,正好滚到床上。

他顺手抓起那人放下的刀,霍然拔出,反手就是一刀,那人紧抓背带的手还没有放开。

孟夏时提刀一划,背带霎时断成两截,那人失去能借力的东西,猛地往后一仰,坐倒在地。

孟夏时立刻扑上去,用手肘死死勒住他的脖颈。

那人用力拍打孟夏时的手臂,动静越来越大。

孟夏时不愿打草惊蛇,略略松开对他的桎梏,沉声质问:“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

那人在挣扎中断断续续吐露:“……丹、增——丹增少——”

无须说完,孟夏时已然得到答案,他以手为刀,在那人颈后用力一击。

那人当即瘫倒,晕了过去。

孟夏时将他扔到床上,盖好被子,伪装成自己已死的假象,然后把断掉的枪带重新扎紧,将毛瑟枪背在身后,单手倒提弯刀,伏低身体来到门边,以门板的阴影为掩盖,朝屋外看去。

孟夏时不是为了接近江央才选择这间客房,当时他观察过,这间房子的位置相当巧妙,站在门口,能将整座土司寨的状况一览无

他并没有提前预料到会有危险。

经过多年受训,到了陌生地点就要占据有利地形,这是他养成的习惯。

那时,他仅仅是凭借这种习惯做出了选择。

眼下,这个习惯帮到了他。

孟夏时躲在门后,见到楼下的院中站满了家丁,他们手持火把,跳跃的火光,在周围的墙壁上投出了鬼魅的影子。

丹增和管家也在院中。

丹增手里举着枪,眼睛不时看向江央的房间。

管家神情紧张,不停来回踱步,来往的家丁时而停在他面前,向他汇报着什么,但并没有见到珠康土司的身影。

孟夏时看了一会儿,渐渐有了猜测。

这恐怕是丹增发动的夺权之战,而珠康土司之所以没有出现,想必是被他们的人控制了。

接下来,丹增要解决的想必只剩下江央。

孟夏时心中一凛。

院中,丹增似乎觉得时机到了,忽然一抬手臂,指向江央的房间。在他的授意下,一队家丁穿过人群,走向了楼梯。

这群人有刀有枪,他们拾级而上,目标定是江央。

孟夏时无暇再等,借着走廊栏杆的遮挡,他把房门开出一条细缝,从缝里钻出去,猫腰通过走廊,悄无声息地进入江央的房间。

江央还在沉睡。

孟夏时来到床边,叫醒了他,几句话向他讲述了刚刚发生的事。

江央一时无法接受,愣在床上。

孟夏时用刀柄指了指背后的步枪,“这柄刀和这把枪,就是从杀我那人身上抢来的,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的话,想要活命,就必须立刻跟我走。”

江央只迟疑片刻,道:“我相信你,可我不能走,如果我父亲真的被他控制了,那我必须要救他出来!而且只要我父亲露面,官寨里就不会有人敢不听他的。”

孟夏时当机立断,“走!”

夜色下,趁着前来解决江央的小队人马还没赶到,二人迅速爬上楼梯,来到最顶层的土司卧室。

奇怪的是,这里竟然无人看守。

江央来不及多想,他推开房门,大步走入,开口就道:“父亲!丹增兄长恐怕要叛乱!”

珠康阖目躺在床上,房中透亮的烛火也照不亮他的脸色,他脸部的皮肤透出灰暗的铁青色。

江央疾步上前,轻拍珠康肩头,“父亲,父亲!丹增兄长他——父亲?父亲?!您怎么了?!”

珠康紧闭双眼,无论江央如何呼唤,都没有反应。

孟夏时当即走到床边,仔细查看他的异状。

珠康土司看似睡着,实则早已丧失意识,他嘴唇微张,唇边还有可疑的血沫不断泛出。

孟夏时凑近一闻,在浓浓的牛乳味下,依稀能嗅到一缕苦味。

他在脑海里检索这股熟悉气味的来源。

电光石火间,他忽地想到什么,脱口而出:“是蓖麻的味道,从蓖麻籽中提取的毒素,在一战时广泛用于暗杀。”

床头柜上,正好摆着一碗早已放凉的牛乳。

孟夏时拿起牛乳碗深深一嗅,“这里也有,毒药是下在碗里!”

江央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丹增敢肆无忌惮、闹出如此阵仗,他不是不害怕珠康,而是原本就计划,将自己的父亲和江央一起杀掉。

江央连连摇头,不敢相信,“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孟夏时语速很快,却依旧镇定,“别想这些了,先逃出去再说!”

他抓起江央的胳膊,拖着他就往外走。

江央眼睛死死盯着珠康,被孟夏时拽着,木然地往后退了几步,突然甩开孟夏时的手,猛地站定。

“不对!他的胸口还在起伏,他还没死!”

他跑回床边,按上珠康脖侧,过了一会儿,惊喜道:“还有脉搏!虽然很弱,可我父亲还没死!”

他一把攥住孟夏时的手腕,“你身手这么好,一定很有本事,我有一件事求你,请你把我和父亲带出官寨。事成后,我珠康家千户土地之内,只要你看得上东西,统统拿去,全都归你!”

孟夏时一怔。

江央不等他回答,一把将珠康背起来,然后扯下床纱的系带,三两下将父亲捆牢在身上。

“不出声就当你答应了!说吧,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同时,丹增的人闯入江央的卧房,这才发现他已不在房中。

丹增站在门外,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脸色晦暗不明。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抬头,望向顶层土司的卧房,阴恻恻道:“他一定在楼上,跟我上去。”

家丁们敢对江央下手,却始终畏惧珠康土司。

丹增命令一出,众家丁嘴上说“是”,却无人敢迈上最后那层楼梯。

管家大声煽动道:“你们畏惧的土司大人不会醒来了!还不快冲上去,杀掉江央!等他死了,往后就有你们数不清的好日子过!”

众人面面相觑,仍不敢擅动。

管家再次抛出条件,“伟大的丹增少爷许诺,等他当上土司,马上就让你们脱除贱籍!你们和你们的子子孙孙都不再是奴隶了!”

这是前所未有的丰厚报酬,家丁们听完,群情振奋。

有人振臂一呼:“为了丹增少爷!跟我走!”

众人这才喊打喊杀,冲上顶楼。

丹增走在人群最后,鄙夷地啐了一口,“呸!贪婪的奴隶比牛马还不如!”

也慢慢走上楼梯。

来到珠康卧房前,为首的家丁踢开房门,所有人蜂拥而入,很快把不小的房间挤得满满当当。

可房里依旧一个人都没有,就连中了剧毒的珠康土司,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丹增一惊,接着恼怒地闯进来,提着刀一顿乱翻,仍是一无所获。

他双目通红,气急败坏,“给我去找江央,找到就杀了他!不用跟我汇报,我只要见到尸体。”

此时此刻,隔着薄薄的一层天花板,就在珠康卧房的正下方,华丽堂皇的佛堂内,江央正喘着气,关上窗户。

几分钟前。

珠康土司卧房内,孟夏时将门推出一条缝,飞快地往楼下扫了一眼,迅速明确了此时状况。

——丹增的手下正在江央房中搜寻,而丹增本人就站在楼梯口,管家则位于其身侧。

不多时,家丁们从江央房里跑出来,向丹增说了些什么,丹增立刻往楼上看过来。

孟夏时闪身一避,躲入房内,没有被丹增瞧见。

留给他和江央的逃生时间不多了。

他问江央:“官寨里有没有连丹增也不敢动手的地方?”

江央不假思索道:“佛堂!丹增就是有十个胆子,也绝不敢在那里杀人。”

“佛堂在什么地方?”

江央焦急地说:“就在楼下!可我们该怎么过去?”

孟夏时走到卧室北面,推开墙上的窗户,探身往下看,珠康卧房正下方,四层楼的位置,有一块凸起的窗台。

江央告诉他,那里就是佛堂的窗户。

“我先下去,然后再接住你。”孟夏时掀起床单,用牙咬出豁口,双手一拉,将完整的床单撕成两半。

江央也学着他的样子,把床帷窗帘全都扯下来,撕成布条,将数缕布条系在一起,就形成一根足以让孟夏时下落到四楼的长绳。

孟夏时将长绳一端拴在窗台上,其余从窗户抛下,而后翻过窗框,抓着长绳往下爬。

江央背着珠康站在窗边,看着孟夏时的动作,不由得替他捏了把汗。

官寨每层楼的层高都在三米以上,最底层为防止积雪渗入房中,足足盖了七米高,五层楼的房子加在一起,顶楼与地面的距离超过二十米。

孟夏时只有一根布做的绳子作为辅助,万一布条断裂或者一时手滑,他就会直直摔下去。

眼下时逢初夏,雪早已化尽,坚硬的土地裸露在外,摔在其上,非死即残。

江央的手心渗出冷汗,再三提醒道:“一定要小心!”

孟夏时镇定自若。

他手握长绳,脚踩外墙,不过几个呼吸,便下到佛堂窗外,他一手握绳,另一手打开窗户,矫健地荡了进去。

甫一落地,他迅速起立,将身体探出窗外,对楼上的江央喊道:“好了!快下来!”

江央深吸一口气,背着父亲,翻过窗台,学着孟夏时的样子缓缓往下,他没受过专业训练,身上还背着个成年男人,下降的动作十分缓慢。

就在江央刚刚降到窗台以下的位置时,土司卧房的门突然被踢开,有一大群人闯了进来。

江央眼疾手快,当即将窗户关上,这样只要不打开窗,卧房里的人轻易不会发现挂在窗外的他。

关上窗后,他喘了口气,继续抓着长绳下落。

待他落到足够的距离,孟夏时一把抱住他的腰,将他带进佛堂。

丹增在土司卧室发号施令之际,江央正靠着佛堂的墙拼命喘气,平复着剧烈的心跳。

孟夏时贴在佛堂的门背后,听到外界传来凌乱仓促的奔跑声,马上对江央说:“丹增肯定已经发现你跑了,正命人四处寻你,我们要赶在他加派人手前离开官寨,否则就走不了了。”

江央喘着气站起来,“都听你的,接下来去哪儿?”

孟夏时毫不犹豫,干脆地说:“马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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