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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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颂彰国 单城 国师府

鎏金仙鹤镂空香炉中燃着安神的怡盅香,如丝的白烟从炉口升出,飘入空中。

白烟在空中浮浮沉沉,清风拂来,烟雾散去,现出一张病态的雌雄难辨的脸来。

如黛的弯眉紧皱着,双目紧闭,高挺的鼻梁如玉般光洁,肤色苍白,薄唇紧抿着,同面色一般白,周身戾气极重,深紫色华裳用金线绣着鹤纹,彰显出身份的高贵。

“国师大人,皇上请您去承乾宫议事。”那人身旁站着的道童俯下身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

“可有说何事?”他睁开双眼,紫眸幽深,眉间抚平,面色如常。

“说是有人献上一异瞳小儿,请您过去看看。”道童见他睁开眼,便恭敬地退后一步,温声回答。

“异瞳小儿?”他轻笑一声,“这些个大臣当真是有眼无珠。”他一抬手,那道童瞧见后便扶住他,将他扶了起来。

“命人备车,本尊去瞧瞧。”他挣开扶着他的道童,骨节分明的手指蜷起,隐在衣袖中。

道童抬手行礼后退下,他不慌不忙地走出殿门,抬眼望了望远处屋顶铺满琉璃瓦的宫殿,风目轻眯,勾起唇角,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异瞳啊?天赐的受选人,小儿?有趣。

“大人,车备好了。”道童在国师府门口朝他行礼,温柔的少年音十分悦耳。

他下了玉阶,走出府门,登上了装饰华丽的马车,道童紧随其后。

“起!”道童手中雪色拂尘一甩,一声令下,车夫随即驾起了马车。

不到一炷香时间马车便停在了承乾宫门口。

“国师到!”尖细的声音吵的他眉头一皱。聒噪!

那道童见他皱眉便掀开车帘冲车外斥责道:“公公,我家主子昨日又是算国运又是观天象的,忙的一宿未合眼,这好容易在车上小憩一会儿,就叫您这一嗓子给吵醒了。”

那公公一脸难色,又见来人是国师,只好拱手赔礼道:“都怪奴才未考虑周全,扰了国师大人清梦,请大人责罚。”

道童放下帘子,回头看向他,见他没说什么,就连忙吩咐下人们将帘子卷起,扶住他伸出的手,下了马车。

脚刚落地,那公公连忙上前跪下,开始赔不是。他有些不耐,冷冷地开口:“本尊不怪你,快些让开。”“哎!哎!”那人一边答着一边伏在地上用膝盖挪到一旁。

一阵风从跟前吹过,他悄悄抬起头,见国师早已走远擦了擦额的冷汗,轻声嘟囔:“不就是靠着爬龙床上位吗?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下一秒,那公公的人头便落地,血溅三尺远。

收回拂尘,道童温声朝余下的人笑道:“这个公公是新来的吧,怎的这般不懂事?竟传起国师的谣言了。既然承乾宫的主子管不了,那奴婢就替主子管教管教他,以后在宫里做事可都管紧了自己的嘴,不然说错了话,这项上人头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落地了。”

周围站着的人噤若寒蝉,道童拂尘甩进臂弯,斜着眼看殿门前恭恭敬敬的下人们,暗自冷笑:一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国师出身卑微又怎样?也不睁大狗眼瞧瞧,如今颂彰国谁是主子?

“右相到!”洪亮的声音闯入耳畔,道童循声望去,看到一辆古朴的马车径直向他撞来,皱了皱眉,运起轻功向宫门飞去。

“吁!”赶车的侍从勒住马,将车停了下来。

“右相。”一群人连忙跪下,生怕再惹起贵人的不满,给自己找不痛快。

“嗯,都起来吧。”温润的男声听起来如沐春风,话音刚落,车帘被掀起,一位面冠如玉的翩翩公子从马车上走下来。

一袭软烟灰色长袍,墨色长发被玉簪绾起,腰间坠了一枚玖玉,明眸皓齿衬着白皙的肌肤,似从画中走来。

底下一群奴才不觉看痴了,一时竟忘记从地上起来。

他轻笑道:“怎么都这般看着我?快些起来吧。”

话音刚落,就听见从殿门传来一声催促:“右相,皇上派咱家亲自出来迎,还请您快些跟咱家进殿。”

他轻轻颔首,跟了上去。

刚进宫门,一抬眼,远远便望见一抹紫站在殿门前,似乎在等人。

他不慌不忙地走到殿前,拱手行礼:“国师大人。”那人眼中噙着笑,打量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右相来此,有何贵干?”

他温声回答:“听闻宫中有人献来一异瞳小儿,臣又正好无事,便来瞧瞧。”

两人三言两语便将这天下谁主说的十分清楚。

“皇上驾到!”两人循声望去,一道明黄色身影径直朝两人走来,身后跟着一群侍从,如同游行一般,声势浩荡。

“皇上。”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少年来到两人跟前,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

“右相,国师,快些随朕进来。”清脆声音的主人有些着急,两人从容不迫地随他进殿。

待两人停下步子,那声音有些轻松地吩咐道:“带上来吧。”

两人不动声色的向朝堂两边挪了几步。只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矮小的男人领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孩进了殿门。

“草民拜见皇上。”谄媚的男声听得两人都皱起眉,正坐堂上的天子不悦道:“你说的异瞳小儿呢?”

“草民身后的就是。还不快点上前抬头让皇上看看。就你那灾星眼,活该瞎了。”那人训斥道。

那小孩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嘿,我不是给你说的?耳朵聋了?”那人还想骂,被一道冰冷的男声打断了:“来人,拖下去砍了,扰了皇上清静。”

“诶,诶?你们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大人,大人饶命啊!”直到被拖出殿门那人还在乱叫。

少年天子没敢说什么,只朝那小孩望去,脏兮兮的脸上生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与常人不同的是,小孩的眼睛一只是金瞳,另一只是罕见的蓝瞳。

“果真是异瞳!”天子惊讶地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小孩的眼睛。

国师扫了一眼那小孩的眼睛,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他从未见过女孩生有蓝瞳,当即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道:“启禀陛下,臣昨日夜观天象,算出国师受选人会在今日现身于承乾宫,臣便马不停蹄的赶过来,如今臣已确定,这堂下异瞳小儿便是臣算中的国师受选人。”

说罢,他抬起头,向龙椅上坐着的天子看去,紫眸含着笑,清澈明亮,却让天子看不透他的心思。

“朕……”天子刚要同意,便被一道温柔的声音打断:“臣斗胆请陛下三思。”嘴上说的好听,语气却是毋庸置疑的绝对。

天子沉默了。半晌,目光落到那小孩身上,黑眸闪了闪,对着堂下的人说道:“你且上前来,选一个带你走的人。”

那小孩听后,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开口:“他们都不会带我走的。”

听见回答后的少年天子被勾起了兴致,他饶有兴致地问:“此话怎讲?”

“你以为刚才那人将我带来所为何事?”稚嫩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历经霜雪一般,散发着丝丝寒意,“不过是想将我卖给这个宫殿的主人,还是说你觉得他们的宫殿能像这里一样?”

天子哑然,一时竟无言以对。

“小孩儿,此言差矣。”国师慢慢地走到她跟前,蹲下笑着说:“你说这里的主人是陛下,那你说说,我跟他是这里的什么人?”说着,抬手指了指站着的右相。

那小孩抬眼看了看他,又打量了一眼右相,有些不耐地垂眸道:“你要么是朝臣要么是国师,而那个站着的公子是右相。”

“还挺聪明,陛下看到了吧,她还是同臣更亲近些,这小孩儿,臣就自作主张带走了。陛下,可有意见?”他磁性的声音带着愉悦,天子听得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就看到国师带着人离开了。

“陛下,臣……告退。”温和的男声充满失望,天子听得心头一震,有些心疼他,只好无奈地叹道:“右相慢走,朕不送。”

“卫沧,回府。”慵懒的声音随风飘入耳,身着深紫色长袍的男人从殿门出来,他的身旁跟着那个异瞳小孩。

“是。”道童快步跟在男人身后,抢先一步替两人掀开车帘,“大人,宫里边可需通报……”

“不必,本座同皇上禀报过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紫眸微动,目光落在一旁右相的马车上,愉悦地说道:“至于那位,随他去。”

道童颔首,看向一旁的异瞳小孩,见国师没有动作,便俯下身将她抱上了马车。

他转过身轻声问跟前的男人:“大人,可是要为您再备一辆马车?”

“你同她回府便是,不必管我。”得了命令,道童翻身上车,拂尘一甩,车帘被放下。

“驾!”一阵吆喝,马车的影子渐渐远去,只留下扬起的灰尘还漂浮在空中。

马车上,她端端正正地坐着眼神打量着面前假寐的白衣道童。

“你叫什么名字?”道童忽然开口问道,声音清脆不失温和。

她没答话,伸出手置于跟前,双目平静地看着他。

“什么?”他睁开双眼,眸中满是疑惑。

“我的东西。”她面无表情地回答,语气充满不耐。

“你的东西为何同我要?”白衣道童故作惊讶道,握着拂尘的手悄悄往臂弯里移了移。

她抬起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拂尘,冷冷地说:“以物易物。”

那道童见她发现了自己的秘密,撇了撇嘴,不情愿地将手从臂弯里拿出,瘫在她面前。

在他的掌心,躺着一支羊脂色茉莉玉簪,两三朵小巧的白茉莉在玉簪一端开得正盛,玉料温润,做工精细,一眼便能识出这支玉簪价格不菲。

“喏,你的东西。”道童将玉簪扔在她伸出的手中,她稳稳当当地接住,握在手中。

“看不出来啊,竟是个女子。喂,你叫什么?”道童把玩着手中拂尘,睨着她说,语气十分不屑。

“祁君莜。”她语气稍稍缓和了一点,声音一如既往地冷。

“哦,大人可同你说了什么?”他试探地问道,轻轻眯起眼,见她垂眸不答,没好气的说道:“大人将你带回国师府,也算救你一命,待大人回来后,若是打算要收你为徒,你只管应下便是,莫要不识好歹。”

“不止收徒如此简单吧?既是国师,必然不会留无用之人,我如今也只剩这双异瞳还能看几分,是不是要挖去,谁又能知道呢?”她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一脸平静,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自己的命运。

“你怎能这般以为?谁稀罕你那眼睛?国师大人不过是算到……”他像是意识到什么不对,忽地看向她,眸中闪过一丝怒气:“你在套我的话?”

与此同时,车外的马儿一声嘶鸣,赶车的随从回头喊道:“沧公子,到了。”

“算到什么?”她悠悠地问,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后半句话。

“没什么。”他闷闷的说着,推开车帘跳下了车。她刚起身走到车门前,帘子重重的甩下来,扫过她破烂衣服下露出的足尖。

祁君莜黛眉轻挑,没说什么,掀起帘子跳了下去。

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两扇雕花漆红木门,门上镶着兽头状铺首,两只兽头分别咬着两枚丹漆金钉铜环,在朱红木门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大门正上方悬挂着一块黑底牌匾,三个鎏金大字写得清清楚楚——国师府。

这便是国师府吗?

祁君莜握了握手中玉簪,不动声色地跟上白衣道童。

迈入大门时,她不经意间嗅了嗅,敏锐的捕捉到空气中的一丝腥甜,抬脚时又顺势低下头,看到了门槛的木缝里干涸的斑斑血迹。

这鬼地方果真不干净!

她眸中掠过的一丝厌恶被垂下的眼帘盖过,快步走进门中,跟上了白衣道童。

“来人!”道童朝门口唤道,两个身穿绿衣长相清秀的侍女走上前,站定后恭恭敬敬地俯身行礼道:“公子有何吩咐?”

他握着拂尘指向祁君莜,对着两人说道:“把她带下去梳洗一番,换身衣裳,收拾素净一点,送到大殿,我会在那儿候着,若有什么不合规矩的,让我知道了,小心你们的脑袋,可听明白了?”

两人恭顺的行礼道:“是。”随后转身看着祁君莜,神色淡然:“姑娘,请。”她轻轻颔首,跟着两人离开了,而那白衣道童却停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皱起了眉。

也不知大人带她回府是福是祸。

祁君莜跟着两人来到一间装饰淡雅的厢房,她进门前扫了一眼门上牌匾——温雪轩,名字到挺雅致。

“姑娘,水好了,奴婢服侍您沐浴更衣。”两个绿衣侍女从屏风后出来,对着她行礼。娇软的声音听得人心里痒痒的,她却不为所动,只温声道谢,说道:“我自己来就好。”

“那奴婢们为您准备衣服可好?”两人中的一个笑吟吟地望着她。

“嗯,素色就好,你们……先下去吧。”祁君莜不太善于应对这些柔柔弱弱的女子,只能尽力放轻声音,以免吓到她们。

“是,姑娘若有需要唤奴婢便是,奴婢们就在门外候着。”两人行礼退下,贴心的将木门关上,留她一人在屋子里。

祁君莜走到屏风后边,一个盛满热水的金丝楠木桶映入眼帘,木桶旁放着一个檀木小桌,上面摆着木梳、皂角、香料还有…一篮……花瓣?

祁君莜闭上眼,默默地伸出手,两指夹着提起那个精致的竹篮,偷偷看它一眼,眸中满是藏不住的嫌弃。

“啪嗒”一声,竹篮掉在地上,艳丽的红色花瓣撒了一地。

祁君莜满意的勾了勾唇角,慢慢朝旁边移了移,将玉簪放在木桌上,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被自己扒了下来,随后便跨进了木桶。

热气氤氲了她的双眼,祁君莜舒服地眯起了她那双藏着寒意的桃花眼。

只要她不说,就没人知道篮子是她打翻的。

她掬起一捧水,低下头将脸埋进去,沾着水的双手轻轻地抚去脸上的灰,经过水的洗涤,现出一张灿如春华,皎若秋月的脸来。

眉似新月,不点而翠,双瞳剪水,似乎她的眼中永远都装着漫不经心,鼻梁高挺,肤白胜雪,紧抿的唇上透着淡淡的红。

眸中,脸上,处处显着“冷漠”二字,好似水中莲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让人望而止步。

她从木桶中走出,玉体晶莹,步步生香,空中弥漫着淡淡的幽香。

来到屏风前,木架上挂着一身素净的宽袖白色道袍,她拿起一旁叠着的白布,擦净身体,抬手穿上了那件道袍。

头发还湿着……她似乎不是很会照顾自己……

祁君莜有些无措地站着,脸上浮现出茫然的神色,一手拿着木梳,一手拿着白布。

她顿了一会儿,放下白布,用梳子梳着还在滴水的头发,太长时间没有清洗的头发缠到了一起,梳着梳着木梳也被缠住,挂在头发上。

祁君莜:“……”

她艰难的试图从头发手中抢回梳子,木梳依然纹丝不动。

祁君莜面无表情地打开门,两个侍女吓了一跳,转头看她时哭笑不得。

“姑娘,您……可是要奴婢帮忙?”站在左边的侍女开口问道,祁君莜黛眉微皱,为难地点点头,往旁边站了站,给两人让出一条路来。

梳妆台前,两个侍女在她身边忙前忙后地给她把头发梳顺,擦干后,一个侍女将放在木桶旁边桌子上的玉簪呈上来,另一个侍女一手拿着玉簪一手握着她的头发,只片刻,乌发便被绾成髻,羊脂色茉莉玉簪插在发间,素净又不失优雅。

“姑娘请起身,让奴婢为您整理一下衣服。”她身旁的侍女细语道,她迟疑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

衣服整理好了,两个侍女笑盈盈地望着她,口中止不住的夸赞:“姑娘这一身真像天上的神仙下了凡。”

祁君莜一袭白衣,绝色的容颜覆着一层冰,神色淡然,周身环绕着若有若无的冷漠,倒像不染尘埃,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姑娘,我们该走了,不然一会儿公子要等急了。”祁君莜在两人的催促下走出屋门,跟着她们走到原来的地方。

“你们下去吧,各自去账房领五十两银子,就说我赏你们的。”道童打量着跟前的祁君莜,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挺合适。”

待两个侍女离开后,祁君莜不耐地冷眼望着他:“你要带我去哪儿”

那道童见她主动开口问,有些惊讶,甩了甩雪色拂尘,足尖点地,运起轻功径直朝大门西侧的大殿飞去,幸灾乐祸地说道:“能跟上便告诉你。”

她却像没听到似的,收回目光,垂下眼帘,不慌不忙地向前走去。

那道童见她并没有要跟上的意思撇了撇嘴,没说什么,运起轻功便离开了。

走了大约半柱香时间,她忽然停下脚步,警惕地睁开双眼,悄悄扫了一眼身旁的柴房,金瞳微动。

只见她那金色的眸子里映出来一间不断往外溢出怨气的房屋,她似乎看到无数鬼魂被锁在那间屋子里,无声地喊叫着,哭诉着。

她的脸色终于白了几分,落在柴房的眼神却愈发冰冷。 祁君莜转头向远处那抹白望去,见他在殿门口看着自己,只好记下位置后,若无其事的继续向前走去。

到了大殿,道童早已等候多时,却见他面上神色凝重,全然不见一丝不耐。

祁君莜并未感到惊讶,从他的神色便能看出,这大殿在府中地位不一般,再看庄重的黑漆大门向内敞开,殿内正中央供奉着一座石刻人像,石像前的供桌上摆满香烛,却不见贡品的影子。

“你且随我进来,莫要多话。”声音不大,语气中只有严肃。她难得配合地颔首,随后跟着他进入了大殿内。

进了大殿,祁君莜环视周围,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印着佛像的黄绸,鲜亮的颜色在这昏暗的殿中格格不入。

她的目光落在殿中央的那座石像上,那石像身着华裳,手执拂尘,搭于臂弯,垂眸浅笑,神色平静。

最惹眼的是那石像两只眼,眼尾的一抹红,为石像添了几分妩媚妖冶。

祁君莜皱了皱眉,觉得有些奇怪,却说不出哪里怪。

“你在看什么?”卫沧见她一直盯着那台上供着的石像,心下一惊,故作恼怒,语气中充满了不耐。

她沉默着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敏锐地捕捉到卫沧眸中闪过的一丝慌乱。

害怕看到吗?祁君莜暗自冷笑,跟着他上前,不过几步路,两人却走得异常慢。

卫沧领她走到供台前,蹲下身,从供桌下拿出一个黑色木箱,双手捧着,格外庄重。

祁君莜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将箱子放在地上的蒲团上,待他打开,映入眼帘的却是几支通身雪白的蜡烛。

桌上摆红烛,桌下置白蜡,红白相冲,非吉即凶。

“捧着。”卫沧拿了一支白蜡递给她,面色凝重,语气严肃。

她抬手接过,卫沧转身合上箱子,放回供桌下,祁君莜看着他放回原处,没说什么。

待卫沧起身,拂尘又是一甩,对着那供台上石像作揖行礼,拜了三拜。

继而抬手从桌上捧出一支燃着的红烛,回过身,面无表情地向前一步,为她点上了那支白蜡。

白蜡燃起红焰,跳跃的火焰映在卫沧漆黑的眸中,只听他口中朗声说道:“国师未至,弟子暂代之,天选人至,担得大任,今拜入师门,此烛为证,烛落尘定。

自此,受选人祁君莜便入我师门,为我门人,当竭力供奉师祖,定不辱我师门。”

卫沧转身将红烛轻轻放上,去接她手中白蜡,放于正中央,随即跪下又是三拜,满目恭敬。

祁君莜没动,她动不了,像是有什么东西锢着她的身体,她不受控制的紧紧握着白蜡,她的意识在一点点涣散。

刚才卫沧递给她白蜡时,她不受控制的伸手去接,当卫沧转过身点蜡时,她通过蓝瞳看到卫沧的双目紧闭,面色苍白。

橘色火光映进他的眸中,深不见底,面无表情,倒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祁君莜环顾四周,那黄绸上佛像的笑容依旧和蔼,她的目光落在黄绸下方,那佛像下方不知何时多出一打坐静修的小童,那小童瞑目打坐。

愚不可及!祁君莜暗自冷笑,谁也不知卫沧之前是如何活着从这殿里出去的,亦或者说,这个卫沧早已不是原来的卫沧了。

祁君莜忽然想起进殿前他告诫自己的话——进殿后,她不能说话。

为何?殿中“人”不识得?还是,怕惊扰了供台上的“师祖”?殿中藏着的东西怕吵吗?

她桃花眼微眯,眼尾挂着醉人的浅笑,像那圣洁的神撒向尘世的星子缀在眼中,闪着动人的光,又像夏夜里拂过山岗的柔软的晚风携着如银纱般的月光,清冷却不失温柔。

倘若被自己的信徒吵醒了会如何呢?是杀是赦?试试不就知晓了……

“卫沧。”她朱唇轻启,名为“卫沧”的白衣道童听到后顿了顿,迟疑地起身转向她,问道:“何事?”

祁君莜对上他的视线,目光淡然,不动声色地说道:“拜礼成了,带我换身衣服。”

“卫沧”不耐地说道:“你自己怎的不去?没看见我在拜师祖吗?”话音未落,祁君莜便打断了他:“我若是能动就不用你了。”

“卫沧”听后不由地皱起眉,疑惑的问道:“你怎么了?”

祁君莜疑惑的看向他,像是没听清楚他的话,卫沧见她没听清,犹豫了一下,声音放大重复了一遍。

她维持着仅剩一点的意识,凉凉地开口道:“腿麻了。”

“卫沧”:……这姑娘怎么这么麻烦?他就不该问。

他撇了撇嘴,甩了下拂尘,一脸无语的向前一步,伸出小臂,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搭上去。

祁君莜敏锐地捕捉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却不是从供台上发出的,她垂眸勾了勾唇角。

醒了?如此束手束脚,难不成,是害怕卫沧?不会,进殿时,卫沧对待殿中石像很是恭敬,倘若石像怕他,便没有东西会附在他身上。

它怕的不是卫沧,那会是谁?能有谁?

半晌,祁君莜忽然睁开双眼,开口问道:“国师何时回来?”“卫沧”又是一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愣愣的回答道:“快了。”

说完,他像是被提醒了一样,急匆匆地拉着她就往殿外走。

这般明显的警告若是再听不出,这东西白活了。

在他的手指触碰到祁君莜的一瞬间,锢着她身体的力量顿时烟消云散,她的意识也渐渐恢复。

赌赢了?

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殿门,昏暗的烛光下,供台上的石像不见了。

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坐在上边,约有十二三岁,墨色青丝高高束起,一支红翡滴珠风头金步摇点缀发间,身着暗红色云锦华裳,白皙的双手托着下巴,姣好的容貌上挂着无害的笑,轻声地说道:“好久没遇到过新人了。

国师大人带回来的受选人吗?生的真漂亮,就是性子太冷了,不过没关系,我照样喜欢。”

软糯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格外诡异。

“怎么?本座为你建的大殿还不够?要和本座抢受选人了?”慵懒的声音从房梁上传来,她循声望去,只见身着紫衣的国师曲腿倚在支撑房顶的柱子上。

“大人,方才我刚定住她,还未曾动手呢,你就来了,小卫沧也不和我说一声,自己带着她就走了,害得我白高兴一场!”那姑娘不满地咬着唇,委屈的看向他。

“卫璃,可听清她临走前说的话了?”国师轻叹一声,无奈地扶额看她。

“她说大人来了,我当然知道大人来了,她还威胁我,卫沧不顾姐弟情分,竟也帮着她!”名为卫璃的红衣姑娘更委屈了。

“那我且问你,她为何不直接同卫沧求助,反倒用我来压你?”国师慢悠悠地说道,斜眼看她。

“自然是知道我不怕卫沧,或者说,她知道大人能镇住我,她听到大人来时的声音了?怎么可能?大人向来走路无声,即使是运轻功,常人也不可能听得到!

即便是受过训练也要十年功夫,否则不可能练成。况且只有五岁以上的孩子才有资格,除非……她是天生的?”卫璃诧异的看向国师,口中喃喃道:“天生的,人族从未出现过天生听觉便如此灵敏的。”

“她是异瞳。”国师平静的开口。

“妖族啊……怎么会……妖族明明被光了,怎么可能呢……明明是我亲自杀的她……”卫璃失神的低下头,眸中满是藏不住的悲伤与笑意。

当年……明明是我亲手放的她,还活着……她还活着,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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