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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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昨天我说要不就待酒店好了,真的是说着玩,没想到祁安当了真,整一早都在赖床。

七点半明明是她定的闹钟先响,我嗓子有点哑,小声问几点了。

“还早,再睡一会儿。”

通常理解的“一会儿”不超过一个钟头,但在祁安的概念里它能泛指整个上午。我想她是真的累了,难得放假有机会好好休息,所以起床的时候轻手轻脚没吵到她。

我收拾完了祁安还没醒,再过一会儿早餐店的供应都要停了吧。我只好俯身靠近一点叫她:“我去给你买早餐,想吃什么?”

祁安眼睛微微睁开,怔忪了片刻才清明一些,好半天吐出一句:“你不许去。”

我意料之外:“你不吃吗?”

“嗯。”她含糊应了一声,重新闭眼,脸埋进枕头里,

“可是……”

她右手从被子里摸索过来,轻轻攥住我支在床角的手腕,“你听不听话。”

我即刻乖起来:“哦,不去。”

她唇角的弧度一翘,却仍是没松手,慢慢地好似又要睡过去。

睡着的祁安像未受吹拂的风铃,风铃跟她真的好贴切,可以躁动可以徐缓也可以安静。

我打住乱七八糟的比喻,放空了头脑。早上淅淅沥沥下过一场雨,我是有听见的。天光不甚明亮,确实很适合昏昏欲睡,躲在柔软的被子里,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可我不太能什么都不想,我总是在试图参透她。

在想,倨傲地抱着臂漫漫笑着的祁安,和火炉化雪一样温柔的祁安,哪一个更接近她最真实的一面;在想她偏好什么,忌讳什么;在想一个老掉牙的问题,你喜欢我什么。

明知想不出个所以然,我还是固执地反复去想,好像在重复一些无意义事情的过程中能得到些奇怪的安全感。比如高三累到学不进去的时候,就很爱花一些时间抄错题。

快十一点的时候祁安总算是睡好了,还没起就催着我要点外卖,我抱膝蜷在一旁的沙发里,边打开定位边问:“你这是当早饭还是午饭呀?”

祁安隔着被子用脚尖蹬我:“Brunch还不行嘛!”

我往后缩,赶紧问她要吃什么。祁安松松挽好头发起身下床,不太认真地说:

“粥,披萨。”

我翻了会儿外卖软件:“真点了?很快就能送到。”

她在刷牙,靠着盥洗室门框偏了下脑袋,算是说知道啦,还有一点点没睡醒的样子,即使没在笑也好温柔。

我恍惚了一下,撇开目光。

“今天降温了,你穿多一点。”

她听话了,衬衫外又套了件薄卫衣。

一晃而过的是白皙的肌肤和紧致流畅的腰部线条,漂亮到让人发蒙。我犹豫了一刹,垂下眼睛看手机,在时钟、日历、计算器几个页面之间来回地切,然后没再抬头。

.

我搞不懂祁安,比如她为什么下午心血来潮非要拉我出去逛动物园。我哭笑不得,全国各地动物园不都一回事,实在没想通这怎么入的她法眼。

祁安发现我在跑神:“不想去?”

“没,”我说,“就是我以为你会想去故宫、八达岭什么的。”

“去八达岭看人海?”她反问,说着牵我的手,拿指甲不痛不痒掐我手心,“不能吧,你太容易丢了。”

我理你就怪了!

动物园人也熙攘,但好在园里路算宽阔,又分出枝枝叉叉,倒不算挤。闲闲逛到日落之后,看五颜六色的鹦鹉和水母,老虎睡着好似一只温驯的大猫。天快黑透了,祁安还偏要拉着我等河马从水里出来,我们两个扒着栏杆好傻。

“这家伙也太不给面子。”

她松松地呼了口气,忽然没头没尾问我:“早早,你是不是不追星啊?”

我有意识地遏止了一下想挑起的眉梢,懒于追究她什么时候一口一个早早喊得这么顺口,把关注点集中到问题本身上去。

“为什么这么讲?”

祁安唇角翘起来,一看就知要一本正经地胡说,偏偏语气煞有其事。“我有个朋友打小急性子,但是追星追线下的时候,经常大夏天抱着三四斤的相机守几个钟头,一点脾气都没有。”

我被她莫名其妙的对标方式困惑到,但仍是顺着问,那它算实力派还是偶像派,我有点颜控,太丑的不要。

她捻着雪糕棍想了想,应该会有点可爱吧。话音没落哗啦一声河马冒了头,黑漆漆一团。

“虚假宣传!”

描述与实物严重不符,堪比方便面包装袋上那张毫无参考价值的“仅供参考”图片。

祁安笑得要站不住,倘若不是广播里的闭园提示再三地催促游人,我非常有理由怀疑她会在这儿跟我磨蹭到天荒地老。

……听起来倒也蛮不错的。

我们两个好神经病,一路又跑又笑,进了地铁站我还缓不过来,靠墙根缩成小团子,就差坐地上了。祁安却没事人似的,衬得我更气虚。

“这要坐几站?”

我说反正到西单换乘,自己数。多少是带了点报复的心思。

她不吃我这一套,眼睛一眯,做出一副费力辨认的样子,“你给我数,我看不清。”

“你怎么不说你不识数呢?”我脚麻,被迫站起来换个姿势。

祁安就趴我肩上笑:“嗯,我不识数。”

对,你说什么都对。

地铁上人不算少,通风的响声又大,实在不适合讲话。她把耳机盒递过来让我拿,然后我们一人一只,在拥挤的空间里共享同一段旋律。

周围尽是不相干的人,她只和我有联系,不因为同一副蓝牙耳机,也不完全不因为同一副蓝牙耳机。

这么想的时候我就又有点游离了,本来是在看她的耳机,但是视线就像氢气球飘啊飘的,不太受我的摆布,它从那枚银色的耳机偏移到她的耳廓,再到睫毛弯弯的弧度。

视线可能真的有温度。她察觉,侧脸看过来,我慌得莫名其妙,立刻撇开目光。

“看什么,”祁安伸手过来,好像要碰我的脸,但不是。我眼看她的指尖从我脸颊旁掠过,在耳机上一触,这才意识到她只是想按暂停键。

她中断了音乐,凑近我放慢一字一句,“看就看嘛,为什么要躲。”

我抿了抿唇,半晌才挣扎了一句:“大庭广众的。”

祁安笑一笑,当真不闹我了,重新靠回角落垂下眼睛,安安静静,不清楚是在养神还是别的。

我忽然开始后悔,因为祁安不像是会在意大庭广众与否的人,她只是在默认我的小题大做和矫情。

忽然有人发来语音通话的邀请,我暗戳戳松口气,多亏这人打破了这一时微妙的戛然。

闭着眼睛我也知道是郑予佳,因为熟络的人并不多,熟到不必事先打招呼约定便一通电话拨过来的更是就她一个。有时候我会陷入类似鸡与蛋悖论的怪圈,反思起是因为留下的人少所以我才更珍视,还是因为我过于珍视以至于锱铢必较,才劝退了很多人。

我把没个头绪的事撇到一边,清一清嗓子问:

“怎么了?”

犯得着打电话的应当不算闲事,她却不急着答。兴许是听到我这边环境声隆隆作响,反问道:“你在外面吗,这都几点了,小心门禁。”

“出来玩,晚上不回学校了,来回好麻烦,”我忽然心虚起来,掩饰说,“毕竟北京嘛。”

说着我迅速瞥一眼祁安,她抬眸似有兴致地看我,搞得我再次心态大乱,生怕出什么破绽。

因为我还没跟郑予佳坦白我和祁安的关系。

就是这么奇怪,我可以大大方方跟半生不熟的同学,甚至便利店八卦的阿姨承认我喜欢女孩子,但面对越是熟悉的人,却越是无从开口。

尤其我们还认识了那么久。

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前者我不够在乎,所以随他们怎么评论怎么想。而后者不一样。即便我知道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她不会有成见,也要想怎么铺垫怎么开口,顾虑着剩下的百分之一。

但再怎么说现在也不是坦白局的时机,更何况这通电话主角是她。我怕这扯起闲天儿没边的家伙跑了题,提醒说,什么事情呀。

她登时一顿,想说什么悉数咽了回去,嗤出一个勉强的、自嘲的笑:

“我俩复合了呗。”

我脑子里有根弦咔嗒一响像是警告,隐隐觉得走向不太好,脑子没跟上,口舌先耐不住性子,“跟谁?”

这话听着别扭,可其实问的也没太大毛病。自打她吃足了单恋的苦后就仿佛换了个人倒向另一极端,成天拈花惹草,对象恨不得比月抛的美瞳换的还勤,以至于我渐渐懒得费心思去管她现任是是哪位,反正指不定我这厢刚了解个七七八八,那边男主角转眼已换了选角。

如果当面她定是要拿眼白狠狠瞪我,可隔着秦岭淮河一南一北,声音信号在编码解码的折腾中失了真,平白折损去三分恼意,传到我耳朵里气势就弱得多:

“你知道名字那个。”

D…amn!

要不是顾忌着公共场合,还有祁安在,我一句国粹险些出口。

“别吧,好马不吃回头草,你在他那栽多少跟头了!”

对面祁安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眼风一动。我意识到,讪讪放轻语气,“回去再说。”

挂了电话我觉得这一幕真荒诞,我连自己的事都择不明白,有什么立场去评价别的。她也知道,但骂一顿也好无条件支持也好,有时候只是想找个人说一说。

我说不上来自己这算什么心态,不是气恼或郁结,只是遭了串连锁反应,仿佛有细丝线盘了一串死扣,硌在心口,惹人说不清道不明地难受。

手机又振一下,来自祁安的消息:

“不开心什么啊。”

我紧急表情管理,本来想狡辩没有不开心,可是我受不了祁安什么也不说而是仿佛洞穿一切地看我,让我感觉我向来都藏得严严实实的一些东西要兜不住,下一秒就会散落人前。

所以我拙劣地扯开话题,回她一条:面对面发消息不就是吃咸鱼蘸酱油——多此一举。

“你不也是。”

“你带偏的!”

祁安踢我脚尖,然后趁我终于抬头看她的时刻,食指拇指勾住两侧唇梢,轻轻提起一个上扬的角度。

仍是逗我玩的口气,“笑一个。”

她好像什么都察觉到,却很少问“怎么了”或是“为什么”,说来也是恋爱让人盲目,她不问原因,对别人我会觉得她一直是那副漠漠不关心的样子,落到自己身上我却能理解为关心的另一种含蓄表达。

何止盲目,简直一叶障目。

汹涌的人流势如泄洪。这时我们已经出了地铁站,今天下过雨,夜色偏凉,路面仍湿着,零星棋布了几滩积水,倒映着车灯和路灯,光影颓败又璀璨,像散场的电影。

我说,在这出个门都好累,下次等我回去找你。

她格外认真地想了想,握住我手腕的力道松了几分,慢慢往下滑,指尖钻进我的指缝再扣紧,“你以后想留在北京吗?”

“我不知道,”我小声道,她手心的温度在微凉的天气里显得好熨帖,令人留恋得不舍得撒开,“但是北京太大了,我好像不是很喜欢。”

它太空荡也太拥挤,空荡得存不住一点人情味半分烟火气,拥挤到放不下我鸡毛蒜皮又无缘无故的疲倦和坏情绪。

我怕我们被换乘的人潮冲散,我怕晚高峰没和你挤上同一班列车,我怕地铁里某一段忽然丢失了信号,我怕我这个傻瓜,有一天会找不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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