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06-15 来源:常读非 分类:古代 作者:蛰伏赤塔 主角:墨璃 伏渊
待两人出了府,暮色已至,集市也快散了,墨璃继续牵着伏渊往回走,指着袖上的糖渍无奈道:“你可真是……”
说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来形容,倒是伏渊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把衣袖往后藏了藏。
“你学过治愈术法?好厉害,我也会一点点,不过肯定不如你啦。”
伏渊带着些许崇拜的眼神看向墨璃,王侍郎那分明是由心而生的癔症,墨璃却让他瞬间平静得仿若无事发生。
“哦?那你会些什么?”
墨璃记得这小龙也就会一个劲的采草药,还都是杂糅在一起碾碎了再一股脑给人灌下去,又怎会什么治愈的术法,
伏渊旋身来到墨璃面前,指尖轻点他的眉心,微凉的触感稍纵即逝,少年俏皮一笑:“我可以帮别人消除记忆哦。”
尽管这话听起来没头没尾,睿智如墨璃,他很快懂了伏渊所说的意思,继而有些不可置信。
“这是谁教你的?”
伏渊摇摇头,刚藏起来的衣袖都急着摆动:“没有人教我,我自己也不知道,可以前就会了。”
百年前他还未被天后拔去龙鳞,可以偶尔飞出洞府,恰逢早春时节浅草乱花,景色宜人,他捡到一只奄奄一息的小蛇,怀着几分伤感准备埋葬,土坑都刨好了,一回头,方才放蛇的地方已然躺着个小姑娘。
原来是得了机缘巧合,刚修炼成人不久的小蛇精,受了伤,难以维持人形,若不是最后的求生欲,指不定就被伏渊埋了。
没过多久,这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外伤内伤皆痊愈,看着倒是可爱却半步都难以靠近,自顾自的缩在角落里连抖带哭,明明是只小蛇,却也摆出龇牙咧嘴故作凶狠的模样,折腾来折腾去,可愁煞了伏渊。
蚌精不知又从哪里看了什么新话本,一脸深沉的拿腔:“心病啊心病,最是心病难医。”
这一说却让伏渊上了心,他尚且懵懂不知何为心病,可冥冥中仿佛记得有个做过千百次的动作,于是他盯着小蛇通红的眼,意念之力让他双瞳变色轻而易举就控制了对方,凭着记忆的本能,用指尖点上她的眉心,进入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天地。
四周花草枯萎,河水枯竭,露出荆棘的灌木丛里都是野兽的咆哮,伏渊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这次进去却到了他方才也经过的地方,树下有只小蛇正在休憩,眨眼间又变成一个小姑娘,用不了多久又变成蛇。
在人和蛇之间不停的变化,她好像没怎么察觉,只是心无旁骛的闭目养神,伏渊看了一会准备上前去,突然跑来一群放风筝的孩子,叽叽喳喳的好生欢乐。
“你,你怎么趴在地上?”
看着跪趴在地上的小姑娘,一个孩子上前问道。
小姑娘闻言转过头,赫然一双红眸竖瞳,哪怕里面也透着童真和清澈,却依然吓得孩子哇哇大叫,这分明就是阿嬷口中吃人的红眼妖怪!
一声声尖利的妖怪喊得小蛇不知所措,她向来胆小准备跑为上策,却在下一刻,或大或小的石子就砸了过来,这一场飞来横祸依赖于祖先给她的逃跑本领,才捡回一条命,却也因惊惧而堕入噩梦,乃至识海一片荒芜,满目疮痍。
一时间白光闪过,伏渊又回到了洞府,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指尖,再看看一旁的蚌精,眼中发亮:“我知道该如何救她了!”
这一次再进去,伏渊赶在那些孩子之前来到树下,对刚巧变成人的小姑娘伸出了手:“和我走吧。”
她依然是红眸竖瞳,却笑得天真烂漫:“去哪儿啊?”
“去种花。”
他们一路走了出去,伏渊看到那些荆棘退去,藤蔓入土,脚下开出似锦繁花。
放下指尖,两双异瞳相对,都是笑意盈盈,她问道:“我们在哪儿种花啊?”
最终,他们还是没能一起种花,更别提种得漫山遍野,她就被一群穿着软甲的人接走,那些人虽都容貌昳丽,却透着股子阴冷和诡谲。
伏渊每每想起,深觉遗憾,为她的来去匆匆,也为自己又成了孤寂一人。
“只不过现在好像有些施展不开了,哈哈。”伏渊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希望他不要觉得自己在吹牛。
“嗯,我明白。”墨璃却也丝毫没有怀疑。
万物皆有因果。这些因与果交织缠绕成一个网,众生皆在网里,有命定的轨迹,牵一发动全身,伏渊所用之法,虽不见有大作用,却也能替人改命。
进入识海,扭改结局,这天地间其实也没几个能做得到,自己自幼由仙界名师教导,才好不容易习得的法术,伏渊竟轻易便靠自学掌握,还好伏渊心性纯良,否则业障红莲之火,会烧上九天云霄也不为过。
“我可真不愿相信,你只是一只傻白龙。”
墨璃察觉到伏渊不同常人的天赋,却也想不了太深,施个法转眼就回到了皇宫,刚巧是用晚膳的时间。
在人间的这些时日,伏渊被各类美食俘获得服服帖帖,前些时日墨璃养伤更是各种大补的美食,被养叼了嘴。
伏渊喜吃鱼,一道松子鳜鱼,酸甜可口,加一碗鲜味十足的鱼丸汤,真恨不得舌头都咽下去。
旁边的墨璃看伏渊吃饭,那种从心底溢出来的满足宠溺,让素来高高在上的神界太子,眼里温情几许。曾在天宫神殿,有琼浆玉液,有珍果仙丹,可吃多了也没什么特别,偶有仙宴,他也很少动筷,与人同坐一桌吃饭的经历几乎没有。
只有那三年里,从伏渊手里捧过一碗碗热粥,生生在心头烫出了几分对烟火尘世的向往。
伏渊看墨璃面前的饭几乎未动,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吃太多了?”
墨璃笑着摇摇头,等他吃完,下人便撤了碗筷,换上些茶水点心。
说是太子伴读,伏渊整日过得比太子还滋润,墨璃给他斟茶拣菜不说,还要一边读书一边陪他聊天解闷,一心多用得很自如。
“王沢为了护着他弟弟,都敢挡太子,他不怕吗?”
墨璃正手执书卷细细研读,一部史书通鉴写尽了朝代更迭。他放下书偏头看着一脸懵懂的伏渊,想起那青衫公子跪的端正的姿态透着几分倔强,一如自己那日天雷于龙鳞上炸开血肉,也未曾松口。
墨璃请轻声道:“他不怕。”
“能被兄长这么护着,王侍郎可真幸福。”
伏渊似乎一直对于他和墨璃算是兄弟这事没什么概念,墨璃也不甚在意,又问道:“你想这么被护着吗?”
看着伏渊点了点头,墨璃垂下眼,灯火阑珊下的眉目尽是温柔,他说:“会的,会有人一直护着你。”
伏渊突然倾身上前,凑到跟前仔细端详墨璃,他听闻天界墨璃太子是一方战神,平素高贵冷峻,战甲披身又是杀伐果决,站在九天云霄之上,威风凛凛不可逼视。
可现在看来…
鼻尖几乎要碰上,墨璃都有些僵住了,却听那人轻快的笑道:“传闻也有假,太子殿下原是个温柔的人。”
被小白龙不自知的行为撩到耳根发烫的墨璃,暗骂一声,把注意力又放到书上。
多少人的一生,亮丽落魄也好,忠耿奸佞也罢,都在那高高的宫墙中随着被朝代更迭被化作齑粉,最后也不过是史书上寥寥几笔,作后人谈。
凡人都是困于红尘的,分明只有几十年的短暂寿命,却都拿来为爱恨嗔痴贪念虚妄而蹉跎,当真是可悲。
墨璃摇摇头,继续研读。
伏渊把桌上的梅子干都吃完了,又从墨璃手边拿了本书,翻了几页看不懂,才想起自己根本就不识字。
又把书推了回去,许是脑子发热,他突然抬头问道:“太子殿下,他们都说我有真龙之气,你会杀了我吗?”
这一问,让墨璃意外至极,他说道:“我待你不好吗?怎会这样问。”
伏渊忙摆摆手道:“不不不,太子殿下带我极好,只是我听闻你是要继承父帝的位置的,世间只能有你一个真龙。”
墨璃突然想起方才翻过去的那页,不止一个皇帝,会为了那把龙椅杀兄弑父,兄弟相残。
在滔天权势之前,爱情可以拿来作筹码,亲情成了绊脚石,可以罔顾人伦,不择手段,就为了站在最高处俯瞰众生,孰不知自己也不过天地一蜉蝣,百年后史书之上,字字句句都染着血腥。
墨璃想起他那雍容华贵的母后,位居天后的位置,却鲜少展露笑颜,她教他要心无杂念的修炼,要断情绝爱,她也教他为君之道,不可心慈手软,她说他是天界唯一的太子,要可当重任。
于是,他挥剑征战,凯旋而归时她会笑,为他的归途上一路开出繁花似锦,他收服祸世妖兽,百仙恭贺殿下威武时她也会笑,并为他的佩剑上镶上极品灵气,让它成为绝佳的杀伐之刃。
他走在权利的路上,她会对他百般好,可他不过生了恻隐之心救了无辜之人,却让她狠得下心雷刑加身。
他方才还笑话凡人,却不想自己身为九天之上的神,也逃不了这贪嗔虚妄。
“你想继承那个位置吗?”
没想到墨璃会这么问他,伏渊坚定道:“自然不想!”
墨璃又问:“那你想做什么?”
伏渊指着自己,说道:“我?我呀,我只想看着四时轮转,从春花到冬雪,每日都有松子鳜鱼,梅子干这等美食,还要……还要最好身旁有人能陪我说话就好了。”
墨璃有些不理解他简单至极的心愿,问道:“你身为真龙,当真不想为众生之首三界之主?若再攻下魔界,收服冥界,你便能坐在九天最高处,万物拜你为主。”
少年歪着头想了会,盯着墨璃竟是万分认真:“坐那么高,不冷吗?”
这番话也是天后当初只字不差的说给墨璃,这些希冀造就了一个天界战神,如今说给伏渊,却只得了一句“不冷吗?”
“哈哈哈哈哈!!!”
墨璃向来端得是俊冷如天山飞雪,少有如此开怀过,登时被伏渊逗得大笑,虽失了风仪全然不似那个尊贵无双的太子殿下,倒也更像这人间舒朗落括的公子。
看着墨璃一笑如冰雪初融梅头,连眸中都是水意潋滟,以至于那过分凌厉的五官忽而柔曛,伏渊听到耳边有什么轰然炸开,如春雷破开沉寂,生机在荒芜处绵延不绝。
“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笑声将歇,酣畅淋漓缓缓沉淀成静默无声,唯余眼底一抹柔和,仿若大喜后的大悲总带着些勘破世事的顿悟与自嘲。
冷啊,怎会不冷。
神魔大战战场上屠戮与厮杀,毁天灭地与势如破竹中一路饮血的剑光是冷的。
与被期待的轨迹稍有差池,雷刑落到身上青烟散去后血肉溃烂的鳞片是冷的。
万年来最高的天台上千百层台阶白玉沁凉,拾级而上才可见的天宫神殿也是冷的。
墨璃伸手点点伏渊的额头,声音慈软又浸着寒凉,是参透虚妄的漠然与悲悯仿佛谶言落了地,千钧般砸起无数尘埃。
“我于高处不胜寒,你作人间惆怅客。”
伏渊想问问这是何意,又隐隐约约觉得墨璃有些疲倦,想起他还未痊愈,实在不该因自己愚笨而惹得他乏,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窗外秋风尚紧,婢女捧了暖炉进来,又给伏渊换了一壶热茶,小碟点心,方才退了出去,门外夜色已浓。
伸手按下墨璃的书卷,伏渊有些担忧道:“你要早些歇息。”
他想这要是在泽天洞府,有的是奇珍异草给墨璃做药,凡间药物对术法造的伤不起分毫作用,墨璃全靠自己修养。
这个节骨眼上他也不能回去,若再被抓回去…想起魔尊那双嗜血的赤红瞳孔,他就浑身发怵,还是这人间的好。
第二日,午膳时间刚过,墨璃正摆出纸墨笔砚要教伏渊写字,王侍郎就求见,墨璃纳闷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间,来是要做什么?
昨日刚醒神志恍惚,王侍郎没有细看,今日一句免礼后抬头,一路从下而上的望去,从金边丝履到麋皮制的银扣嵌玛瑙腰封再到白蟒瑞兽暗纹浮动的衣袖,最后停在斜飞入鬓的眉间,那双眼清矍到神采飞扬又淡漠到云胡不惊,端的是天地浩然正气,仿若万物都要面前这尊贵无双前俯首陈臣。
这与之前那放浪形骸的样子差了太多,王侍郎想着,这哪里是撞了邪,怕是见了仙。
两人不上不下的客套对话,也没大的意思,伏渊本在一旁练字,奈何心思全在长亭水榭的锦鲤,城北闹市专做糕饼的百年老字号,还有走街串巷的卖糖葫芦吆喝声,独独不在笔下的横屏竖弯钩。
不觉打了个哈欠,引得两人侧目,墨璃警告的目光让伏渊抖了抖,继续抓起笔一通乱写,王侍郎看着少年清丽的面容上满是苦大仇深,不由觉得亲切,这像极了那少时被兄长监督着读书练字的自己,世人只知他年纪轻轻入了仕途,孰不知他的兄长更惊才艳艳。
看伏渊竟还能把他看笑了,墨璃皱眉,心头略有不爽,正欲打发了这人。对面的人却先开口:“听闻丞相府送了位小公子做殿下的伴读,想必这位就是了。”
墨璃眼角狠抽,一句关你何事在唇边几欲呼出,伏渊已扔下笔嚷道:“是我,是我。”他巴不得有一分一秒不用看书,看王侍郎清朗面容也尚且年轻,不由起了玩心,不知能否让墨璃允了,带他去看看水榭的锦鲤?
王侍郎唇边笑意更甚,行了一礼,:“见过公子。”
伏渊干脆站了起来,学着他的样子回了一礼,说道:“不必多礼。”
墨璃看着两人有来有往,心头火起,这两人是当自己不存在的吗。
“为答谢公子,在下愿……”据兄长说,正是这位小公子救了自己。
伏渊亮了眼睛:“带我去出宫玩?”
“……教你读书。”
若不是端着太子的架子,墨璃都要拍桌大笑了,这小傻子还想的挺多,再仔细一思索,这也不失一个好的机缘。
王家兄弟皆风骨卓然,才识渊博,光是慕名而来拜访王沢的帖子,每日还要排队投递,若让伏渊结交了他们,学些东西,日后他想要一直生活在人间,总能派得上用场。
那句教你读书让伏渊垮下了小脸,闷闷不乐道:“原以为你也不爱读书的。”
王侍郎愈发对伏渊生出几分怜爱,像看个顽皮的兄弟,又有些纵容:“也不是不可,只是……要太子殿下允了。”
两人一齐回头看着墨璃,向来说一不二的太子殿下被伏渊可怜见的哀求目光逼得败下阵来,箭上带火,万箭齐发的威力也不过如此。
伏渊得了应允,再回头笑问:“我名白渊,公子贵名?”
学了个半吊子的伏渊,不知他一句“贵名”让可怜的新夫子在心底感慨前路漫漫。
“名王瑜,单字岁。”
伏渊默念:“王瑜……王瑜……王瑜岁?”
王瑜无奈:“公子,您可直接唤我王岁,姓名是分名与字的。”
伏渊还欲发问,被忽视太久的太子沉声道:“别傻了,你没有字。”这是凡人取名的规矩。
“我也想要个字。”
“我给你取。”
伏渊心愿一一被满足,待到王瑜行了告退,才兴高采烈的飞奔而出,衣袂飘飞宣纸被带得幽幽落地也不察觉,霎时就没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