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4-17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舍我其谁 主角:盛岛 方柚舟
正月初七,离城下了场雪。院子里落了薄薄的一层的雪花,房檐上结着霜,那层透明的冰碴很薄,比地上的雪还要薄。
年三十儿过去七天了,这条旧街上的年味已经淡了,像屋檐上的霜一样,一戳就破。薄雪下覆盖的是被踩碎的对联,沾了淤泥的福字。
刘闰岚在厨房里加热昨晚剩的素馅儿饺子,客厅里的电视机第六遍重播着今年的晚会。
“你爸真是的,这才过完年几天就不见了人影,我就不信那单位少了他一个人就转不动了怎滴?十五还没出呢,就撇下咱们娘俩对着这破院子。”刘闰岚从厨房出来进了客厅,手里端了一大盆拌菜。
“我跟你说话呢,怎滴是听不见还是又玩疯了?还有半学期就上初中了,还和幼稚园的一样。小岛?”撩起了门厅的帘子探出半边身子对着院子里喊。
盛岛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一张脸冻得通红,眼皮半合着,刚一张嘴先哈出了一口白气。
“我不是让你围上围巾吗?你奶奶给你织的那条呢?”
“在床上呢。”盛岛扯着嗓子应了一声,继而低下头喃喃自语了一顿:“我都说了不喜欢褐色,怪丑咧。”
事实上盛岛已经在刘闰岚的威逼下套了两条秋裤两件秋衣一件毛衣,套衫外面还穿了白色的面包服,他现在看起来像是一朵臃肿的雏菊。
门帘再次被拉开,刘闰岚朝盛岛扔出来那条深褐色的围巾。盛岛不情不愿地围上,为的是能继续在院子里玩雪。
“咚咚咚——”院子外的铁皮门被敲响,刘昱琴从门厅里走出来,手在围裙上摸了一把:“来了来了。”
盛岛没抬头,蹲在院子里的槐树下继续玩雪。
“天哪!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是你儿子?都这么大了。”
“来来来,快叫你岚姨好,这不是上个礼拜刚到的,一安顿好就先来你家看你来了。”
“你说说咱们多少年没见了,你跟当时那会儿一模一样,一点没变,真的。这次回来什么时候再走?”
“不走了,孩子他爸调来离城工作了。”
“太好了,来来来快进来,咱俩真要好好叙叙旧!”
门口明明只有两个女人的声音,可愣是喊出了一群人的阵势,营造出热闹非凡的一幕。盛岛耐不住好奇抬头瞥了一眼门口,刘闰岚手挽着一个卷发的女人往客厅走,女人手里大包小包提着一堆礼品,后面跟着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少年。
盛岛蹲在石阶上视线由上而下,于是那少年给盛岛的第一印象便是挺拔。虽已是深冬,可他没有套着左一层右一层的秋衣,也没有穿着臃肿的面包服,他穿了一件崭新的藏青色休闲服外套,里头搭了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运动裤笔挺,白色的高帮的球鞋。
在那个年代里的离城有人能穿上这么一身衣服去学校会成为学校里的传奇人物。尤其是那双盛岛只在电视广告里见过的球鞋。
“呆愣着干嘛,小岛,快问绣姨好哥哥好。”刘闰岚一边招呼着客人一边提醒盛岛。
“绣姨好。”盛岛站起身来挤出一个很乖巧的笑容,然后转头又看向少年:“哥哥…好。”
少年双手插在口袋里,手腕上挂着一个小袋子,他不算白,是很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刘海儿垂在额头上,底下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薄唇很自然地抿着。
“你李绣阿姨是妈妈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当初你绣姨走的时候你刚两岁,跟哥哥在院子里玩会,别闹人哈。”那边的刘闰岚依然喋喋不休地唠叨着。
“你长这么大了啊,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也就这么大。”少年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比划了一个大小:“小小的一团,那会儿我们胡同里的小孩都喜欢去逗你玩,怪可爱。不过你大抵是没印象了。”
一两岁的记忆当然已经清零,盛岛茫然地点了点头,只是在心里觉得男孩的声音低低的很好听。
“几岁了,上几年级了?”少年又问。
“十二岁了,上六年级,转过年来我十三岁了马上要考中学了。”盛岛见少年也不拘束胆子便大了起来:“你咧?是大学生吗?”
“不呢,我十九了,上学晚一年,不过转过年来我也马上要高考了,你叫小岛?大名咧?”少年往前走了一步,抬手抹掉了盛岛头发上落的一团雪。
“盛岛。盛开的盛,岛屿的岛。”盛岛用老师教的自我介绍的方法一边比划一边描述很认真地说着自己的名字。
“我叫方柚舟,柚子,小舟,你喊我名字或者喊我哥哥都可以。。”方柚舟低头笑了一下,不知道在笑什么:“喏,给你,礼物,不晓得你喜欢不。”方柚舟伸手递出来那个袋子。
“谢谢……柚舟哥。”
天上又开始下雪,有一片雪花落在盛岛的睫毛上,他的视野模糊起来。
十二岁与十九岁的初遇大概谁也料不到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又是什么样的过程。
“阿姨上学那会儿和你妈那是好的没话说,当时我俩还说要是以后有孩子了就让孩子订娃娃亲,谁成想,你妈晚婚晚育,你跟你哥一下子差了七岁,而且还都是俩小男孩。”李绣笑声极响,像串银铃。
盛岛茫然地听着,手里摆弄着方柚舟刚才送的那套积木。
“别提了,小岛和你家柚舟一点不一样,就是个闷葫芦,在学校玩的疯,回了家就一声不吭,就是随他爹了。”刘闰岚从冰柜里拿出来一条鲅鱼,跃跃欲试地拿着刀。
“话少也好,沉默是金,我家柚舟大了也不爱说话了,有什么都闷在心里。”李绣依靠在沙发上,磕着瓜子。
盛岛一个人玩有点无聊,就往沙发那头靠了靠,方柚舟坐在沙发右侧,脸上带着笑,是和他妈妈不一样的笑。
“哥。”盛岛瞥了一眼方柚舟那双雪白的球鞋,舔了舔起皮的嘴唇没头没脑地问出一句:“你吃柚子吗?我剥柚子很厉害。”
方柚舟带着笑看了他一眼,颇有点意外:“好啊。”
盛岛兴冲冲地跑去厨房抱出了一个完整的柚子,拿起桌上的水果刀三两下划开了厚厚的柚子皮,熟练地像个小大人。小孩心中的剥柚子厉害大概指的就是能又快又完整地剥出果肉,盛岛把一片完整的果瓣递到方柚舟的手里,细心的把那根发苦的筋也剥干净了。方柚舟掰了一半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把剩下一半递给盛岛:“你也吃,甜的。”
盛岛把淡红色的果肉塞进嘴巴里,酸甜的汁水溢满口腔,他低头摆弄着手里的柚子皮,深黄色的皮米白色的瓤弯曲的形状——“柚子舟。”
方柚舟表情静止了半秒口腔也停止了咀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笑的眼睛很弯,他抬手揉了揉盛岛的头发——应学校要求男生统一留平头,刚长出的头发还有点扎手。
“哈哈哈,两个小孩才刚认识就感情这么好,真有点亲兄弟的感觉。”刘闰岚刚好看见这一幕,一瞬间觉得气氛万分融洽。
“还真是,让他俩好好处,反正咱俩那口子都是工作狂,咱俩搭伙过,两个孩子也不就是算亲兄弟嘛。”李绣一拍手,和刘闰岚达成共识。
盛岛不明所以,小孩只是在心里想自己随口而出的三个字怎么引起三个人这么大的反应,他自己咂摸着那三个字后知后觉是方柚舟的名字,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挠挠了后脑勺扎手的头发,低头干笑。
十二岁的盛岛初见方柚舟时,自己裹得像个粽子,穿着土气又臃肿的棉衣,他蹲在脏兮兮的院子里玩着手里粘了泥的雪,一头参差不齐的短发,用没有洗的手给他剥了一个柚子,误打误撞地一句“柚子舟”让这个哥哥觉得他异常讨喜。
十九岁的方柚舟初见盛岛时,穿着过年新买的衣服和名牌球鞋,身子挺拔笑容得体,这样一个他却没有嫌弃盛岛剥的柚子,他会笑意温柔地跟他自我介绍,会亲切的摸他的头发。
年幼的盛岛的不懂自卑,因此这场初遇没有给他种下自卑的种子。大概有些淡淡的羡慕,这种羡慕让方柚舟对盛岛来说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源于独生子对哥哥这个词的憧憬,源于对帅气少年的偏爱。
那天李绣和方柚舟在家里玩了很久,刘闰岚留了两个人吃晚饭,盛岛看得出来李绣和刘闰岚关系是真的极好,一直到晚上还意犹未尽,大有一种姐妹失散多年重聚的温馨感。
方柚舟和盛岛尽管有着七岁年龄差,但是这对临时凑成的兄弟关系进展也是迅速。
两家长辈关系要好互相扶持,两家孩子亲如手足共同进步,可谓是人生良好状态了。
那天晚上李绣带着方柚舟离开的时候,刘闰岚热切地挥着手,她拉过盛岛:“快和阿姨、哥哥说再见。”
盛岛揉着自己冻红的鼻尖,声音稚嫩:“阿姨再见……柚舟哥,明天见。”
人们越迫切希望的东西就越难以实现,我们在路口说了再见就真的会再见面吗?告别时说了明天见就一定会明天见吗?
盛岛自那天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到方柚舟,后来断断续续地在街上碰到过几回,才知道其实两家只隔了一条街。
两个人真正熟络起来是在那一年的六月底,方柚舟完成了高考,盛岛也顺利升入了中学。
“我家柚舟啊是不得了的,你晓得他估分多少?!离城多久没出一个了!”李绣倚在沙发上,过年时烫的卷发束在脑后盘成发髻,穿的朴素了许多,话语里虽然带着些骄傲但是没有炫耀的意思,只是单纯地为儿子的成绩感到欣慰。
“妈,都说是估分了,成绩没下来之前先别说那么早。”方柚舟有点不好意思,他把手里剥好的橘子塞到李绣手里,企图堵上她的嘴。
“柚舟你就不用谦虚啦,估分不都是保守吗,分下来比估的还要高,阿姨懂这个理,小岛你可要好好跟你哥学啊!”刘闰岚越看方柚舟越觉得顺眼,恨不得这是自己的儿子。
盛岛舔了一口手里的冰棍,那个分数到底是什么概念他并不甚了解,他只是抬着脸崇拜地看着他的柚舟哥:“哥,那你是不是能去首都上大学了?”
小地方的小小少年不懂什么是好地方什么是好学校,只是依稀记得从电视里看过首都大学的宣传片,漂亮而阔气。
“能的。”在得到了肯定答案之后,盛岛眼里的崇拜更甚。
“那我以后也要好好学习,跟柚舟哥一起去首都上学。”盛岛腾一下站了起来,表决心。
“傻孩子,你在班里都快垫底了。还想去首都。”刘闰岚笑着揭穿盛岛,继而转身问张绣:“那你放心让孩子去那么远上学?”
张绣使了个眼神对刘闰岚,然后神秘兮兮地拉着她进了堂屋。
“这是干啥。”盛岛不高兴地撇了撇嘴:“我们老师都讲了,男孩子都是上中学才开窍,等着我成绩突飞猛进哩。”
方柚舟笑了笑,把新剥好的橘子分了一半给盛岛,自己吃了另一半,现在正是吃这个的季节,橘子汁炸开在嘴巴里,酸甜酸甜的,似乎连心情也变成橘黄暖融融了。
“不是的。她们是去讲我的事了。”方柚舟笑着解释:“我不想去首都上学。”
盛岛小小的脑瓜转了转,多少人做梦想去首都的大学他不知道,但是光想想电视机里气派的样子也足够他羡慕八十回:“哥,为啥啊?首都大学多好啊。”
“不为啥。”方柚舟伸了个懒腰:“首都是很好,但我想去渝都大学,我喜欢渝都人都是有自己的向往的,我的向往在渝都不在首都。但是我妈现在都找人轮番劝我哩。”
盛岛还是不明白方柚舟说的向往是什么意思,十几岁出头的他只是单纯地想既然柚舟哥想去渝都那渝都一定有让人着迷的魅力,哥哥喜欢那他就支持。
“那哥我晓得了,我妈和绣姨如果让我也来劝你,我绝对不听,我支持柚舟哥的想法,支持你去,额……去你‘向往’的地方。”盛岛这话说的很讨喜,表情天真无邪,方柚舟知道他不是在说漂亮话,是发自内心。
方柚舟笑地很灿烂,他伸手摸了摸盛岛的头,这是盛岛既“柚子舟”后给方柚舟的第二个惊喜:“小岛好乖哦。哥很开心小岛愿意支持哥哥。”
他语气很热烈眼里带着光,这时电视机里插播了条广告,是跟方柚舟脚上同款的球鞋。
方柚舟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盛岛脚上的米黄色板鞋,鞋帮已经磨得看不出上面的涂鸦了,鞋面上还有一个脚印。他突然就想起来了第一次见面时盛岛出神地盯着自己的白球鞋看,眼里满是羡慕。
“小岛你马上也上中学了,哥送你个礼物,你要不?”方柚舟笑的很神秘。
“啥呀?”盛岛往前凑了凑,方柚舟帮他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跟哥去趟百货大楼你就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