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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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秦野是镇上出了名的混子。

据说十几年前他妈妈带着他来到了这个四面环海的岛上生活,后来他妈妈被镇上的流浪汉强奸了,疯了,某一年大雪感染上了风寒,没能挺过来,死了。

起初我也只是听父母说起,很长一段时间,我对于秦野的印象仅仅是从别人口中。久而久之秦野在我心里也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地痞流氓。

我和他本应该是不会有交集的。

上了高中,我要到镇上去上学,有天晚自习下课之后,我的自行车被人扎破了洞,我知道一定是朱昱洲干的,前几天我刚刚拒绝了他的表白。

他是一个两面三刀的人,在老师面前扮演好学生,背后以欺负同学为乐,还威胁我们不能告诉家长。

我只好背着书包走回家,路上很黑,偶尔路过三三两两的工人,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打量我。我心里害怕极了,咬着自己的嘴唇保持冷静。

原本我以为我的委曲求全能够换得彼此相安无事,但事实证明是我太天真。施暴者不会因为你的哀求和眼泪而心软,这对他们来说只是徒增情趣。

我被拖到了路边的草地上,他们好几个人按住了我的手脚,让我动不了,胶带封住了我的嘴巴,我甚至连救命都喊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地流出懦弱的眼泪。

他们开始扒我的裤子,我竭尽全力地蹬着腿想反抗,反而被更用力的按住。

在我绝望至极的时候,我听见一声急刹车,接着是施暴者倒地的声音。我不敢动,因为我不确定对方到底是来救我的还是来进行二次施暴。

“准备在地上过夜?”

我睁开眼,看到他蹲着打量我。

我坐起来,怔怔的看着他。

他撕掉我嘴上的胶带,“哑巴?”

“谢谢。”我说。

他见我能动能说,看样子是没多大事儿,于是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扬长而去,我想着应该记住救命恩人的名字,于是噌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赶紧叫住他,“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认识我?”

我点了点头,“我们在一个学校吗?”

如果是一个学校的,那我得问他是几年级几班的,明天课间的时候可以请他去小卖部吃东西作为报答。

“怎么可能,我只是个送外卖的。”他重新戴上头盔,走之前说了句,“秦野。”

秦野。

是他,居然是秦野。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盯着那个背影许久,仍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

怎么会是秦野。他跟别人口中说的没有半分相像。方才对视的那一眼,他的眼睛里闪着光,那么清澈干净。

可反过来想想,相仿的年纪他没有在上学,而是辍学送外卖,也解释了他的身份。

回到家之后我不敢把这件事告诉爸妈,他们一定会狠狠把我骂一顿。

末了还会警告我离那种婊子养的孩子远一点。

于是我只告诉了他们,我的自行车轮胎破了,要十块钱修理费。

可我躺在床上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明天能不能再见到他。

第二天放学,我还是没有去修自行车,但我把自行车从学校车棚里推出来了。课间,我几乎都在写回家作业,我想快点把作业写完,晚自习放学了可以去等秦野。

我推着自行车走了很长一段路,经过昨天的事发地点时我不敢再过多地停留,而是飞快地跑了过去,走到有路灯的地方才放慢了脚步。

我不知道秦野今天会不会经过这里,但我想试试看。

秦野是什么时候开始辍学的,他这么多年都是怎么过的,我漫无目的地想着,突然发现,我对于秦野的了解,仅仅只有一个名字而已。

他的身世,他的人品,他的一切都是我道听途说来的。

这样想着,那抹熟悉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

他依旧穿着昨天的白色短袖,但全然没有污渍,洗得很干净。

“秦”我想叫住他,可到嘴的话被咽进了喉咙里,他淡淡瞥了我一眼,目不斜视地往前开去。

第一次他经过我的时候没有停下,我猜他急着要去送外卖,不然超时了还要扣钱。于是我尝试着等了十几分钟,等他送完回来。

秦野回来的时候在我面前停了下来,“等我?”

我点点头,“我的自行车轮胎坏了,能不能”

“成,我会修。”

我像是吃了瘪一样安静了下来。

其实我想说的是“能不能坐你的车回家”。

但是他说他会修,我的目的也算是变相地达到了。

他摘下头盔的那一刻,海岛的风刚好吹了过来,清风拂起了他额前的碎发,秦野随意地拨了拨,从他的后座箱里拿出扳手和其他工具。

他娴熟的样子让我不难想象,一年到头风吹雨淋,他的小电驴爆胎、抛锚的事情,一定遇到过不少。

秦野蹲在地上帮我补轮胎,路灯的暖黄色的光照在他英气十足的眉眼上,我的呼吸都放得很轻,生怕被他发现我在一旁目不转睛打量着他。

镇上的人都说秦野的妈妈是个美人,我猜秦野多半是遗传了他的妈妈。

“我,是不是耽误你送外卖了?”

他抬眼,“还算有自知之明。”

我把准备好的钱递到他面前,“我有钱。”一边心虚地垂下眼,“但是不多。”

“算了,自己留着买棒冰吃吧。”

我依然伸着手,“你帮我修自行车了。”

“那是路过,顺便。”

他站起来,直接饶过我,到后座箱换了一把小一点的扳手,对我的报酬视若无睹。

不肯收我的钱,于是我用爸妈给的十块钱修自行车的钱,请秦野吃了一份红豆双皮奶。

时间从来没有过得这么快过,我希望夜晚能慢一点,好让我能和秦野多待一会儿。

但我得回家了,不然会被爸妈打骂。

“我,我怎么联系你?”

秦野已经戴上了头盔,将电驴启动,“还有其他事儿吗?”

我点头如捣蒜,“嗯,我的自行车经常坏。”

他顿了几秒,才答,“我只说一遍,记不住不关我的事。”

“能记得住。”

等待秦野说出自己电话号码的时间,我像是在准备英语听力一样全神贯注。

听到他报出一串数字,我飞速地默念了好几遍,直到他消失在路的转角,我才敢拿出纸和笔,写在了英语书的第一页。

那是我最喜欢的一门课。

虽然坐上秦野的后座这个愿望没能实现,但我每晚放学都在老地方,等着秦野送完最后一单,然后一起回家。

渐渐地,这个习惯得以延续了下来,成为我和他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秦野不怎么爱说话,一开始我以为他的性格就是薄凉的,久而久之我慢慢了解到,这些年他几乎没有玩伴。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他没有拒绝我的原因。

节假日期间,父母有两天要去一趟亲戚家,这也就意味着我至少有一天是自由的。好不容易挨到他们出门,我迫不及待地用家里的座机给秦野打电话,约他晚上去夜市。

“没空,要送外卖。”

秦野在电话里如是说道。

挂断电话,我望着玻璃反光里蔫蔫的自己,做了一个决定。

我在附近的饭店里找了份工资可以日结的工作,帮老板娘端了一天的盘子,一直到晚上六七点,夜市上的小摊陆陆续续开始营业。

电视上说送外卖是按单算的,一单十几份和一单一份的收益是一样的。于是我拿着一天的劳动报酬,点了三十分双皮奶,每一单都是分开点,并且在备注那一栏,指名道姓要秦野送。

我看着他一趟又一趟送完所有的单子,家里的桌子上摆的全是双皮奶,他单手撑在家门口的门框上,一边微微喘着气,一边狐疑地从头到脚打量着我。

我拿起其中一份红豆双皮奶给秦野,“给你的。”

他将信将疑地接过。

我接着问,“你现在有空跟我一起去夜市了吗?”

秦野一怔,瞪大了双眼,好像才反应过来今晚发生的一切。

我暗暗地打着自己的如意小算盘,就算他还是不答应跟我一起去夜市,我也有别的理由跟他待在一起,桌子上还有三十份双皮奶,吃完至少也需要个把小时。

谁知秦野二话不说往外走,不过至少他没把双皮奶放回去。

“你去哪?”来不及换鞋,我穿着拖鞋追了出去。

我张开双臂,拦在他的电驴前,心想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今天他要是就这么走了,先从我的身体上压过去。

“不是说去夜市吗?”秦野把头盔扔给我,“戴上。”

他低下头瞥见我脚上的拖鞋,又说,“回去把鞋换了。”

我站着没动,不确定这是不是他的调虎离山之计。

秦野说,“我不走。”

我战术性挪动了几步,顺着他的意走回家换鞋,一路上几乎是一步三回头。

秦野的嘴角有微小的抽动,接着有些别扭地把脸转向另一边。

有的时候我会怀疑,秦野过得是不是什么原始人生活,在我被夜市上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迷得眼花缭乱时,秦野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旁边有一对情侣也在挑挑选选,女孩子说要找自己的名字,贴在男生的车上宣布所有权。

我下意识地跟秦野保持了点距离,两个男生挑贴纸,我怕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秦野。我拉了拉他的衣角,在一家卖贴纸的摊位前停下,压低了声音说,“这个可以贴在你的小电驴上。”

秦野别过脸去,“没兴趣。”

好吧,没兴趣就没兴趣。

谁让我喜欢他呢。

他依旧自顾自往前走,我屁颠屁颠跟了上去,“秦野,你等等我。”

秦野好像是放慢了一些,声音从风里吹进我耳朵,“跟紧了。”

“顾寻,胆儿肥了啊。”

课间的时候,我被朱昱洲堵在男厕所,他的小弟扣着我的肩膀,让我动弹不得。

“你不要太过分。”我盯着他,第一次有了想反抗的念头。

“过分?”朱昱洲不屑一顾地笑了笑,“那我今天就要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过分。”

“把他摁住,跪下来。”

朱昱洲一边说,一边解开自己的校服裤带。

我和往常一样在路边等秦野。

今夜的晚风仿佛能穿透我的骨头,带来密密麻麻的如刀割般的疼痛。

但这些在见到秦野的那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他摘下头盔,随意地甩了甩头,随即被我的什么所吸引了目光,眯起眼看了几秒,蹙眉问,“你的手怎么了?”

我理了理衣袖,没心没肺地笑着说,“不小心磕了一下。”

他说,“笨手笨脚。”

秦野把头盔前面的挡风镜拉下,发动他的小电驴准备走,龙头一个拐弯,我看到了车头上那抹米白色的贴纸,上面写着“顾寻”两个字。

“秦野,你的贴纸”

他默默提速。

“秦野,秦野!”我开心地喊着他的名字,奋力地蹬着自行车脚踏板,“等等我!”

不知道追了多久,秦野终于停了下来,我也连忙刹车,气喘吁吁道,“你看,我能追上你的。”

“那是我放水了。”秦野把踏脚放下,自顾自走进一家店里,我循着他的踪迹往前看,是一家蛋糕店。

过了几分钟,秦野出来了。

“给你。”秦野把一份提拉米苏递给我,“还你的上次的双皮奶。”

我连连摆手,“我不用你还的。”

“那你还要不要?”秦野说完之后大概是觉得这句话有点蠢,索性把纸袋往我怀里一塞,“算了,你爱要不要。”

他冲我挥挥手,留给我一个冷漠的背影,“走了。”

不知怎么的,这个背影居然在我看来一点也不冷酷,反而带着温度。

这份提拉米苏我一直拿着到了家门口,我舍不得吃,我多希望秦野能送我别的,一幅画也好,一朵花也好,那样我可以放在书里保存很久很久。

天气很热,家里面没有冰箱,提拉米苏已经开始融化了,我只好在进门前,把秦野买给我的提拉米苏吃完了。

朱昱洲冲着我晃了晃手里的智能手机,“小寻,你应该也不想让叔叔阿姨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吧?”

我一想到他们平时给女人们立贞洁牌坊的样子,忽然像是被抽去所有力气的玩偶。

从来都没有这样无力过,但我好像只有一个选择,就是成为朱昱洲任意摆弄的提线娃娃。

“你爸妈今晚不回来?”

我心不在焉地踢着脚边的石子,“嗯。”

“你要去我家看电影吗?”秦野问我。

我抬起头,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我是想去的,很想很想。

“明天吧。”我重复了一遍,“明天。”

秦野神色如常,“好。”

秦野约我看电影这件事,晚上的时候我回味了很多遍,每一遍都让我联想到了电视剧里的主人公在看电影的时候接吻的画面。

如果秦野知道我的想法肯定又会说我自作多情。

但我还是控制不住的去想。

一如我无法不去喜欢秦野。

我在卫生间洗手池刷了很久的牙齿,里里外外,角角落落,直到刷到牙龈出血,我开始干呕起来。

那些记忆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来自朱昱洲的抚摸每一寸都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我的双手撑在洗手台的两侧狂吐不止。

秦野如果知道了,会像我一样觉得恶心吗?

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于是我又打开花洒,开始认认真真地洗澡,用搓澡巾擦拭身上的每一寸皮肤,直到它泛红为止。

第二天秦野来接我去他家。

秦野带我看了他柜子里收藏的电影碟片,一整个抽屉塞得满满当当,我方才知道他为什么过得这么拮据。

我原以为他会喜欢看些成年人爱看的电影,但他比我想象中单纯许多。

我们一起看的电影名字叫《初恋红豆冰》。

影片结束的时候,黑色的背景里滚动播放着演职表,然后秦野吻了我。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哭。

我只知道,我的眼泪并不完全是因为欣喜。

朱昱洲拎住我的衣领,我猜他是看见了我锁骨上秦野种的草莓。

我特意告诉过秦野,别种脖子上,我爸妈会看见。

“你谈恋爱了?”朱昱洲问。

“跟你没关系。”

“叔叔阿姨应该不知道你是个同性恋吧?”朱昱洲笑了一下,“秦野”

我突然像是被触到了某根敏感的神经,一巴掌扇在朱昱洲的脸上,“别叫他的名字!”

“你他妈的疯了吧?敢打我?”朱昱洲一巴掌将我拍倒在地,一时间我周围全是耳鸣声。

朱昱洲比我高出足足一个头,身形也比我健壮许多,我知道跟他单挑是我自不量力,可他满不在乎地说出“秦野”两个字的时候,那么懦弱怕疼的我,居然不要命地跟他硬干。

我从地上爬起来,发疯似的冲向朱昱洲,和他扭打在一起。

霎时间我只觉得身子一轻,校服的领子被朱昱洲一把揪起,他拖拽着我往前走了几步,半张脸被用力地砸在了卫生间的隔板上。

他掐住我后颈的手陡然用力,抓着我后脑勺的头发在门板上猛得撞了几下。

朱昱洲收紧了臂弯,死死地把我箍在怀里,鼻尖伸到我的脖颈吸了一口气。我的胃里恶心得厉害,那种反酸水的感觉又来了。

我艰难地发出一点声音,朱昱洲把耳朵凑近了想听清楚。

“秦野”

朱昱洲的声音冷下来,“你说什么?”

“秦野。”

“顾寻,你是真的活腻了。”朱昱洲说。

他随手拿起门后面放着的拖把,拿着拖把的棍挥起直直地朝我砸来,我闭上眼睛满脑子想的是秦野还在等我放学。

随着一声巨响,男厕所的门被人从外面踹开。

以前我下意识的“救命”喊了那么多遍都没人听见,后来我知道没用,也就不再喊了。

而我第一次喊秦野的名字,他就出现了。

原来叫他的名字真的有用。

秦野将外套盖在我的头上,轻声说,“别看。”

原本以为秦野的警告会让朱昱洲收敛,他的确没有再让我帮他koujiao或是lu,但一个星期之后,我的视频被发到了学校论坛里。

他拿烟头烫我的,他用我的手帮他lu的,我被迫帮他kou的。

所有的人都被打上了马赛克,唯独我没有。

放学走出来的时候,秦野在校门口等我,身边停着那辆贴着我的名字贴纸的电驴,手里还拿着我最爱吃的红豆双皮奶。

秦野察觉到了周围的人对我的异样的眼神,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种事根本瞒不住他的。

我还是安安静静地吃着他给我买的双皮奶,直到因为哽咽我再也咽不下去一口。

他抱着我,将我摁在怀里,他说对不起。

我摇头,“不怪你。”

我不怪他,我只是怪我自己,为什么一开始没有反抗,是我的懦弱纵容了罪恶。

我怪所有人,但唯独不怪秦野。

好像无忧无虑地活着对我们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奢求。

秦野说,“我们走吧,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我说,“好。”

我和秦野谈恋爱的事情被父母知道了,他们觉得我很丢脸。

毕竟这里的人都喜欢擅自给女人立贞节牌坊,转脸又成了他们口中一文不值的婊子。秦野的妈妈是这样,这个镇上的大多数女人也是这样的。

汛期来临之前,秦野买来了两张船票。

但汛期提前了。

我被父母绑在房间里,我望着拍打在窗户上的雨水,流完了我这一生的眼泪。

我想,我早早地,死于这天。

那天以后,我变得不爱说话。

但我努力成为父母所期待的样子。

因为在我整夜失眠的时候,我听见我妈说要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去,一个好好的孩子怎么就变成了同性恋变态。

我不知道精神病院是什么样,但我知道正常人进去了会变得疯癫。

父母没有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去,因为我接下来的几天都表现得十分正常,正常地上课,正常地听他们的话,承认只是同学之间的小打小闹,然后和朱昱洲和解。

我只是喜欢秦野,这有什么错呢。

在海岛长大的孩子每一个都水性很好,可偏偏这片大海带走了秦野。

我在自己的腿上绑了一块巨石,海水渐渐漫过我的膝盖,每一步都步履蹒跚,异常的艰难,可一想到能见到秦野,我又咬咬牙,坚持了下来。

海水蔓延到我胸口的时候,我被彻骨的的寒意激出了生理的泪水。

原来这么凉。

秦野,他得有多冷。

冰冷的海水没过我的头顶时,我恍然之间看到秦野的身影,他在冲我招手。

我说等等我,这次我一定跟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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