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礼物

精彩段落

“不知道。”

宋闲沉默了一会儿,把食物吞下去后,重复赖鸣的话。

赖鸣把一直捏在手里的眼镜架回鼻梁上,点点头:“是的。公司要我去多久,我就要去多久。b市多个项目同时起步,分公司管理层有分歧,我是空降过去处理问题的。”

宋闲把筷子放下,用豆奶杯转圈。一圈、两圈、三圈。

“半年?”

“一年?”

“三年?”

赖鸣又有点后悔了。为什么要分手,明明看着宋闲吃饭,就已经开始期待晚一点儿的活动了。

“我们……”回家吧。

“算了吧。”

赖鸣愣愣地看着宋闲,忽然为这句应该由他说出来的伤人话感到不安。宋闲的嘴唇仍红艳艳的,只是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令赖鸣伤心不已。

“情侣分手很正常。我们工作都很忙。听你这样讲,只要b市工作做得好,回集团升职也是指日可待的。和高薪高成长型的工作相比,我才是那个不一定坚持到什么时候的人。”宋闲越分析越认真,“我们就这样吧,都是成年人了,都会做选择。如果你从b市回来,身边还没有人,我们再重新开始也不迟。”

赖鸣听着听着,也冷静下来。在他打算告诉宋闲两人要异地之前,他就隐约猜到这会是宋闲的回答。冷静的、剥离了情感的判断,让赖鸣之前多少个不眠夜都成为笑话。赖鸣本有机会先说出那句话,成为这段感情先转头的人。

为什么呢?如何做到的呢?天才都这样拎得清吗?

“这样,可以吗?”

精神紧绷的赖鸣听见宋闲在问,下意识答:“好。”

“那我们之间,除了我没有发现你不吃辣之外,没有别的矛盾了吧?”

赖鸣看着认真询问的宋闲,轻轻点头:“没有了。”

宋闲好像松了口气,但还是紧抿着唇:“我不知道今天是这样结束,早知道就不带这东西过来了。”

两人扭头去看搁在茶几上的盒子。赖鸣之前没有注意,包着盒子的宣纸外层其实还套着一个仓储超市特大号的塑料袋,只是宋闲双手捧着它一路走来,并没有拎。

“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雪。我担心化得快,把宣纸打湿了。”宋闲说。

赖鸣看着盒子,问:“你师姐知道你拿她很多张整开的宣纸吗?”

宋闲也去看盒子,答:“没什么,他们已经习惯我了。”

赖鸣点点头:宋闲是少年班走出来的,比他的同门小了五六岁,理所应当地被宠爱。两人目光都放在盒子上,沉默了许久。

“这个东西,你还要吗?”宋闲转过头看赖鸣,打破了沉默。

“是什么?”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宋闲说着说着脸色发白,伸手比划了两下又作罢。那双纤细匀称的手扣在膝盖上,看样子不打算再说了。

“要。”

宋闲好像又松了一口气,点点头。

赖鸣有一些话想对宋闲说,只是不知道到了现在还能说什么。锅一直煮着,两个人隔着白雾对面而坐,视线落在自己吃得有些脏的碟子上。赖鸣感觉谈恋爱大概就这么回事,开始琳琅满目,过程热热闹闹,结局残羹冷炙。

可能看两人吃得差不多了,那个自来熟的服务员端着个蛋糕走了来,他左看宋闲右看赖鸣,许是发现哪里不太对,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

“这是老板赠送的蛋糕,祝两位用餐愉快。”

“谢谢。”宋闲点头,露出个笑容来。

服务员走了,两人对着写有“BIG DAY”的粉红蛋糕,又开始发呆。

“那个袋子我还是拿回去,是办公室老师的。”

宋闲又一次先开了口。他站起来,有点儿粗暴地把盒子上的塑料袋子剥下来,胡乱一团,塞进自己卫衣口袋里。

赖鸣认识这件衣服。上面的口袋很大,宋闲叫它揣手手口袋。两人看电影的时候,赖鸣的左手曾经待过。电影不够精彩,宋闲两只手将赖鸣的手拢起来,用小指摩挲赖鸣掌心纹路;电影到紧张时刻,宋闲轻捏赖鸣的手,大拇指在赖鸣指甲上来回滑动。

赖鸣都记得,并深深沉迷。

“那我先走了。”宋闲鼓捣完,对赖鸣说。

赖鸣低头去看揣手手口袋。蓝红相间的袋子在作怪,它被宋闲勉强塞进去后,慢慢膨胀起来,从左面冒出一点儿。宋闲用手狠狠挤了两下,袋子滋滋作响,暂时缩了回去。

宋闲脸色苍白,又有点狼狈。赖鸣站起身想把袋子拿出来叠一叠,宋闲向后躲了一下。赖鸣心里突地被刺,难受极了。

“那我走了。”宋闲重复。

“我送你。”

“不用不用,你把东西吃完吧,怪浪费的。”宋闲一口气把杯里的豆奶喝了,用袖子擦了下嘴。

赖鸣很想抱住宋闲,又为自己的虚伪感到不齿。袋子又开始鼓起来,宋闲用两只手将它捆住,问赖鸣:“要双删吗?”

“不用吧,我们……”

宋闲点点头,自顾自地说:“b市总有很多研讨会,如果我去那边,我请你吃饭。”

“宋闲……”

“到时候见吧。”宋闲看了赖鸣一眼,仿佛刚想起什么一样,略有苦恼地低下头,“不想见也正常,拖拖拉拉的很难看。”

“宋闲。”

“你总喊我名字做什么,”宋闲揉了下耳垂,“抱一下吧,别让高路难做。”

赖鸣没有动。他想问宋闲,为什么连服务员的名字都记得住,为什么宁可照顾服务员的情绪,也不问问赖鸣是不是真的要分手,不问问赖鸣想从他这里获得什么。

宋闲没有问,只是快速走过来,隔着塑料袋给了赖鸣一个拥抱。

“再见了。”

宋闲声音很小,但像针一样扎在赖鸣耳朵里。赖鸣忍着不适,一动不动。

“围巾。”赖鸣指了指他为宋闲准备的米白围巾。

“我戴围巾了吗?”宋闲有点困惑。

“戴了。”

宋闲没再追问。他匆匆出了大门,拿出电话时偏了下头,好像是瞧了眼隔住赖鸣的窗,又好像只是为了躲避吹来的风。

火锅煮到后来辣得发苦,赖鸣最后把所有东西都塞进红锅里,一起盛起来,最后吃了一碗类似糊糊的怪东西。赖鸣吃光了一切,让名叫高路的服务员目瞪口呆。

“赖先生……”

“抱歉,”赖鸣打断他,“蛋糕吃不下了。”

他捧着盒子出门,寒风袭来,风里夹着水汽,不像雪也不叫雨,全打在赖鸣身上。赖鸣想,a市的冬天不算冷,但也带着漫不经心、要人命的心气儿。

或许——只是或许,宋闲也是这样。

因为吃得过饱,一路上赖鸣都有点迷糊。走回家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雨没有声音,自己的脚步声消失了,手里的东西也像一片云彩一样没有重量。

好在没有摔。

赖鸣穿着鞋进客厅,盒子被他跪放在地毯上。头发上的霜很快化了,攒够一滴便落在宣纸上。赖鸣撑着双膝盯着潮湿的宣纸,不知怎么就想起和宋闲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他的公司和宋闲的研究所有个联合项目,两方的各级领导沿着暗红长桌坐出二十几米,他俩坐在靠末尾的地方,隔着矮花篮对视了一眼。

宋闲那天头发格外整齐,穿一件长袖的白衬衫,口袋上别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红五星。他先对着赖鸣礼貌点头,看清赖鸣的桌牌后,对赖鸣展颜一笑。赖鸣不知道那算不算一见钟情,但记得第一次嵌入宋闲的时候,他想到了那个瞬间。那时候他感到幸福又微微有些懊恼,暗道自己浪费了太多时候,要更用力才行。

现在,他同时想到了那两个瞬间,不觉得痛苦,只是觉得不太真实。他明明想和宋闲永远在一起,可真正说出的却是算了吧。

——虽然那句话实际上是宋闲说出口的。

他没有对宋闲说谎,但宋闲也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和赖鸣想象中一样,宋闲并不在乎两个人的关系。

不存在的酒忽然冲到赖鸣脑子里,他粗暴地撕开了宣纸,双手在冰凉的盒子表面上按出几个浅坑。那个塑料盒子是淡蓝色的,正上方贴着一张较厚的白卡纸。

一个冬天的小礼物。

to赖鸣

宋闲式的可爱缓和了赖鸣的愤怒。小项目、小实验、小手办……如果宋闲用小来形容一件比较稀少的东西,那么十有八九,宋闲是有点害羞——担心别人不喜欢,所以先自我贬低几句,其实对这东西是很满意的。

赖鸣稳了稳呼吸,打开了盒子。小礼物像一个过于庞大的水晶球,透明的外壳里,定格着让赖鸣熟悉又陌生的生活。

淡蓝色的天空中挂着白云,一条弯弯曲曲的街,悬在半空。那条路像一道人工托举起来的彩虹,将宋闲家的小区和赖鸣家的小区连在一起。虽然看不太清,但赖鸣眼熟的建筑、商店都在。宋闲喜爱的蛋糕店,宋闲常去的熟食店,宋闲喜欢去的花店,宋闲偷偷去看宠物猫的医院,宋闲对赖鸣说“累了,背背”的公园出口。

这是一条集中了繁忙生活中大部分约会记忆的街。这也不应该是一份分手礼物,而应该是一份庆祝新年的礼物。如果他今天晚上把宋闲带回来,那么宋闲会一点点为赖鸣讲解,并在赖鸣表达感谢的时候,得意地说,这不算什么。

是赖鸣把这一切搞砸了。

他把头扎进膝盖里,眼睛发酸,但没什么泪。一切都是他自己决定的,没有流泪的必要。就这样吧。宋闲那么好,不缺一个赖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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