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

精彩段落

伍智达冷汗都下来了,但此刻他无法出声喊莫远歌回来,在不知对方实力的情况下,必须先保证货物的安全。一边指挥镖队悄悄往后撤,一边招呼身材瘦小的玉玉留在此处,留意莫远歌那处的动静。

密林中,两个汉子正在扒书生的衣服。伴着两人的粗鲁的笑声和书生的哀求哭泣,莫远歌驻马密林前高声喊道:“好汉,在下路过贵宝地迷失了方向,可否请好汉指条明路,在下奉上白货①酬谢。”

这种自动送上门的肥羊还真少见,哥俩相视一笑放开了书生,提着刀走出树林。这两人身着土布衣衫,生得膀大腰圆,一个扛着斧头,一个拿着鬼头刀,虎视眈眈地打量莫远歌。

“这位大侠打何处来,往何处去?”扛斧头的汉子嘴里叼着一根草,斜眼看着莫远歌。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林中突然窜出来一个少年,跌跌撞撞地朝莫远歌跑去。那少年脸上有几处淤青,头发衣衫散乱,手里紧紧抓着一个竹编囊箧,拼命朝莫远歌奔跑,连囊箧里掉落的书本都顾不上捡了。

“干!那小子蹽了!”提刀的山匪怒骂了一句,就要冲过来抓那少年书生。

“站住!”莫远歌伸手从背后刀匣中抽出龙吟刀,居高临下地用刀指着二人。

“哟,还是个练家子呢?”抗鬼头刀的汉子见莫远歌抽出刀来,笑了,“就你这小白脸,舞得动那片子②吗?来来来,和爷比划比划!”他拖着鬼头刀,刀尖拖在地上朝莫远歌而去,拖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不知对方树林里到底有多少人,莫远歌要速战速决,他要凭借自己浑厚磅礴的内力和刀气一招吓退对方。打定主意,莫远歌道:“得罪了。”

他天生经脉宽于常人,真气运转不似寻常武者会受经脉宽度的制约,他猛然运气,磅礴的内力由丹田经由早已打通的阴阳二脉汇聚右臂。只见他持刀的手背青筋爆现,挥刀向前猛然一斩,龙吟刀的寒锋瞬间破开空气,急速的气流划过刀面的双龙戏珠,声音竟然震得人耳朵生疼。

两个土匪只觉寒光一闪,耳中听得“轰”一声巨响,地面都跟着颤抖了一下,飞溅起的泥土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疼。两人互相搀扶着站稳了脚,这才往巨响处看去:两人面前三尺处赫然出现一条宽约三寸的裂缝,竟是被莫远歌一刀凌空斩出的。

两人站在裂缝前,脸上沾着溅起的土,双股战战。“刀……刀气……”扛斧头的山匪呆若木鸡嘟囔了一句。

那少年书生趁机逃到莫远歌的马后,一脸惊恐地跌坐地上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莫远歌收了刀,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丢到两人脚下,抱拳道:“两位好汉高抬贵手,秀才面皮薄,赤/身/裸/体又丢了清白,他就活不成了。看合字盘③,这点白货,权当在下给秀才买下那身衣衫,剩下的钱请两位好汉去窑/子松快松快。窑姐儿千娇百媚,不比这穷酸好千百倍么?您二位说是不是?”

那一锭银子足足有十两,加上莫远歌石破天惊的一刀,两个山匪早已没了为难书生的想法。扛斧头的山匪流着冷汗,一边警惕着莫远歌,一边弯腰拾银子:“大侠好手段,不知是何方神圣?道个万④,我们兄弟日后见着贵号绕道走。”

莫远歌反手将刀插回刀匣,道:“在下烂柯门一个无名小卒,不敢劳二位记挂。”

听闻烂柯门,两个土匪只后悔自己问出这句话。为首的咽了口唾沫,一边警惕莫远歌,一边给身边伙伴示意慢慢往后退,退到树林边拖着斧头和刀转身就跑进了密林。

待林中声音消失后,莫远歌才下了马查看身后的少年。

少年约莫十六七岁,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皮肤白皙,一张脸生得十分俊秀,五官精致如画,眉头轻蹙,双眼就如氤氲了雾气的水墨画,多情、多思、缱绻,带着眼角眉梢和嘴角的淤青,真真万分惹人怜惜。

他身着一件陈旧的青色夹袄,衣服几处被山匪撕破。他狼狈不堪拉扯着自己的衣衫,试图让这件老旧的衣衫再坚持服役。但早该退役的衣衫经过山匪的暴力摧残,又被少年不得法的“拯救”,最终衣毁衫亡,衣领、衣襟、衣带全分了家。少年只得用双手拉住两边衣襟,勉强蔽体。

莫远歌见他如此狼狈,缓缓走过去道:“小可怜,还能站起来吗?”

少年泪眼汪汪地看着莫远歌,捂着破损的衣衫拖着囊箧就往他面前挣扎,生怕莫远歌就此丢下他:“多谢大侠救命之恩,我……我能站起来,求大侠带我离开。”

他嘴上说能站起来,但跑了两步又摔倒在地,囊箧里的笔墨纸砚摔得到处都是。

莫远歌快步过去将撒出的书本拾起放回囊箧,一手将囊箧夹在腋下,一手从少年背后穿过他前胸,将人和囊箧一边夹一个,大步朝马走去。

少年像小鸡仔一样被他夹在腋下,也不挣扎,嘴里还不停地道:“多谢大侠,多谢大侠!”

此地不宜久留,那两个山匪说不定已经回去搬救兵了,绝不能因为自己的莽撞连累镖队。莫远歌一手将囊箧挂在马鞍上,一手将少年放在马上,随即自己也跨上马背,策马往西疾驰而去。

马在树林里穿行,羊肠小道两旁的树枝不停地抽打在两人身上脸上。莫远歌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扯过自己的大氅劈头盖脸地就把少年罩在大氅中,避免他被树枝刮伤。

“小公子,你遇到多少山匪?”莫远歌要跑远一点才能停下来给镖队发信号,他要清楚山匪的数量,有没有马。

少年似乎没骑过马,在大氅里紧张地抓着马鞍和马鬃毛,又不敢太贴近莫远歌,弓着身子趴在马背上:“大侠,我遇到了两拨人。昨日刚进山就遇到两个,他们抢了我银子和书童,我趁机逃了,但慌不择路迷了方向。今日在山中走了大半日,谁知又遇到这两个……我刚被他们抓住大侠就来救我了。”

凭少年的话,莫远歌无法判断这波山匪的人数和实力,保险起见,又策马跑了一刻钟,才在一处高地停下。

驻马远眺,此处地势高且开阔,可以查看远处的动静,适合在此与镖队汇合。他下了马,从怀中掏出信号往天上一抛,一道极细的白光冲天而去,在天空中一闪就灭。

这是鸿安镖局的特制联络信号,爆炸时无声无息,只有一道一闪而过的白光,若非仔细留意,根本察觉不到。莫远歌与伍智达搭档多年,知道他定会派人盯着自己的去向。

放完信号,莫远歌鹰一般的眼睛盯着山下与镖队分开的密林,屏息倾听四周的动静。不消片刻,果然在那处空中看见了那极细的一道白光一闪而过。

他紧蹙的眉头这才松了,转身朝马上的少年看去:他双手紧紧地揪着马鞍,就顾不得身上破衣烂衫了,四面通风的衣衫被高处的冷风一吹,少年脸都冻青了。

莫远歌解下自己的大氅径直给少年披上,一边给他系衣带一边问道:“还没请教小公子尊姓大名?在下莫远歌,字温如,鸿安镖局的镖师。”

少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叫江千夜,没……没小字,东州人氏,赴京赶考。”

听到“东州”二字,莫远歌系衣带的手僵了一下,随即神态自若:“你我有缘,我便好人做到底,等这趟镖送完,我护送你进京赶考。”

江千夜张嘴正要说什么,莫远歌十分豪爽地挥手打断他:“不用谢我,小事一桩,举手之劳。”

江千夜只好闭嘴。他拢紧身上过于宽大的大氅,带着莫远歌气息和体温的大氅瞬间就暖了他冻僵的身躯。

“有莫大哥护送,路上不必担心再遇土匪强盗了。”江千夜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等到了京城,我写信让爹娘寄盘缠来,到时定重金酬谢莫大哥。”

“好啊,鸿安镖局的酬金可不便宜,你这一趟凶险,我要白银三十两。”莫远歌举起腰间酒葫芦喝了一口。

江千夜看着莫远歌的侧脸,笑着学他说话:“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两人在原地站了一炷香的功夫,莫远歌便听见西面山林里隐隐传来车轱辘的声音,细听之下,数量不少,应当是镖队无疑。莫远歌让江千夜坐好,牵着马下去与镖队汇合。

伍智达收到莫远歌发的信号后,为了绕过山匪出没的树林,带着镖队悄没声息地绕了一大圈,径直绕到莫远歌前面去了。

远远看见莫远歌牵着马,马上还坐着个俊俏少年,伍智达只是叹了口气。既然人都救下来了,镖队也不吝给他一口饭吃。而且看那少年脸青嘴白的样子,多半在山匪手中受了些苦,此刻若把他丢在这长青山脉中,不折在山匪手中,也会成为野兽的果腹之物。

不过他同意收留江千夜,并不代表会轻易饶了莫远歌。

莫远歌牵着马走到伍智达面前,低声喊了句:“达叔。”

伍智达苍老的眼睛瞟了马上那如玉一般惹眼的少年,转头对莫远歌冷声道:“莫以为家主不在,你上天入地都无人管束。这一顿我记下了,晚间功课,加两炷香的‘一指禅’!”

莫远歌无视胡牛牛等人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只是低头应道:“是。任凭达叔处罚。”

伍智达看了江千夜一眼,转身往镖车而去,一点也没给莫远歌互相介绍的机会。

莫远歌招呼玉玉:“玉玉,你与江公子身量相当,把你干净棉袍找一件给江公子穿。”

玉玉和胡牛牛两人的目光都被马背上俊俏惹人怜的少年给吸引了,听到莫远歌的话立即清醒过来,各自分头做事。

胡牛牛走到马前伸手扶江千夜:“江公子,随我去跟镖车。这是莫大的马,他要在前面开路。”

江千夜顺着胡牛牛的搀扶下了马,玉玉已经将他一件崭新的棉袍递上了。江千夜道了谢,接过棉袍站在原地想了下,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给莫远歌:“多谢莫大哥赠衣之恩。”

莫远歌微微一笑,接过大氅穿在身上,骑上马领着镖队继续出发。

江千夜不知哪里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胡牛牛要帮他看伤,他又不同意。胡牛牛见他实在跟不上镖队,只得让他坐上镖车。好在江千夜并不重,没给拉车的骡子增加太多负担。

就这样,鸿安镖局护送药材的镖队中,除玉玉之外,又多了一个吃闲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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