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精彩段落

泠山由青末派辖属,与青末山相距不远,叶殊辞御剑,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山脚下。

正值午时,山脚下的村落里炊烟四起,一片宁静祥和之象。

他在村口随便寻了位妇人,打听那片桃林的方位。

妇人怀中抱着幼儿,眼睁睁看着人从天上飞下来,且穿得一身白衣,样貌也好看得不似凡人,险些要以为是天上的谪仙,诚惶诚恐地就要跪下,“拜见仙人。”

叶殊辞倒是没想到这茬,忙伸手阻止她拜下去,言明自己乃青末派中弟子,奉师尊之命前来桃林诛邪,烦请她引个路。

妇人听罢,方收了刚才的畏惧之心,又忙带着人往桃林方向行去。

“还请您细细回想一下,这异象是从何时而起,又有哪些怪异之处?”叶殊辞同妇人问道。

上辈子他没什么顾虑,执剑长驱直入,以灵力掠阵,寻到阵眼,一剑劈过去,便将阵破了,人也救回了青末山。

可这时细想来,只觉处处都是疑点。泠山并非人迹罕至之处,且为青末属地,此处设阵,必然会被派中觉察。可即便如此,设阵之人依旧选择了这里。

且这阵法布置精妙,方位奇诡,非等闲之辈可设。究竟是谁设的阵法?设阵的目的又是什么?是要引得阵面的人进去,还是,他的瞳孔一凝,为了不让阵里的东西出来?

妇人低头想了想,开口讲道,“这林子说来也有些年头,听村里头老人闲话,他们小时候,那桃林就在那了,每年也会开个花儿,挂个果儿。结的桃也甜,便一直留着。”

“今年天冷,才入了腊月,风就紧,雪沫子直往人脸上吹。村里人都扛不住,还好咱这儿靠的是山,大家伙儿就都去山上砍些木头下来,在家烧了取暖。”

“你们去砍了那片桃林?”叶殊辞问道。

“没没,”妇人连忙解释道,“您知道的,桃树这种东西,有灵性,谁家过年都要挂个桃木牌子,避避邪。何况这片林子有了岁数,村子里都说怕是早成了气候,俺们哪敢砍呢?”

“是村里一个二混子,没了爹娘,自己又不干个正经营生,穷得整天饭都吃不饱,还净打些歪主意。”

“大家上山砍柴,都要从那林子里穿一趟,路近一些。然后有天,二混子就说,他一个人过林子的时候,在里面瞅见了妖精。”

“那妖精什么样?”叶殊辞猛地提声问道,握剑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妇人被吓了一跳,“哎呀,仙人呐,那俺们咋知道呢?都是听二混子自个在那说的。他平时就是个满嘴转磨盘的主,谁把他的话当回事。俺们当时还想着,他怕不是想使个巧坑人,把人吓住了,没人敢往桃林子里抄近道呢。”

“当时二混子看没人信他,自己也不服气,说什么要把妖精揪出来,扔到大伙儿面前好叫人知道,第二天晚上就自己拎着斧头进了林子。”

“大伙儿谁也没当回事,只当他抹不开面子,蹲到林子里,大不了冻一夜也就是了。”

“第二天大家进山的时候,还没靠近林子,大老远就瞅见红彤彤的一片,着了火似的。走到跟儿,才见着,那树上一团团的全是花,密密层层的,天老爷,大冬天的,那桃树居然开花了。”

“二混子就窝在林子最外头一棵树根那里,垂着头坐着,也不动弹。大伙儿还想着他睡着了,过去要拍醒他,谁承想,”妇人说着,眼中透出很深的恐惧来,“他死了,就在那树底下,干成了一张皮。”

“他身上落的那花瓣儿,红艳艳的,也和别处的颜色不一样,看着就瘆人,就好像,”妇人缩了缩脖子,“好像被那花儿吸干了似的。”

叶殊辞心头一凛,这样诡异的死状,倒像是……

“大伙儿都觉得瘆得慌,就派人去问村里的老人,商量着该咋办,实在没经过这么妖异的事儿。后来有个人出主意,要把那树烧了,说二混子这样,就是魂儿被树精吸走了,要把那树精烧死,魂才能回到他身上。不然人没带着魂,到了阴曹地府,阎王爷都不让进的。”

“俺们那时候啥也不懂,听别人说就当真,村里几个年轻的劳力,胆子大些,就去屋里头点了火把,扔到那树根儿下,把它点着了。”

“火烧起来,也不知道咋地,谁都没敢说话,总觉得好像有双眼在看着似的。烧着烧着,那树就冒出一股子香味。那香味带钩子,直往人鼻子里钻。”

“人闻了,就迷迷糊糊,只想往林子里走,拦都拦不住。”

“后来大伙儿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几下子过去把火盖灭了,可那香味就是散不掉,还越来越浓。那林子,本来树也是稀稀拉拉的,一眼看到头,也不知道为啥,就变得白茫茫的,瞅也瞅不清。”

“那些进了林子的,也没见再出来过。大伙儿都说,一定是叫里头的妖精吃了。那桃树太老了,都老成精了。”

妇人心有余悸地讲完,眼巴巴地看向叶殊辞,“仙人,你能把这妖精捉住吗?俺们村那些人是不是真被它吃了?”

“那些人应该都还活着,”叶殊辞安抚道,“我会救他们出来。”

“谢谢仙人,谢谢仙人,”妇人险些又要跪下,“你要是能把人救了,就是俺们村的大恩人,俺们一定给你立祠堂,立牌坊,盖庙,子子孙孙都给您供香火。”

“不必,”叶殊辞道,“不过还要烦劳您向乡亲们解释,此处并无神鬼妖魔,不过是一介凡躯设了阵法害人罢了。”

“你是说……”妇人不甚明白。

“没有妖精,只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害人性命。”叶殊辞说完这句,迎着浓雾踏进了桃林。

他先前的推测无误,此地异状的确是阵法在作祟。

那二混子的死状,修道之人一看便知,是被当作人牲祭了阵。村里人放火烧树,只怕也是那布阵之人在背后撺掇所致。火起、香起、雾起,阵法开启,吞的人多了,青末派早晚都会知晓。

这样看来,这阵法倒像是专为他设的圈套,且设得极巧,他就算洞悉了布阵人的意图,也不得不往里跳。

凡人皆惧鬼神,却不知这世间人心,远比鬼神可怖。

叶殊辞踏进阵法中央,拨雪剑在鞘里发出嗡嗡清响,他低头看着拨雪剑,微微一笑,“走吧,我们去接小桃子。”

他方才那话说得不实,这桃林里面倒是真的有妖精,只不过是只无害的,甜滋滋的桃子精而已。

叶殊辞依着前世的记忆,寻到阵眼附近,屏息凝神,使剑捏诀,灵力灌注之处,剑光大盛。

林中猛地起了狂风,将地面的枯枝碎叶裹挟成一团,直冲叶殊辞呼啸而来。

叶殊辞持剑而立,风卷逼近,将他袍袖衣袂吹得扬起,猎猎作响。他却好似浑然未觉,握剑的手半分都未颤动。

蓦地,一道剑光穿出,迅疾若游蛇,朝东南方向一株桃树劈去。

剑光甫一触到桃枝,那枝叶径自燃烧起来,火焰青蓝,借着风势,冲叶殊辞反扑过来。

“不自量力。”叶殊辞并起两指,指尖灵气凝聚,点在拨雪剑柄上,口中道,“去。”

拨雪剑腾空而起,光华炽烈,直直插入桃树主干离地面约三尺处。

焰苗静止了一瞬,发出轰然一声巨响,火星四处迸溅开去,整株桃树躯干迅速变得焦黑扭曲,片刻之后,一寸寸坍塌碎裂开来。

叶殊辞走上前去,用剑尖拨了拨地上那摊焚烧过后的灰烬,一颗绯色珠子露出头,滚了几滚,到了他的足下。

他俯下身,小心地将珠子拾起,用衣袖抹了抹,捧在掌心里细看。

珠身浑圆,约有拇指大小,擦去表面的尘垢后,莹润清透,灿然生光。

林中落花簌簌,沾在叶殊辞的发鬓和衣角。他怔怔地看着珠子许久,才醒过神来似的,并起两指,缓缓将灵力注入。

灵力在珠子里凝成一条银白色光带,光晕流转,映在叶殊辞眼底。

“你回来了,小鹿。”他轻声说道。

珠子里的光芒愈来愈盛,叶殊辞手上催动灵力,目不转睛地盯着,不敢有片刻分神。

直到里面传来了轻微的碎裂声。

叶殊辞在一瞬间连呼吸都要屏住了。

下一刻,粉雕玉琢的小崽子掉进了他的怀里。

叶殊辞:“……”

上辈子不知道珠子是什么材质,他没敢贸然动作,先送了股灵力进去看看究竟。这辈子他却是把珠子捧到手里的。

这直接导致了上次陆停澜是从地面长出来的,这次却是直接撞到怀里。

还好他是小小一只,叶殊辞接起来不甚费力。

“师尊……”小崽子嘴唇微动,无声地发出两个音节。他看向叶殊辞,眼神像是隔着薄雾,深深浅浅瞧不分明。

叶殊辞并未听见。他只顾看眼里人,怀抱的手紧了又紧。

一十三年,咄嗟之间,他终于同陆停澜再次相逢。

世事当真厚待于他。

怀里的孩子六七岁模样,一身绯色衣衫,头发用根桃枝束着,面目舒朗,眉眼澄澈。他不开口,只一双小手搂在叶殊辞颈间,一双眼定定地盯着人瞧。

叶殊辞伸手在他发上抚了抚,尽力把声音放柔和,“莫怕,我来救你的。”

小孩像是回过神来,声音糯糯地说道,“多谢仙君。”

叶殊辞回忆着自己上辈子的说辞,依样画葫芦道,“你家在哪里?可有爹娘?”

当初的小崽子警觉地很,背靠着树,一双眼骨碌骨碌转着,信口开河:“我家住在山下的村子里,爹娘在家等我吃饭。”说完扭身便要跑,被叶殊辞揪着后领子,不客气地拎了起来。

叶殊辞亲眼看着他从珠子里蹦出来,对他那套说辞半个字都不信。

他抓着人在空中抛了半圈,又稳稳提在手里,开口道,“既然如此,我带你下山去,亲手送到你爹娘手上。”

瞧着他突兀睁大的眼,又补了句,“不必谢我。”

在山下村落里转了一圈,小崽子逃跑不成死了心,垂头丧气地被拎上了青末山。

是以这辈子,叶殊辞话问出口的同时,手上暗自用力,随时准备按住逃窜的小崽子。

这么看,抱着也挺方便,总比在地上好抓。

他怀里的小崽子仰着头,一双眼湿漉漉地,看起来怕极了,声音怯怯地道:“我不知道,睁开眼便在这儿了。”

说完便将脸埋进叶殊辞胸前,小手紧紧抓着叶殊辞的衣襟,“仙君别丢下我。”

叶殊辞:“???”

你上辈子的骨气呢,陆停澜。

叶殊辞疑惑道:“你不怕我是坏人?”

小崽子眨巴着眼道:“仙君这样好看,不会是坏人。”

今日的青玉簪戴得妙,省了一圈鸡飞狗跳。

没了逃跑的顾虑,叶殊辞便安心地把人放到了地上,俯下身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若要我带你走,须拜入我门下,做我弟子,唤我一声师尊。”

“唤了师尊,可有什么好处?”陆停澜的手指在叶殊辞看不见的身后轻轻捻了捻。

叶殊辞朝他伸出手,细白指尖在他脸颊上温柔地碰了碰,

“我会授你诗书,传你术法。”

“这世间的危难都有我护在你身前。”

“你尽可以去做你想做之事。”

“世上再无人能伤得了你。“

陆停澜身体轻微地震了震,停了片刻,仰起头来问道:“仙君不骗人么?”

叶殊辞一字一句道:“我再不骗你。”

暮色透过疏落的枝干映在二人眉间,陆停澜粲然一笑,道:“我信师尊。”

这便是答允了。

叶殊辞微微松了一口气,伸出手去,替他捋了捋额前的碎发,抽去了他束发的桃枝,换了自己戴的那支青玉簪插上去。

“不是觉着好看吗?送你。”说话间俯身抱起他,“师尊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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