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是银河照月

精彩段落

迎亲队伍开始返程,一路上吹吹打打,几个小厮竟是拿出无数红纸包着的喜钱。随着队伍前进,边走边向沿路围着的百姓们抛掷,着实财大气粗,令作为陪嫁丫鬟跟在轿辇后的环佩叮当忍不住咋舌。

肃王府如此排场,镇远侯府虽不如皇室财大气粗,但对于唯一的掌珠江泠泠出嫁,也是早早就备上了寻常人家想也不敢想的嫁妆。

一般官宦人家嫁女儿十抬八抬的嫁妆都已是令人赞叹了,江立为了江泠泠出嫁,备了整整三十六抬的嫁妆,生怕女儿受委屈。

而世事难料,此时出嫁的人由江泠泠换成了江月临,江立更是咬牙把镇远侯府的库房都搜刮一空。林夫人更是把自己压箱底的嫁妆都拿了出来,把本来留给江月临媳妇的见面礼,也给做了添妆。

侯府的嫁妆真正抬出府时,有好事者细细数过,整整九十九抬,满满的珍宝琳琅,不遗余力地诠释着什么叫做风光大嫁!

此事在凤阳百姓口中一传十十传百地流传开来。后来“江家有女百抬妆。”更是渐渐成为了一段佳话,引得世家小姐们争相模仿。当然九十九抬嫁妆不是谁都能拿得出手,许多人家就准备九十九样的妆礼,也算讨个好寓意。

迎亲队伍到了肃王府,规矩礼节更是一样接着一样,幸好在国子监时,江月临礼学这一门虽不甚精通,但也并未落下。

只是在拜堂时,他还是差点出了差错,与褚衡拜天地这件事,于他而言还是不太真实的。他甚至害怕这是自己太过于痴心妄想,而为自己编排的一场黄粱美梦。生怕这头磕下去,就会惊醒这场完美的海市蜃楼。

幸好环佩叮当时时紧着弦,见状不对及时在旁提醒,他才没有出了差错,丢了丑,完完整整的将这场盛大的联姻进行了下来。

戌时,王府富丽堂皇的新房内,红烛摇曳。

被皇家宗室的繁冗礼节折磨了整整一天的江月临,此刻强挺着酸痛不已的脊背,端坐在二进内室的大床上。绣着鸾凤和鸣的大红盖头遮盖了他的视线,微微一低头,只能看到自己因为紧张而交握着的双手。

现下他的脑子里是一片混沌的,有种不真实感。

他此刻身着嫁衣,坐在肃王府为褚衡正妃准备的新房中。身下是鸾凤鸳鸯的锦缎被褥,前方是龙凤呈祥的漆金红烛,他猜,红烛下还会有新人交杯所用的合卺酒。

褚衡会以什么姿态进门呢?会用什么动作来掀他的盖头?会不会认出他,用七年前的温柔眼神再次望向他呢?

他被满足感冲击得飘飘然了,甚至都忘了与父母许诺的见机行事,忘了嫁给褚衡的原因。

直到褚衡真的进门挥退下人,真的拿玉如意挑了他的盖头,真的在两只白玉酒杯里倒好了合卺酒,抬眸静静的看向他。

江月临是受不住这种诱惑的,他觉得任谁在这样的场景下,被褚衡那样平静的看着,都会忍不住意乱神迷。便是合卺酒杯里倒的是世上最烈的毒,哪怕肠穿肚烂,哪怕万劫不复,他也甘之如饴。

鬼迷心窍似的。

“你是他派来的眼线吧。”不是质问,褚衡在对他陈述。

这不轻不重的话音落下,江月临方才如梦初醒。褚衡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本王都避退到这一步了,他还不放心吗?是了,本王就说怎么会让江家真的与本王结亲?原来走的是这步棋,原来是这样......帝王权谋,还真是令本王叹服。”褚衡接着说,但语气中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你是江家那个体弱多病的小子吧,江立那个老匹夫还真是忠心耿耿,只要皇兄开口,自己的儿子都能毫不犹豫的送出来。”褚衡狭长的凤眸染上一抹讥诮,语气仍是淡淡,漫不经心地说。

江月临知道,褚衡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身份。是了,他本来代妹妹出嫁,就没有想过能糊弄褚衡。

褚衡是谁?年少成名的肃王,兵部一把手,常年浸淫于破案审讯、练兵打仗的凤阳军都指挥使。若是连男女都无法分辨,到是让人笑话了。

他之所以明知无解,还坚持替嫁的原因,是他在赌,赌瑜寰帝跟肃王之间并不像外人看起来那样兄友弟恭。

现在看起来,他赌对了。

古往今来,凡是帝王,对兄弟王侯皆是用之防之。并不是说瑜寰帝冷血无情,但人只要坐上那个位子,就注定不能安心享受寻常人家的亲族情谊。

先帝或许是对于褚衡带了特别的怜爱与疼惜才会钦点下这门婚事,但瑜寰帝不可能不对褚衡设防。

而褚衡这两年深居简出,一些要案也是秘密探查暗中处理,突然收敛了少年的张扬意气。一定是有人点拨警醒,否则褚衡心思澄澈,定然是不会对他皇兄产生防备的。

此刻的褚衡,意识到江家嫁过来的不是嫡女江泠泠,而是身为男子的自己。已被人警示过的他,心中定是落寞与委屈。

以为皇上信不过他,怕他生出二心通过与江家的联姻搭上江立壮大己身。又因先帝遗志不能忤逆,于是设局依然让江家嫡系与他成婚,却换成了双生子中的男丁。

这样,他这一脉就永远不可能有嫡系血脉,就算他立多少个侧妃侍妾,生多少个儿子,褚家嫡系他这一脉,就此断了。

江月临知道他心中所想,但却不能将真相告知与他,说什么呢?难道对褚衡说并非是你哥哥不信任你,而是我江家的三小姐自小眼界高,瞧不上你这区区的都指挥使,背了包袱去浪迹红尘了。

他若是敢这么说,褚衡一定不会顾及他侯府二少爷的身份,先把他捆起来打一顿泄愤!

褚衡年少时没少做教训纨绔子弟的事情,曾经将当街调戏民女的梁御史嫡长孙,吊起来打的面目全非。惹得那风流成性的梁少爷,从此不近女色,二十好几都未成婚,就差烫了结疤皈依我佛了。

为此梁御史对褚衡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朝堂之上更是逮着机会就在御前参他一本,惹得褚衡烦不胜烦。

“王爷,事已至此,你我二人都无他法,月临乃镇远侯嫡次子,虽非天潢贵胄,但也自觉配得上王爷正妻的身份。先帝遗诏不可悖,不若......”江月临稳下心神,自小出身名门的他气度清雅,一派从容不迫地对褚衡开口,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循循善诱。

褚衡睨了他一眼,这江家二公子虽以男子之身着凤冠霞帔,面上点妆,倒也因为少年的面容清丽俊秀而丝毫不显违和。身处这等境况,却不显尴尬与慌乱,反而脊背挺拔,一双眸子明澈清亮,真不愧是镇远侯府的少爷。

褚衡心中这样想着,面上不置可否,用眼神示意那少年继续说下去。

江月临没有得到回应也不恼,继续道:“不若顺水推舟,就此对世人公开,说我们二人幼时结缘惺惺相惜。肃王您与江府小姐并无情谊,此次大婚,定的本就是江家的二公子,只是世人误会了。”

“您是聪明人,知道那位猜忌什么,若是顺水推舟,还能保全两家的颜面。若是执意退婚,或坚持要娶我江家的嫡女,在那位面前......”剩下的话江月临没有挑明,也不必挑明。

“哼, 这江立倒是好算计,这样你江家于殿前,于世人眼中,两头不得罪。怎么就单单不把我肃王府放在眼里?他们惹不得,我褚衡就惹得?”褚衡嗤笑道,语气揶揄,剑眉微蹙。

“王爷莫非以为月临被侯府做了弃子?”江月临听得出来,褚衡语气虽不善,但并未有过多的抵触与愤懑。遂起身,长身玉立地站在褚衡三步近前接着道:

“小妹是女子,若成为这皇权争斗的牺牲品,我们江家自然是不愿意的,父母兄长只求她能率性恣意,无拘无束。若是嫁于肃王府,虽荣华富贵却怕是一生都要在这后院沉沦。”

“月临虽是男子,但也是我江家实打实的嫡子。自愿入肃王府,一是先帝所愿两家结亲,二是父亲尊敬肃王给您一个交代,若我侯府真的将嫡女送进王府,您与那位...怕是再难和缓......”

江月临一边说一边看褚衡的脸色,褚衡不傻,他一定知道怎么做才是对自己最好的选择。

褚衡心里也知道,娶江泠泠实非明智之举,但也苦无良策。江家这一招偷天换日,倒是为他解了心结。

“真不愧是侯府的少爷,好一个伶牙俐齿。那又为何是我与你幼时结缘私定终身?而不是你江二公子仰慕本王的灼灼风采思吾如狂,自荐枕席?”

褚衡这话于任何一个男子来说,都是不甚尊重的,带了一丝挑衅和轻薄的意味。往常的他是不会这般无礼的,但看眼前这少年,年纪不大,口齿倒是伶俐的紧,虽身着嫁衣,仍不卑不亢难掩一身清雅风骨,让他忍不住开口揶揄。

他想:这样矜贵优雅的公子,若是惹得他愤懑,发起脾气来。这张从容不迫的清秀面容,是否还会这般淡泊,会不会染上羞愤的桃红?褚衡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等少年心性了。

江月临闻得此言微微一愣,又立时回神,面上仍是恰到好处的疏离。只是耳尖被红烛映衬的微微泛红,宽大吉服下的双手紧紧攥住又松开。

他不露声色的接下褚衡的调侃,“肃王说笑了,若是这样,怕是就算皇上不想治我江家欺君罔上的罪名,宗室的那些阁老也不会放过江家的。肃王是聪明人,既已想通,又何必跟我置气?我总不会一辈子赖在肃王府的。”

他似是说的有些急,微微顿了顿才继续道:“两年,等时机成熟圣上立下太子,王爷若有心仪的姑娘,你我二人请旨和离,自是不会耽误您婚娶。”

江月临这回答简直让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但褚衡就是莫名有种被兜头盖脸驳斥的羞愧感。

是了,他跟一个少年有什么好过不去的,他其实也不过就是个被无辜卷入旋涡的受害者,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褚衡有一瞬间的惭愧,不过他心大,很快便消散。

他又抬眸看向江月临,少年额头沁出薄汗,身子有些微微颤抖,但却还是抿着嘴唇强撑着挺拔的脊背。像一只瑟瑟发抖,又倔强着不肯低头的幼兽。

传闻江家二公子自小体弱多病,今日这大婚流程繁琐,一天下来定是饿坏了也累坏了。褚衡自小就有这么个嘴硬心软的毛病,立时就失了逗弄江月临的心思,起身传唤下人:

“来人,给江,给本王的王妃,上些好消化的餐点垫垫肚子,免得让人觉得咱们肃王府的下人怠慢,连新入府的王妃都照顾不好。”褚衡双手置于身后,老神在在的看着比他矮了不少的少年,在“王妃”二字上语气格外黏糊,脸上的笑容也更甚。

江月临心中紧绷的弦微微一松,心知这关算是过了,能留在肃王府,是第一步,近水楼台总是好过素不相识。

其实侯府怎么可能想不到他体质虚弱不禁饿,早早地就让环佩叮当准备了迎亲路上的食点,全是他平日里爱吃的,叮当悄悄递上来时,还带着热乎劲。

可他就猜测会与褚衡有这么一场你来我往的博弈,在叮当递过来那块茯苓糕时,纵使腹中饥饿他也摇头拒绝了。

万一若是褚衡发作,见到一天水米未进,弱不禁风的他,以褚衡正直良善的性子,怕是有气也无处撒。再不济,他就体虚昏厥,褚衡自然也不会真的把他如何。只要能撑到明天进宫面圣,他自然有方法,让这桩婚事坐实。

江月临此时卸了浑身的束缚,只着婚服。坐在刚才褚衡的位置,细嚼慢咽地品着膳堂刚送上来的八宝荷叶粥。

脑子里全都是刚才褚衡似笑非笑看着他的神情,那张摄人心魄的俊脸被摇曳红烛映衬得格外深邃,嘴里玩世不恭地说着浑话。

再怎么城府深沉,江月临也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更遑论刚才的褚衡确实说中了:就是他仰慕肃王风采,梦寐以求地接近褚衡,是他千方百计地谋划,花言巧语地游说,是他自荐......想到褚衡方才说的什么自荐枕席,热意渐渐蔓延了脸颊。

热门章节

相关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