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3-25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春日负暄 主角:何慕 常明安
常明安没想到,在短短几天后就收到了何慕的电话。他正好下课,解答完学生的疑问,夹起书,走出大阶梯教室时,电话就响了,是陌生来电。
他接起:“喂,你好。”
电话那头是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喘了两下才响起人声来。
“是我,我是何慕。”
何慕,原来他的名字叫何慕。
常明安用肩膀夹着手机,有些狼狈地把书装进包里,停在了一颗银杏树下面,说道:“怎么了?”
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何慕犹豫了很久,语调不似往常张扬犀利,反而软了下来,嗫嚅着问道:“你、你在哪儿……”
常明安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认真地说道:“我在学校,刚下课。”
“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常明安原本以为何慕说的是去家里一趟,怎么知道听着听着,眉头越皱越紧,何慕让他去的是他们A大的舞蹈系院楼。他一头雾水,正待再问,那头何慕咬咬牙说道:“要是不行就算了……”
常明安忙道:“可以,我马上过来,十五分钟到。”
他一路急走,路上给他打招呼的学生他也来不及好好回应,只能匆匆点个头,上了舞蹈系院楼,按着何慕指引的室号,是辅导员 办公室,常明安轻轻敲了门。
是何慕给他开的门,常明安直接愣在了原地。
他第一次看到何慕不穿女装的样子,像绝大部分普通的大学生一样,穿卫衣牛仔裤,他的长头发规规矩矩地在脑后扎了个马尾,脸上一点妆都没化,白白净净的一张脸,杏核眼圆圆的,眼尾还带点红,从无处下手的刺猬变成了受惊的兔子。
“请进。”里头是一把男声。
常明安走进去,办公桌后坐着一个男老师,常明安不认识,只有过几面之缘,知道是学校的辅导员,看来应该是何慕的辅导员。
“常老师?”那辅导员满脸惊讶,“你是何慕的……”
何慕飞快地接上,面不改色道:“李老师,常老师是我表哥,我父母去世了。”
常明安看了何慕一眼,何慕站在旁边,低着头,十根细长的手指绞在一起,显得十分不安。见状,他只好顺着说下去:“是的,请问我们家何慕怎么了?”
李老师一听,立马神色就变了,站起来,指了指一边的椅子,示意让常明安坐,还倒了茶,嘴上客气道:“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和室友有些小矛盾而已。”
常明安也看到了,办公室里除了何慕还有三个男生在墙边站着,一看就是艺术学院的,T恤上蹭了一道道颜料,还有人留着和何慕一样的长发,胡乱扎着。
那长头发的还打了耳洞,一脸混不吝,上来就说道:“何慕一抽屉都是女人的内裤。”
何慕忙抬起头辩解道:“不……不是我的……”
另外一个室友插嘴道:“不是你的,不会是你偷的吧,听说前段时间女生宿舍丢了挺多内衣裤的……”
那辅导员忙打圆场:“好了别说了,何慕啊,做错了没事,知错能改就行了。”
常明安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他霍然站起来,比穿平底鞋的何慕高了大半头,温和但不失坚定地说道:“这位同学,偷不偷的,查到录像再说。学生的抽屉里放什么私人物品,应该不在学校的管辖范围内。”
“女人内裤算什么,我还见过他穿着女人衣服上街呢,”那长头发的还在小声嘟哝,“变态。”
何慕每听一句话,脸就白了一分,十根手指还绞着,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嘴唇抿得紧紧的,一言不发,。
常明安直截了当地说道:“不知道能不能给何慕换个宿舍。”
李老师为难地说道:“这……之前已经给他换过几次了……”
“我不住在学校了,可以吗。”何慕低着头说道。
“这……”
李老师有些为难,A大外宿是要申请的,没有特殊情况辅导员一般不会批,他看了看常明安紧皱的眉头和眼睛里隐约的怒火,最 后还是妥协了。
何慕小心翼翼地说道:“谢谢老师,这件事情……”
李老师大手一挥:“同学间的小矛盾而已,你以后要注意一点,这周五之前搬好吧。”
常明安还要再说话,何慕连忙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把他带出去办公室,他的三个舍友从他们身边走过,其中一个和何慕擦身而过时,大力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把他撞得一个趔趄。常明安要去扶,被他轻轻拂开。
两个人无言地下楼,何慕走在前面,马尾辫的发梢一荡一荡的,在他白皙的后颈上拂动。不同于穿旗袍时候的妩媚多情,此时的 何慕像株晒蔫儿的植物,低着头,后脖子上有微微凸起的骨头,显得有些可怜。
A大种了很多银杏,此时正是银杏叶黄的时候,满目金色,风一吹,簌簌作响。
常明安小声地递话过去:“你是学舞蹈的?”
“谢谢。”
“嗯?”
何慕不自在地拽了拽衣服,说道:“他说要找家长,我说你是我表哥,他不信,非要我找你过来,说没有家长就记过。”
常明安想到他说自己父母去世了,暗叹一声,说道:“没关系,倒是你那几个室友,说话也太难听了,我还以为读艺术的,特立独行,都会比较开放一点,没想到……”
仿佛刚才的事情与自己无关,何慕冷淡地说道:“他们是常人里的少数,我是少数里的更少数,正常的。”
常明安一想,也对,无论多小的群体,只要你是少数,总会被排斥。
何慕说道:“谢谢。”
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了那天常明安给他的那张银行卡,递还给他,垂着眼睛说道:“还给你,我不缺钱,那天是开玩笑的,里面 的钱我没用。”
常明安不接,何慕就一直抬着手,秋风凉,他穿得单薄,微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常明安只好将卡接回去,何慕说道:“我真的不缺钱,我有做兼职,有生活费。”
“那你不住宿舍,住哪里,搬宿舍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何慕斩钉截铁地说道,“谢谢。”
话音刚落,何慕就转身走出去,双手揣在肚子前的袋子里。
“哎,等等。”
常明安追前两步,从包里翻出自己上课用的书,翻了几页,找到那天夹进去的那片银杏叶子,两只手指捏着叶梗,把已经变干的 叶子递过去。
“那这个送给你吧。”
何慕看着那片在风中微微摆动的叶子,又抬头看了看微微笑着的常明安,觉得他好像是在哄发脾气的小孩子。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把叶子接过去,一起揣进兜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常明安在市中心有一套跃层的公寓,但他比较常住在学校的教师宿舍楼里,和学生宿舍相对的一栋,一室一厅,布置得很舒适。
他养了一只猫,是三花色的流浪猫,很温柔的小母猫。是一年前一次下雨天在楼下见到的,小奶猫被雨淋得皮毛都紧贴在身体上,躲在树下瑟瑟发抖。常明安看见了就连忙上楼拿了毛巾,把小奶猫包起来抱回家养,养得油光水滑,又娇又嗲。每日准时“喵喵”叫着扒房门当闹钟,开了门还不行,绊脚,得常明安把她捞到怀里团着才消停。
常明安下午下了课回到家里,抱着猫站在阳台上抽根烟。楼下是下课了之后鱼贯走向饭堂的学生,像一条川流不息的河,其中拖 着大大行李箱,手上还拎着几袋东西何慕格外显眼,他走得慢,就像河里阻隔水流的一颗小石子。
他连忙放下手上的猫,不顾她在脚边甩着尾巴一直叫,穿上外套,摁了电梯下楼去,刚好追上了走到饭堂门口的何慕。
何慕本专业是现代舞,他在一个舞蹈教育机构兼职当助教,最近需要上的课多,兼职那边又忙,只能断断续续地打包行李,把大件的先寄回家,今天趁着室友都不在,一气把剩下的打包,打算自己拎回去。
路上人多,来来往往的,他像扛着壳的蜗牛,一点一点低着头往前挪。突然有个人挡在他面前,他抬头一看,是常明安,还微喘着气。
“我帮你。”
“不用。”何慕避开他伸过来的手,看着常明安满脸真诚,终究解释道,“我回老房子那边,有点远,不麻烦你了,我出了学校打个车就行。”
常明安:“你之后住那里,也太远了。”
老房子在老城区,大学城在开发区,单程两个小时,要是早上有课,得很早起,是有点远,但何慕无论如何也不想再住宿舍了,经济情况又不允许他租房子,只能早起了。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人流中间,看上去有些僵持,路过的人偶尔会侧目看,加上常明安在学校里还有点小名气,喜欢他的学生很 多,看得人就更多了,还有人给常明安打招呼。
何慕有点站立不安,他一旦没有穿上女装,就会有点怕暴露在别人的眼光中。继承自母亲的旗袍还有夸张艳丽的妆容,就像他的保护壳,一旦离开了保护壳,人群的窃窃私语仿佛都在说他,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像有实体一样,扎在他身上。他的手抓着行李箱的 拉杆,语气里不由得带出些哀求,小声说道:“我们去旁边说吧……”
常明安愣了愣,伸手把他的行李箱拉杆拿过来,拖着行李箱把他带到旁边教师宿舍楼底下的草坪,基本没什么人,只有几个老师带着宝宝在饭后散步。
何慕还是穿着卫衣牛仔裤,头发束成马尾,手上拎着大包小包。常明安和他商量道:“太远了,你这样子如果有早课,会迟到的,迟到太多次不好,辅导员如果管得严,可能会记过。”
之前常明安和何慕在辅导员办公室的时候,他就留意到了,何慕对学校的处分还是很在意的,果不其然,何慕有些犹豫,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面仿佛在说,这可怎么办。
常明安竟有些坏心眼地觉得心里有点开心,仿佛当初把流浪猫带回来之后,见到她第一次朝自己“喵喵”叫着撒娇时的那种开心。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不如这样,我离学校不远有一栋公寓,我可以住那里,开车过来很近。我可以把这里楼上的教师宿舍借给你住。”
何慕一听,不由得狐疑地抬头看着常明安,眼珠子漆黑,紧紧盯着常明安,不知说什么好:“你、你…….我…….”
常明安知道他不是会轻易接受别人好意的性格,把心里早就编好的借口说出来:“你妈妈以前帮我过,很大的忙,她是个很好的人,我没想到还能遇到你。”
何慕还在犹豫:“你已经帮过我了。”
常明安忙说:“最后一次。”
何慕想了又想,咬了咬嘴唇又松开,最后问了一句:“她是个很好的人吗?”
常明安等了半天,没想到他居然问了这个,不由得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拉着他的行李箱就往楼道走,边走边说道:“是的,很好。”
常明安领着何慕上楼,一打开门,猫就嗲嗲地叫着蹭上来,先围着常明安的腿绕两圈,然后站在何慕前面,低头嗅了又嗅,确认没有危险之后,在何慕的鞋头上蹭了两下,留下自己的气味,大摇大摆地走开去。
何慕有些紧张,定定地站着等猫走开了才敢打量这间房子。
小而温馨,海蓝色的沙发看上去又大又软,饭桌上还放着颜色好看的餐垫,茶杯都是成套的,墙上钉了猫爬架,向阳处放了几盆长势喜人的多肉,还有绿油油的水生植物。比自己的老房子那儿大不了多少,但是舒适整洁程度成倍增加。
两个人脱了鞋子,换上拖鞋。
常明安带着他进了卧室,卧室里更舒服,暖色调的床单枕套,飘窗上放了软乎乎的靠枕,随手摆了几本书,床边还放了个懒人沙发,软团团的,夕阳照进来,让人只想躺下休息。
常明安说道:“床单枕套刚换过,如果你介意的话,衣柜最上面有新的可以换。”
何慕小声问道:“我能不能把衣服挂在你的衣柜,有几件衣服得挂着,不然会皱。”
常明安大方地拉开衣柜,把挂杆上几件衬衣和西装往旁边一拨,留出大片的位置来,边整理边说道:“你随意用,厨房也可以用。有问题打电话给我。”
何慕反而不好意思了,他想说,太麻烦了要不常明安睡卧室他睡沙发也是可以的,但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下了,还不如赶紧存点钱去附近租个单间,总不能一直住在别人的地盘里。
听见里头动静大,猫又慢悠悠地走进来了,尾巴勾着何慕的小腿,仰着头叫。
何慕第一次和小动物接触,有点不知所措。常明安笑着说:“你可以摸摸她。”
何慕闻言,蹲下去,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猫在他手上蹭了蹭,自动自觉露出下巴来,被挠得舒服了,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何慕揉了两下,眼睛都亮了,饶有兴趣地说道:“太可爱了,她叫什么?”
“叫……”常明安欲言又止。
何慕:“?”
“叫木木。”
何慕眨了眨眼,连忙收回手来,站起来:“什、什么……”
常明安把一个劲撒娇的猫抱起来,说道:“因为是树下面捡到的,所以叫‘木木’。”
何慕看着躺在常明安怀里嗲得无边无际的木木,耳朵根一阵热,心里暗骂一句,树下面捡的为什么不能叫“树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