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3-23 来源:寒武纪年 分类:古代 作者:夜灬冰澜 主角:黎玄 澜璟
澜璟来回折腾了许久,就在他第四次放下茶杯以后,终于有些耐不住的大步走到殿门口,“啪”的一声将门踹开,对着门外吓了一跳的侍卫沉声道:“去把书房的侍卫给我找来!”
“呃……是!”侍卫抑制着差点蹦出嗓子眼儿的心跳,赶紧匆匆掠出了院门。很快的,那个书房的眼线就满头薄汗的跪在了他的承欢殿中。
“这两天王妃都做了些什么?”澜璟完全不提自己不给他饭吃的事,端坐在主位上还要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淡淡的询问道。
“呃……”侍卫稍稍怔愣了一下,故意避重就轻的回答道,“昨日王妃在书房修补铠甲,一天都没有出屋。”
“哦?”澜璟挑眉,却似乎在他飘忽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瞬间的闪躲,便侧头端起茶杯,用盖子轻轻拨了拨仍然浮在水面上的茶叶,继续追问道:“那今日呢?”
书房的侍卫跪在地上,趁澜璟没注意偷偷抹了一把冷汗,他瑟缩着僵在原地,迟疑了许久,直看到自家王爷渐渐面露不耐,才认命般的把心一横,结结巴巴的回禀道:“王妃他……现在……正在后院烤兔子……”
“烤兔子?后院哪来的兔子?”澜璟眉心紧锁的斜睨了一眼那侍卫,一边满心疑惑的回忆着,一边不自觉的轻啜了一口香茗。
侍卫挠了挠头,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回禀道:“就是……就是前两年您出宫建府时,澜瑾公主送给您的那只……”
“噗……咳咳咳……”
澜璟一口热茶生生喷了一地,呛得自己躬身咳嗽了许久才稍稍缓过来几分。他扶着主座那精美的雕花扶手缓缓直起身体,轻喘着指了指窗外,大声问道:“现在派人去还来得及吗?”
“这个……”侍卫尴尬的苦笑了一下,尽量想让自己说得委婉一些,“奴才们发现的时候,兔子已经穿成串了……若是现在去的话……可能……还能收回几根骨头……”
“……”
澜璟傻傻的怔愣了许久,才突然有气无力的缓缓跌坐进椅中,单手扶额,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每次想到澜瑾那丫头,他就觉得头皮发麻,她虽然是庶出,却打小丧母,一直养在当今太后也就是自己母亲的膝下。兄长贵为太子,整日忙于学识修业,而他却常常要面对那个小魔女的折磨,不仅拖着他到处惹祸,之后还无论事情大小统统由他背锅。
若说这世间还有人能治得了澜璟这个混世魔王,恐怕就非澜瑾莫属了。
及冠以后,澜璟终于独自离宫建府,他人都会送些奇珍异宝聊表祝贺,只有这个澜瑾公主,哭着送了他一只白白胖胖的大兔子。临走还不忘威胁他,若是养死了,她就亲自住过去再养一只……
现在这兔子却被黎玄一转眼就变成了烤兔肉,若是哪天被她想起来,只怕自己就再没了安生日子了……
“你。”澜璟狠狠拍了拍脑门,感觉现在整个人都不好了,火窝在心里,手都有些发抖,他有气无力的斜睨了一眼那侍卫,无奈的吩咐道,“你……马上去给王妃送去好酒好肉。”
紧跟着,又不放心的补了一句:“天天都送……”
就这样了?
侍卫不敢置信的睁大双眼,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那兔子刚到府的时候,不知怎的突然生了场病,王爷就险些把养兔子的仆人打折了腿。如今好好的大胖兔子突然变成了盘中餐,他原以为王爷必然会大发雷霆,就算不方便因为此事公开责罚王妃,也必然会迁怒到他们身上。
可谁知,故事竟然出人意料的就这样默默收了尾!
侍卫如蒙大赦的松了一口气,赶紧叩拜着就要往外跑,生怕王爷突然改了注意。都说天子一言九鼎决不轻毁,可咱这王爷虽然是天子同胞,嫡亲的王爷,却经常上一秒还在夸奖恩赐,下一秒就是一顿板子,喜怒无常到令人发指。所以现在,还是先跑为敬吧!
可谁知道,他刚刚跑到门口,就被澜璟硬生生的叫停了脚步:“等等!”
不会吧……这也,这也变得太快了!!
怕啥来啥,侍卫扶着门框的手顿时僵在了原地,哭丧着脸,默默哀嚎着转过身,对着澜璟满眼悲壮的叩拜道:“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只见澜璟也苦着张脸,那模样比起跪在地上忐忑不安的侍卫一点也没好多少。只见他扶了扶额,幽幽的压低了声音道:“记得派人看好我的鹦鹉,还有那匹汗血宝马!!”
本想给黎玄一个下马威,反倒吃了哑巴亏。
夜渐渐沉了,皎洁的月色透过轻薄的窗纸洒落在寝殿内,此刻却亮得让人有些心烦。澜璟独自在榻上辗转反侧,却是越想越不甘心。亲也成了,人也来了,两人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反反复复挣扎了许久之后,他终于做了一个愉快的决定,明天一早,他要去后花园找黎玄……咳……谈谈!
……
澜璟只觉得似乎许久没有起得这样早过了,遥远的天际仿佛才露出一抹淡淡的青白,他便挣扎着坐起身,对着那金丝流苏的床幔连打了几个哈欠。
凌风守在门外,隔墙听到澜璟已经起身,急忙唤了当值的丫鬟送来热水清茶,小心的伺候着主子梳洗。
“王爷今日为何起得这样早?”凌风一边亲手将澜璟如水的长发挽成髻,别了一柄温润的白玉长簪,一边试探着轻声问道。
“练剑。”澜璟虽然困得满眼是泪,却一点也不妨碍他把一侧嘴角轻轻扬起。
凌风抚着他黑发的手指抖了抖,不敢置信的愣了一下,直过了半晌,才突然恍然大悟般的追问道:“去书房西边的花园吗?”
“答对了。”澜璟挑眉,狭长的凤眸里闪闪亮亮的,那琥珀色的瞳仁中悄悄绽开几分愉悦的光,“你们都不必跟着,早膳等我回来再吃。”
话落,便整了整已经穿戴整齐的衣袍来到外殿,从墙上抄起那落满灰尘的宝剑,用长袖使劲擦了擦剑鞘端详起来。名家大师打造的长剑,玄铁铸就,锋利无匹,就连剑柄都镶着珍稀宝石,带着一种高调的华丽,就像他自己。
可惜,却很久都没有碰过了。
澜璟重新将宝剑挂在腰间,衣摆轻撩的迈出了寝殿,沿着五色卵石铺成的小路穿过一片开满万寿菊的草地,便来到了书房外不远处的花园里。淡淡的晨光像轻纱般垂落在刚刚苏醒的大地上,微风拂过面庞,就连那空气都悄悄染上了几丝晨露芳香。
一阵欢快的鸟啼打破了周围的寂静,澜璟站在花园正中的空地上,放任冷风驱赶着睡意,目光却始终落在书房外的小路之间,一动不动的静静眺望着。很快,就看到黎玄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黑色短打从远处缓缓向园中走来,那矫健的身躯在柔和的晨光里越发显得挺拔无比。
澜璟立刻收回眼神,装模作样的拔出剑,回忆着多年前随便学的那几招剑式,连蹦带跳的胡乱舞了起来。
一边舞,一边还偷空打量着那因为看到自己而楞在原地的男人,刀刻般线条分明的俊脸上,一双黑眸犹如夜空般深邃,却又仿佛带着点点星光,好看得让人错不开眼去。他此刻也在静静的看着自己,薄唇微抿,剑眉轻颦,沉默的站立在青砖小路间,看不出一丝情绪。
澜璟见他已经注意到了自己,便故意脚下一绊,装作不小心般一屁股摔到了地上。
嘶……
澜璟颦眉倒抽了一口凉气,怎么这么疼?!
他一边忍着痛,一边暗暗后悔着,先前为什么不好好设计一下,看看怎么摔才能不那么痛,又顺便可以让这落地的姿势好看一些呢?低头看看自己屁股着地的样子,估计真丑得有些拿不出手去!
没办法,他昨天想破脑袋也就想出了这么一招,俗是俗了点,但是他黎玄总不至于见到自己摔倒还能无动于衷吧?澜璟在心里偷偷酝酿着,一会等他过来扶自己,就顺势抱住他……然后……
哼哼~
他正喜滋滋的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就见黎玄果然眉心紧锁的凝视了他片刻,然后提着长剑沿着小路向前走来。
来了来了。
澜璟勾唇,假装没有看到他的样子,低头轻轻揉着自己的脚踝,心里却在默默窃喜。
结果却等了半天也没见什么动静,再抬头看时,发现黎玄已经从空地穿过,向着对面的那条小路而去……
他竟然就这么走了……
走了!!
澜璟望着他毫不犹豫越走越远的背影,气得两眼发黑,胸口也有点隐隐作痛。他单手撑着地面,运足了力气对着那人的身影大喊道:“黎玄你是瞎的吗?!”
黎玄果真停下脚步,缓缓侧头向他看去,丝毫没有愧意的挑眉反问道:“王爷堂堂七尺男儿,伤的又不重,还需要本将军抱你回去不成?”
澜璟一时有些语塞,想想坐在地上也挺凉的,干脆自己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忍着疼一瘸一拐的向他走了过去,不悦道:“虽说我当初想娶的不是你,但现在咱们好歹也算是结发夫妻了,我澜璟生平与你无怨无仇,自认为身家样貌也不屈你,如今你却为何这般仇视于我?”
“无怨无仇?”
黎玄望着他,原本平淡如水的目光里突然绽开了一抹冰冷的神色,看在澜璟眼中,就像冬日的寒风刺得人生疼。
他猛的转过身,几步走到澜璟身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便将他狠狠按在了旁边的树干上,微眯了眼,邪邪的挑唇道,“你可知为何摄政王会这样痛快答应了你的请婚?”
澜璟被他推得撞在树上,脑袋震得嗡嗡作响,缓了好一会才发现此刻黎玄紧紧贴在他身前,整个人都被拢在了他有力的臂弯中,那性感的薄唇几乎覆在他耳侧,每一次呼吸,温热的气息都会轻轻掠过他的脸颊,带起一阵阵诱人的酥麻。
至于黎玄刚刚说了些什么,他似乎听到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听到。此刻,他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在渐渐分明的晨光下竟是那样好看。
“你当真觉得是因为娶我弟弟的那道圣旨?或者说你这嫡亲王爷的尊贵身份,亦或是……不痛不痒的几句请求?”黎玄见他不说话,而是用那波光潋滟的双眸直勾勾的望着他,火热的目光中甚至还带了几分垂涎??便越发不悦的加了几分力度,直握得澜璟肩膀生疼,这才堪堪把他的思绪从一种迷离的状态中拉了回来,“你当摄政王是傻子吗?”
“如若不是这些……”澜璟一动不动的凝视着他遮在阴影中的俊脸,心里“怦怦怦”的跳个不停,脸上却带着一丝茫然,“又是为何?”
“军权!”黎玄咬着牙一字一顿的回答道,那语气也更加森冷的骇人,话一出口,就满满都是怒意,听起来几乎像是呵斥一般,“是我们黎家的军权!”
“摄政王以我男妃入府为借口,收了我在西北所有的军权!我自小生长在西北军营,这支军队是我多年以来全部的心血!”黎玄抓着他肩膀的手越握越紧,指尖都在控制不住的情绪中微微发抖,“就是因为你一个任性而为的请婚!皇上准了,摄政王就顺水推舟,坐收渔翁之利,让我苦心经营的一切都轻轻松松的被他的亲信全盘接去。那个人昏庸无能,又贪酒好色,我却不得不将我那些出生入死的将士交给这样一个人,你说!让我如何能够甘心!!”
……始料未及。
澜璟有些震惊的睁大了眼睛,忽明忽暗的凝望着眼前之人。他只知道他是黎素的兄长,是名满都城的俊俏公子,却从没有想过他就是那个承袭了黎家军权,驻守在西北的常胜将军,更没有想过他会因为自己随性而为的一纸婚约,失去了这么多年苦心积累的一切。
难怪……从第一天起,他就如此仇视自己,那深邃的黑眸里永远带着克制在冰冷中的恨意。
澜璟一时语塞,突然满心愧疚的不知该说些什么。无论如何,这一切确实是因他而起,而造成如今这样的结局,也终究是自己对他有所亏欠了……
直过了许久,他才红着脸缓缓拉住他的手臂,结结巴巴的道歉道:“对不起,我……我不知……”
“你当然不知!”黎玄硬生生的甩开他的手,近乎咆哮的打断了他的话,“你一个顽劣无比的皇族少主,一个自小只知享乐的嫡亲王爷,你能知道些什么?!”
那语气里满满的鄙夷,让澜璟突然觉得有些血气上涌。
“谁说我只知享乐!”不知道是不是被黎玄的歇斯底里传染了,澜璟那被甩开的手臂重新拿回到胸前,狠狠抓住黎玄的衣襟,压低了声音大吼道,“我的亲哥哥在朝堂之上饱受权臣欺侮,就连后宫之事都要受他钳制,除了中宫皇后至今不敢再娶妃嫔。”
“如今的龙霄国奸臣当道,胁迫皇权,就连母后都敢怒不敢言!”澜璟清澈的双眸中渐渐晕起一抹水雾,攥着他衣领的手指因为用力,骨节间泛起片片青白:“不过我告诉你……将来有一天我澜璟终究会为他夺回这天下,至于属于你的那份,我也自会归还!”
黎玄看着他此刻激动的样子,先是微微一怔,颦了眉,默默端详了他许久,随后终于爆发出一阵嘲弄般的大笑:“就凭你每天窝在府中遛马养鸟,聚着一群纨绔子弟歌舞升平?”
“……”
澜璟单薄的身子在他的嘲笑声中僵了僵,似是有些羞愧般的默默的咬紧了下唇,他的眼圈微微有些发红,却终究无法反驳他所说的一切。
黎玄见他不语,便冷冷的嗤笑了一声,有力的手指覆在他白皙的手腕上,狠狠将它从胸前扯了下去,勾了唇,一字一顿的覆在他耳边低声道:“那我便等着这一天,璟王爷。”
不知为何,澜璟就是觉得今天的月色美得有些凄凉,残星晦暗,只有那冰轮般的满月悬挂在深不见底的夜幕中,静静洒下一片银纱般清冷的光。
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澜璟斜倚在窗前,从敞开的雕花木窗间默默仰望着夜空,深秋的寒风从庭院中扑面而来,打在脸上,却仿佛能凉到心底一般。
世人都知,当朝摄政王澜政虽是皇叔,如今却正值盛年,当年先帝早逝,在幼帝继位时他便借机先帝所托,大权独揽,直到今天虽然皇帝已然成年,他却始终把持着朝政丝毫不肯放手。甚至每一道圣旨,每一封御笔都要经过他的首肯才能颁布或送出,所谓的当今天子,不过是他被玩弄在股掌中的傀儡罢了。
如日中天。
所有人都在这样形容着澜政如今的权势,可是澜璟心里却觉得,倒不如“如月中天”来得更为贴切。就算阳光再盛,当你抬头望去的时候,天空里依然有浮云,有飞鸟,有醉人的心脾的蔚蓝。然而满月独悬的时候,群星都会变得黯淡无光,时隐时现的藏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就像他此时的心境,仿佛望穿千里也永远看不到一丝光明……
澜璟微微叹了口气,思绪却又回到了清晨的那番对话之中。
黎玄他……此刻应该承受着同样的痛苦吧?在权势的威压下,他亲手将自己视若珍宝的一切交了出去,却亲眼看着它在他人的轻贱中任其辚轹……
一种说不出的窒闷突然袭上心头,让他隐隐有些透不过气来。他穿上外袍,又随手从龙门架上抄起一件厚锦披风,松松的拢在身上,便独自推开殿门走进了那朦胧的月色之中。
凌风原本隐在暗处,见澜璟心事重重的出了门,也不敢出声打扰,只好小心翼翼的敛了气息,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
原本只是随意走走,却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书房外的那片花园中。澜璟抬眸远远望着那棵根深叶茂的百年梧桐,这是他们早晨刚刚争吵过的地方,现在回忆起来,那个男人胸口处的余温仿佛还停留在身上,不曾离去。
正在他默默沉思之际,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深夜的寂静。澜璟心中一凛,轻手轻脚的循声挪了过去,绕过不远处的假山,一眼便看见长廊间,静静靠坐在朱漆木柱上的矫健身影。
清澈如水的月光下,只见他一条腿微微屈起,一条腿随意的垂在廊外,脚边已经躺倒了一个青瓷酒壶,而手里还拿着另一个,正仰头不管不顾的向口中灌去。
澜璟小心翼翼的向前靠了几步,借着明亮的月光,隐约可见他那英俊的脸庞上微微泛着酒醉后的红霞。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靠近的时候,对面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存在,猛的回过头,那有些迷离的目光便冷冷凝结在他的面庞上。
时间在无言的对视中悄悄流逝,就在澜璟尴尬的抖了抖唇,支支吾吾的想要向他解释自己并非故意偷看的时候,黎玄却一言不发的收回视线,提起酒壶,再次默默的灌向喉间。
寒风卷着枯叶从身前呼啸而过,他那单薄的衣摆便在腿侧猎猎作响。
澜璟见他不理,便沿着青砖小路缓缓向他走去,那金丝滚边的软底锦靴小心的踩在其间,轻得没有一丝声响,仿佛生怕自己一不留神,便打散了他难得浮出眼底的孤寂。
就如同自己掩盖在玩世不恭的外表下的……同样的孤寂。
一件带着体温的披风缓缓覆在黎玄紧致的后背上,在他那早已冰冷的肌肤间绽开一抹柔和的暖意。
黎玄知道他来到自己身边,却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动作,有些惊讶的抬眸看了一眼澜璟,却没有说话,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低下头,淡淡的摆弄着手中的酒壶,那温润的青色瓷釉在银白的月色下反射着一抹冰冷的光。
“抱歉。”
澜璟转身靠在木柱的另一侧,自言自语般的垂眸低语了一声,虽然他并非有心,可不知为何,还是想好好的跟他道一个歉。
黎玄拿着酒壶的手指滞了滞,似是踌躇了一下,随后便向外扬了扬胳膊,将那青色的瓷壶懒懒的递到了澜璟面前。
澜璟看着他一言不发,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的把酒拿给自己,心里却仍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他抬起手默默的接了,放到嘴边饮了一大口,不知为何,舌尖舔去唇边挂着的残酒时,竟觉得带着几分那个男人的味道。
只是一口,就隐隐有些醉了。
只是一口,就隐隐有些醉了。
柔和的夜色中,一个坐,一个立,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各怀心事的相对沉默着,你一口我一口的喝着这大半壶美酒。直到澜璟带着微醺的将最后一滴酒倒入口中,又用舌尖恋恋不舍的舔了舔壶口,这才把那空瓶交还到黎玄手中。
黎玄终于又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似是不满的哼了一声,然后便扶着长廊栏杆默默的站起身来,作势就要离去。
“黎玄……”不知为何,澜璟却突然下意识的扯住了他的衣角,看着黎玄诧异的目光嗫嚅了片刻,才缓缓的低声道:“明早来正殿用早膳吧,我有件事和你商议。”
黎玄静静打量着他,眼中却并没有露出太多的情绪,只是微不可见的颔了颔首,转身继续向书房走去。寒风中,那湘色暗纹的华丽披风在步履飞扬间闪烁着温润的光。
……
第二天清晨,承欢殿的正厅就摆好了满满一桌丰盛的菜肴。澜璟知道黎玄常年生活在西北,还特意寻了个会做西北菜的厨子,给他做了当地常吃的黄焖羊肉,并且很用心的摆放在他的座位附近。
黎玄果然没有食言,待到一切刚刚准备妥当,就见他提着佩剑从大门外步步生风的走了进来,柔和的晨光中,一袭简单的黑色武服包裹着肌肉紧实的身体,古铜色的肌肤上依然挂着点点汗水,竟有种说不出的性感味道。
澜璟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身影,“蹭”的一下不自觉的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抹莫名的欢喜。
视线齐刷刷的向澜璟投了过去,众人一片惊愕的神色中,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行为好像有些激动过头了,只好尴尬的装作整了整衣摆,重新坐回椅子上,掩饰般的清了清嗓子,沉声道:“给王妃赐座。”
心里却隐隐有些懊恼着,大庭广众之下,自己怎么这般沉不住气!
虽然这个掩饰的动作奇假无比,但是大伙也都配合的纷纷垂了眸,装作没看见般对着黎玄施礼道:“王妃万福。”
一旁的凌风看到澜璟此刻满脸的开心,急忙很有眼色的给黎玄摆好座椅,放好碗筷,对着黎玄恭敬道:“王妃请。”
黎玄也毫不客气的几步走到桌旁,放下佩剑,斜眸看了他一眼,不悦的冷声道:“叫将军。”
“……”王爷让叫王妃,王妃又让叫将军,凌风有些为难的愣了愣,尴尬的向澜璟看去,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澜璟看着凌风的动作,完全是毫无义气的把难题直接抛给了自己。他满头黑线的瞪了他一眼,扶了扶额,随后才掩着脸假咳了两声,装成若无其事的对着黎玄道:“咳……将军快入座吧,饭菜都凉了。”
凌风看王爷没有骨气的改了口,急忙也识趣的对着安排好的座位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向黎玄示意道:“将军请。”
黎玄满意的扫视了一眼周围众人,衣摆轻撩,终于缓缓坐到了桌前,随手提起玉箸夹了一块羊肉放到碗中,漫不经心的对澜璟问道:“王爷今日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澜璟从汤盅里盛了一碗乌鸡参汤递到黎玄面前,语气也突然带了几分郑重:“将军莫非忘了,明天应该是本王陪你回门的重要日子?”
“是吗……”黎玄顺手接了过来,剑眉微颦的应了一句。果然他要是不说,自己还真的完全忘了这码事,“不回也无妨。”
这回轮到澜璟有些愣住了,回门这么重要的日子,他竟然就轻飘飘一句无妨带过……
他探究的望着黎玄似乎专注于早饭的神情,心里却在暗暗思忖着,这究竟是他性格所致?还是家中关系凉薄?亦或是……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
“本王倒是不守规矩惯了的,可如今既然娶你为妃,明日里若是不去,只怕外人会觉得本王薄待于你,礼物我已经备好了,不如就一起走上一趟罢。”澜璟看着他眉宇间的“川”字在不经意中加深了几分,似是渐渐勾起了什么心事,便抬手轻轻覆上了他的手背,语气也是难得的温柔。
黎玄有些意外的抬起头,静静打量了他片刻,那手心的温热透过皮肤传了过来,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令人讨厌。他如星的黑眸闪了闪,随后便微微挑唇笑道:“也罢,那就劳烦王爷安排吧。”
“好。”澜璟虽然表面上会意般的点了点头,可思绪却早就突然开起了小差。他看着黎玄一侧微微勾起的唇角,心里却在默默感叹着:“他一个将军,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是不是比我都好看??”
想了半晌,最后终于还不忘咋了咋舌,给自己认真的做了个总结——我可真是有眼光!
除了……不让我碰以外……
清晨,轻便而华丽的马车缓缓穿行在略显拥挤的街市间,天气真好,湛蓝的天空如同被水洗过的蓝宝石般干净,清澈。温暖的阳光从遥远的天际洒落在繁华的都城中,映照着那彩旗招展的商铺,熙熙攘攘的人群,高声叫卖的摊贩,还有那街市尽头,渐渐出现在眼前的庄严肃穆的将军府。
澜璟备了厚礼,和黎玄一同坐在马车中,两人虽然并肩紧挨着坐在一起,气氛却十分诡异。
黎玄依礼穿了一身红色的暗纹长袍,戴了金冠,束了玉带,淡淡的在一旁闭目养神,温暖的阳光拢在他俊朗的面庞上,晕开了几分难得的柔和。而澜璟也同样是一袭红衣,单手支头的靠在车窗旁,偶尔看上一眼始终一言不发的男人,只得无奈的瘪瘪嘴,继续百无聊赖的发着呆。
黎府也在都城,虽然不像璟王府般坐落在最繁华的地段,却也与它相隔不远。两人就这么坐了一路,沉默了一路,待到侍卫勒停了马车,将厚实的锦缎车帘高高掀起时,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进了黎府的大门。
澜璟先一步跳下马车,抬手去扶身后的黎玄,黎玄看着他清瘦的身体,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了似的,虽说自己现在是王妃身份,也实在接受不了让他来扶的事实。于是垂了眸,把他伸到面前的手无视了个干干净净,稍一纵身,便稳稳的落在了地面上。
澜璟尴尬的收回了手臂,转过身,正好撞见黎老将军那带着几丝威严的双眼。
老将军虽已卸甲多年,身上只穿了一件绛色的云纹锦袍,但是站在门前的身姿却依然如甲在身,威风凛凛。那明亮的双眸静静看着二人并肩而来,脸上渐渐绽开一抹祥和的笑容。
而身旁的那个女人身穿华美的繁复罗裙,头戴点翠金钗,上上下下一派雍容贵气。她看起来年岁虽长,却依然风韵犹存,不难看出年轻时定是一位绝色美人。
澜璟默默打量了她片刻,心里突然升起一丝感慨,有这样的母亲,难怪黎玄黎素都能够生的这般俊美,虽然……她们看起来并不怎么相像……
“老臣黎世鸿,给璟王爷,璟王妃请安……”
就在澜璟独自神游天外的时候,一阵低沉而郑重的声音匆匆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抬眼向前看去,只见黎世鸿在身旁侍卫的搀扶下,缓缓跪在了地面上,而其他众人也纷纷跟着叩拜下去。
“黎老将军请起。”身旁的人受了老父亲的叩拜,微微有些局促,澜璟却毫不客气的等到众人礼毕,才拉着黎玄向着黎世鸿恭恭敬敬的回拜道:“晚辈澜璟,携夫人给岳父大人,岳母大人请安。”
“王爷不必拘礼。”黎世鸿向前走了几步,伸手将二人扶了起来,转过身带着他们缓缓向正殿走去,“王爷王妃先随老臣去正殿喝杯茶,晚些一起用过午膳再回吧。”
“是。”澜璟站起身,跟着黎世鸿缓缓向府内走去,语气竟是难得的恭顺。而走在一旁的黎玄却反而满脸冷漠,看不到一丝一毫亲人重逢的喜悦。
这倒让澜璟想起了他昨日对于回门之事的态度,越发生了几分好奇。
……
黎府的正殿也布置得十分庄重,简单大方的桌椅,气势磅礴的字画,不像大部分官宦之家崇尚奢靡之风,到处都是金雕玉器,名人手笔。
澜璟带着黎玄坐在下首,四处张望了一下,直到有丫鬟小心翼翼的上了茶,他才微笑着点了点头,完全装成一副人畜无害的温顺样子。
黎世鸿看大家都入了座,便捋了捋长须叹息道:“玄儿自幼生长在军营,难免沾了些军队之人的痞气,并不懂王府的诸多规矩,若是将来有得罪王爷之处,还请王爷看在老夫的面子上多多海涵呐。”
“黎老将军客气了。”澜璟侧头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黎玄,眼中竟悄悄晕起一抹温情,“王妃大方得体,深得我心。”
“那老夫就放心了……”黎世鸿微笑着点了点头,那有神的双眼带着几分愧疚,视线缓缓落在了始终面无表情的黎玄身上,“玄儿自幼孝顺,当年我身体不适无法长期镇守西北,是他年纪轻轻便替我操劳军务,才得以维系我黎家这份家业。”
澜璟急忙应和着点了点头,可是话还未出口,就听见黎世鸿的身旁传来一声清晰的冷哼。
黎府的正殿也布置得十分庄重,简单大方的桌椅,气势磅礴的字画,不像大部分官宦之家崇尚奢靡之风,到处都是金雕玉器,名人手笔。
澜璟带着黎玄坐在下首,四处张望了一下,直到有丫鬟小心翼翼的上了茶,他才微笑着点了点头,完全装成一副人畜无害的温顺样子。
黎世鸿看大家都入了座,便捋了捋长须叹息道:“玄儿自幼生长在军营,难免沾了些军队之人的痞气,并不懂王府的诸多规矩,若是将来有得罪王爷之处,还请王爷看在老夫的面子上多多海涵呐。”
“黎老将军客气了。”澜璟侧头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黎玄,眼中竟悄悄晕起一抹温情,“王妃大方得体,深得我心。”
“那老夫就放心了……”黎世鸿微笑着点了点头,那有神的双眼带着几分愧疚,视线缓缓落在了始终面无表情的黎玄身上,“玄儿自幼孝顺,当年我身体不适无法长期镇守西北,是他年纪轻轻便替我操劳军务,才得以维系我黎家这份家业。”
澜璟急忙应和着点了点头,可是话还未出口,就听见黎世鸿的身旁传来一声清晰的冷哼。
他循声看去,就见坐在一旁的黎夫人满脸不悦,冷冷的将手中茶杯放到桌上,带了几分幽怨的讽刺道:“如今还不是全没了?!”
自进了黎府到现在,这个女人就始终没有过好脸色,而现在更是黑着一张脸出言嘲讽。澜璟没想到她会这般态度,满眼都是疑惑的看着她。
黎世鸿略带尴尬的颦了眉,侧头对着她怒斥道:“莫要胡言!”
“怎么是胡言!”黎夫人看见黎世鸿这般态度,非但没有一丝惧怕,反而惹得她不管不顾的越发提高了几分声调,大声道,“黎素和他娘一样,生得一副勾引男人的狐媚样子,若非是他,怎么能把黎家害成现在这样!”
“放肆!”黎世鸿看她越闹越凶,竟丝毫不给自己留些颜面,也气得不轻,将桌上的茶杯狠狠掷到地上,顿时炸开一片四分五裂。他哑着嗓子大吼了一声,就连指向她的手指也在急怒中微微颤抖,“你……你……”
黎夫人先是一怔,似乎没想到黎世鸿会这样对他。他看了看地上碎成一片的瓷杯,紧跟着,便像炸开了的炮仗一样撒起泼来:“你你你,你什么你!还不都是你个老东西,长年在外让我年纪轻轻就独守空房,到现在也没有个一儿半女,活该你们黎家断子绝孙!呜呜呜~!”
黎玄“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满眼怒火的向她看去,修长的手指紧紧抓着衣摆,攥得指节咯咯作响。
他和黎素的生母早亡,父亲便遵先帝之命取了这个女人续弦。不知为何,过府多年的她却始终不能生养,可她非但没有愧意,却将气撒在父子三人头上,自己常年远走边关倒还无妨,黎素本就性子柔弱,却不知明里暗里受了她多少冤枉气。
因为她是摄政王的亲妻姐,府中之人始终对她诸多忍让,如今王爷大权独揽,她便越发身份尊贵,原就是无理搅三分的性子,现在就更加变本加厉起来。
“玄儿!”黎世鸿虽然气得浑身发抖,却依然向着黎玄低斥了一声,提醒他不要冲动。
黎玄看了看父亲,隐忍般的咬着牙,对那女人一字一顿的狠声道:“我劝你不要再在我面前提我素弟和母亲,否则,不要怪我翻脸无情。”
“哈!”黎夫人突然立了眼,指着黎玄的鼻子假笑了一声,那别在头上的金色凤钗都随着她趾高气昂的动作微微颤动,“你个逆子还想对当家主母无礼?你父亲可还活着呢!”
黎玄经他这样一激,越发被逼到了爆发边缘,之前他替嫁入府,就被这疯女人大闹了一天,看在父亲年迈,便没有和她计较,如今当着澜璟的面前却是越闹越凶,这让他黎家的面子放在何处?
他盯着黎夫人的眼中渐渐布满了血丝,手背上的青筋也条条爆起,刚要抬腿上前,却突然被一个纤细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黎夫人顿时捂着脸狠狠跌坐在了地面上,猛的抬起头,不敢置信的向着眼前的男人看去。
“你——!!”她发疯般的对着澜璟咆哮道,“你敢打我!!”
“就算你是黎家主母,敢惹我澜璟的人……”澜璟故意顿了顿,斜眸俯视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勾唇冷笑道,“就要先问问我的意思!”
“我……我妹婿不会放过你的!”黎夫人坐在地上,也不顾样子难看,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那语气里却满满都是威胁意味。
“我澜璟虽然无权无势,但我是当今圣上的嫡亲弟弟,先皇的嫡亲皇子。”澜璟伸手握住黎玄结实的手腕,冷冷的嗤笑道,“皇叔若有不满,我璟王府随时恭候他大驾光临!”
话落,他便侧头看了看黎玄英俊的面庞。只见此刻,他那原本紧紧皱起的眉眼间似是带了一抹笑意,便越发得意的斜睨了一眼怔愣着坐在地上,满身狼狈不堪的女人,勾唇朗声道:“我们走~”
两人才走出了正殿,屋内又传来一阵女人的哭闹声。黎玄的脚步滞了滞,想起年迈的父亲还要饱受这女人的折磨,冷漠的脸上越发有些阴沉。
澜璟怎会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却也不愿多言,只是紧紧握住他结实的手腕,丝毫没有停留的拉着他直奔马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