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周三早上十点。

工作日的居民区静悄悄的，梁歌云高跟鞋踩在楼梯上发出的清脆响声便格外明显。她一口气爬上六楼，气也不喘一下，无视掉那个小巧的红色门铃，抬起手就拍在大门上。

一个作家能编出来的最离谱的拖稿理由是什么？搬家？生病？回老家结婚？见义勇为？还是外星人入侵？

梁歌云骑着共享电动车，穿过半个城市，吹了一早上的冷风赶到这里，心里那份气恼和荒唐已经被吹灭了。她边“哐哐哐”地拍门边想，不愧是以幻想文学出道的知名网文作家「软壳毛豆」，钟夏编的拖稿理由简直突破了她的想象力。

「我笔下的角色全从书里跑出来了，写不了了，我能怎么办？」

这是碳基生物能说出来的话？梁歌云更加用力地拍打着大门，对门邻居探出个头来警惕地查看，被梁歌云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目前钟夏正在连载的这本《九天之下》和他以往怪诞诡谲，充斥着天马行空想象力的作品风格很不同，是一本规规矩矩的仙侠小说。主角尉迟卿也不像以往男主那样吊儿郎当又满嘴跑火车，变成了一个无心无情，只追求道的谪仙形象。再加上之前作品的改编失败，闲不住的钟夏在网上和网友吵到被封号，黑粉激增，所以这本《九天之下》从连载至今争议不断，文章评论区对钟夏本人的讨论度甚至大过了作品本身。但是，黑红也是红嘛，书的热度倒是不低。

钟夏虽然算不上什么圈内劳模，偶尔也玩失踪，但是作为一个全职作家，大部分时间还是能做到日更的。可是这次，他却没有理由地停更了接近半个月，先前梁歌云催他，他都说是思路受阻，要去找找灵感。没想到梁歌云早上再问，收到的回复就没有预告陡然离谱起来。

不过离谱过头了是否有些蹊跷，梁歌云突然想到先前看的反传销科普，这家伙不会被拐到传销组织里去了吧……她的思维越来越发散，都准备掏出手机报警了，“咔哒”门打开了，梁歌云因为惯性还在拍门的手停在半空中。

“洗澡呢姐，敲这么急别人以为我欠债不还被人找上门了。”青年倚靠在门框上说。

钟夏比梁歌云高了二十多厘米，两人又站得很近，梁歌云不得不抬头看他。钟夏整个人笼罩在水汽里，头发也是半干，看来确实是刚洗过澡。梁歌云后退了半步。

“吃早饭了吗，要不要吃点什么？”钟夏已经转身给她拿了双拖鞋，看上去是新的。

空气中残留着湿漉漉的洗发水清香，梁歌云低头换鞋，心想，之前每次见他，好好一大帅哥都要被咖啡和烟草腌入味了，今天倒是很清爽。当她换好拖鞋抬头看，钟夏正从厨房里端出一杯咖啡，坐到了餐桌旁。桌子上放着堆满烟头的烟灰缸和一袋面包，钟夏拿出面包啃起来。

“我吃过了。”梁歌云走过去坐下，“你大清早就喝咖啡，不怕胃疼？”

钟夏嘴巴里叼着面包，含糊不清地说：“晚上喝咖啡你又说我天天熬大夜，别英年早逝。”

“……”梁歌云深吸一口气，“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喝咖啡。”

钟夏继续啃面包：“云姐你大早上跑来，是教育我不要喝咖啡？”

“我来找你干什么你不知道？你给我发的消息什么意思？”

钟夏把面包咽下去，然后咕咚咕咚地一口闷了黑咖啡。他随手把湿哒哒的刘海撩了上去，露出额头来，长年熬夜让他黑眼圈很明显，宅久了不见阳光肤色白得反光，眼深鼻高长相偏欧式，要不是沐浴在阳光下，甚至有点吸血鬼的感觉。梁歌云想，自己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任劳任怨做钟夏的编辑这么久，他这张赏心悦目的脸功劳不小。

“就是字面意思。”钟夏说。

“我看不懂中文，你给我解释一下。”梁歌云冷漠地看着他。

钟夏托着下巴想了会：“嗯……眼见为实。”他站起来走进卧室。

抱着手臂坐在餐厅里等的梁歌云看见卧室门里探出个脑袋，半干的头发鸟窝似的乱七八糟，钟夏说：“姐，你进来一下，我电脑没电了。”

梁歌云轻叹一口气，走进卧室。钟夏的卧室比她想象中居然整洁一点，只是床上的被子被拱成了个圆顶状，桌上堆着手机水杯口香糖香烟草稿纸和没有笔帽的水笔，笔记本电脑无处安放，直接架在了抽纸盒上充电。

整间屋子墙纸橱柜和床单都是深蓝色，像是海底，浪漫是浪漫，但也有点压抑。梁歌云想，不懂他们作家的品味。

钟夏扶着电脑椅的椅背，轻轻一推，椅子在他手下转了个圈，朝向梁歌云。“姐，坐。”钟夏示意。

梁歌云没和他客气，走过去坐下。钟夏一手撑在椅背上，一手去开笔记本电脑。等待开机的时间，他的手已经下意识摸到了桌子上的香烟盒，顿了一下，拿起旁边的口香糖，扔了一颗进嘴巴里。

轻车熟路地登录进码字软件，钟夏点开一章文档。梁歌云看了一下，这是他半个月前发布的最后一章，只见钟夏在键盘上单手飞快地敲打着，输入法的横框里显示「尉迟卿只看一眼」，但当他敲下空格键，这行字却消失在了屏幕上。

梁歌云皱了下眉，还没看明白，钟夏已经最小化了打字软件，打开浏览器，进入作家后台，点进「发布新章节」，又敲了一遍刚才的文字，按下空格，还是什么也没有出现。

“这……？”

“简单来说，就是我根本无法更新这本小说了，只要试图写和这本书情节相关的文字，都打不出来。”钟夏边嚼口香糖边给梁歌云演示，他又打开了Word文档，“换什么软件都不行。”

“你电脑坏了吧？”梁歌云觉得越发荒唐。

钟夏向她伸出手：“把你手机给我。”

梁歌云掏出自己的手机，解了锁，递到钟夏手上。钟夏蹲在她身边，把手机屏幕展示给梁歌云看，他打开梁歌云的备忘录，再次试图打刚刚那一行字，依然是相同的结果。

“我书里的角色都跑出来了，我没有办法更新。”

梁歌云坐在客厅沙发上，落地窗洒进明媚的暖阳，她坐在这愣了五分钟，终于找回语言系统：“就算你真的没法更新，为什么是书里的角色跑出来了，而不是……”她想了想，“不是你被人诅咒了？”她觉得自己可能也疯了。

“因为我见到了尉迟卿。”钟夏在阳台上给绿植浇水，戳了戳鱼缸里绿色乌龟的壳，平静地说。

“谁？”梁歌云怀疑自己聋了。

“尉迟卿，我书里的男主。我才停更半个月，姐你不会把我的男主都忘了吧？”

“我当然记得……”梁歌云抬头看她，“不是，你见到他了？”

“嗯。”

“那他人呢？”

“出门了。”钟夏回答。

“出门？你写的不是古代仙侠吗，他就算真穿出来了，人家一古人自己出门你……你放心？”

“我给他的设定可是无心无情一心向道，他接受能力比普通人强多了。”

“……”梁歌云舔了下唇，“他出门干什么？”

“观察新世界，大佬都是求知若渴的。”钟夏放下浇水壶。

“行，那他什么时候来的？”梁歌云已经冷静下来，盯着钟夏问。

“今儿早上，我一睁眼就看见他站我床边上，好吓人。”钟夏面无表情地说，“吓得我立刻就告诉你了，然后还洗了个澡冷静冷静。”

“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没和我说。”

梁歌云闭了下眼睛，捏紧拳头，咬牙切齿：“钟夏，你别太过分，我想揍你，你瞎编也要对得起你的职业好不好？三岁小孩才信你！”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气势汹汹地冲进阳台，就要把钟夏拉回来好好谈谈。

然而下一秒，她眼前一花，好像被什么力量拽了回去，瞬间跌落进沙发里。梁歌云惊魂未定地抬头，只见钟夏看了眼梁歌云身后的方向，淡定地说：“你回来了。”

梁歌云回过头去，看见屋子里凭空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男人，他一头银色长发，双眸呈现非常浅的金色，看向梁歌云不带有一丝感情，右手的指尖处凝结了金色的光芒。

“她不是要攻击我。”钟夏对尉迟卿说，“是我熟识的人。”

尉迟卿右手的光芒消失了。

梁歌云站在阳台上，盯着客厅沙发上盘腿闭眼坐着的尉迟卿，他的周围似乎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梁歌云的呼吸很急促，声音有点抖，她抓着身旁钟夏的袖子：“我是在做梦吗？”

钟夏笑了一下：“如果是，你醒来一定要把这个梦的内容告诉我，太精彩了，我下一本就写这个。”

梁歌云回头看他：“你怎么这么淡定？”

“我早上受过一遍惊吓了。而且你知道的，我脑回路可能本来就不是很正常，多有意思啊。”

梁歌云脑子里一片混乱，她问：“不是，你怎么和他说的？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应该更接受不了吧？”

“我跟他说，你并不是没有父母，我就是把你创造出来的人，所以你应该叫我爸爸，现在你已经得道，所以要来见你的父亲了。”

“啊？”梁歌云愣了。

钟夏笑出声。

“不是，说正经的。”

钟夏就是喜欢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满嘴跑火车，不分场合地点，所以梁歌云才在亲眼所见之前一直觉得钟夏在糊弄她。

“和他说实话啊，他能感觉出来这里和他所在的地方不是一个世界，我有没有骗他他很清楚。”

梁歌云又往钟夏身边挤了挤，手扶在鱼缸上：“他安全吗？”

“安全吧。”钟夏说，“刚以为你要袭击我，他直接穿墙进来阻止你了，好像还挺关注我的安危。”

“……”梁歌云心有余悸，“那对我来说，不一定安全。”

“嗯。”钟夏点点头，“你挡着龟仙人晒太阳了，它已经活了十万年，可不比尉迟卿威力小。”

梁歌云下意识把手拿开，退开几步，睁大眼睛去看鱼缸里的乌龟。她看了一会又抬头看钟夏，捕捉到他嘴角的笑意，气不打一处来：“你唬我，这不是你养的那乌龟吗！”

她声音大了些，突然感觉寒毛竖起，回头看见尉迟卿睁开了眼睛，似乎无机质的双眸锁定了她。梁歌云条件反射地做出投降状。

“所以我真的没法更新。”钟夏坐在尉迟卿身边，而梁歌云远远地坐在沙发另一端。

尉迟卿伸手触碰到笔记本电脑，他神色淡淡地说道：“没有符咒的痕迹，也没有其他异样，是「规则」。”

梁歌云不敢问他规则是什么，她看向钟夏：“那怎么办？”

钟夏看向尉迟卿，尉迟卿摇了摇头：“短时间内很难找到回去的路，而且，不止我一个人来到了这里。”

梁歌云崩溃地抓了下头发：“我怎么和其他人交代？钟夏，你这本书的版权已经卖出去了，繁星天天催啊。”

繁星最近的项目接连亏损，他们几乎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钟夏身上，口碑质量都不重要，有流量就行。

“还能怎么说，说实话呗。”钟夏看着梁歌云，“不相信就带他们来见一见。”

梁歌云颓丧地坐在沙发上，她打开手机通讯录，犹豫不决。不是谁都能和钟夏一样，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出这么荒诞的话，更何况，她要面对的是能够决定她去留的上司，万一……万一这其实是她压力太大疯了出现的幻觉呢……

钟夏看了她一眼，拿着手机走过去坐在她旁边，递给她看手机屏幕：“这是严赐的号码吗？”

梁歌云愣了一下，钟夏通讯录里一个名字都没有，全是编号，这个号码的编号是Z9。

钟夏看她发愣，解释道：“我怕我哪天被绑架了，有人要勒索我爸妈，所以不给人备注。”

梁歌云：……？

“应该就是这个吧。”钟夏小声嘀咕。

等钟夏按下拨通键，梁歌云才想起来严赐是谁，严家大少，繁星总裁。严家家大业大，家族内派系斗争激烈，子女都会被扔出去单干，干出业绩了才有资格继承家产。繁星曾是严赐交出的优秀答卷，但是人总不是一帆风顺的，最近严赐和繁星就走到了风口浪尖。

“你怎么会有他的电话……”钟夏挂了电话，梁歌云问。

“你忘了，这本书的版权是严赐亲自和我们谈的，我还和你说这人道貌岸然，唯利是图。”他说到这皱了下鼻子，“所以我把他手机号的编号用Z开头，放通讯录最底下。”

“哦。”梁歌云觉得和沙发那边坐着的尉迟卿比起来，什么事都算不上魔幻了，“你……你怎么和他说的？我刚走神了，没听。”

“我和他说，书我写不了了，你等着破产吧。”

“别开玩笑了祖宗，说真的。”

钟夏挑了下眉：“我真是这么说的。”

现在是一个普通周三的上午十一点三十五分，距离严赐赶到钟夏家里还有一个小时。梁歌云正蹲在阳台上对着已经活了十万年的龟仙人许愿，希望她下一秒睁开眼睛，周围一切都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