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不是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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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傅雁时喝醉了,宋夕楼只能自认倒霉的把人送回家去。

他把傅雁时送回原来常住的那套公寓,毕竟他也就知道这儿。

虽然傅雁时酒品不错,但难保不会出什么事,宋夕楼便没丢下好友跑路。眼见傅雁时还算老实,他自己去浴室简单冲个澡,在隔壁客房睡下了。

第二天傅雁时从宿醉的头疼中挣扎起床,听见房间外有人走动,半梦半醒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拉开门,想让顾谨书给他煮杯解酒茶,“顾谨书,我……”

宋夕楼和他大眼瞪小眼。

傅雁时:“你怎么在我家?顾谨书呢?”

宋夕楼:???

“不是?你一副捉奸的样子看着我干嘛?昨晚上可是兄弟不辞辛劳把你拖回来的OK?”

傅雁时头疼得厉害,经宋夕楼提醒才发现自己并不在顾谨书的公寓。

他去冰箱拿瓶水,一口气灌下去半瓶,“谢了。”

宋夕楼打开手机,整个人又睡倒在沙发上,“早上吃什么,我点外卖。先说好,我给你当一晚上佣人了,外卖你去拿。”

傅雁时回头看冰箱里空荡荡,损友躺在沙发上近似于一滩泥,于是越发觉得需要顾谨书和他的早餐。

他拿出手机,短信电话都是干干净净的。

顾谨书还真是沉得住气。

宋夕楼歪在沙发上,点好外卖就把手机一扔,大有一副继续睡下去的架势。傅雁时走过去,踹他一下,“挪个地。”

宋夕楼十分大方地给他腾了块地出来,傅雁时坐在沙发上,转头看自己好友道,“你今天是不是还要去店里?”

宋夕楼懒洋洋地拽过抱枕,舒舒服服地枕着,答道,“我哪天都得去,哪天都不用去。”

“行。”傅雁时像是开庭前拿到新鲜出炉的重要证据,理直气壮道,“你昨晚喝酒了,不能酒驾。我让顾谨书过来替你开车带你去店里。”

宋夕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看着傅雁时,一字一顿道,“我现在确定了,你是真的有病。”

“你大清早扯什么犊子呢,折腾人家干嘛?”

傅雁时冷静道,“不是我折腾,是你。”

宋夕楼:……

他坐起来认真看着傅雁时,觉得他这个眼神——嗯,有股莫名的熟悉感。对,就是两人高中一起逃课泡吧,回家前互相串供的眼神。

宋夕楼又拿起一个抱枕盖到自己脸上,骂道,“你他妈的。”

傅雁时找好借口,刚准备拨通顾谨书的电话,没想到那个人倒是先打过来了。

他蹭的一下站起来,宋夕楼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谁电话?”

他伸长脖子一看,“哎,说曹操曹操来电话啊……”

傅雁时小气万分地拿着手机躲回卧室去了,边走边接起来,“喂。”

顾谨书正在收拾行李,手机开着外放,傅雁时故作冷淡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的时候,他的手停顿了一下,但很快答应道,“傅先生。”

这下傅雁时知道自己昨晚那股不顺的气儿是打哪来的了,顾谨书这个客客气气的“傅先生”,他都快半个月没听过了。

顾谨书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我要回家一趟。”

傅雁时心里跟人置气的算盘一下打不动了,他焦虑地问,“为什么?”

顾谨书正在给行李箱封口,拉锁滑动的声音原原本本地传到电话这头来,傅雁时脸色铁青,声音不由自主地变高,“你回家干什么?”他说完又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有什么事儿吗?”

顾谨书胡乱擦了一把脸,答道,“我奶奶出事了,我必须得回去。”

“严不严重,你什么时候出发,我送你。”

“不用了。”顾谨书站起来,拖着箱子往门外走,解释道,“我也不清楚具体什么情况,刚买了一个小时后开的火车票,现在就出发。”

傅雁时这下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只好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路上小心。”

顾谨书没立刻接他这句话。

他一整晚都没出现,自己见到他的最后时刻,他还跟别的男孩在一起。

顾谨书心里不酸是不可能的。

可是傅雁时那几句话里的关切又好像并不是假的。

顾谨书揉揉自己发红的鼻子,低声答道,“知道了。”随即挂断电话,拖着箱子出门赶往车站。

傅雁时怅然若失地从卧室出来,宋夕楼已经任劳任怨地拿回外卖,拆开餐具隔空抛给他,见他一副颓丧样子,冲他吹了声口哨,“魂儿丢啦?”

傅雁时没接住,有些头疼地拿起刚刚喝剩下的半瓶水灌下去,敷衍道,“你吃吧,我没胃口。”

宋夕楼耸耸肩,坐到餐桌前,漫不经心地边吃边说,“你昨晚喝酒真是为你的小白月光?”

他背对着傅雁时自己一个人絮叨,“我觉着可不像啊,哥们儿昨晚上就等着听你小白月光叫什么听了半宿,结果你他妈的念叨顾谨书得念叨了百十来遍吧。”宋夕楼越说越觉得不对,转过身打算跟人好好合计一番,“我说你……”

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那个空空的水瓶,傅雁时人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门还没关。宋夕楼摇摇头,转身又扒了一口饭,心想傅雁时这回可是真把自己给玩脱了。

傅雁时赶到火车站,顾谨书正准备检票进站。今天天气不好,他戴着口罩,傅雁时却轻松从一长条的队伍里逮到他,他走过去,呵着白色雾气,对着低头看手机的人问道,“这么急着赶回去?”

顾谨书惊讶地抬起头来,“傅雁时……”

傅雁时背后晨雾朦胧,四处流动的人潮显得虚无遥远,他站在这儿好像淡化了周遭万物,让顾谨书的眼里只有这个人。

“很急吗?”傅雁时又问。

他出来得很匆忙,车里有暖气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在室外站了不过几分钟,冷意钻进衣服里,他原本急急忙忙跑过来有些潮红的脸,此刻也看不分明了。

顾谨书注意到他穿得少,对傅雁时照顾自己的能力实在束手无策。他叹口气,伸手摸摸他的袖子,低声道,“嗯,很急。你快回去吧。”

队伍缓慢地向前蠕动,傅雁时想想,从兜里拿出一张卡来递给他,“救急。”

顾谨书戴着口罩,傅雁时看不见他的表情,他索性把卡塞进顾谨书的衣兜里,“额度比之前那张高点,密码和那张一样。”

顾谨书摸着那张有些凉的卡片,“傅雁时,你不用这样。”

他瓮声瓮气地说,“你给我的已经很多了。”

眼看队伍快排到他,顾谨书把那张卡拿出来,递给傅雁时,“你回去吧。”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处理好了我会尽快回来。”

傅雁时心里突然安安稳稳的静了下来,他终于知道,自己硬追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要听他说,会早点回来。

顾谨书坐在火车上,戴着耳机看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

他叔叔今早在电话里的那句话又在他脑子里回荡,“奶奶不太好了,你快回来。”

顾谨书裹紧身上的衣服,不太好了……究竟是怎样的不好了,他不敢深想。他来不及问更多的细节,知道叔叔在医院之后,就把手上宽裕的钱都汇过去了。

他又摸了摸口袋里傅雁时刚刚强行塞回来的卡片,眼睛垂下来。

他现在不想再要傅雁时的钱了。

他不想再和傅雁时可能有过的任何一个情人一样。

就算傅雁时把这张卡塞给他,他也不会用。

顾谨书望着车窗外不断退后的村庄与树木,在心里暗自祈祷奶奶这次平安无事。

他的奶奶和叔叔都在邻省的一个小县城里生活,这次的病来势汹汹,几天前奶奶已经转到省会B市的医院。顾谨书出站后,马不停蹄地往医院赶。他拖着行李箱,在医院门口见到了叔叔。

顾谨书不过快一年的时间没见到叔叔,就觉得他又老了许多。他皲裂的手上拿着一叠医疗费用单,唉声叹气道,“哎……这么多……”

顾谨书接过单据,一张一张翻下去,盘算自己的钱够不够用,幸好,傅雁时这几个月断断续续给他的还有他自己之前攒的一点小积蓄,加在一起勉强还能应付。

“叔叔,我先去看看奶奶,我——”顾谨书迟疑一下,还是选择说谎,“我和朋友借了钱,钱的事你不要担心。”

中年人脸上露出几分赧色来,他局促地扯了扯衣角,“谨书……好孩子,家里这些事……”

顾谨书挤出一个安慰的笑,“没关系的,我已经这么大了。”

叔叔陪着他往病房走,解释道,“这次发病很突然……那天你奶奶她,不知道怎么记起那个人要出狱了。”

顾谨书的脚步一滞。

他差点忘记,已经快七年了,那个害死他父母的凶手该出狱了。

“唉,我以为妈年纪越来越大,糊涂一些,大概也就不记得了……”

顾谨书按下自己心头的心酸,他们已经走到病房门口,他深呼吸了一下,仰着头盯着病房的门框,直到觉得自己重新冷静下来才说道,“叔叔,这些事就先不提了。”

看过奶奶,确定暂时没有大问题,顾谨书把行李交给叔叔,自己去找主治医生。

“老人家这种情况,很不好说的……”医生很委婉的和顾谨书交代病情,顾谨书打起精神感谢一番,低着头一个人走在医院的过廊里。

这是两栋楼之间的廊桥,深绿色的玻璃把刚刚破晓的天空映得十分灰败。顾谨书蹲下来,突然很想抽一根煊赫门。

他平常是不抽烟的。

烟草酒精,这些东西都是人压力之下暂时的解脱。它们不能解决问题,但能解决问题带来的痛苦与挣扎,哪怕仅仅只是片刻。

他站起来,想去旁边的小商铺买包烟。

但他叔叔却找过来,拿着手机,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谨书。”

顾谨书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是奶奶出事了。叔叔却摇摇头,说道,“我刚刚接到一个电话。”

“是那个刚出狱的人打来的。”

“他说,说你父母不是他撞死的,他想跟我们见一面。”

顾谨书攥紧手心,不知是因为腿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跺了一下脚,“他现在在哪?”

“他说他明天就能到医院这儿。”

其实顾谨书对那个害死他父母的人没有太多印象。

当时他还没成年,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叔叔和奶奶处理的。

撞死两个人,又是逃逸,抓起来判刑理所应当。虽然离案发地几百米的路口才有监控,但是当时有路人看见过车牌号,很快就确定了肇事的车辆。

车是豪车,肇事的人是车主的司机。

既然是司机,自然也没多少家底,法院判了二三十万的民事赔偿,顾家一分钱也没有拿到。

那个司机的妻儿在事发之后很快就远走他乡,顾家从始至终叫苦无门。

事情过去快七年,顾家还没找这个人讨回应得的赔偿,对方居然先找过来了。

第二天中午,顾谨书坐在小餐馆油乎乎的桌子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捏着塑料杯。

一个举着电话的中年男人进门,他环顾四周一圈,发现顾谨书的叔叔,向他们这桌走过来。

来人穿得破旧,夹袄不知是哪年的旧样子,糟糕的漆皮掉了零星的几块,裤子和鞋都有一层灰蒙蒙的尘。

如果不是他走到桌前,坐下来,对着顾谨书的叔叔自我介绍道,“我就是钟强,你是顾长顺?”顾谨书很难把眼前这个看起来普通安分的中年人和杀人犯联系起来。

顾长顺点点头,看起来昨天和钟强在电话里大概有过些沟通,神情并不是非常激动。

头发松松夹起的餐馆老板娘过来,麻利地倒上热水,那中年人微微发颤地抱着热水,咽了口唾沫道,“我知道你们还想找我要赔偿。”

“但你们不该找我,应该去找钟天。”

“当年出事的时候根本就不是我在开车,是老板的儿子钟天在开。”

顾谨书质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

钟强早知道他要这么问,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他,“这是出事后第二天老板给我打的欠条。”

顾谨书看了一眼,是张复印件,落款日期确实是七年前。

钟强给他看完后又把东西收起来,恨恨道,“王八蛋跟我说,让我替他儿子坐牢,他给我六十万,还给我一套房。”

他说着颤颤巍巍地把那杯已经凉了许多的温水一口喝下去,朝地上啐了一口,“呸,什么给钱给房,一样都没兑现,老子出来,老婆孩子都跑了……”

他的样子实在不像作假,那种失去一切后的颓丧与绝望,以及由此衍生出的愤怒与极端,顾谨书都很熟悉。

七年前他也有过一样的体验。

可是顾谨书毕竟不是七年前的顾谨书了,他已经是个成年男人而非孩子。

“你除了这个欠条,还有别的证据吗?”顾谨书问。

那个男人的神情一下微妙起来,他迟疑开口道,“有,但是……”他又搓搓手,“跟他们谈的时候再说。”

“我这次来找你们,是想和你们一起找钟家要赔偿。”

顾谨书的脸色立刻变了,他握紧拳头,竭力控制自己挥拳的想法,问道,“你的意思是,你是要找钟家要钱,根本就不是想揭发他们?!”

顾谨书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每一个字都结结实实地砸在桌子上,钟强被他吓得瑟缩了一下,约莫是自知理亏,嘴角抽搐,强辩道,“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况且……”他的声音像是有了几分底气似的说道,“不找他们要钱,难道我赔钱给你们?三十万?我一分钱没有!找钟家,你要几个三十万他们都拿得出来!”

顾谨书听不下去了,他怒不可遏地站起来拉着叔叔往外走,“这么做跟帮凶有什么区别?!”

可是顾谨书却突然拉不动了,他回过头,顾长顺脸上明显浮着犹豫的神色。顾谨书反应过来他叔叔的想法,立刻松开手,“叔叔!”

顾长顺十分无奈,“谨书……孩子,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是奶奶现在……这未来还不知道要用多少钱……”

顾谨书站住了。

叔侄两人就在小餐馆门口相对沉默着不说话。

店家似乎正在炒一道青椒炒蛋,呛口的辣椒油烟席卷而来,顾谨书感觉要无法自控地流泪。

他哽咽了一下,近乎祈求地说道,“奶奶治病的钱,我可以去赚,我可以去借……叔叔,这个人是要用我爸妈的命去换钱……”

顾谨书在冷风中坚定地说,“我绝不同意。”

顾谨书走后两天,傅雁时还是十分心浮气躁。

他由衷地感慨由奢入俭难,习惯有人替他把生活照管的妥妥帖帖,突然没了这个人,实在是很不愉快。

顾谨书只是在到达B市的时候简短的和他通了个电话,大概是因为很匆忙,报过平安就挂断了。

傅雁时敲着自己的办公桌,一面不住地点开手机的某条通讯记录。

同事正好经过,探头对他说,“傅律,这周末不来所里加班了。”

傅雁时脸上没一点高兴的表情,顾谨书不在,他不加班回家也是闲得无聊,“怎么?大老板又要组团建?”

“不是,是大老板要出差。”同事苦着脸道,“今儿上午刚接了个案子,好像是谈和解吧,得跑B市那边一趟,我跟着去做苦力。”

傅雁时听见“B市”不由得心念一动,还没等他把话细细在脑子过一遍,他就忍不住脱口而出道,“那我也一起去。”

同事愣住,“啊?”

傅雁时瞥见自己桌上的文书材料,快速找了个借口,“我有个B市银行的案子,我过去联系看看要不要做诉前保全,最近一直拖着没办。”

同事恍然大悟道,“行,那一起去,也好开票,到时候我去财务那边报。”

同事走了。傅雁时轻松愉快地又看了一遍通讯记录,按下锁屏键。

也不知道顾谨书看见他会是什么表情。

顾谨书奶奶的病一时半会出不了院,老人要照顾,生计也要维持。顾长顺在B市的工地找到一份散工,白天去打工,晚上过来医院。顾谨书则主要忙着照顾奶奶,抽空还要找法律援助的律师,希望他父母的旧案能够重审。

忙了几天,他才想起傅雁时。

昨晚傅雁时倒是给他发过一条短信,问他现在人在B市哪里。

顾谨书把自己住的廉价小旅馆的地址给他发过去,傅雁时再没有回复。

他没作多想,大概那人又在加班吧。

叔叔白天打工,晚上守夜太辛苦,顾谨书说是和他叔叔轮换着守夜,其实这两天都没怎么合眼。他眼睛熬得有些红,实在有些撑不住,靠在看护椅上浅浅打盹。

可他这一觉还未来得及睡沉,律师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小顾,你是决定好和解了吗?”对方似乎有些弄不清楚状况。

顾谨书看了一眼在病床上安然睡着的奶奶,拿着手机躲到医院走廊,小声答道,“没有,我昨天就和您说过了,我要上诉。”

“可是我刚刚找你叔叔准备材料,他说你们暂时不起诉啊?”

顾谨书的表情立刻凝重起来,“他还跟您说什么了?”

“他说你们会另外找律师处理,让我不用插手了。”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顾谨书礼貌地挂断电话,不安地给顾长顺打过去,“叔叔,您现在在哪?”

“我……我,我在工地这边……”

他四周一片寂静,并不吵闹,也没有什么回声,显然是在室内。

顾谨书不想直接戳穿这种简单的谎言,只是异常坚决地说,“叔叔,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但是如果是有关我父母的事,请你如实告诉我。”

电话那头有些杂音,过了片刻,顾长顺终于嗫嚅着报了一个地址,“待会儿钟家的人就会过来了……”

顾谨书没再多说什么,他飞快地记下地址,匆匆拿起外套赶去那栋大厦。

傅雁时此刻已经到了B市,他原本打算办完酒店入住就去找顾谨书,结果同事中午大概是吃的盒饭不太干净,上吐下泻地折腾,看架势是非去医院不可了。

大老板是带傅雁时入行的师傅,很明显有些不太耐烦,“小张这样是做不了事了。小傅,你过来是……诉前保全是吧?你待会儿先跟我去谈。完了你再去处理你的案子。”

傅雁时本来就是找个托辞跟过来,实际早已经处理的七七八八了。既然临时出问题他自然只能硬顶上,“好。”

“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既然大老板亲自出马,谈和解当然主要是他主导,傅雁时在路上简单问了一下案情,打算待会儿帮着记录。

“陈年旧事的案子,七年前也是我经手处理的。”他老板轻描淡写地说。

“现在这种世道什么人都有,犯事的这个人是客户的司机,出事的时候开的又是客户的车,现在刑满释放了难免有点歪心思。况且他一个刚出狱的人哪赔得起几十万,这不,联系了当时受害的那家人,又虚张声势说什么他是替人坐牢,要上诉。你也知道,这种人无非是想多要几个钱。”

傅雁时点头,抓着点关系就顺杆上爬撒泼要钱的人他确实见得多了。

大老板淡淡道,“这回主要是看他们的口风,估计估计这案子得用多少钱和解。”

几乎是在顾谨书进了会见室的同时,傅雁时也到了这幢大厦的楼下。

顾谨书喘着粗气,有些愤怒地看着顾长顺和钟强。桌子旁边还坐着一个人,大概是他们找来的律师,律师推推眼镜,“是顾长利夫妇的儿子是吧?”

他站起来,按着顾谨书坐下,“我知道你想起诉不想和解,但既然对方愿意来接触一下,至少看看对方怎么说。”

顾谨书盯着钟强,冷声道,“你到底有什么证据?”

钟强手揣在胸前,没好气地答道,“你急什么。”

顾谨书还想再说什么,会见室的门又一次打开了。

傅雁时拎着公事包和电脑,跟在一个人身后走了进来。

顾谨书刚看见他,有些疑惑和不解地叫他,“……傅雁时?”

男人抬头,望见那个坐在桌角的青年有些苍白的脸,他还来不及思索顾谨书出现在这儿意味着什么,老板就招呼他道,“小傅?认识?”

傅雁时拧着眉稍稍顿了顿,答道,“一个……朋友。”

“这么巧?这位先生是——”

“我是顾长利的儿子。”

傅雁时的双眸骤然收紧,他转头看向旁边的人,“陈律,顾长利是……”

姓陈的老律师皱着眉回忆道,“顾长利夫妇当时确实是有个未成年的儿子。”他整好以暇地端起桌上的茶水,呷了一口道,“七年前我处理的时候不都是一个叫顾长顺的——”他转脸看向顾长顺,“对,是你吧。”

顾谨书终于明白,傅雁时在这不是傅雁时,是傅律师。

是要和他来谈他父母的命能用多少钱来和解的傅律师。

“这位是钟强先生吧,我的委托人告诉我你前一阵还去骚扰过他。”陈律师摊开一些文件,是些短信和通话记录,他指着其中几页道,“这些东西可轻可重,往大了说敲诈勒索也是有可能的。”

钟强用他带着油污的袖口抹着额头,脸上露出些狰狞的神色,“少他妈吓唬我,王八蛋敢说我怎么敲诈勒索他吗?!”

他喉结滚动一下,环顾会见室的人,底气十足而又阴阳怪气地说道,“他敢说我有他儿子当初开着撞烂的车回家……”

“钟先生!”陈律师突然高声叫了他一句,会见室大半的人被震得发愣。傅雁时一直注意着顾谨书,看他脸色惨白,急于结束这场尴尬的“和解”,他靠近自己老板低声道,“陈律,这个案子您是不是再了解一下,改天……”

老律师只是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微笑着对钟强说,“你知道替人坐牢是什么罪吗?”

钟强怔住。老律师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继续道,“知道包庇罪能让人回牢里再待七年吗?”

桌对面的年轻律师看起来想要维护自己的当事人,开口争辩道,“我们这次讨论的是你方对钟强先生所负的六十万债务的问题……”

“当然。”陈律师放下茶杯,微笑着说,“我的当事人乐于承担清偿义务。”他的目光又转向顾谨书和顾长顺,眼神十分锐利,“也很愿意看在曾经雇佣过钟强先生的份儿上,替他向两位给付赔偿。”

他从傅雁时手里拿过一份文件,推到对桌前,“这是具体的明细,考虑到已经经过七年,数额有些调整也是应该的,不过我希望两位还是尽可能以一个理智的态度来讨论金额,毕竟……”

还未等他说完,顾谨书已经站起来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谨书……”

他听见自己叔叔带了几分请求意味的声音,但步履未停,快步向前走去。

他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冲到电梯前,喘着气按下下行按钮,傅雁时追过来,抓着他的胳膊,“顾谨书!”

顾谨书用力挣开他,引得旁边经过的人纷纷侧目。

傅雁时整个人都云里雾里,大概明白案子有些别的内情。但无论如何,作为受害夫妇的直系亲属,没了顾谨书谈判无法进行,况且他自己也想找顾谨书问清楚。“顾谨书,我不是要替我老板说话,但这个案子走诉讼对你们很不利……和解就是磋商,我会替你争取尽可能多的赔偿……”

“傅雁时。”顾谨书实在拗不过他,索性不再挣扎了,“为我争取尽可能多的赔偿?”

他凝视着电梯一格一格的亮起来,对着男人轻轻说,“我以前跟你是为了钱,不代表我做所有的事都是为了钱。”

傅雁时被他这一句堵得说不出话,心里更是冲起一团火来,“什么叫以前跟我是为了钱?”

他咬着牙,用力捏他的胳膊,“你因为钱——?”,傅雁时气极,“顾谨书,我他妈是脾气太好了让你以为我随便对谁都这么有耐性?”

顾谨书想起他那晚在超市里对着那个少年温柔细致的样子,也不知道对着那个男孩,他肯不肯这么趾高气扬。

他低低地说,“傅先生不是对我有耐性。”说着便把傅雁时给他的两张卡都找出来,安静地递给他。

傅雁时毫不在意的扔在地上,依旧死死地抓着他不放。

他捏得很疼,但顾谨书仿佛浑然不觉,他转过脸,正视着傅雁时写着几分怒意的双眸道,“傅先生,你对别人的耐性,我见识过的。”

傅雁时微微怔忪,手稍有放松,他知道顾谨书是在说那晚遇见他和费南的事。

顾谨书了然地笑笑,推开他,“你和你的客户应该是觉得钱什么都能买到吧。”他顿了顿,继续道,“很抱歉我之前的行为让傅先生有了这种错觉。”

“叮——”电梯已经到了这一层,两片锋利如刃的门缓缓拉开。

顾谨书毫不犹豫地走进去,对着电梯外的男人平静地说,“我,绝不接受和解。所以也请傅先生不要再联系我了,无论是以傅律师,还是——”

他沉默一下,伸手按下楼层按钮,补充道,“还是以傅雁时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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