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3-08 来源:废文 分类:现代 作者:白堕春醪 主角:叶尔布拉提 时天冬
霍尔果斯小组把最后一天的照片发来时,堪堪已经是北京时间晚上八点多,编辑图片花了三个小时,等我忙完以后办公室里早已空无一人。
我把电脑里的最终版图片包发给时编,不到半分钟后,主编办公室的百叶窗突然被拉开,里面的人敲了敲玻璃示意我过去。
我以为是图片出了什么问题,于是忐忑地小碎步跑过去,观察一眼窗边人的表情,狗腿道,“主编,这么晚了您还没下班啊,辛苦辛苦。”
时编全名叫时天冬,刚升任我们杂志社的执行总编不久,按说应该叫时总编了,但一众同事还不习惯改称呼,就一直时编、时编地叫着。
他今年三十七,也就比我大六岁,能做到这个位置真可谓年轻有为,而且难得的是英俊帅气、一表人才,男女通杀的长相,是我们编辑部的第一门面。
“害怕了?”时编笑问。
“害怕什么?”我没听懂。
时编玩笑道,“深更半夜,上司敲窗,准没好事。”
我被他逗笑,忙说没有,问他有什么事交代,时编解释说因为看我加班到太晚,怕我猝死所以叫过来关怀一下,说着指了指我对面的落地窗。
办公室的窗玻璃是自动调整透明度的,此刻早已变成了夜间的暗色,只依稀看得见窗外的璀璨灯光被水珠打散洇开,原来外面下雨了。
时间太晚,公交车大概也停了,时编说他正打算走,如果需要的话可以顺路送我回家,我想着不蹭白不蹭,于是回办公位上收拾了东西跟他一起离开。
按下按钮,空电梯飞快爬上我们所在的23楼,下楼的时候时编一直低着头看手机,一边看一边无声地笑,模样既甜且靓,端的是撩人。
我问他在笑什么,他说他男朋友今天晚上提前回越城了,本想过来接他,未料到刚才在路边停车买了个夜宵,一回头车就被交警拖走了。
时编小声刻薄道,“真是个二逼。”
时天冬的性向在编辑部不算什么秘密,但他本人很少公开提起。我就不一样了,我本人特别喜欢秀恩爱,也喜欢听别人秀恩爱,再加上我是gay,时编也是gay,就格外想听他秀恩爱。时编这么一笑,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搞得我心里痒得要命,忍不住开始脑补。
夏夜湿凉,雨下得越来越大,时编还记得我家地址,在雨幕中一路畅通无阻地往越城区开,漫不经心地跟我聊着天,原来他小时候就是在这儿长大的,老城区的这条那条街道都摸得挺清。
都到家了我才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哎时编,你男朋友车被扣了,你不去接你男朋友啊?”
时天冬笑着摇了摇头,“我要去了他肯定不自在,没事,老大不小的人了,让他自己解决吧,晚点我再给他打电话。”
我一听这宠溺的语气,感觉里面颇有点故事,就问,“他比你小吗?”
时编把车停在乌漆墙边,那屋檐底下挂了几盏灯笼,映得他侧颊微红,匀净细腻,大约是因为提起心上人,眼底便漾开几许温柔,也有想多说几句的意思,遂笑道,“比你还小一岁呢,我俩认识十多年了。”
我下了车,时编正要掉头,忽然又被我拍了车窗。
“怎么了?”他降下车窗看向我。
我说,“时编,有时间的话带你男朋友来玩啊。”
时天冬又笑起来,“知道了,有空就来。”
编辑部没有双休日,像我作为图编,一般做完一期杂志能休几天假,杂志摄影师更自由,在外面一期专题能拍几个月拍半年。
时天冬以前就是地理摄影师出身,听说年轻的时候巨牛逼,世界七大自然奇观都拍过一遍,开选题会或者平时闲聊的时候,时编给我的印象就是什么都知道、哪儿都去过,仿佛一本活地图,任君翻阅。
跟我打过交道的有名的地理摄影师一般性格都比较独特,有的沉默寡言,有的外向疯癫,总之都有点儿艺术家的禀赋,但时天冬不一样,他成熟且稳妥,是个很让人舒服的绅士。
绅士,嗯,可以这么说。
比如那晚过后,他没有把我的邀请当做一句客套话,没过几天就真的给我打电话来,问我有没有时间,说想来我家拜访。
接到电话的时候我跟我男朋友还在睡懒觉,不上班的日子我们通常睡到中午才起,家里也乱得要命。
我把他大力踹醒,“燕子,我上司要来咱家,快点起来收拾房间快快快!”
我男朋友林砚,被我爱称为燕子,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目前失业在家无所事事,被我驯化成了家务小能手。
燕子起床以后很快就把客厅收拾完了,又拿了钱包准备出去买点水果零食,走之前问我我们时编喜欢吃什么。
我想了一想才发现我对时天冬这个人的私生活几乎一无所知,不过老城区长大的孩子估计口味都差不多吧。
十点多钟的时候时天冬来了,跟平时西装革履的样子不同,这天他穿得很休闲,圆领T恤加黑色短裤,踩一双懒人鞋,口罩遮着大半张脸,减龄减上天去,看上去完全是个轻熟大男生。
“你男朋友呢?”我问。
时天冬把手里的两只礼盒递给我,“他回新疆了,下个月才回来。”
我觉得有点遗憾,弯腰给他拿拖鞋,然后去厨房端茶,以前家里老人教我喝茶的习惯,早起烧一壶浓茶备好,一整天随喝随冲。
果然时天冬看见了便笑起来,说很亲切,他爷爷以前也这么喝茶。
我们坐在南窗底下的长沙发上,屋檐上的雨水滴答滴答落下来,我跟时编讨论了一会儿杂志的封面备选,又聊到了这期的几条路线。
“霍尔果斯我本来想去的,”时天冬说,“要不是主编不让,就是我去了。”
“我听同事说你身体不好,能去得了吗?”
“没那么严重。”
时天冬说着,拿了个软枕垫在腰后面,我看他明明就是有腰伤,还逞强,就问,“时编,你从上海跳槽过来,是因为身体原因,还是什么别的考虑?”
时天冬当初做摄影师时供职的那家杂志是国家百种重点期刊,总部在上海,待遇和前景都不是现在的单位能比的。七八年前他忽然跳槽过来,当时我还没入社工作,只是后来听别人偶尔说起一些时编的传奇往事。
时天冬笑了笑说,“上海节奏太快了,也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原因吧,主要是因为爱情,这个说来话长,不说了。”
听到“爱情”这词儿我自动竖起八卦的小耳朵,抬手指了指墙上的表,示意他时间还早,“来来来,我不差这点儿流量,讲不完就住我家,什么时候讲完什么时候走,反正你回去也是独守空房,你男朋友又不在家。”
时天冬无奈地笑,“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个图编还是个娱记啊。”
我催他,“讲讲嘛,我特别想听。”
时天冬一点都没了平时给我们开会时的干脆爽快,想来想去说不知道从哪开头,又说没什么有意思的,被我一催再催,这才勉强开了个头。
“09年年初,我去了一趟阿勒泰,阿勒泰你知道的吧?在伊犁哈萨克自治州,我去那儿拍牧民的冬窝子。”
“什么叫冬窝子?”我问。
时天冬解释道,“就是冬牧场上人和牲畜住的地方,挺简陋的。在那儿待了几天,天实在太冷了,后来我又回了定居点,就是老人孩子留守的地方。
“有天晚上跟几个汉人兄弟一块喝酒,他们那酒后劲特别大,不知怎么搞的就喝醉了,第二天早上醒过来发现自个儿一丝不挂,旁边还躺了个男人……”
我心想太他妈劲爆了,不愧是我们时大主编,我连忙伸出尔康手,恋恋不舍地打断他,“你等一下,我去拿包花生米,回来你再讲。”
多年以后,时天冬经常会想起那个寒风呼啸的早晨,他缓缓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毡房子里点着火炉,毡顶正中间开了一扇透明天窗,闯进了耀眼的白。
他旁边的人背对着他睡得正沉,时天冬盯着对方黑漆漆的后脑勺,琢磨了半分钟,浑身又酸又痛,他心如死灰地闭上了眼,心想这下可真是玩儿大了。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遇上这种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要趁着对方没醒赶快穿裤子闪人吗?好像太怂了点,分明是他被人上了,又不是他犯了错。
要把人叫醒质问一通吗?但又怕是个哈族兄弟,他并不会说哈语……
正天人交战着,见旁边的人在睡梦中动了动,好像有点要醒的征兆,时天冬立刻心虚地闭上眼睛装睡,可过了半晌也没听到声音。
他又睁开眼,发现那人翻了个身面对着他,露出一张毫不设防的睡颜。
二十出头的男孩儿眉眼已有了成熟男人的韵味,在西北的风雪里磨砺出比往日更硬朗的面部轮廓,睡熟的时候却还带着些微妙又撩人的孩子气。
时天冬视线把他扫描了一遍又一遍,眉毛眼睛鼻子嘴,对着这张熟悉的脸,生生被气得笑了出来。
他伸手在对方的脸颊上不轻不重地扇了两下,终于把人扇醒了,时天冬张嘴要骂,发现自己嗓子竟哑得出不了声,“混账……”
挨巴掌的这位兄弟一口汉语说得比汉族牧民都地道,他痴痴地盯着时天冬,伸出手很小心地摸了摸时天冬的脸,像是还没分清现实和梦境。
“小天哥,好久不见。”
叶尔布拉提,越城一中的小学弟,当年在越城上学的时候,时天冬当自己弟弟一样护着宠着的小孩儿,如今竟恩将仇报把他给拱了。
他内心活动一言难尽,憋了半天挤出一句,“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叶尔布拉提忽地翻身坐起,上半身赤裸,漂亮的胸肌和肱二头肌一览无余,他朝时天冬俯身,一只手按住时天冬的肩膀,带着怒气低声说,“那天我在乌鲁木齐看见你了,你是去找那个,是不是?”
“什么?”
“你去乌鲁木齐的酒吧里找男人,我都看到了,”他紧皱眉头,“小天哥,你要是找男人,为什么不来找我?我一直在想你!我一直等你!”
时天冬涨红了脸,不知该为这话高兴还是生气。
“还是说我弄错了你的……”他顿了一下,笨拙又费力地寻找合适的词汇,“弄错了你的型号?不应该啊。”
时天冬恼羞成怒地打断他,“你想多了,没什么型号,我也没找男人,自己做了错事还找理由狡辩?马上给我穿好衣服滚出去!”
叶尔布拉提死死盯着他,满是不甘的眼神炽烈又直白,忽然趴到时天冬脖子上用力咬了一口,时天冬痛得怒骂:“你属狗的?滚!”
叶尔布拉提一走,他马上爬起来找自己的衣服,屋里的炉火效力有限,他全身上下未着寸缕,冻得直打寒战,而且腿软得像面条。
毡房里的陈设简陋,除了床就是一把破椅子,也不知昨晚都发了什么疯,他所有衣服都卷成一团扔在椅子上,相机包和钱包则放在墙角。
刚裹着棉被艰难地挪了两步,毡房的木门又被推开来,叶尔布拉提肩膀上搭着一件厚皮袄,抱着一捧粗柴回来了,他蹲到炉灶边沉默地拨弄柴火,很快把炉火烧得更旺了些,一跳一跳地舔着炉膛。
时天冬自欺欺人地假装他不存在,强忍着不适弯腰想套上内裤,忽然感觉有温热的东西顺着大腿往下淌……不怎么令人愉快的触觉再次提醒着他昨晚发生的荒唐事,而罪魁祸首正一脸坦然地跟他共处一室。
时天冬愤怒了,虽然之前没有过床事的经历,但同为男人,他觉得这种事情分明就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为什么非要弄在他里面?!
时天冬不能理解这种野兽性的恶劣行为,他从没感觉像这一刻这么狼狈过,虽然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手脚依然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这时叶尔布拉提忽然从背后抱住他,他个子高大,手臂很长,力气也大,时天冬挣扎了一下,却挣不脱,他也不愿在叶尔布拉提面前显出无理取闹的样子,就不挣扎了,裤子挂在腿间,整个人木木地站着。
这地方离商店很远,连卫生纸都没有,更别提湿巾一类的东西,某些人自己做的坏事还要自己负责。叶尔布拉提解下自己的围巾,半跪着帮时天冬擦拭干净腿间的污物,时天冬没有回头,都能听到他极力压抑的沉重呼吸。
然后他帮时天冬把牛仔裤提起来,毛衣穿好,又用厚厚的皮袄把他整个人仔细裹紧,又再次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外面风刮得那么凶,风声嘶吼着,飞沙走石不断打在毡子上,叶尔布拉提的身上却有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和热度。
不再害冷的时天冬逐渐开始头昏脑涨,几乎融化在这个炽热的拥抱里,背后的声音低沉沙哑,忐忑不安,有几分示弱的意味,将他整个人环绕其中。
“对不起,小天哥,我错了,别生我的气。”
时天冬又一次心软了,他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你明知道我不会生你的气,好了,你赶快把这里打扫干净,别让人发现。”
叶尔布拉提吻了吻时天冬脖子上那个刚被他咬出来的牙印,哑声道,“我不想让别人碰你,谁都不行,我也不可以,但是我没忍住,我该死!”
此刻说这些也都没有意义了,时天冬苦笑了下,从对方搂得很紧、像牢笼一样毫无缝隙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帮我找个地方,我要洗澡。”
叶尔布拉提看着他,舔了舔唇说,“好。”
时天冬又问,“你有车吗?摩托车也行,送我去县里。”
他打算当天就回上海,不能再待下去了,否则他会做出更多不理智的事。过去种种浮现在眼前,都是因为他的不理智,他们才走到了这一步。
我没想到故事会是这个走向,忍不住替时编感到委屈,“就这?就这?你对他也太好了吧,居然没打他一顿?”
时天冬轻描淡写地笑笑,“小孩儿嘛,二十刚出头,什么事干不出来。”
我想起他方才一带而过的细节,追问道,“可那是你第一次……吧?”时天冬被我问得脸红,我才转移话题,“所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正说着,我家林砚回来了,他在巷口买了新出锅的炸臭豆腐,未见其人,先闻其臭,时编的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跟燕子握手的时候颇有些勉强。
我想劝他吃一块,时编誓死不从,人家这么斯文体面,弄得我也有点不好意思了,“那你去厨房吃吧燕子,不然他闻着味儿也熏得慌。”
“等一下,”时天冬犹豫着说,“那我尝一块。”
我跟他一人拿根牙签,你来我往,很快把一整份都吃完了,是人哪有不真香的?就知道时编不可能没吃过,估计是后来戒了,再闻就有点不习惯。
时天冬笑道,“我记得我第一次带叶子出去吃东西就吃的臭豆腐,我当时没考虑到,估计他那时候也不喜欢吃,但还是硬着头皮吃完了,他真的很乖。”
燕子把桌上的垃圾收拾完,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开始打游戏,我往沙发里舒舒服服地一缩,继续听时编说他跟叶尔布拉提的故事。
时天冬说,“我高中是在越城一中念的,后来母校开办了内高班,高中三个年级各有一个班,叶子就是过来念内高班。
“他是04年从新疆来咱们这边,我记得那年夏天‘超女’特别火,我妹在家追星追得走火入魔,按现在的话说应该叫‘入坑’了。
“我大学是在省内读的,离咱们这儿车程也就一个多小时,他来越城那年,我大四,刚开学事情不多,周末就坐城际快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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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天冬的祖母姓叶,是当地名门大姓,祖宅又大又气派,当地管这种院落叫台门,时天冬就是在台门里长大的。
叶家台门有六进院子,前面是厅堂、香火堂,后面两进租给别人居住,中间两进住着一家四口:祖父时维九、祖母时叶氏、妹妹时半夏,以及时天冬。
半夏从小到大被时维九管得严,偶尔有点兴趣爱好都是偷偷摸摸的,难得上一回瘾,时天冬便托长沙的朋友买到了决赛的门票,打算带半夏去现场。
九月是夏天赖着不走的尾巴梢儿,雨水多,阳光也多,时半夏在火车站外面等他,载她来的是租客家的孩子刘琰,两个人都上初三,是同学。
时半夏留齐耳短发,穿一件棉布裙子,张开双臂朝他挥舞,“哥!这里!”
时天冬背着包快步地朝她跑过去,见她晒得出了汗,心疼道,“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在家等我吗?”
半夏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想你了,一秒钟都等不及看到你。”
哪里是想他,明明是想门票,时天冬无奈地笑笑,“门票买到了。”
时半夏欢呼:“不愧是我哥!太爱你了!”
刘琰在旁听他们说话,一直低着头害羞地微笑,又跟时天冬说,“小天哥,你带半夏回家吧,我正好在这边买点东西。”
他把自行车让给兄妹两人,时天冬骑车载半夏回家,半夏一直喋喋不休地跟他讲她喜欢的超女,讲她们唱了什么歌,表演了什么才艺。
路过新建成不久的电影院,时半夏又说刘琰前些天要请她来这里看电影,但爷爷无论如何都不允许,老爷子的看法是,电影?洋把戏!而且在影院里面男男女女,偷偷摸摸,正经人谁看电影?
半夏揪着他的衬衫,忐忑地问,“哥,去看比赛这事儿爷爷肯定也不许,你想好怎么跟他说了吗?”她知道爷爷也不可能理解“追星”这件事儿。
时天冬心里也没底,笑了笑说,“我试试吧。”
他沿着人行道骑车,阳光太毒,他像水蛇一样地去贴近路边一团团树荫,拐弯的时候旁边书店的玻璃门开了,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抱着书走出来。
那男生站在无遮无拦的阳光下面,深邃的眉眼带着点儿异域感,被阳光勾勒得分明,像一张黑白两色的版画,却又多了几分动人的、格格不入的鲜活。
不像是会出现在江南小城里的人,所以时天冬有那么短短一刻的恍惚,但车子还在行驶,这一瞥便匆匆掠过了,连同画面里的人也滞留在了身后。
傍晚时分的叶家台门里,爆发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争吵,连后院的刘琰父子俩也被惊动了,匆忙赶过来劝解。
原因无他,时维九说什么都不答应让半夏跟他去看比赛,哪怕时天冬向他再三申说半夏有多喜欢那群唱歌的女孩子,并再三担保绝对不会耽误她学校的功课,路上也绝对不会出任何安全问题,都没有用。
时维九坐在明堂的廊下,一手握着乌木杆秤,一手握着水烟斗,烟雾摇摇曳曳地遮住他苍老的脸,遮住他固执而不可动摇的神情。时天冬听见他第无数次念叨着,“你没有出息就罢了,不要把半夏也带坏。”
“怎么样算是带坏?”时天冬反问他,“我想带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这样就叫带坏吗?你难道要她一辈子待在你身边、寸步不离吗?”
刘琰的父亲低声劝他,“小天,少说两句。”
时天冬还有很多话想说,但他知道无论再说多久,祖父的反应也还是这样,不再会像时天冬小时候那样勃然大怒,甚至对他动家法,仅仅只是不理睬,把他当成外人,老顽固还是那个老顽固,谁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和决定。
这种有如蚍蜉撼树的感觉比什么都糟糕。
他只好暂时作罢,心里烦闷,便出去走走。
漫无目的地沿着街边走,河面上桨声汩汩,悠长得像曳足行走的脚步,日出复日落,这里的生活仿佛几十年几百年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天快黑透了,走到离家远些的地方,时天冬从口袋里摸出烟来抽。
刚点上烟,旁边角落里忽然有个黑影动了动,把他吓一跳,还没等看清是个什么,就听见有个声音很轻地在喊他,“哥。”
居然是白天骑车的时候看到的那个男孩,他左手抱着书,右手拎着一网兜的橘子,安安静静地坐在路边,仰头看时天冬。
“我迷路了。”男孩说,“你能帮帮我吗?”
时天冬问他住哪里,他报了个门牌号,但时天冬从小到大都住这儿,也没怎么注意过门牌号,琢磨了一下才想起来,“是周爷爷家?”
男孩迷惑地摇头,又说了个人名,时天冬想起来了,他说的应该是是周爷爷的孙媳妇,在一中当老师来着。他问男孩,“你是他家租客吗?”
男孩说,“不是,我是从外地过来上学的,平时住校,周末可以住到老师家里,高一的每个班主任都要带一个,她选了我。”
时天冬哦了一声,听明白了,觉得小孩离家这么远来上学很不容易,这会儿还迷了路,于是笑了笑说,“周爷爷家离我家很近,跟我走吧。”
男孩松了口气,忙站起身道,“谢谢你。”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青石板街上,男孩用手臂夹着书,从网兜里拿出一个橘子,递到时天冬手边,“哥,你吃橘子。”
他个子高高的,人又懂事,仿佛很乖,那一声“哥”叫得时天冬心软软,一边走一边跟他聊天,“你不会是迷路了一天吧?”
男孩始终跟在他后面一步远的距离,闻言轻轻地嗯了声,“这里房子好多,都长得很像,还有很多桥,绕来绕去的,我就找不到了。”
时天冬笑起来,“我们这儿就是这样啊,你是新疆来的?”
“对,”男孩顿了顿,“很明显吗?我说话是不是有羊肉串味儿?”
时天冬被他逗笑,“还好,主要是你长得就很新疆,少数民族吗?”
说着,他回头看了男生一眼,却发现对方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后脑勺,被发现后就难为情地笑了一下,黑暗里一双眼睛亮亮的。
“嗯,是哈萨克族,我叫叶尔布拉提,叶尔布拉提·叶尔多斯。”
时天冬生平第一次听到这种弯弯绕绕的名字,“叶、叶……什么?”
这次是叶尔布拉提笑了,温柔又有耐心地,他又把自己名字慢慢重讲一遍。
时天冬说,“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