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3-08 来源:知乎 分类:古代 作者:丢丢 主角:林敬言 林敬言
朕在宠妃的脖子上摸到了喉结。
它有那么一点性感。
等等!!!
喉结!!!
朕手脚并用滚下榻,颤抖着手指着那个榻上的人,”你……你……“。
榻上的人身形颀长,清俊的眉眼其实并不那么像女子。
眼皮垂下的时候总显得漫不经心又冷淡,但看着人的时候却有刀般的锐利。
也正是这锐利,加上朕内心隐秘的一点心思,让朕这半年来只是给他荣宠,却从未接近过他,甚至可以说是如鼠遇猫似的避了他半年。
朕单薄的身子在秋风中抖了半天,话也哆哆嗦嗦说不利索。
这也不能怪我,要对着自己宠了半年的妃子说出“你其实是个大兄弟?!"这话?
朕还没这么强的心理素质。
现在回想起来,当天朕的表现实在是可以用”屁滚尿流“四个字来形容,实在是失却了一个君王该有的风度。
另一个当事人却很淡定,缓缓从榻上站起来,轻描淡写地整理好衣襟,动作随性不似女子,有天然的落拓风姿。
一直以来,朕却只当是他性情不羁所致。
去他的性情不羁!!!
他的影子笼罩下来,让人很有压迫感。
室内红色的烛火光,安静而暧昧地缠上他宫装的衣角,仿佛他的衣角着了火。
他站着,背脊直挺,仿佛是南山上一颗松。
在沉默而尴尬的气氛中,他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像是好笑像是嘲讽。
却不是平常偏低的女声,而是货真价实的男人嗓音。
僵持了好一阵。
朕还没想好该怎么解决这事的时候,他却已经直起身平稳地转身,大步离开了宫殿。背影很莫名地有一种事后的潇洒。
坐在冰冷地砖上的朕:???
难道此时此情此景他不应该梨花带雨地哭着上来抱着朕的大腿为自己的欺君之罪求饶而朕无动于衷地坐在龙椅上做个酷盖皇帝吗?
自从那日朕醉酒调戏宠妃不成反而被惊吓嘲讽之后,朕有半月没有踏入后宫。
没别的原因。
只是怕再摸出一个喉结罢辽。
朕虽不敢说是个明君,却也自诩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自有记忆起,唯一以权压人的事便是强抢了御史台一个姓林的小官的女儿……额……儿子。
事实证明,做坏事是要遭报应的,天网恢恢,终是疏而不漏。
只是没想到朕的报应来得如此的迅猛,并且是以如此神奇的方式。
林宠妃可能是个大雕哥哥的事,朕没有声张。朕毕竟是个皇帝,皇家的脸面还是要那么一点的。
然而不管朕如何隐瞒,”皇帝欲宠幸林宠妃遭拒后消沉半月不入后宫“的谣言还是疯狂在宫闱里传播着。
朕起初愤怒,而后郁闷,最后释然。
朕的脸面这玩意儿,它也不值钱不是。
朕再见到林宠妃,是九月初九。
那天重阳家宴,朕坐在大殿正中,看底下乐司的舞女跳着时兴的舞。
朕却坐立不安。
以往这种家宴,无聊都习惯了。
可今天,朕格外的坐立不安。
因为朕的左手边第一位,坐着林宠妃。
他坐在那里,沉静又懒散。
嗨呀。
假如是一个月前,朕也许会欣赏他的随性心疼他的寂寞。
可现在朕的脑子里都是中秋晚上他那颗性感(?)喉结的触感。
唉。
抢林宠妃,是半年前的事了。
半年前朕头脑一热心一横,强抢了他进宫。
当时只是遥遥一眼,朕就被他吸引了。
吸引朕的就是他身上与其他女子不同的独特气质。
现在想想……
人家可不是不同于其他女子吗?
不得不说,朕当年,还真是……目光如炬啊。
后来抢了人进宫,让人家做了妃子,反倒愧疚起来。
作为一个从小接受高等教育的优质帝王,朕怎么能强抢民女呢?
不妥,实在是不妥。
在跟皇后表妹确认过把人退回去的可能性为零之后。
朕对六宫下令,宠,给我使劲宠。
咳。
然后便有了这林宠妃的名号。
从前朕并没有让他侍寝,今后……
朕想起了他冷淡的眉眼和锐利的眼神。
朕打了个寒战。
……还是想想退货的可能性吧。
家宴结束了之后,朕去找了皇后表妹。
一进宫殿,就看到她毫无仪态地瘫在榻上,像一条没有理想的咸鱼。
朕的太阳穴跳了跳。
“表妹啊……”
朕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林宠妃的事儿。
她看到朕站在旁边,也不起来行礼,只是往榻旁边扭了扭,象征性地给朕让出了一点坐的空间。
……谢谢你啊。
她看朕半天踌躇难言的样子,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开口。
“我说陛下啊,你有什么话就说,不说就走,别在我眼前晃得我眼花。”
朕:哦。
一炷香后。
朕站在表妹宫殿外的门前,看着表妹的宫女表面上恭敬,实际上毫不留恋干脆利落地关上了门。
朕:……朕可是皇帝啊这么嫌弃朕真的好吗?
皇后表妹赶走朕前,突然问朕有空可否去看看后宫的其他妃子们。
说这话时表妹从榻上坐起来,往日嬉笑怒骂的人此时难得有几分认真。
宫殿里有些暗,朕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只听到她的语气晦涩。
“陛下,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幸运地有过抉择的机会。”
那日朕虽然一时鬼使神差答应了表妹......
但事后朕其实很后悔。
但是作为天子他能言而无信吗?
他当然能。
难不成要朕跑过这整个后宫给所有空巢嫔妃送温暖?
……也不是不行?
但即便是送温暖,也要有层次地送,今日两个,明日三个,七八天的也就送完了。
那么今日朕该挑选哪个幸运儿呢?
眼前无端浮现一双冷淡的眼。
嗯,朕决定了。
去看徐贵妃。
徐贵妃住在辞故阁,旁边有一片人工的桃林,朕依稀记得她最爱桃花儿。
桃林的另一边.....住着林宠妃。
没错,朕后宫中第二第三尊贵的人的宫殿之间,只隔了一片小小的桃林。
从某方面讲,她们之间好像还势同水火。
朕也是今天才发现这神奇的布局 :)
表妹绝对是故意这么安排的吧?!
桃林平日里是嫔妃们开茶话会的地方,很是热闹。
朕当初还想着林宠妃住在桃林旁边能够融入后宫的圈子,把这浑身的孤僻劲儿改一改。
但……
万幸,林宠妃是个孤僻且坚持个性的人。
假如他的性格再那么热情一点,或许现在已经和其他妃嫔们打成一片.......
……朕不敢再联想了。
#震惊!皇帝遭妃子劈腿,劈腿对象竟是另一名妃子!#
辞故阁里莫得人。
徐贵妃应该是在桃林开茶话会吧。
那……去看林宠妃?
林宠妃住在江畔楼。
朕取的这个文绉绉又酸臭的名字,也是朕题的匾额。
因为第一次相见是在京江畔,他那时斜倚在高高楼阁的窗边。
青绿广袖长袍几乎要融入身后的京江,看不清容颜,却可以想象其眉目舒朗。
那一刻,他是江畔水波,是市井烟火,是潇潇人间客,是一个帝王无法企及的自由磊落。
我得不到这世间磊落,于是就想得到那个人,来慰藉心中热望。
这是朕的私心,因为这私心朕抢了他进宫。
所以朕才会这样愧疚,这样避他不及。
朕想着走着,恍惚间已经到了江畔楼。
朕抬腿要进宫门
……不行还是好慌。
白做了一路心里建设。
朕在门前踌躇之际,忽然听见飒飒风声。
出于强烈的好奇心,朕走了进去,一路上却没碰到几个宫女太监。
他一向独来独往。
转角进入殿前空地,却看到他在行剑。
嫔妃是不能有剑这样的利器的,他用了一根长长树枝代替。
这祖宗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他是男人吗?!
朕忙转身让侍从退下,又让三十好好敲打。
所以说朕真是为这个该死的男人操碎了心啊。
他察觉朕来了之后,动作便潦草起来,是想尽快结束的意思。
果然,一个剑式之后他就收了力道,树枝随手扔在了旁边,长身玉立站在原地,偏转头往朕这儿看了一眼。
转身走了。
那么问题来了。
朕是该跟上去呢?
还是应该偷偷跟上去呢?
哈,这整个皇宫都是朕的,有哪里朕不能光明正大去吗?
朕暗暗鄙视了自己先前想要偷偷跟着他的想法。
抬步跟上他,一直跟到了西侧殿。
他提了青花白瓷壶仰头喝水,喉结滚动很是明显。
他以前一向是用一些衣物遮着的,不仔细看并不明显。
他少走动,因此从未被朕发觉他身上的男儿特征。
如今却因练剑穿得薄了些,于是仰起头喝水时那凸起便很是明显。
他喝了水,终于抬起眼看朕。
朕没从他眼中看出任何情绪,只觉出他的态度冷淡而厌烦。
还有就是眼神刺得慌。
朕表面稳如老狗,内心却疯狂呼喊“皇太后快来你儿子可能要完”。
一边又庆幸他刚才把树枝扔了,不然朕被捅死的可能性实在是大的令朕害怕。
试想,如果朕不是皇帝,对他做出“强人锁男”这种事情,按照他的剑术,够死他手里一百次了。
这就相当于你强迫一只老虎吃草,它不仅不能不吃还只能放你全身而退。
嗨呀。
不能再想了,再想就飘了。
这难道就是权力的力量吗?!
是时候说点什么来打破尴尬的局面了。
朕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你叫什么名字?”
他不回答。
更尴尬了……
作为嫔妃他是有个女人的名字的。
林匪好。
匪通非,好为女子。
……真是信息量好大的一个名字。
“御史台侍御史林司文之子林敬言。”
他突然开口,强调了“子”字。
朕抬头第一次认真看他。
他随意了很多,疏疏朗朗地靠在桌边,白色长衫合身而妥帖。
头上白玉簪简拙,看不出女儿式样。随意又风雅。
他应当是风度翩翩的林家郎君,是京城女儿家的春闺梦里人,而不是宫里的林宠妃。
越想越愧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输人不输阵。
表面上朕仍然淡定地打量着他。
他就单手撑着桌子,大大方方任朕看。
“陛下准备怎么安排我?”
他笑着问。不是因为高兴或者好笑,是骨子里的风流牵连出来的笑意。
“说实话,朕不知道。”
他好像一点儿不意外,“林氏以后不会再有郎君了吧,陛下。”
朕噎住了。
他说的是。
朕的宠妃是男子的事一旦泄露,便会伤及皇家颜面,而凡事一旦涉及到皇家颜面,事情往往便要以个人的退让牺牲来结尾。
有时候想想其实很荒谬。
天子可以强抢民女进宫,天子可以被言官逼谏,天子可以为黎民所恐惧。天子却不能成为百姓笑柄。
如果万人之上的帝王有什么不能的话,这也许就是其中之一 。
“是。今后不会有林家郎君。”
他得到朕的回答,笑了笑。眼睫洒下的都是暗沉的阴影,
朕直直看着他,“但朕会补偿你。若你愿意,你可以是江南吟诗作画的才子,也可以是西北富甲一方的财主。”
你还可以留下来。朕想。
他突然无声笑开,一双沉静眼眸看着朕,“若我想入仕呢?陛下可要让我做朝中臣子?”
一如既往的锐利。
....好像也不行。有点尴尬哈。
朕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开口说了话,一段朕始终觉得是被愧疚糊了脑子才说得出口的话。
“若你留下来,可为朕之谋臣。你之名姓入不了史册,你亦做不了林侍御史那样的言官,但你可做天下唯一能时时进言之人,立于君侧。”
他抬起头,像是觉得很意外,然后笑得风朗气清,“好。”
转眼七日过去了。
距离朕真诚邀请林敬言做朕的谋臣已经了七天了,朕也足足后悔了七天。
糊涂!
实在是糊涂!
合着朕这一波操作不仅没把人退货成功,还得到了永久臣子体验卡?!
真是......好生惊喜啊。朕流着泪想。
既然当了谋臣,也知晓了他是男人,就绝不能再让他住在后宫了,搬要搬出来,但身份不能揭露。
正当朕为难之时,忽然后宫传来消息,江畔楼失火了。其他地方无事,只是能住人的屋宇烧的稀巴烂,不能再住人了。
朕:“……”。
挺秃然的。
于是当晚朕下令让失去住所饱受惊吓的林宠妃住进了朕寝殿的侧殿。
顺便加强了皇宫的侍卫巡逻,成功阻止了之后好几场嫔妃寝殿的火灾。
当朕终于打发完前来探望并表示愿意收留林宠妃暂住的嫔妃之后,朕望着朕的侧殿陷入了沉默。
今后就是邻居了呢!真好!
这些日子以来,朕就一些无关紧要的政务向林敬言咨询。
出乎意料地,他的想法十分老练且有见地,不像个未涉朝堂的公子哥,却像个游走朝堂多年的老江湖。他对朝中形势的了解大大出乎朕的意料。
朕于是真正开始认真考虑谋臣一事,逐渐让他参与更重要的政务。
逐渐地,他替代了三十磨墨的位置,常常出现在御书房。
朕欣赏他,并常常为他感到可惜,他实在是一个出色的臣子,并且深谙臣子的本分。假如他一开始便出现在朝堂之上,他能做的比现在多的多,甚至做个流芳百世的贤臣。
而不是终日藏于深宫,只做一个侍弄笔墨的幕后臣子。
他甚至有意地收起了锐利的一面,像一柄剑入了剑鞘,藏了所有锋芒。让人只看得见他的散漫和平和。
他也并不觉得自己屈才,平日里无事时看书练剑,风雅时焚香弹琴,懒散时钓鱼午休,实在无聊透顶了就攀到屋檐上喝酒。
朕总觉得朕不是养了个臣子,而是养了只猫。
还是只暹罗猫。贵重而懒散。
日子便这样一日日的过着,转眼又过了半年。林敬言进宫一年了。
二月豆蔻挂枝头的时节,宫里办了场宴。庆的是是朕的生辰。
往年生辰宴是由皇后表妹办,今年表妹一场病来得毫无征兆便无法操劳,宫中事务就由徐贵妃代办。
朕怕林敬言会露馅,不让他去。
实在是他半年前起便懒散得不愿意再扮女人,如今让他再扮,他愿不愿意不说,便是扮了,在宴会上也太过容易被发现。
朕告知他的时候,他正靠在太师椅上看书,手指玉石似的搭在一旁,大刀阔斧的坐姿,极潇洒风流,像极了京中养猫逗狗的贵公子哥。
嗯......还差个美人在怀。
看着看着,朕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也正常,男儿想到美人在怀应当就是会不好意思的。
他听了朕的安排,眼皮都没抬,“哦。”
这是不太开心的意思。
别问朕怎么知道的,假如你养过一只猫,你也会知道的。
朕终究还是看不得朕的得力臣子不开心,在他旁边坐下来。
他便好像没有察觉朕这个堂堂七尺男儿的存在,书一页一页看过去。
朕欲言又止。最后只好小声逼逼,“朕晓得你无聊,宴会结束朕看过表妹就回来和你下棋。”
他终于有了点反应,把书放在一边,眉毛挑起,一双时常令人觉得冷淡的眼睛难得带着笑意,像是觉得好玩,“陛下为什么会觉得臣想去宴会。臣只觉得宴会上觥筹交错的,十分无趣。”
⊙∀⊙!
朕解读错误了?!果然养猫养半年就妄想解读他是愚蠢的行为吧?!
朕咳了几声来掩饰尴尬,却还是没掩饰得了,最后从侧殿灰溜溜地走了,走前还听到背后传来他低沉的笑声。
生辰宴上其乐融融,表妹没出席,徐贵妃坐得离朕最近。
徐贵妃啊。
朕大半年来第一次好好地看着她。
她是个温柔的人,美貌无锋芒,聪明不外露,待在一起只让人觉得春风和煦。这次宴会她办的滴水不漏,妥帖至极。
也许是注意到朕的视线,她转头往朕的方向看过来,却没想到朕也在看她,她一时错愕,随即反应过来温柔的笑着对朕点了点头。
宴会进行到一半,不远处突然传来巨大的嘈杂声和冲天的火光。一片混乱中听到宫人喊“走水了!”
朕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那是朕的寝殿的方向。
朕不担心林敬言会出事,他身手极好。
朕担心的是,他会被来往的宫人撞到。他的身份,会被撞破。
徐贵妃突然站了起来,朕意外地看着她。
她笑一笑开口,“陛下莫要担心,臣妾已经命宫中大半宫人前去,必会将林妃妹妹完好无损地带到陛下面前的。陛下只管在这安心等着消息便是。”
她笑的温柔,一如往常。
朕看着徐贵妃,好像第一次认识她。
她站在原地,弱柳扶风,大方得体。
朕却并不想在这等,大步流星准备离开。
徐贵妃并不意外,只是说:“宫人迟早会发现他的,陛下。”
朕脚步不停。
一贯低声细语的贵妃难得高声说了句话,“陛下,为何不能与臣妾一起等呢?”语气里带着旧日的尘埃和经年的阴霾。
朕顿了脚步,却还是离开,并未回答。
刚在宫街上疾步走了没多久,转角处突然被人一把拉过去。
是林敬言。
他仿佛全然不知火灾之事,笑眯眯的抱着剑一身轻松。
“火是怎么起的?”朕冷静地问。
他看着朕,笑容淡下来,眼神有洞若观火的清明,“陛下觉得呢?”
朕抿了抿唇,坚定道,“是意外。”
他仔细地看着朕的脸,像是从没见过朕,看了好久,久的令朕心里一阵慌。
最终他笑起来,冷得像今晚的月色,“是意外,陛下说的没错。”
然后他放开了朕,转身走了。背影与初见时没什么两样,依旧挺拔得像南山上一颗松。
他放开了朕,朕才注意到先前朕的手一直被他攥着,与他靠的极近。
朕去找了皇后表妹。
她知道朕会来,朕到她宫中时她已经在等着,面容上无一点病气,可精神却恹恹。
朕不想带着怒气同她开口,忍了忍,平静道,“朕以为你是家人。”
她静默片刻,开口道,“我知道。”
“为何帮她?”
她抬头看着朕,“表哥你知道的,我欠她的。”她已经很久没叫朕表哥了。
朕愣住。
朕到辞故阁的时候,月亮正是最冷清的时候,霜似的。
朕很认真的看着月亮,想看到旧日柳色,想看到一抹桃枝。却只看到皎皎月色上一抹影,像只暹罗猫。
锦绣宫殿里灯火通明,温柔的贵妃在修剪桃花枝。
朕叫她的名字,“意如。”
沉默。
她只说了三句话。
然后温柔的贵妃将剪完的花枝妥帖地插好,袅袅婷婷行了礼,在灯火摇曳中离开。
朕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出神。
她说,“陛下,能否替我告诉李嫣然,她不欠我的。”
“陛下,他有那么好吗?”
“太子殿下,您的血是冷的。”
贵妃因为走水之事处理不当,被禁足。
朕知道这样的处理并不公平,可公平二字从来不在皇宫里存在。
朕去找了林敬言。
他在练剑,剑式依旧锋利。
朕便等着他练完。
他练完剑过来行礼。行动依然潇洒如风,不见芥蒂。仿佛昨晚的事不曾存在。
朕问,“你怨吗?朕没有给你一个交代。”
他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很认真地回答,“不怨。”
“贵妃的计谋于臣而言并无威胁。且臣作为陛下臣子,理应时时为君主着想,君主有难言之隐时,臣子便不需要一个交代。”
他答得无懈可击公私分明,朕却觉得心中没来由的烦闷。
朕想,这一定是因为他太明事理了于是朕很愧疚,才会心中难受。
朕还是忍不住开口,“朕那样偏袒贵妃,除了作为臣子,你心中就一点也不怨吗?”
说完朕就觉得不对,这话说的......有点怪啊。
莫名有点羞耻。
两分钟还没过去,朕撤回还来得及吗。
他听了这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再抬头时人突然就不正经起来,笑的戏谑,“陛下很希望臣怨陛下偏袒贵妃吗?”眼睛里的笑意让朕不敢直视。
朕不是朕没有你别乱讲啊。
趁朕凌乱的时候,他又开口问,“作为臣子,臣不怨。可出于臣的本心,臣有一事想问陛下。”
朕混乱地“嗯”了一声,示意他问。
他问,“陛下偏袒贵妃,是因为旧日恩怨还是出于心中喜爱。”
朕很奇怪地看他,“当然是旧日恩怨,你怎么会想那么多?”
他突然低下头笑起来,以手握拳抵在唇边来掩饰藏不住的笑意。
为什么朕有点不好意思呢。
难道是在臣子面前剖析自己的心意太过羞耻了?
想不通。
自从那日以后,朕与林敬言的生活恢复了常态。
所谓常态就是,他当一只慵懒的臣子猫,朕当一只加班工作狗。
朕依旧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工作,虽有林敬言在轻松些,可他是谋臣不是丞相,凡事还是要朕亲力亲为。
朕曾不止一次表示对他懒散生活的羡慕,他也从不谦虚,每每向朕展示一个不用上朝的臣子的优越生活,令朕酸得牙疼。
起居在同一座宫室,朕与他亲近却不过分亲密,这是个友好而不逾越的模范君臣关系。
朕满意这样的状态并愿意继续保持。
......可朕的愿望好像就没怎么实现过。
那是一个有着美好月色的晚上,朕一时喝多了酒,趁着月色摸进了林敬言的殿里。
与半年前似曾相识的一幕。
……当然最后什么也没发生,朕只是握着他的手哥俩好地聊了大半个晚上罢辽。
朕想起朕那晚激情澎湃的羞耻演讲就觉得丢人,顺带还想起了朕闯入他寝殿时他的诧异眼神,和听朕演讲时的含笑眼眸。
……不要问朕怎么记得的,朕恨这该死的良好记性。
第二天朕面无表情地从床上坐起来,却看到他含笑的眼眸。
朕抢先开口,“朕昨晚酒喝多了,什么也不记得。”
他好像有点忍不住笑,咳了两声。
朕冷漠地想,朕一定要把这事翻篇。
他却开口,“可是陛下对朕做了那样的事,说了那样的话,臣却不敢不记得。”
.....让朕死了吧。
等等,朕不是演讲了一整晚吗?朕还说了什么吗?
他体贴地笑着替朕解答,“陛下说要臣做回陛下的妃子。”
???
朕忍不住在心里爆了粗口。真当朕什么也不记得了吗?
可朕就是“什么也不记得”了,不久之前亲口承认的。
对于他的无耻发言朕竟无法反驳。
朕噎住了,进退两难。
他终于放过朕,开口道“陛下,臣说的玩笑话。”
朕便顺坡下驴,“爱卿真是幽默啊。”
“爱卿?”,朕从未叫过他爱卿,他也是第一次听见,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咂摸。
朕讪笑着准备溜走,却被他扣住手腕,低头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话,“陛下,愿意给臣个交代吗?”
这句话有点耳熟,先前贵妃火灾一事朕说不能给他一个交代,他良好的接受了,那么他现在要的又是什么交代?
朕心里好像清楚又好像不清楚。
但是作为一个耍酒疯的心虚的人,朕当然是爽快地答应啦 :)
朕冥思苦想了好几天,没明白他要什么交代。索性装作不知道。
结果林敬言却不肯放过,每每见到总要问朕想好了没,虽然调笑的成分占了大多数。
朕也不知为何,总觉得开口问“你要什么交代”的话朕可能药丸,只好每每打着哈哈糊弄过去。
林敬言也不急,只是笑眯眯地说“陛下多考虑考虑。”
然而下次见面还是要问。
呵。考虑你个头。
不咸不淡的日子过去几天,表妹不知抽了什么风,天天来给朕送汤喝。美曰其名爱心补汤。
朕看着在御书房里大口喝汤,喝完还大声打嗝的女人,一阵无语。
原来是表妹在外省当官儿的父亲到了每年入京述职的时节,前两日刚差人进宫看过表妹,并叮嘱她多到朕跟前走动联络感情。
表妹一向对她爹有着天然的敬畏,于是每天老老实实地来朕面前喝汤。
喝完汤还不能走,说是要在朕这儿待满一定时间才能完成任务。
表妹的爹也实在是个奇人。
她待不住看朕批阅政事,就在殿里四处乱逛。
逛的多了,难免也就要碰到朕宫里的另一个人......
“陛下,最近身体可好?”林敬言笑眯眯地问。
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他这么笑直觉不好,小心翼翼地说“还......好吧?”
又连忙问“林爱卿近来可好啊?”
嗨呀,朕的回答简直无懈可击。
他却回答,“不好。”
朕皱了眉,打量着他,风姿依旧啊,看着没什么不好的。
他不紧不慢地说,“臣在宫中无人关怀,连口汤也没人送,自然是不好的。”
朕的背后流下了一滴冷汗。
朕面色僵硬,嘴张了又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突然乐了起来,扶着案桌弓着腰笑的喘不上来气儿。
朕这才知道朕被捉弄了。
呵。
“你和林敬言,亲过了吗?”
又一日表妹来朕这儿喝汤时如是问。
朕一口茶喷在表妹脸上。
表妹脸都黑了,冷笑道,“看陛下这样子,肯定是没有了。”
朕震惊极了,“你在说什么?!”
表妹持续冷笑,“陛下别装了,不然您是要等和他的孩子都生出来再告诉我吗?”
朕怒了,“你才生孩子,要生也是他生不是朕生。”
......不对这不是重点。
朕脑仁疼。
“你怎么会想出这种东西?”
表妹皱着眉像是有点不可置信,又有点好笑的问,“林敬言还没跟你说?”
朕觉得表妹今天有点神神叨叨的,“说什么?”
“他喜欢你啊。”
!!!
朕表面勉强维持镇定,若无其事地开口,“你怎么会知道的。”
表妹漫不经心地说,“就是那天你生辰,我本来想去找你,结果在宫街上碰到他。他抱着个剑,脸色臭的很。”
啊朕想起来了,那应该是朕和他吵完之后。
“然后他问我你和贵妃什么关系,我就骂他关你屁事。”
......好刚。
表妹越说越气愤,“他居然还拿剑威胁我,当时要不是急着赶紧摆脱他,我根本就不会告诉他。”
朕的心提起来了,“你告诉他什么了。”
表妹理所当然的说,“说你和贵妃从前有过婚约啊。”
(゚⊿゚)ツ
“.....然后你这个负心汉还毁了婚约。”
朕松了一口气,负心汉就负心汉吧,总比旧情难忘好。
“然后呢?”
“然后他就走了啊。”表妹说。
“他什么也没说?”
“哦,他走之前我问他凭什么来质问我。”
“他就说,你是他早就看上的人。”
朕在侧殿外踌躇了半个时辰了,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啊朕好焦虑。
“陛下怎么不进去?”
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熟悉得让朕虎躯一震。
糟了,忘了他有上房顶晒太阳的习惯了。
朕僵硬地转过身,同手同脚往外溜,嘴上胡乱应着,“啊没什么,朕就是随便逛逛。”
他却不紧不慢地说,“陛下是不是知道了?”语气肯定。
朕定住,干巴巴地哈哈笑了两声,故作不知道,“爱卿指的是什么?”
林敬言笑着看朕装傻,却不说话,大有一种“我知道你在装但我不拆穿你”的淡定。
朕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表妹说……你看上了朕。”
看他神色没有变化,朕飞快补救,“当然朕知道爱卿不是那个意思。”
“嗯。”他突然应了。
朕一时不大明白,这个“嗯”是对哪句话的应答。
林敬言看了朕一眼,明白朕的摸不着头脑,恨铁不成钢似的叹了口气,“皇后娘娘说的无错,臣,爱慕陛下。”
他就一直看着朕,那一双眼黑漆漆的,叫朕有点慌。
朕:“呃……要不改日再谈吧哈哈哈哈哈哈。”
说完朕转身要溜。
身后传来他不紧不慢的声音,一下止住了朕的脚步,“陛下,臣已经给过您很多思考的时间了,记得吗,陛下答应过要给臣一个交代的。”
谁知道你说这个啊!
“何况,”他的声音含笑,“以陛下的性格,没有彻底想好之前,是不敢来找臣的。”
“既然已经想好了,又没有拒绝,那陛下这是……接受了,然后又害羞了?”
!!!
朕忍不住想骂人。
被他无情揭穿后,羞愤之下,朕不知哪来的胆气,转身朝着他,“呵。”
真是好笑,朕堂堂天子,害羞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会的。
他看朕不为所动的样子,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陛下还真是铁石心肠啊。”
朕: ……您说是就是吧。
“你可想好,若是你要做出这样的抉择,先前朕答应的,都不作数了。”
若是做出这样的抉择,你便再也不可能做了那江南才子,西北财主。
他稍稍敛起脸上的散漫笑意,“陛下,臣晓得。”
“江南才子清明,西北财主富足。可日子长久了,也便无趣,皆是虚无。”
“宫中有红墙绿瓦,雪雨时可供遮蔽,晴好时可作枕席。宫中还有陛下,论政或是谈笑,皆可慰臣拳拳之心。”
“于臣而言,这便是真实。”
朕垂下眼眸,沉默不语。
他无可奈何地低头笑,“陛下,体谅臣下,给臣一个明白的交代吧。”
他说的可怜,面上却笑的轻纵。
朕没好气地回答,“民女,自然是谁抢来的便是谁的了。”
他一愣,然后笑开,“嗯。”
他笑的好看,让朕又回想起初见时江畔楼下那遥遥一眼,往后所有事情都起于那一眼。
怎么会不知道,怎么会看不出来?
便是遥遥一眼看不清眉目,也知道,江畔楼上那斜倚高轩的人,是京中最风流的林家公子哥儿,是最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是朕的心中热望。
她十六岁以前的人生,大半都在宫里和太子府度过。
先帝是她的表舅,他其实是个暴君。
他刚愎又冷血,独断又果决。但他同时竟也是个慈父,一直以来对表哥极好极严格。
表哥也如他所愿,成为了一个仁德贤明的君主,一个极温柔的人。
先帝曾在表哥幼时,称“此子肖似吾”。她当时只是蹒跚学步的孩童,这一切也只是道听途说。
但她觉得,表哥与先帝,是天底下最不像的一对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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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如与表哥的初见,是她安排的。
意如是她的闺中姐妹,是个聪明内敛的人。
每每她在意如面前提起太子表哥,意如便会极淡地浅笑。然后她便知道意如不相信她对表哥的描述。
也是,她那时正年少,对温柔的表哥极尽溢美之词。而从来人们对于过于美好的事物,都会保持怀疑。
所以她给意如和表哥安排了一场相遇,只是幼稚地为了证明给意如看,她的表哥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桃花林里极短的一次相见,表哥替意如折下了想要攀折却够不到的桃花枝。
她那时正躲在密密的树丛后看。
表哥递过桃花枝的时候,她仿佛听到了一声隐约的叹息,像是隔着重重宿命。
经年过后故事落幕,她回忆往事时才彻悟,原来故事的结局,早在那一刻就已经定下,再无更改的余地。
意如啊,那样聪明从容的女子,面对京中子弟热烈追求面不改色的女子,在一枝桃花面前,轻易地红了脸。那样一个对花草从无偏爱的女子,自此爱上了桃花。
其实她在安排他们的相遇之前,便已经料到了这结局。
只是她没想到,意如陷得这样快,这样深。
她开始感到危险。
后来,意如与表哥定下了婚约。
后来,表哥不知为何执意地毁了与意如的婚约。
再后来,她的家里出了变故,表哥娶了她。
嫁给表哥,她是欢喜的。因为她再不用面对想象中的夫家磋磨,不用担心夫君是否会弃离,不用柴米油盐了此一生。
她也时常会想到意如。
她与意如是那样好的姐妹。也是她将表哥带到意如面前,却又眼睁睁看着意如失去他。
如今她又抢了意如的夫婿,嫁给了意如心心念念乃至成了执念的人。
于是她想,这一辈子,她都欠意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