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在传奇路上

精彩段落

李弗野是没爹的孩子,他娘大多时候都是疯疯癫癫的,娘俩相依为命,有上顿没下顿,他老家村里的其他顽劣孩子因为这事没少欺负他。

李弗野也是犊子,他娘清醒的时候就总念叨天有不测风云,做人哪什么时候挂也算不准,所以李弗野习惯把仇当下就给报回来,万一有一天他突然挂了仇却没报完,那是要成怨鬼的,所以该打打该骂骂,所谓来时无仇去不带走,为此顽劣孩子们也没少挂彩。

一来二去三番五次的,有人受不住自家孩子被“欺负”纷纷提出建议:把这不祥的娘俩哄出村去。

李弗野鄙夷怒吼:“当我是为你们留下的?脸大如盆!”他早就想走,可是他娘不愿走。

对此,村长李熙很为难,即使大伙都知道李弗野他爹是有恩于希望村的人,这掉格的事李熙断然做不出来。

一个疯婆子一个毛头小子出了村怎么生存?

村中富贵人家李复连夜登门出主意:“老大哥,你可知道风刃派?”

没听过,但李熙仍皱眉,神色一紧,“怎么,杀进来了?”

“莫慌莫慌!”李复摆手,嗤笑李熙神经紧张,“是出去!把李弗野那小子推出去。”

李熙后退一步,连连拒绝,略带鄙夷看向李复,“这事我干不出来,你也别……”

李复挂着笑脸从腰袋里摸出一把干果奉上,“老大哥,我岂是忘恩负义之人。你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风刃派是一个半旧不新的独立帮派,不倚靠大帮派做附属,多年来一直默默无名,在江湖毫无立足之地,靠着学徒的养眼特长四处“卖艺”勉强营生着,明着强调卖艺不卖身,据闻风刃派的学徒道德作风问题上都被管得很严实。

今年风刃派突然变更招徒区域,希望村这种旮旯小村被它划入收徒目的地。

“为什么默默无闻?因为毫无威胁!因为毫无威胁,所以默默无闻,这就是一个圈。我听说风刃派虽然出不了高手,可是基本功个个都给练实心咯,这李弗野啊去了那儿就像野猴子进了训猴人的手,被压稳稳了!”

杏仁甘香,眼清目明,李熙欣然探问:“你确定?”

李复虽心中有虑,仍点头,转身望向低压的门框,外面是静谧的黑夜,乌云蔽日,明月清冷,“天高任鸟飞……鸟笼是保护更是禁锢。”

人各有命,冥冥中自有注定,李熙忧虑问:“就算他愿意去,可他娘怎么办?”

“我小娘与她有几分交情,年轻时曾受惠于她,现不忍她吃苦,愿意带她一带。”

李熙心中甚喜,不疑有他,“好!明日我就与他说去。”

斗篷披上,帽子遮脸,李复隐着月光祟祟离去。

关上房门,李熙吹灭蜡烛,舒然入里屋准备睡觉。

夫人柳氏在烛光下纳鞋底,李复是商人注重利益算计,抬眼问他:“你也觉得他说的可行?”

李熙盯着墙上泼墨山水画出神,想起故人曾有云:有始有终,有因有果,这世上没有一件事是偶然发生的。

李熙复述这位故人另一句话道:“死在别人手上不如死在自己手上。”

柳氏只觉指尖锐痛,鞋面染了红梅。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远山还只见轮廓,李熙就找上了李弗野,李弗野正在猪圈里喂猪。

李弗野瘦瘦条条像根排骨,随意挽着头发露出脸蛋圆鼓鼓的,估计身上也就脸颊还有点肉了,白萝卜似的细腿边拱鼻子的猪被衬得越发圆润多肉,泔水桶污糟且散发着难闻的味道,他白皙骨节分明的大手直接端着它往盆里倒,溅了他两腿污渍。

“多吃点,全部吃完!长胖了卖个好价钱!”

“我也不想卖你们,但我和娘要活命呀!”

“我答应你们,卖之前告诉你们,我们都好准备准备,不然就显得很突然。”

一旁歪扭坐着嗑瓜子的女子听着李弗野的话傻乐,晃着腿喊:“儿子,我要吃肉!我今天就想吃肉,我们宰一头吧!”

李弗野扭头警告她:“不行!不准!这个冬天你不想冻死我的话,不准打它们的主意。”

去年他娘偷偷宰了一头小猪烤得香喷喷而且吃独食,李弗野差点被气死在春天,等到大雪纷飞的冬天,年纪轻轻的他就落下了咳嗽的病根。

他娘委屈巴巴,起身对着李弗野跺脚,“啊——我要吃,我还要吃鸡鸭鱼肉。”

李弗野走出猪圈,关上栅栏,无奈说:“我把自己洗干净了,娘吃我得了。”

他娘瘪着嘴嫌弃说:“没肉,不香。”

李弗野斜眼抿嘴,“呦嚯,还嘴叼上了。”

“想吃肉啊,走,我带你们去吃。”

路过时看到破茅草房门口煮着东西,李熙特地过去看了一眼,是野菜根子,半点油腥都没有,李熙看着心中竟泛起丝丝酸楚,提高声音表现得尽量热情和蔼。

李弗野走到井边冲洗自己,井水冰凉,刚入夏也是刺骨的凉,“咳咳咳,”哆嗦着开门见山说,“村长有事求我。”

无事不登三宝殿,准没好事!李弗野心中已经预演很多遍他坚决不离开希望村的耍赖戏码。

李熙一尬,心想这小子不尊老,倒也没真置气,他自然也不知晓李弗野此刻内心正在翻腾的想法。

这时李弗野他娘不知何时站到他身边,从布兜里捏出小撮瓜子递给李熙,笑得老开心,“好吃!”不知道说的是瓜子还是肉。

李熙没接,反而把昨晚李复给他的干果倒出来全部给李弗野他娘,“这个好吃。夫人,那我们中午有路酒肆见。”

近看李弗野他娘,就算她疯了这么多年,眼里光芒不再,她依旧是村里最好看的人。

他娘一愣,埋头把干果装进布兜里,“不用扶,我能跑着去吃肉嘻嘻嘻……”

李熙只觉眼眶酸涩,没有多停留就走了。

李弗野冲洗干净后对他娘招手,“过来吃饭了。”看着他娘视若珍宝的干果,他馋着嘴道,“娘啊,你给我一颗尝尝嘛?”

他娘直接全部连布兜解下来全送到他手里,“那人说这个好吃,全部给你。”

“我不要,只要一颗就够了。”李弗野给他娘盛野菜汤,把大半的野菜都盛她碗里,“今天我们还要留着肚子去吃肉呐!”而自己只剩一点点稀薄。

他娘果真听话,只递了一颗最大的干果给李弗野,“哦。”然后把干果包好藏起来才开始喝野菜汤,“藏好,我们明天一起吃。”

李弗野提醒她:“别忘了吃,放久了要坏掉了。”

他娘又是傻乐,大口喝汤,“好烫。”张着嘴哈气。

李弗野习以为常拿过地上的蒲扇朝他娘嘴巴扇风,一边嚼着干果,嘴里甜心里苦,他想他什么时候能肆无忌惮地吃上一天一夜的干果?接着一口野菜汤把干果的甜味冲散,齿缝里还遗留着点点甜。

岳雨三一脚踏进希望村就觉得此行的目的没了希望。

希望村看似平平无奇,遇见的村民呆呆傻傻,一路走来只觉得这村子很安静,没有生气,大家好像对一切都很漠然,就算街上老弱妇孺摔了不少,终也没有一人上前搀扶,均是冷眼旁观视而不见。

江湖客侠者大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岳雨三不信如此无心的地方怎么可能会出现武林紫薇星,频频摇头,心想宁可信其有的算命要不得!

待扶到第四个倒地呻吟无人关心的老婆婆,她佝偻着身子不道一句谢转身就走后,岳雨三叉腰无语怒道:“无礼!吭,这里的人都是弱柳扶风,一折就断?”

随从乐平小声纠正说:“小爷,弱柳扶风是正如纤细柔弱的杨柳在风中摇曳一般楚楚动人的意思。”

岳雨三瞪眼,“那杨柳是不是一折就断?”

乐平答:“青枝难断。”

岳雨三在咬文嚼字上向来辩不过乐平,举起拳头以武力压制,“那是因为你没力。”

乐平深知一个道理:做小的,卑躬屈膝是需得修满分的第一课。他后退一步,“是,小爷说的极是。”

待两人即将遇上第五个摔倒之人时,一个男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和视野,“两位可是风刃派的识慧师者?”

岳雨三踮起脚看不远处蹒跚爬起的老头转身进了家客舍后才放下脚,心中些有不爽,同时疑虑这旮旯无情的小村里竟然有人识得风刃派更知道识慧师者,说:“嗯。”

来人正是李复,右手握一景舟石瓢,作揖道:“恭候多时,贵客这边请。”

乐平说:“非亲非故,不同席为好。”

闻言,李复仰头对着壶嘴饮茶,如牛饮水,一点都不雅致,也正是如此,让岳雨三看到了壶底其中一脚磕碎了一块,他微微皱眉,天下巧事肯定不如书中多,看似是巧事多半是故意安排的,于是便看一眼乐平。

乐平会意,转了话锋,“萍水相逢皆是有缘,初相会,茶水一杯,便可略知一二。”

临河茶馆。

李复将两人领上二楼雅座,打开门,屋内已有一人在等候,少年正双手撑着窗沿半个身子探出窗外,被突然的开门声吓得差点翻滚下去,稳住身形后惊魂未定看着三人,眼底有怨念责怪。

少年是李复的外甥名叫缪汴生,年十五岁,少爷性子和脾气。

李复说:“他爹把目标连同家产一起都传给他了。”

岳雨三了然,打缪汴生一回头他便给他定了级——乙等三位,属于勉强入眼末位考虑的人选。岳雨三眼光毒辣,几乎从来没走过眼,他爹缪林当年就是他定的乙等一位,缪林终其一生的努力和奋斗最终还是止步乙等不得入宫,只能遗憾隐退。

乐平不再给岳雨三添茶,“失礼,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忙。”

李复赶紧给缪汴生使眼色,缪汴生不情不愿给岳雨三续了茶水,“天这么热,多喝口茶总是没错的。”

已经挪起半个屁股的岳雨三重新坐回去,面无表情。

李复摩挲着景舟石瓢,有些局促地看着岳雨三,“汴生在习武练艺方面绝对能吃苦!其他嘛娇生惯养长大的孩子日常生活上也不会亏待自己,我家大院就是他出钱修缮的。”

岳雨三这才又打量着缪汴生,笑了一下。

送走二人,缪汴生问李复结果。

风刃派缺钱,穷得离谱,对症下药就是神丹妙药通行证,李复笑呵呵,骄傲得意说:“风刃请帖都递你手上了,汴生啊汴生,江湖风云靠你去搅动了。”

缪汴生大喜,“您说的李弗野我会照顾的。”

正午,李弗野领着他娘出现在有路酒肆门口,店小二拦着他们不让进,“本店概不赊账。”

李弗野不与他多话,衣衫破旧补丁打补丁的再整洁也没用,拉着他娘蹲在一旁等,烈日当空,小二给他两一人端了一碗凉茶喝着。

李熙出门时夫人柳氏说小孩子都爱吃甜,让他给李弗野带点桃花酿到时候好说话,所以他这才晚了一会儿。

他娘因为得到一包桃花酥连李弗野那份开心也笑出来了,“好香。”

岳雨三到有路酒肆的时候,菜刚上齐,李熙恭敬请他入座。

终于岳雨三面上带起了笑,一天郁闷的心情在踏进这房间后变好了,乐平退后在外厅站着。

李弗野看着乐平,心想为什么他不坐,又不是没椅子。

他娘直勾勾看着岳雨三,抓着李弗野的手臂说:“他为什么盯着你看。”

李弗野这才发现岳雨三的目光,像极了当铺掌柜看一件物品估价时的目光,“他看的是贫穷,不是我。”

岳雨三自知冒昧,收回目光,敬酒道:“看的只是你,不是贫穷。”心中惊叹,眼前这少年是近几年难得一见的好苗子,身板板直不卑不亢,身骨卓越皮相优胜,小头颅长脖子宽肩膀细腰长腿,眼神凌厉却又如一潭深湖,一时间竟无从定级。

李熙刚想提醒李弗野举杯,发现李弗野已大方与岳雨三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李弗野他娘见他两喝了酒,迫不及待问:“现在可以吃了吗?”

李熙说:“可以,当然可以。”

岳雨三放下酒杯,只见他空手举起食指微微一动,乐平就从外厅疾步而来,从胸前掏出一柄木头雕刻而成约一指长度的小刀双手递到岳雨三眼前。

岳雨三拿过木质小刀递向李弗野,“信物!不知你可有兴趣和意向?”

李熙不知该喜还是忧,他都没开口李弗野就被人看中了,可能很多事情就是会遗传,天生有优越,说明有厉害聪明的爹娘太重要了。

李弗野不懂,“让我跟你学雕刻?”

乐平觉得有被冒犯到,脸色一黑。

李熙差点被青菜噎到,“他,他不是……”

岳雨三却笑着解释,“怪我没说清楚,这是我们风刃派入室弟子的信物。有此信物,可以自己选择师父。”

李弗野还是没接,他没听过风刃派,只觉得岳雨三着装打扮挺有钱,跟着混应该不会挨饿受冻,“包吃住吗?带老娘一起可以吗?”

“这个得从长计议。”收徒弟还要顺带一个娘,道上一直没这规矩,岳雨三还是把信物交到了李弗野手里,“你与我明日一同回花城,我保证出发之前安排好此事。”

李弗野惊问:“花城?传说中的辣手摧花落红撵泥的武林之城?”他蹲墙角偷听说书先生叨过几句江湖事,花城在国之南,地势平阔,气温宜人,四季如春,清泉潺潺,鲜花漫地,它却是江湖决斗首选之地,花城城界有一处天堑,名曰断念坟岗,长年云雾缭绕不知底下真况如何,古来有之的“传统”:落败丧命的江湖人士尸首几乎全部被丢落此处。

岳雨三道:“风景确实不错,鸟语花香。”

乐平默默退下,腹诽果然是被青睐的人有特权,刚才那个“大少爷”在小爷这儿一点温柔都没得到。

李弗野啃的鸡腿没了香味,原来不是学雕刻而是跟去学武,他是非常愿意学武的,从小被打到大有点武功傍身可以少挨些痛,还可以出手帮助像他一样的人,“意思是,我要和我娘分开?”他娘像是明白了什么,茫然无措看向李弗野,似乎在说她害怕。

李熙赶紧说:“弗野,那李复的小娘是位医者,她表示愿意照看夫人。”

又是李复?岳雨三微微皱眉,这两人“狼狈为奸”是要合力推缪汴生和李弗野这天差地别的两人一同入江湖,眼光和选择怎会差这么多?但岳雨三是真看上了李弗野这小子,如果他的人生走运,或许会成为新一代花式武学的佼佼者,甚至是领头人。

“那是甚好,医药费用和照看费用风刃派可暂垫付。”

“不是银两的事。”李弗野想不明白李熙和李复的真实用意,突然的关爱让他心不安发虚。

“嗯?哦,不需要更好。”

李弗野忙摆手,略有尴尬说:“银两是事,但不是最重要的事。”他看向他娘,“她离了我过不下去的。”

李熙又说:“我打听了李复他小娘也是厨娘,啥都会做还好吃,京城百味楼就是她开的,那的厨师都是她手把手调教出来的。”

他娘的心偏了,拍掌叫好:“啊——我喜欢她嘻嘻嘻,好吃好多好吃的哈哈哈……”

李弗野瞪他娘,有了吃的忘了儿子。

前脚刚送走了岳雨三,后脚李复就领着他小娘进了门,一个慈眉善目的女人,听李复喊她煦姨,女人之间的友谊很奇怪也很神秘,三言两语李弗野他娘就被“蛊惑”迫不及待要跟煦姨走人。

李熙语重心长同李弗野说:“村里你既然待得难受,出去见见世面,你心有多大这世间便是多大,很多事情以后都会看开的。”

李弗野只觉得李熙故作高深,他还有什么能看不开的。

岳雨三出了有路酒肆就直接出村了,乐平问他不找紫薇星了?岳雨三表示这个李弗野的条件已经足够人造一颗紫薇星。

“或许,就是他呢!谁又知道呢!”

夜幕降临,猪圈里已经没了猪,下午被他卖了换成三两银两,此时里面却传出蛙声。

李弗野把中午酒肆打包回来的饭菜热了一下,和他娘分着吃了,他娘把干果全部倒出来,一人一半啃得又哭又笑。

半夜他娘突然爬起来坐到李弗野身边,神智清明地看着火光下儿子的睡颜。

第二日等李弗野醒来,手里多了一颗琥珀蜜蜡,他娘却不见了,留下歪歪扭扭的字表示她跟煦姨走了。

破茅草屋里一穷二白干净得很,李弗野没有什么可留恋和带走的,拿着一两银子和琥珀蜜蜡去村口,岳雨三约了在那里会面出发。

刚出门就碰上了缪汴生,坐着轿子啃着西瓜,瓜子仁被他随便吐在地上,隔着远着呢就听他在那儿高傲喊话:“李弗野,我和你以后就是师兄弟了,别说师兄不照顾你,跟我混包你吃香的喝辣的。”说话间,缪汴生的随从掏出风刃请帖示众,证明他家少爷所言非虚。

李弗野确认自己已经压这人一头,心想我拿的可是入室弟子的信物,你一封信笺算什么,就算放火里烧也是我的烧的久剩的灰多,面上不为所动也不拆穿,只是淡淡说:“我自食其力,不吃辣。”

听李复提过李弗野这人没眼力见,得不得罪人他不关心,想说的话想打的人那是想到就要做到,李复最后还叮嘱他说:“别和他一般计较,还是一只犊子,你呀能帮衬就帮衬,都是一个小地方出来的不能被外人欺负了去。”

缪汴生就是被宠着长大的,心思不坏,被顶也没多生气,走近了见李弗野面黄肌瘦穷不拉几的心生同情,他的脸长得很有迷惑性,粉嫩粉嫩像个幼娃儿,心想着他要是喊声“哥”听听,这轿子他就愿意跟他分着坐,语气也糯了一些,“给你的见面礼,收下吧!”

随从把身上的包袱解下丢李弗野怀里,是一套上等面料的新衣裳,还有一个荷包。

怕被拒绝,缪汴生强调说:“就当是我心甘情愿真心实意送你的,瞧你那穷酸样出去丢大家的脸。”

这次李弗野收下了,他总不能补丁打补丁的出门见人,直接把身上的破旧衣服脱下换上新衣服,“谢了,以后还你。”荷包被他用来装琥珀蜜蜡了,小心藏在胸前。

没穿衣服的李弗野就是一板瘦排骨,缪汴生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小肚腩。

最终两人是步行出现在希望村村口,李弗野分担着缪汴生的行李,手里端着一碗热汤面边走边嗦。

两人同是少年,都是高扎马尾,额前刘海,缪汴生外形条件单看还行,普通人中算优越,和李弗野一同出现时,瞬间平平无奇。

岳雨三嫌弃热汤面油荤过剩,料十足,“以后这种东西少吃,对皮相不好。”

缪汴生护着,“他天生丽质难自弃。”

乐平觉得奇怪,这两人关系还挺好?

李弗野:“皮相好能更能打还是更抗打?”

岳雨三:“只能让我少打你几顿。”

“今天本小爷给你们授第一课,骑马。骑马是基本功,御马是必修课,人腿永远比不上马腿!”

“你要是觉得自己的腿比马腿厉害,可以直接上我马车躺着休息,我喜闻乐见。”说完就自己进了马车,也不教怎么骑马,留下跃跃欲试的两小子面面相觑。

嗯?

然后呢?

“这么基本的东西还要特地手把手教吗?”这话是乐平说的,他觉得骑马很简单,上马不让自己掉下来控制好方位走向,多容易的基本功,他驾着马车四平八稳在前面跑,李弗野和缪汴生“自学成才”一人骑一马在后边狼狈地追。

两人都是第一次骑马,李弗野甚至是第一次见到真马,上个马都废了老大劲,这马不动他俩勉强能稳住身形,马蹄子一抬一蹬,两人准纷纷落马。没办法,只能爬起来忍痛继续上马继续追着摔。

乐平见他两实在跌得有些惨不忍睹,蓬头垢面差点面目全非,“小爷,让他们缓缓?”

马车里岳雨三困顿的声音传出,“擂台之上他两也去求对手让他们缓缓?”

“驾——”

马车跑的更快了。

出发前嗦完一大碗面条把汤也喝完的李弗野在路边吐个底朝天,又摔又颠簸的,他全身疼痛,头晕目眩双腿发软。

好不到哪儿去的缪汴生奋力拖着两条缰绳,两匹马就喜欢分开走,他被马着走,哀嚎着:“快点!再不来我就要被马分尸了!”

李弗野胡乱抹一把嘴,冲跑过去拉住一条缰绳,一鼓作气翻身上马,然后趴马背上双腿用力夹住,双手紧紧箍住马鞍。

缪汴生惊呆了,照着试了两次最终还是只能以笨拙的姿态上马,羡慕说:“弗野,你上马变溜了。”

李弗野回:“我是摔怕了。”

幸好路只有一条,两人紧赶慢赶上上马下下马地终于在驿站追上了岳雨三。

驿站里面很热闹,还有另一帮人落脚休息,个个身穿锦衣绸服腰间佩玉,还有几人带着小厮丫鬟矜贵伺候着,在这穷乡僻壤之地显得违和怪异。

他们右手食指上统一箍着金戒指,露财表身份。

岳雨三坐在窗边角落,他嫌吵闹手指揉捏着发疼的脑袋,他一向看不上知遇楼高调显摆的作风,推崇不知所谓的“安能辨我是雄雌”的剑走偏锋的风格,嗤鼻他们不懂“花式武学”的精髓核心,所谓花式武学是武学变化和呈现的花式而不是学武的人花里胡哨!

“本末倒置,不知所谓。”

乐平在一旁给他扇风,小声提醒着:“小爷,寡不敌众,少说几句保命要紧。”

那帮人正中被簇拥着接受吹捧的阴柔男人就是知遇楼的识慧师者秦小康,男身女相偏爱胭脂水粉,训起人来是毒辣,和人动手就是搏命,他说:不打出人命来,就是对不起自己的出手。所以很少人同他交过手。

岳雨三打开扇子遮脸,“我是懒得动手,揍他们几个不在话下。”

“是,自然是,可路途遥远,舟车劳顿,小爷还是养足体力为好。”

李弗野和缪汴生赶到驿站时几乎是从马背上滑溜下来,在门口被掌柜的拦下了,着实是被他两的惨状吓到了,担忧说:“两位还是先去医治,莫要误了时辰命……”

路上缪汴生摔瓷实了懒得说话,指着马表示被它们摔的,李弗野举起颤抖的手指了指里面,“我们找,找人。”

掌柜这才唤来小二给他们拴马,“别硬撑撑不住太可惜了。”

驿站里其他人见了他两惨状先是警醒均下意识握紧手上兵器,后才是哄笑讥笑,兵器又随意悬在手边。

往里走的李弗野突然停下脚步,拽得缪汴生一个趔趄拐了弯儿坐岳雨三的隔壁桌,刚才乐平的眼神可不是欢迎,而是拒绝同桌怕丢脸。

缪汴生倒满一碗茶水灌下,又罐一碗滋润他干得发痛的咽喉,突然大声一句:“他们笑屁啊!跑别人地盘游手好闲阴阳怪气……”

阴阳怪气指的是秦小康,一个男人穿粉色纱衣,在他们进来时缪汴生看到他捏着手帕掩着鼻子,嫌恶了一句“咦——”

意有所指的很明显了。

岳雨三:“嘁!小康崽咦给我听的。”

乐平:“这小子放门前喊口号大有可用。”

李弗野觉得不妙为时已晚,天晓得缪汴生比他还犊子,自己被缪汴生不知不觉骂了不说,瞬间周围的压迫感围绕过来了,们那帮人都盯着他俩欲动手,余光中岳雨三挪远了一些位置,李弗野小声问缪汴生:“你练过武吗?”

终于有点点察觉不对劲的缪汴生虚了,说:“练过蹲马步和打木桩。”

李弗野交代:“我只和小孩子打过架。”

掌柜的见状赶紧拉着小二躲藏起来,保命要紧。

气氛紧张之际,突然门口慌不择路跑来一人,脸上身上都沾了血,倒在门槛上,虚弱说:“大家快逃命吧!雄鹰帮杀过来了……”然后一命呜呼。

雄鹰帮是悍匪,不讲武林道义,不守武林规矩,劫财劫色,杀人如麻。

一瞬间大堂里乱成一锅粥,很快作鸟兽散了,连他俩拴在外面的马都不知道被谁顺手牵羊了,留下茫然的李弗野和缪汴生。

慌乱中,李弗野好像听到了岳雨三的声音:花城有命再见。

原来,乐平和岳雨三驾着马车跑了。

掌柜扯着店小二从旮旯里爬出来,却是一脸淡定,刚才报信逃命断气的人这会儿好端端站在门口。

原来这是掌柜的生存之道,情况不妙就搬出当下武林最凶残的帮派名号唬人,屡试不爽。

“毁坏的桌椅板凳你们照价赔偿。”

缪汴生发现银两都在岳雨三的马车上。

就这样,李弗野和缪汴生被困在驿站砍了三天树,劈了三天柴,打扫了三天房间才走人。

“你不是缪家大少爷?”

“希望村没姓缪的!”坑惨了的缪汴生仰天长啸,“希望村没有希望了!”

月黑风高的晚上,驿站有人敲门,睡迷糊的小二掌灯出来打算拒绝接客,眼睛都没睁开就被一刀抹了喉咙,鲜血喷洒,第二日掌柜才发现被倒吊在梁上的尸体,吓得魂飞魄散。

李弗野和缪汴生走走歇歇终于是到了日里城,一个有飞鸽传书的地方,两人答应替主人家打扫半天的鸽子窝才得了一次传书机会。

李弗野望着不知何时是归期的远行鸽子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心中迷茫又期待,说:“不是说你缪家富贵,家大业大,怎么连日里城都没你家产业。”

“日里城算什么,偏僻旮旯的地方,我缪家看不上这里。”

缪汴生回答的很自然,脸上神情除了嫌弃没有一丝尴尬,他说的应该是真的。李弗野第一次觉得他和缪汴生在家产上如鸿沟一般的差距,他觉得日里城已经是非常大的地方,而缪汴生觉得这里只是一处犄角旮旯。

“剩下的我来吧。”

缪汴生奇怪地看向李弗野,“怎么了?”因为被堵在驿站的那几天,李弗野非常讲究平均分配任务,自己不占便宜不偷懒也不让缪汴生得一点好处。

“恶臭比累难忍受多了。”李弗野认为缪汴生实打实的少爷仔忍不得这种苦,他在家养猪喂猪已经习惯了。

放在平时缪汴生铁定立马当甩手掌柜,虽说平时他也用不到干这种活,但他看着微微皱眉极力屏气的李弗野却放不下手,“哎呀算了,两个人干得快跑得快。”

最终毛糙地把活干完了,老板虽然不太满意也没为难他俩小孩,“最快明日下午最慢后天上午,如果有回信,付一两银子。”

免费传书,但不包括带信回来。

快被熏吐了的两人跑到河边冲澡,饿了就喝几口河水,然后花了两个多时辰只抓了两条小鱼,烤了焦了分了吃了。

“我看到兔子了,很肥。”

“不要浪费力气,我们抓不到的。”

两人找了一个山洞抱团取暖熬了一夜。

大早,李弗野不知道在哪里找了几颗野果子回来,缪汴生觉得嘴里没味,想吃点咸的。

李弗野提醒他:“上街乞讨我们两个都拉不下脸,还有可能要等到明天才有回信。”

无奈接过啃了,缪汴生果子涩得他牙都快掉了,哭唧唧喊:“我只是想拜师学艺,怎么落得这般田地!”

李弗野则忍着继续啃,果子总比河水好吃,“你现在连田地也没有。”

吃完继续窝回去一动不动储存体力的两人决定下午差不多时候出洞去探探信。

两人走在街上羊肉汤、烤鸡、糖葫芦、米糕、糍粑、糖水的香味勾住了缪汴生的魂,他实在是快要饿升天了,少爷的身子从没吃过饥饿的苦,对着路边最便宜的白馒头直吞口水,现在也不想山珍海味鸡鸭鱼肉了,有个热乎的东西垫巴肚子不饿死在路边已经是幸运了,“李弗野,你要是能给我弄到馒头,到时候我按一两银子一个算给你。”

李弗野打量着馒头铺的老板,一副信手拈来的神态,“那肉包子怎么算?”

缪汴生双眼放光,一下两下拱着李弗野前去,“二两,不,三两三两一个。”

只见李弗野直接上前,双手合十拜佛的手势对着馒头铺的老板说:“叔,您能给我和我的师弟肉包子吃吗?馒头也可以。”

馒头铺的老板一愣,这突然出现的小子双眼恳切可怜兮兮的,他的肚子踩着点发出咕咕咕的叫声,老板心软,拿了两肉包子递给他,“你是哪家孩子?”

接受到善意的李弗野瘪了瘪嘴,陌生人的一句问候差点让他破防,“我是没家的孩子,可我师弟有。”

老板一听又给了他两馒头,小子眼底泛起的红让他于心不忍,世道虽然太平,但苦命颠沛的仍大有人在。

两人坐在小巷里狼吞虎咽,缪汴生很快把他的馒头和肉包子吃完,李弗野把肉包子啃了,馒头藏起来了。

“你和老板说什么了,他这么大方。”

“直接开口讨的。”

“我娘说做生意的讲究以物易物,你看,鸽子铺的老板才是正常生意人。”

李弗野想,是怜悯换了善良。

鸽子铺的伙计告诉他们现在为止鸽子还没有回来,两人开始为接下来的生存犯愁。

李弗野说:“我去讨饭吧!”

缪汴生拦下他,认真建议说:“不如把头发剃了扮和尚化缘。”

毕竟讨来的饭菜肯定不如化缘来的食物干净。

李弗野白了缪汴生一眼,对佛门不敬的事他做不出来,“要去你去。”

两人只能在街上晃荡,缪汴生感叹身无分文寸步难行。

“据说你家徒四壁,食不果腹,还有一个疯癫的老娘,在希望村你怎么活下来的?”

“养猪挖野菜替人做短工各种跑腿。”

“听着就很累。”

“能活着喘气就不错了。”

突然,街上一阵躁动,迎面跑来一个男人横冲直撞,有意无意打翻了不少两旁小贩的担子,嘴里嚷着:“让开!让开!都让开……对不起……记我账上……”手里则不停撒铜板当赔偿。

李弗野和缪汴生对视一眼,心中均已有计策,虽然有些猥琐,但加入捡钱大军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丢人。

蓄势待发之际,李弗野被那男人准确无误给撞上了,冲击力把他们两人一同撞翻进了染布庄门口红彤彤的大染缸里,红色染料水四溅,只听咣当一声巨响,大染缸碎裂开了,两人成了大“红”人。

缪汴生赶紧上去踹开碎片查看慌乱乱摸的李弗野情况,摸了又摸李弗野的脸,红色染料一时半会竟擦不掉,“弗野你没事吧?张嘴给我看看有没有染料吃进去!”

所幸没有,人也没有受伤。

那男人蛹着身子尽量躲在李弗野身后。

追他的那帮人无视这边的动静,继续往前追去。

李弗野懵圈回神,转身看身后的人,没好气说:“他们追的是你?犯什么事了?”

那人摊手无奈,愤愤不平,“年纪到了的事,还能有啥抓我回去成亲呗,我都说我有意中人了,他们就是不让!追我的人啊就是我爹棒打鸳鸯的棒子们!”

染布庄的老板听了响动追出来,看到当招牌的大染缸碎了一地,被门口像被血洗了一般的场景震惊,怒急攻心,急躁得直跳脚,破口大骂被一锭金子噎回喉咙。

李弗野在算这锭金子可以买几头猪崽,可以换多少干果。

缪汴生则赶紧接话:“你把我们弗野弄成这样,也得赔钱。”

“人自然是最重要的!”那人抹了一把自己差点被糊的眼睛,“我也得收拾自己的狼狈样。”

没能直接得到金子赔偿,那人硬要领着他两去澡堂,对着澡堂伙计又是一锭金子,“包场。”

终于进了屋隔绝了路上异样眼光的注视,缪汴生看着地上滴了一路的红色水渍,问:“你俩刚才这幅鬼样子走在路上就不觉得尴尬?”

李弗野:“事已至此,等我洗干净又是另一副面孔,他们又不认得。”

那人:“我当然是巴不得不被认出来。”

缪汴生眯眼,合着这一路就他露了脸就他尴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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