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2-25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Helicopter 主角:林子虞 黎旸
冒着热气的披萨很快送了上来,黎玥馋得要命,从座位上站起来眼巴巴地凑过去,乖巧地没有动作。
黎旸把餐巾纸铺在她腿上,伸手帮她切了一块放进盘子里,又转过去把另一边的牛排切成小块,在小姑娘啃着披萨的间隙喂进她嘴里,照顾起小孩的动作十分熟练。
这叔侄俩的感情应该非常好。
林子虞坐在对面,感觉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外来者,吃饭时的动作不免局促,小口小口地往嘴里塞。
另一边黎玥小朋友已经飞快解决掉了两块披萨,正在吃剩下的牛排。黎旸放下手里的刀叉,一抬头注意到对面的碗里像是没动过的面条,挑了挑眉:“不喜欢吃?”
“不是……”
“那怎么不吃?难不成你也要人喂?”
林子虞面上一臊,低头默默往嘴里塞着食物,不说话了。
黎旸之前点餐时加了块草莓慕斯,摆在桌角上一直无人问津。黎玥刚刚在车上才吃了一块,自然没有兴趣,黎旸便拖过盘子自己解决。
他拿勺子慢慢挖着,看起来好像并不怎么喜欢,勉强吃下一半就放下了勺,皱眉低头看了一会,突然把盘子推过来:“你吃。”
林子虞:“……”
说实话,他还是挺喜欢草莓的,但前脚刚咽下一整盘意面和半杯果汁,要他再塞下去半块蛋糕,实在是强人所难。
自己不喜欢吃就扔给他,还真是……
他抬头看了对方一眼,还是没敢说出拒绝的话来,道了声谢拿起了勺子。
本想装模作样吃两口,结果这甜点的味道意外的好,入口即化,奶香和酸酸的草莓味弥漫在口腔里,他立刻就忽略了撑满的胃,忍不住往嘴里又送了一勺。
吃了两口之后抬头,发现黎旸正托着腮盯着他看,眼神像是放空又像若有所思,吓得他一激灵,停下手里的动作,犹豫了一会,还是没忍住诱惑,接着把剩下那点也吃完了。
黎旸几乎没怎么吃,到最后还剩下半块披萨,黎玥舍不得扔,就打包带了回去,说要当点心吃。
有钱人家的小姑娘居然也这么节俭,不随便浪费粮食,林子虞在心底默默给她爸妈点了个赞。
走出商场之后,在停车位边上停下,他摸了摸撑得要命的肚子,打算走回去消消食,正好他也不打算麻烦人家送他回去,便冲黎旸礼貌地笑了笑:“谢谢黎总招待,我家就在附近,走回去就行了,您慢走。”
黎旸搭着车门甩了甩钥匙,看他一眼又没说什么,随意挥了下手坐进车里,打开发动机。黎玥拽着他的手摇了摇:“小虞哥……叔叔,下次还一起吃饭吧!”
林子虞笑着没有应声,小姑娘以为他答应了,就心满意足地冲他道了别,乖乖爬上车后座。
秋天的夜风有点凉,他揣着口袋在渐暗的天色下往回走,感觉身心难得的放松,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身后的保时捷还停在原地,黎旸靠在驾驶座上,手里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缓缓地捻着,目光放空不知在盯着何处,半响突然抬手,在后视镜下面的小猪挂件上用力弹了一下。
他拽着那可怜的毛绒小玩偶使劲捏了捏,捏扁了之后才放开,踩下油门开了出去。
林子虞今晚难得的睡了个好觉,第二天一早起来时神清气爽,看了看备忘录里没什么要做的事,便花时间煲了锅菌菇鸡丁粥,给自己盛了一碗,想了想走到隔壁敲了敲门。
门打开后,宋迟的脸出现在后边,没戴眼镜,穿着一件条纹立领衬衫,一手领着包像是正要出门,看到他时有点惊讶:“你……”
林子虞也是头一回看到他在家,以往没怎么打过交道,估计对方可能把自己忘了,便道:“我是住在对门的,我叫……”
“我知道,林子虞,”宋迟道,“昨天多谢你了,这么早有事吗?”
林子虞迟疑道:“宋伯伯还好吗?”
“没事,轻微骨折,你找他吗?他在医院。”
林子虞道:“也不是……我刚煲了点粥,想问问宋伯伯……”
宋迟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一些:“谢谢,不过不用……”
一阵穿堂风突如其来,把对屋门里的浓浓粥香味送到了两人面前。
宋迟轻轻抽了下鼻子,话音戛然而止。
林子虞端详着他的脸色:“我煲得挺多,自己也吃不完,要不就麻烦宋哥拎点去医院?”
宋迟:“……那就多谢你了。”
林子虞笑了笑,回屋拿了个保温桶,装上粥送了过去。
宋迟接过时迟疑了一下,问道:“你今天下班后有时间吗?”
“有,怎么了?”
“之前说了要请你吃饭,我只有这两天有空,就不拖了。”
最近是怎么了,老有人下班后请他吃饭?
林子虞觉得受之有愧,下意识就要婉拒。
“你下班后给我发个消息,”宋迟自顾自往外走,低头看了眼腕表,“约在医院附近行吗?我晚上还有个手术。”
林子虞很想说既然这么忙就真的不用破费了,可对方一副俨然已经决定的样子,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好点了点头。
大概是他最近几天都走得太早了,和以往三不五时在公司加班到深夜简直判若两人,办公室里的其他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好奇,他闲暇时扫了一眼工作群,发现里面一群人在猜他是不是谈了恋爱。
林子虞失笑,摇摇头装作没看到,理好桌上的文件,撕掉贴了一桌子的便签,打开短信页面正准备给宋迟发消息过去,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来人门也不敲一声,仰着头大踏步就这么走了进来,林子虞不自觉皱了皱眉。
“赵经理,有什么事吗?”
赵亮冲他笑了笑,道:“小林,这么早就下班了啊,干久了怎么没以前勤快了呢?”
“我有点私事,”林子虞也跟着笑了笑,“您找我有事吗?”
“事儿没办好可不能急着走啊,你看看这表。”
他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文件夹,打开一看,是一份今天新做的核对报表,后面几行的数据看起来有点奇怪。
“啧啧,上个月的销售数据都给混进来了,漏洞百出,这干的是什么工作?小林啊,你作为经理,底下的员工这么不上心可不行啊,到时候害公司出了大损失,这责任谁来担?”
这种简单的表单工作,平时是绝对轮不到林子虞亲自来做的,都是底下的职员干的活。对于纯内部登记用的数据,一般像这样的纰漏,惹不出大麻烦,部门里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的,大不了扣点奖金,很少会有找到他面前来的情况。
看对方这样子明摆着是不打算善了,几句话就把这事的严重性扯到了公司层面上,林子虞在心里叹一口气,把负责核对的人叫了进来。
他性情宽和,平时底下的职员犯了什么小错误,也很少责骂,最多施点象征性的惩戒,导致部门里的人都不怎么怕他,工作态度难免宽松了一些。但林子虞自己是个谨慎的,大部分流出去的文件都会花时间亲自审核一遍,是以也很少出纰漏,但最近几天因为旁的事没再加班,结果就出了错。
来人显然也没想到自己一点无关紧要的小错误被人揪住了辫子不肯放,被赵亮阴阳怪气的一顿讽刺加训诫,不多时就快哭了出来。
林子虞紧抿着唇沉默着,最后扣了他两个月奖金,让人出去了。
“林经理对手底下的人真是好啊,犯了错就扣点小钱,啧啧,你们部门的人真是有福气,难怪工作状态也这么放松。”
林子虞装作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意味,笑了一下:“这次的纰漏也有我的问题,给您道歉了,下次不会再有,赵经理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回吧,我也还有工作要做,”赵亮顺手拿了他桌上一颗巧克力,边剥开塞进嘴里边往外走,“年轻嘛,学历不够也没经验,还是得慢慢学……”
他没有回话,看着对方的背影离开视线,低下头把刚刚被打断的消息重新发了出去,拎起外套转身下楼。
又下起了雨。
宋迟给他发了餐厅的地址,表示已经在了,他不想让对方等,便直接顶着雨打了车赶过去。
他对这一块的街巷不太熟,下车之后找了好一会才在医院后面的街角找到一家隐蔽的中式餐厅,进去的时候都快湿透了。
林子虞在心里叹口气,又弄得这么狼狈。
餐厅里种着景观竹,装修的古色古香,他在服务员的带领下走到二楼的一间包厢门前,里面开着暖气,宋迟坐在正对门的位置上低头喝茶,没戴眼镜的时候显得鼻梁秀直,眉眼清俊,少了点冰冷之后平白多了一丝出尘的气韵。
宋迟抬头看他进来一身湿答答的样子,顿时皱起了眉:“怎么回事?”
“外面下雨了。”
“不知道打伞吗?”
林子虞还在犹豫怎么回答,对方已经起身开门叫来服务员:“拿一条干毛巾过来。”
“喝点热水,把头发擦擦。”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毛巾,盖在头上擦了两把,涌起一股被人照顾的窘迫来。
“回去记得洗个澡,受凉加身体疲劳,抵抗力一下降就会发烧,明天你就起不来了。”
大概是医生的职业习惯,涉及到健康相关的话题,宋迟的高冷气质顿时没那么强烈了,难得话多地嘱咐了几句。
“下回少淋雨,酸雨淋多了小心秃头。”
林子虞猛地一呛,刚喝下去的茶水差点喷出来。
对方好像并没把这句话当作玩笑的自觉,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叫来服务员点单。
这家店大概是对方常来的,宋迟询问过他确定没有意见之后,就随口报了几个菜。
这里的菜口味都偏清淡,林子虞平时爱吃酸的,倒也没有特别的忌口,席间两人只默默地吃着,都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宋迟是不是有食不言的习惯,也不好贸然开口,直到对方放下筷子,拿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才问了一句:“宋伯伯的伤严重吗?要住院?”
“不算严重,养几天就好,呆在家没人照顾。”
林子虞想想也对,以往宋迟就忙得三天两头不见人影的,要是放在家里,老人家恐怕真没人照顾,他自己也要上班,想帮忙也顾不上。
“我爸之前也没少麻烦你吧,多谢你照顾,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说,我尽量帮。”
“这个,不用了……”
一顿饭就差不多了,林子虞真没觉得自己帮了什么大忙,实在犯不着别人欠他人情。
“没事,我平时忙,以后大概还得麻烦你看顾,我也不一定能帮什么忙,不表示点什么,老头子那边也说不过去。”
宋迟的话说的直白且直接,没带一点客套的意思,语气也不见得有多么和煦,却莫名让林子虞感到一丝善意的温暖。
吃完饭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餐厅,宋迟还要回医院值班,林子虞寻思着晚上也没别的事,便干脆跟着去医院看看宋伯伯。
餐厅所在的那条街拐角是一家酒吧,装修得很有味道,这个时间里面的人还不多,酒吧门发出一串响声,林子虞提着袋子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就愣了愣。
门里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个男人,身高都十分的优越,长得也不错——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后面那个人他认识,前不久才刚见过。
眼瞧着对方一抬头,视线十分精准地落在了他身上,林子虞不好再装没看见,尴尬不失礼貌地笑着打了个招呼:“黎总,这么巧。”
黎旸今天没穿西装,只在毛衣外面随意套了一件黑色夹克衫,深蓝色的牛仔裤衬得一双腿又长又直,上面甚至还有几个破洞,看起来跟他的真实年龄更符合了一些,倒像是附近大学城里出来玩的年轻公子哥。
走在旁边的男人,身形和黎旸差不多,看起来明显成熟不少,大概三十来岁,五官深刻立体,下巴上留着点胡子,衬衣上的领带被扯得松松垮垮的,斜斜叼着一支烟,看着颇有几分落拓不羁的味道,凌厉的眉目跟黎旸有点说不上来的相似,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紧跟着落到一旁的宋迟身上,好似顿了顿。
黎旸的眸色映着酒吧里变幻的灯光,看不太清,见他说了一句话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一旁,微不可见得皱了下眉,走近了两步,道:“出来吃饭?”
对方骤然间靠近,林子虞转回视线,迫于身高不得不仰起头,莫名感到一种压迫感:“是,黎总也……”
“我说了,我叫黎旸。”
黎旸的语气带了点不加掩饰的不悦,林子虞不知道他的这股不高兴从何而来,但还是从善如流地点头。
宋迟站在一旁看了眼手表,面色淡淡地出声打断:“我赶时间,先回去了,你跟你朋友要是还有事……”
“我跟你一起,”林子虞忙道,转头对面前的人告别,“黎……黎旸,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失陪。”
对面绿灯亮起,黎旸默不作声,看着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马路另一头,收回视线,迈开步子径直沿着路离开。
上了车,驾驶座上的黎瑧从中间的收纳盒里掏出一包烟点了一根,黎旸看他一眼,冲他伸出一只手。
黎瑧咬着烟嘴,把烟盒抛到他怀里:“小小年纪少抽点烟。”
话音一转,又问了一句:“刚刚那人谁啊?以前没见过。”
黎旸不语,点着烟吸了一口,才道:“一个……以前的朋友。”
“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朋友?”黎瑧笑了一声,“眼神不大对劲,你前男友?”
黎旸愣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转头看这老大不正经的人,否认道:“不是。”
“啧啧,”黎瑧促狭地看了他一眼,“你可别也跟着好上这口啊,不然老爷子得气死。”
黎旸冷着脸不耐烦道:“不开车就下去。”
“怎么跟你哥说话呢,”黎瑧踩下油门,“黎小玥就是跟你混久了,在亲爹面前也没大没小的。”
“不想让她老粘着我,就早点给她找个后妈。”
“你怎么也开始提这茬?”黎瑧嗤笑一声,“结婚是不可能的,我要是有伴儿了,多少人得伤心呐,还是别了。”
黎旸对这人的自恋不予置评,捏了捏烟盒也没心思抽了,随手扔在了中控台上。
“这周末沈家老二回国,在云碧约了个局,去不去?”
“不去,加班。”
黎瑧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你还真是……要这么敬业,就别呆在分公司了,早点来总部给我帮忙,之前不是挂了个总监的名头吗,也没见你来报道过。”
黎旸不以为然地挑眉:“来了给你打下手?”
“我巴不得直接把总裁的位子让给你坐,”黎瑧道,“怎么样,小老弟,来不来?”
黎旸撇过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笑,“你省省吧。”
纵观这整个C市,凡是数得上号的名流豪门,年轻一辈里无不是为了那点财产继承争得头破血流的,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尽是些腌臜事,也就他们黎家不走寻常路,黎老爷子总共生了两个儿子,小的那个也就是黎旸他爸,醉心艺术,是个不管事的,早些年就由他大伯一个人撑着,到了他们这一辈也就黎瑧黎旸两个堂兄弟,本就人口简单,照理两兄弟感情不错,一块继承是再好不过,可偏偏黎瑧这人不是个省心的,这几年在家里长辈的压迫下勉强听话留在公司,私下里时时刻刻盘算着把这锅甩给他一个人,当然,黎旸自个乐不乐意还是另说。
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权财地位,到了他们这却成了个烫手山芋,说出去估计都没人信。
黎旸自然并非真的要在周末加班,他好歹也是个副总,工作日都不见得天天考勤,双休日就更不用提了,纯粹懒得凑那个热闹罢了。
然而事情总是并非能尽如人意。周五晚上回黎宅时从姑妈口里得知的一个消息,让他毫不犹豫改了主意。
黎瑧知道后还在电话里幸灾乐祸:“,你怎么不跟姑妈说周末要加班呢,这么敬业,她还能硬逼着你去不成。不就是个钟家家宴嘛,又不是龙潭虎穴,躲得跟什么似的。”
“我看你挺乐意去的,要不我替你打个招呼?”
“那倒不用,我一个大龄单身父亲,人家钟小姐也看不上,我说你真不考虑……”
“有交警,挂了。”
黎旸从家里提了两瓶酒,心情不怎么美妙地赶到云碧,去赴那没多少交情的沈家老二的接风宴。
这宴会地点的名字起得风雅,实际上和其它那些金碧辉煌的高级会所没什么区别,包间里也是一片烟尘俗气,几个富家子弟聚在一块喝酒找乐子,少不得混迹些打扮露骨的漂亮男男女女。黎旸对这种场合没兴趣,放下礼物之后坐着喝了杯白开水,跟东道主不咸不淡打了个招呼,推开几个靠上来的人,扑面而来的冲鼻香味熏得他皱起眉,也懒得去人群找他哥了,从服务生手里拿了大衣就往外走。
沿着走廊出去,尽头是洗手间,往外拐就是电梯,他边走边披上大衣,经过洗手间门口的时候,脚步突然一顿。
靠左边的男洗手间里,隐隐约约传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隔着点距离听起来有些模糊,但他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其中一个音色,清透温和中带了一点无奈和喑哑。
“张总……你喝醉了……”
公司最近在接洽一个新客户,这单大合同来来去去谈了几个月,这周总算最终敲定,两方自然要一起吃个饭庆祝合作,林子虞也被叫了过来。
这种场合一般是轮不到他出场的,但徐总也不知是不是拿他当了个挡酒神器,一碰上饭局就总喜欢叫他,公司里其余人眼红得要命,他脸上笑得和煦,心里却苦不堪言。
酒局散后,他照旧被灌得头昏脑胀,徐总先行坐车回去了,他一个人走进卫生间吐了一通,洗了把脸后感觉清醒不少,刚想出去,却被人给堵住了。
来人姓张,是对面公司的某个高层,刚刚在饭桌上坐他斜对面,和他主动聊了几句,喝酒时灌他灌得最凶,这时候突然出现在这里,林子虞心里一沉,下意识就觉得没什么好事。
张总顶着一张通红带酒气的脸凑上来:“小林啊,是叫小林吧?”
林子虞点头:“是,张总找我有事吗?”
“话别说这么生疏呀,叫我一声张哥就行,我头一回瞧你就觉得投缘,今儿个也没喝尽兴,一块再去喝点?”
“这么晚了,还是不打扰您休息了……”
“才几点啊,有的是工夫,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地儿不错,怎么,不愿意赏光?”
对方说着,一边靠近几步把手搭上他肩膀拍了拍,林子虞强忍住推开的冲动,勉强撑着笑脸:“不瞒您说,我今晚真的有点事,要不下次……”
“小林啊,在公司干的还不错吧?”张总脸上的不耐烦一闪而过,接着笑眯眯打断他,“你们徐总那么器重你,看样子也不是个不识趣的……以后咱们合作的机会有的是,你说对吧,改明儿我跟徐总随口一提……”
张总放在他肩上的手往下移,在他腰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林子虞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突然涌上一股想吐的冲动。
他说不出话来,也没有力气挣开,脸上挂着机械的笑容,乱成一团浆糊的脑子里僵硬地思考着对策,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洗手间外面传来一串脚步声,门突然被推开了。
“林子虞。”
他在看清来人的长相之前,先认出了对方的声音,下意识不相信那人会出现在这里,本就混乱的大脑更迷糊了,有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张总被外人的闯入吓了一大跳,有点恼怒地转头看过去,还没发作,先愣在了原地:“……黎少?”
黎旸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盯着他搭在林子虞腰上的手,不轻不重地道了一句:“张总,真巧。”
张总莫名其妙一激灵,放开了手,尽管不甘自己的好事被打断,但还是维持着平和语气:“真难得啊,黎少也出来玩?”
“来找个人,”黎旸说完就不再理他,上前两步伸手把两人隔开,居高临下地看了林子虞一眼,“你不是说要回去?”
林子虞愣愣地迎着他冷冰冰的视线,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张总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搞蒙了:“小林……你认识黎少?”
林子虞还没回答,黎旸先替他开口了,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冲对方敷衍地点了点头:“公司还有点事,回见,张总好好玩。”
黎旸揽着他的肩往外走,出了门之后就松开,林子虞脚底发软踉跄了一步,前面的人脚步一顿,回头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拽着他的胳膊,半扶半拖地带着他进了电梯。
林子虞在离他一步远的角落里扶着墙站稳,甩了甩头驱赶掉脑子里的晕眩,虽然没搞懂对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但还是开口轻声道谢:“刚才多谢你,黎……旸,你来这里……”
“你不希望看到我在这里吧,”黎旸突然开口打断。
他背对着自己,金属制的电梯门上只有模糊的倒影,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声线却带着说不出的冰凉,比之前的疏离更甚:“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就跟他走了?”
黎旸脑子一空,从这句话里听出那点以往深藏的不屑,此时此刻不加掩饰地袒露出来,化成一柄嘲讽的利箭朝他刺过来。他张了张口,想说“我不会,我不是这样的人”,可喉咙里好像堵了一块冰,冷硬又钝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抱你的时候,也不知道推开吗?还是说,其实你也没有抗拒的打算?”
“不是……”
他声音小得像蚊呐,只有自己听得见,胃里的酒精在电梯重力的作用下再度翻腾起来,很快化作来势汹汹的绞痛。林子虞按住腹部,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电梯里昏暗的灯光失色之后,仿佛成了一个漆黑的幽闭牢笼,带着他重返可怖的梦魇。他无意识地发着抖,顾不及狼狈与否,贴着冰冷的电梯壁缓缓滑坐到地上,捂着胃缩成一团。
黎旸的声音在渐渐模糊了,他什么也没听清,只感觉耳边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听起来很着急,他努力应了一声,但事实上只发出了气音,接着自己好像被一双手抱了起来,他闻到那人身上的味道,很熟悉。
林子虞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黑暗的,逼仄的狭小空间,令人胆寒的寂静,无人听见的低声呼救,以及像是从遥远的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嘈杂音乐和欢呼。
和以往经历过的梦魇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独自缩在角落里啜泣喘息时,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声音。飘渺而模糊地在耳边响起,轻得像幻觉。
那个声音细细的,在叫他的名字:“小虞哥哥……”
手背上传来了不属于这个冰冷空间的温度,暖热的,拉着他不放开。
林子虞睁开眼睛,在一片黑暗里分不清是梦是真,左手上的热源依旧存在,比闭着眼时的感触更真实,牢牢地压着他。
他眨眨眼,试着把手往回抽,却被更大的力量制住,一个略带倦意的声音响起:“别乱动。”
林子虞呆了一瞬后转过头去,发现床边上坐着一个人,上半身靠着床沿,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握住他插着针管的手掌前端,防止他乱动。
黎旸的眼睛半睁半阖,声音里带着没睡醒的困意:“还疼吗,好点了没?”
林子虞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里是医院?我……”
“急性胃炎,疼晕过去了。”
对方的语气不咸不淡,只是在平静地告知他事实,但林子虞还是不免觉得丢脸。痛得晕倒就算了,居然还麻烦对方大半夜地送他进医院,他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一旁的吊瓶已经差不多见底了,黎旸站起身走出去,很快进来一个护士拔针,他却没跟着进门来,不知道去哪了。
林子虞揉了揉冰凉发酸的手腕,坐在床上发了十几分钟的呆,脑子放空之际,房门被打开了。
黎旸提着一个纸袋进来,拿出一个冒着热气的碗放在床头:“像样的店都关门了,将就吃吧。”
林子虞有些意外,对方的态度和他昏迷之前在电梯里看到的大不一样,几乎让他受宠若惊。
接过碗打开,里面是热腾腾的粥,除了青菜和鸡丝,还放了小粒番茄,不知道对方的标准是什么,至少在他看来,这已经很像样了。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黎旸好像每次都能戳中他对食物的喜好,可能口味和自己相近吧。
林子虞的手还有些使不上力,端不太稳,再加上粥很烫,吃起来颇费了些时间。黎旸就坐在一旁看着他吃,盯得他都有些不自在。
喝完以后,他放下碗,对方动作利落地把餐具收进袋子里扎好,提着站起身来,看了眼手表:“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明天……”
林子虞一愣,下意识坐直身体,破天荒地打断了对方的话:“不了……我,我也回去吧。”
“你病还没……”
“我已经好了,以前也犯过胃病,很快就好了,”林子虞看他的眼神里带了点不自觉的恳求,“我还是回去吧。”
黎旸的眼神变了变,察觉到了什么似的:“你怕黑?”
林子虞卡了下壳,想说你误会了,又觉得怪怪的,不知道对方哪里得来的结论,只尴尬地笑了下:“没,呆在这里也浪费床位……”
黎旸最后还是同意了。
林子虞松了口气,下床穿上外套,跟在对方身后走出去。
夜半时分,医院的走廊很安静,只能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林子虞低着头,亦步亦趋跟着前面人的脚步。黎旸去自动贩售机前买了罐热咖啡,走出大门前回头看他一眼:“衣领子扣上。”
林子虞依言照做,出去之后还是被夜半的寒风冻了一个趔趄,好在车停的不远。
黎旸几口喝完剩下的咖啡,抛到一旁的垃圾桶里,上车后开了暖气,坐在驾驶座上打了个哈欠。
林子虞有点担忧地看他:“你要是很困的话……”
“这个点打不到车,”黎旸道,“我不困。”
他都这么说了,林子虞也不好再反驳什么,好在深夜道路空旷,黎旸的车速又慢,应该不会有安全问题。
上一次去过城西后,对方好像就记住了大概的路线,顺顺当当开到他家附近,一路无话,只在最后问了问具体地点。
车在小区门口停下,林子虞轻声道了谢,表示回去会把医药费还给他,接着伸手开门准备下车。
黎旸突然开口叫住他:“林子虞。”
他动作一顿,回头:“怎么了?”
黎旸没看他,视线不知落在何处,手指敲了敲方向盘,眼底神色不明,半响才道:“对不起。”
他没反应过来:“对不起什么?”
黎旸皱着眉“啧”了一声,表情有点别扭:“昨晚我心情不太好,说的过分了,那些话……不是针对你。”
林子虞被意料之外的道歉打了个措手不及,没想到对方会愿意服软。说实话,工作这么久,冷嘲热讽他不是没有见过,一起工作的同事都少不了嚼人口舌,昨晚那样的情况,对方会误会也不意外。
更何况,黎旸本来也不见得多么瞧得上他。
那些话在当时当刻甫一听见,确实戳人心口的难受,但过去了也就那样,况且对方也没扔下他不管,送进医院后又送回家,算是仁至义尽了。
思及此,他露出一个笑容:“没事,我不在意。”
黎旸听罢,表情并没有多少放松,反而拧着眉看他一眼:“不在意?”
林子虞眨了下眼,没说话。
“如果有人跟我说这样的话,我会把他揍一顿,你都不会生气的吗?”
林子虞默默地想,你当然不一样,可我又哪来的资本,生气给谁看呢?
“医药费不用还了。”
林子虞咽下脱口而出的推辞,知道拒绝没有用,点了点头。
话毕,黎旸还是没有让他走的意思,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他的表情,突然道:“我已经道过歉了。”
他不明所以的点头,然后?
“你为什么还是不高兴?”
林子虞一愣,笑了:“我没有……”
“撒谎。”
林子虞一时间噎住了,对方看着他,像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脸色不耐地伸手进大衣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一把东西来,伸到他面前。
他低头一看,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居然是一把泡泡糖,是小孩子才会喜欢吃的那种,花花绿绿的包装,印着滑稽的卡通人物形象。
黎旸抖了抖手腕,示意他拿,林子虞迟疑了一会,挑了个红色的。
当着对方的面撕开包装,塞进嘴里嚼了嚼,陌生又熟悉的草莓甜味弥漫在口腔里,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黎旸自己也吃了一片,边嚼边看他,突然提醒道:“不可以吞下去。”
他又不是小孩子,当然知道泡泡糖不可以吞,林子虞被对方一脸严肃正经的表情逗得忍不住想笑,压着嘴角点了点头:“我知道。”
黎旸看出他眼里的笑意,撇了撇嘴不怎么愉快地转过头去,嘴里低声喃喃了一句什么,林子虞没听清。
“你说什么?”
“……没什么,”对方抬眼看他,道,“回去好好休息……要我送你吗?”
林子虞不无惊讶的回头看他一眼,想到了什么,笑着又一次解释:“不用了,我不怕黑,真的。”
黎旸没有坚持。
开门下车前,林子虞犹豫片刻,道了句:“再见……晚安。”
黎旸看着他:“晚安。”
其实已经快天亮了。
林子虞在医院里睡了一会,这时候已经消了困意。猫也没睡,站在柜子顶上注视着他进门,并没有要上来迎接的意思,知道盯着他一路进了卧室,才低低地发出一声不满的呼噜,矜持地迈开步子跟了上来。
卧室里没开灯,很昏暗。林子虞坐在床头,把猫搂进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看着窗外晦暗乌蒙的天色,远处的地平线上有浅金色的细微的曙光冒出头来,心里是难得的宁静。
这时候,划过脑海的零碎的噩梦,似乎也不再能引起多少恐慌和波动了。
过去了这么多年,连回忆都模糊不清,他也不会再害怕了。不管是黑暗,还是别的什么。
黎旸的车停着没动,他边给嘴里的烟点上火,边寻思着自己最近的烟瘾是不是有点加重。
抬头望了一眼,这个点小区里的住户灯基本上都熄了,黑压压的一片,他目光漫无目的地逡巡了片刻,不自觉又放空,回想起刚才的事来。
这个人,下车的时候还笑得风淡云轻,好似什么也没发生,可明明几小时以前,在电梯里晕倒的时候完全是另一个样子。
他原本以为对方只是突发疾病,把人抱起来之后才发现,这人在发抖。
穿着衬衫西裤身材修长的男人,缩成了可怜的一团,面色苍白,眉头紧蹙,眼尾隐约可见泪痕,咬得发白的嘴唇微微开合,含糊不清地喃喃着什么。
黎旸低下头细听了片刻,听见他轻不可闻的呓语:“我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