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彼不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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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高泞失色,腿脚不自觉开始发颤。

“⋯怪不得这几日都没有听闻他滋生事端。”

那人附和道:“是啊是啊,我就说怎么老爷走了还这么太平⋯”

身旁的人揣腾了下开口者,场面瞬间安静。

高泞识趣地让了条道,笑着和二人说:“小心些,撞到我是小事,别哪天冒冒失失冲撞了夫人。”

还真把自己当少爷了。

二人腹诽,点头后便跑了。

两週间,高泞每日都过得提心吊胆,他怕听到消息,又害怕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前者是死的恐惧,后者是善的折磨。

不管是哪一种,都将他囚禁在牢笼中。

他开了书阁,把自己投了进去。

周藏晏不在府里,除了他也没有哪个下人拥有书阁的钥匙,孙昭念更不会无故前来,这里便成了他一人的领地。

他把书摆回原位,靠在架子上,紊乱的呼吸掀起层层红浪,每晚缠着他的骇人梦魇盘踞于他脑中,压得他心颤。

尸体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柳潭并非深池,水清后很容易发现里头沉着的东西,只是没想到会这麽凑巧,和周藏晏归闽的时间撞在一起。

高泞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等到真正发生的时候还是涌起了恐慌——

周藏晏本就对那地痞上心,知道这个事后,必会去查明真相,一来二去,定免不了查到他身上。一旦周藏晏发现自己府裡窝着杀人犯,他又有什麽颜面再留在周府?

何况刑律也不会允许他逍遥法外。

送到官府一审,他高府遗孤的身份也难再瞒。

其实在他错杀的那日就想到这些了,但他杀也杀了,沉也沉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他没到那种杀了人还面不改色的地步。

人总要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

虽然他并不是有意的。

他如今只能祈祷土里的血衣不会被人翻出,只要没有证据,他依旧可以矢口否认一切。

高泞还挺后悔那天没把衣服烧了,

一切又只能听天由命。

整理好情绪后,高泞很快便从书阁离开,眼下他可没有心情像以往一样,待在里面看上一天的书。

“高泞哥哥!”书阁外,齐福已经在候着他。

高泞倒不惊讶,看了一眼齐福,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你听说了吗!那个地痞死了!”齐福很是激动。

“怎么好好的就死了?”

“清晨有男女在柳潭那私会,就快亲上许终身了,忽然!”齐福提高了音量,“柳潭里浮出一具尸体!”

“听说尸体已经泡发,皮肤都皱了,但那身衣服一看就是那个地痞的,他天天都只穿那一身衣裳。”

高泞叹气:“所以你走路要小心些,别哪天也掉进什麽湖里,哥哥可不识水性,救不了你。”

“不是不是,那人不是淹死的,人捞起来的时候脖子上有条那——麽长的划痕。”齐福用手比划着。

高泞抬眼一瞥:“你看见了?”

“没有,听人说的。”

“人言不可尽信,眼见才为实。”

“这可是从仵作那传出来的!”

高泞的神色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慌张:“怎么还惊了官府?”

“哥哥你是不是生病把脑子病傻啦?”齐福皱起眉头,“若是失足落水就罢了,但这可是杀人沉尸!”

齐福一脸严肃凝重,又怎能想到这杀人案的凶手正站在他身前。

“要我说,”齐福又说,“估计是那地痞惹了什麽不该惹的人,才引来杀祸。也不知是哪个大侠这麽行侠仗义,做好事不留名⋯”

高泞有些出乎意料:“你觉得他被杀了是好事?”

“那可不是吗?那人就趁着老爷不在的时候为非作歹,欺软怕硬,这种人早点死了才好哩,等查到凶手⋯不,侠士是谁,我还要给他道谢呢!”

高泞觉得有些好笑,平时也没见齐福这小子对地痞有多大的仇怨,怎么现在反倒像世仇一般激昂愤慨,“他也欺负过你?”

“他之前不是欺负了你吗!那个时候我偷偷去看过,你脸上都是伤⋯”齐福忧忧道。

高泞心中一暖,原来这小子是在为自己抱不平。

“而且他之前抢了我的红豆酥饼⋯”怕是被高泞听到一般,齐福低头嘟囔着。

一句话将高泞刚积起的感动吹散了。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走到了庭院中,高泞又想起什麽,问:“案子已经开始查了么?”

齐福一边找出剪子,一边摇头:“官府只是验了尸,其余的说要等老爷明天回来再查。”

事情的发展倒是比高泞想像的快,他本还抱着一丝希望,万一官府在周藏晏回来前有定夺,说不定他还能逃过这一劫。

原本官府对那地痞就不上心,料想也是做个表面功夫便了了结案,可如今却非要等周藏晏回来查,老天不就是摆明了要断他活路么?

“快,干活了哥哥,你已经躺了两週了!别想再偷懒!”齐福塞了把剪子给他,自己掂着脚,探头剪下一片发黄蛀孔的叶。

叶片从枝桠上被剪落,缓缓飘落,身旁不再有娇花,只剩一地淤泥为伴。

周藏晏知道后,分明是丝毫不意外,却连府都未进,便独自去了柳潭。

高泞知道后,自是连饭也吃不下,洒扫时也常常朝门口望去,可再怎麽望,也望不到周藏晏一根汗毛。

齐福见他终日心不在焉,轻轻一跃便跳到他背上:“哥哥!”

高泞被背上突然袭来的重量压低了腰,“怎麽了?”

“你是不是又想偷懒了!”齐福搂住他的脖子,挂在人身上。

他顺势将人背起,失笑道:“有你看着,怎麽敢偷懒。”

“那还差不多。”

高泞本想着跟着去柳潭查案,顺便找机会将证据藏得更深一些,可周藏晏不知想的什麽,明明是到了府外,却只留下吩咐,让下人们把府上重新整淨,待他傍晚归来时验收。

府内因而忙得不可开交,就是以往节假时日,扫除工作也要众人一起做个十来天才结束,如今只有一日不到,分到他头上的活也被迫多了许多。

齐福与他一起负责一个院子,若他少做一些,那剩下的活便落在齐福头上了。

齐福虽天天乐呵呵的,但在这方面可精明着,自是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便时时刻刻督着他,生怕高泞一个不注意就没了人影。

这麽一来,高泞是有心也无力,只能被困在府裡扫落叶、满水缸,活似一缓刑囚徒,静候审判。

周藏晏安排的事情自然不可能在一日完成,待他归府时还见着几个人风风火火地提着水跑。

高泞是出来迎接的那一批,犯人总是很在意案件的进度。

未想周藏晏平淡如常,看他的眼神也如以往一般。他藉着眼神与周藏晏示好,对方也微微点头回应。

高泞心中一亮,周藏晏没发现那几件衣服?

周藏晏没发现那几件衣服!

他身子顿时轻快起来,侥倖如同于冬日中意外发现一株灼灼桃花,不可思议。

惊喜冲昏了高泞的脑子,一时竟连周藏晏靴上沾染的泥石都未察觉。

高泞喜不自胜,或许他自己都没发现脸上的笑容。

可这一切,杨宿有全看在眼里。

杨宿有本就和他不对付,为了能挑刺也是分外在意高泞的一举一动,高泞这一笑印在他眼中亦是刺眼非常。

活像父子间暗暗传情。

高泞在床上躺了十几日,一些活便又落在他这个大的身上,若换作其他人病了,杨宿有倒不会有怨言,可偏偏卧在床上的那人是他最不喜的高泞。

十余日积攒的怨气被那一眼一笑挑起,杨宿有心中万分不悦,曾经他还恐惧药效过猛,如今却咬牙抱怨。

为何那药不能把这小子的手彻底废了?

一些思绪交杂,犹如醍醐灌顶一般,杨宿有意识到了什么。

曾有一日,高泞只穿着一件湿透里衣回的府,说是被雨淋的,但杨宿有记得那场雨不至于大到能把人浸住的地步。

也正是那日,齐福慌慌张张去东院讨药,碰巧被他在门口撞见。

事后问了送饭的,也只说高泞手指被割开了一道口子,兴许是摔倒时划到锋利石块所致。

高泞很少笑,起码他记忆中的高泞没有这种表情,可方才那个难见的笑容中分明填满了如释重负的喜悦。

杨宿有越想越不对劲,种种迹象串联起来,总是藏着那么一丝不寻常。

他垂眸思忖,若那身水漓真是在水里浸过,若那道伤真是被利器划开,若那真是如释重负的松懈…

杨宿有心头一颤,猛地抬头望去,高泞似是感到目光注视,循着来向看去。二人四目相对,皆愣了那么几秒。

一人吞了口唾沫,随即撒腿就跑。

高泞怔在原地,他知晓来者不善,可实在没法瞬间读透那眼神里蕴着的意味。

但他也不在乎,杨宿有看他的眼神向来不友善,他沒有心思次次斟酌,更何况如今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周藏晏。

他看着周藏晏渐渐离去的背影,心中那块巨石又被人吊起,惊喜消去后,深处的疑虑再涌上,他还是异常不安。

需要思考的的问题还有很多,周藏晏不提不代表不知道,一个颔首低眉亦不能代表什么,绝不能因此掉以轻心。

“哥哥!”齐福从人缝中挤到高泞身边,拉住他的手臂。

高泞敷衍应了一声,眼睛还在别处恋恋不舍,惹得齐福直接把他的头转对自己:“你是不是又想跑了?院子还没扫完呢!”

“我怎么敢呀。”高泞失笑道,下一刻便被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小孩拖走了。

扫帚消极划过地上杂草落叶,看似勤勤恳恳,实际却只是做足了表面功夫的浑水摸鱼,齐福扫着扫着便被东院的人叫走了,只留下高泞心有旁骛地在院中。

咋咋唬唬的小孩走了,他才得以沉下心,反复回味方才杨宿有的神情。

虽那人从没给他好脸色看,但方才的举动实在令人无法忘却,现在静静想来,那对眸子里除了厌恶,似乎还杂着一些别的什么。

落叶被他聚成一堆又掸开,风掠过,带走一叶豆绿飘摇,好似他心头思绪翻滚,高泞握着扫帚,眼睛注视着那片愈飘愈远的残叶——

杨宿有看他的样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一般,如一只受惊的兔子蹬腿而逃…

不,不对,杨宿有是受惊了,但他不是在逃!

叶落,扫帚迅速被人丢在地上,落地声伴着急促的脚步延伸。

杨宿有能因一个松懈的笑容串起本被遗忘的线索,人总是会在瞬间醒悟什么。

高泞也不例外。

待高泞冲回睡屋时,杨宿有已经站在门口,手上还拿着那柄虎纹匕首。

那柄他藏在床下的虎纹匕首。

高泞慌乱的步伐在看到匕首的刹那间放缓,横冲直撞的人儿顿时丢了魂一般怔在原地,甚至无意识地往后磨了两步。

杨宿有知道他会来:“高泞!”

高泞没想再逃,也不能再逃,鼻中吸入一口沉息,大步迈了过去:“小杨哥有事找我吗?”

“你少给我装蒜!”杨宿有先他一步走到对方面前,“说,这是不是你的东西?”

虎纹在傍晚的黄昏中依旧显得明亮,一对寒目紧紧地盯着高泞,与握着它的人如出一辙。

“嗯,是我的。”高泞还想再说些什么,另一人却不给他机会。

“你私藏刀刃,意欲何为?”杨宿有顿了顿,“还是你拿这匕首做了些什么不可告人腌臢事?”

对方的语气分明是咬定他犯了什么,却非要大义凛然地摆出一副质疑模样。

高泞不言,垂在身侧的拳头渐渐捏紧。

“怎么?被我说中了?”杨宿有见他沉默,反倒得意地提高音量,引得外头经过的小厮们注目于此,“这个看着可不便宜,不会是从哪里偷来的吧?你拿这个做了什么?你拿这个划开了什么?”

杨宿有说得人都有些颤抖,其实他已有答案,但心中始终惊恐自己认定的,那个不堪入目真相。

众人逐渐聚拢,将他们围绕其中,周边的人大多都听到了杨宿有咄咄逼人的质问,人群中很快响起细细碎碎的议论。

“小杨哥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阿,好端端的怎么会和高泞闹起来?”

“小杨哥是疯了么?跟谁闹不好非要跟高泞过不去…”

“匕首能割什么,划来划去不还是那些东西么?”

杨宿有仿佛是受到众人拥戴,有了底气,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割的,是不是人肉?”

此言一出,周遭呼声更甚,随时都要将看似弱势的一方淹没。

“小杨哥这是何意?”高泞轻笑一声,勾着嘴角,再往上却是怒目而视。

“小杨哥未经我允许擅自闯入我的寝屋,取了我的东西,若我不是凑巧回来撞见,是不是再也见不到我的宝贝了?”

“什么东西这么宝贝?要收在床下不敢示人?”

“连我收在床下都能被找出来,小杨哥这是蓄谋已久了?”

杨宿有顿时语塞,咳嗽一声转了话锋:“那你无事收着支匕首又是何意?”

“谁能保我府里安平?我是用这匕首割了人肉,但可惜了,我割的是自己的肉。”

周围又因此变得嘈杂,却依旧能清晰地摘出几个人叹骂高泞是不是疯子。

“我也未想过,小杨哥托人送来的药能腐溃伤口,锥我心骨,若不是我及时用你手上的东西割下烂肉,如今这手怕是……”

高泞又继续道:“我知道小杨哥对我不满,处处与我为难,但高泞实在不知做了什么错事,能让小杨哥时时记挂,还得借药撒气。”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好似随时都要洒泪一般。

实际上高泞扯了谎,话中真假掺半。

药使得他伤口腐溃是真,但那药是他有意为之,若不是如此,他也没法靠着伤休憩,再以此为由驳回杨宿有。

割肉疗伤是假,但实际上他也确实割开过自己的手,那道伤就是这么来的。所以他顶多只是隐瞒了部分真相,并不能算是真正的扯谎。

都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他觉得不亏。

高泞自己是这么想的。

不出所料,旁人听到高泞楚楚可怜的发言后皆转了矛头,七嘴八舌地指责杨宿有的作为。

“高泞原来这么可怜啊。”

“我还寻思为什么手伤会流脓出水,原来是小杨哥做的…”

“小杨哥原来这么歹毒么…”

杨宿有听得着急,大声呵斥道:“你别在这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那药是我托人给的?”

高泞垂下眉毛摇摇头:“高泞没有证据,”

杨宿有闻后展笑,正想顺势再挖苦几句,未料面前的人又开了口。

“那小杨哥便有证据了么?”

杨宿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他有证据能证明高泞杀了人么?

湿了衣裳说是淋雨、伤了手说是摔破、藏了刀说是防身,还被他倒打一耙,安上一个恶人的头衔。

现在他杨宿有在他人眼中活脱脱就是一个善妒、不择手段的窃贼。

“若小杨哥没有证据,切不能像高泞一般不懂事,妄自”高泞加重了语气,“血口喷人了。”

“你!”杨宿有咬牙,再吐不出半个音节。

他握紧那柄匕首,“我倒要看看,到了老爷那你还能不能这么伶牙俐齿!”说着撞开人群,朝外跑去。

高泞暗道不好,这些事情在周藏晏那可没那么好糊弄过去,他立马穿过人堆,紧追在杨宿有身后。

也不知是杨宿有跑得太快,还是他休息得太久,竟只能眼睁睁看着杨宿有的背影闯进周藏晏的书房。

“老爷!”

周藏晏正坐在书房内沏茶,被一声喝住,手上的茶一时没拿稳,竟就这么洒湿了桌上的纸本。

他坐直身子,看着面前气喘吁吁的来人,不,不止一个,那人的身后还跟着另一个小孩。

“宿有,你是愈发不知规矩了!”周藏晏瞪着他,手上将纸本一一摊开。

杨宿有猛一下跪在地上,垂头道:“老爷!高泞他杀了人!”

高泞闻此,亦跟着杨宿有跪在了地上,双眸直直地注视前方,一言不发。

周藏晏没有出声,只是摆弄着桌上被打湿的东西。

“老爷!柳潭里捞起来的那个地痞!是高泞杀的!是高泞杀的!他那天送您离开,就把地痞约到柳潭杀了!”

杨宿有大喊着,压抑住自己的歇斯底里。

“话既说得出口,便要有证据。”周藏晏道,“宿有,你说说?”

“那日雨分明不大,可高泞却说自己被雨淋湿,还勾破了衣服,回府的时候只穿了一件里衣…府里的人都看见了!”

周藏晏看向高泞,问:“可有此事?”

高泞点点头,把编设好的说辞倾吐而出,“是,许是雨势分布不匀,最初如瓢泼之势,待我归府后却细雨以代。我急着避雨,不料被雨水滑倒,在地上翻了好几圈,起身后觉着破衣累赘,便脱了。”

他想了想又说“手上的伤也是这么被割破的。”

话术中漏洞百出,他不得不这么赌一把,就连案板上的鱼都知道甩尾,他一个大活人总不能毫无挣扎地把自己送进牢里。

杨宿有恼怒更甚,身边的人把前因后果都造好了,他是愈发确信高泞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高泞还私藏了把刀!”杨宿有将手上的东西举过头顶,恼怒中却忘了方才因此受了瘪。

周藏晏缓步靠近,抬手接过那柄虎纹匕首,“高泞,这可是你的东西?”

“是,可我没有私藏。”高泞说“我只是收在床下,何来私藏一说?”

杨宿有转头盯着他:“听闻柳潭捞起的那具尸体并非溺水而亡,而是被什么人抹了脖子…你那日回府后,地痞就没了声息…若你不是心虚,又何必将匕首收在那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自是恐被有心之人窃盗,小杨哥要是存了数月工钱买了件宝贝,难道不会好生收着么?寝院本就人来人往,高泞本不愿质疑他人品行,可今日小杨哥所为,怕是叫高泞要将东西收得再隐蔽些。”

“你!”杨宿有愈发怒火,眼见此路不通,便下意识辟寻新道。

“老爷!高泞与此事定脱不了干系!种种迹象都太过可疑了…”杨宿有说着话,却更像在自言自语,“对,对!官府!老爷今日去了官府!官府定查到了些什么!”

周藏晏自是听得出杨宿有话中之意,原想着私自处理妥当便可了,可眼下杨宿有摆明了非得从他嘴里夺出高泞是凶手的证言。

高泞究竟是给杨宿有逮到了什么马脚?

他又想起那团掩在土里的血衣。

罢了,能做出那种事的人,露出什么马脚都不稀奇。

“官府之事又岂是你们能知晓的?”周藏晏说。

弓起的指关节重揉了几下太阳穴,他继续道:“过几日官府自会有决断,在此之前莫要传些不着边际的话。若周府真出了个杀人嫌凶,也轮不到我来包庇。”

“但若是没有,谁也不能以讹传讹,坏了周府的名声。”

杨宿有发现周藏晏说话时紧盯着他,动了动嘴皮子,却放弃再争辩什么。

飞禽走兽护崽,人亦如此。

周藏晏将手上的匕首递给另一人,道:“是件漂亮东西。”

高泞对上周藏晏的眼神,很快又垂首避开:“谢老爷夸赞。”

周藏晏轻叹一口气,背手走回案前:“都回去罢。”

身后二人应声,对视一眼后,一同不情不愿地离去,只留周藏晏一人在书房抚着那画印茶渍的文纸,“这可如何交给官府…”

三日后,官府的决断传进了周府。

尸首泡发难辨,衣饰破损、非贵富人家,似城中恶痞穿着,却难认其中。尸弃于柳潭,颈处留刀疤痕,恐为仇杀,水浸之久,难判遇害时日。候有三日,无人认领,将断为无名尸首下葬。

知道这个判决后,杨宿有发疯似的冲到高泞屋中对他吼道:“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没被揪出来?你究竟使了什么法子?能让官府都向着你?”

“你那日分明就是去杀了人!你手上的伤分明就是杀人时划的!你分明就是因老爷没查你在侥幸!”

高泞拍案起身,断了杨宿有话语权:“你有完没完?我敬你年长称你一声小杨哥,你却要如此三番四次污蔑我?如今判决已下,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小杨哥也莫要再因个人恩怨给高泞冠上莫须有的罪名,杀人重罪,高泞可担不起。”

齐福劳作了一天回屋,本就辛苦难耐,刚坐下不久就听到杨宿有冲进来撒泼,心情更是烦乱:“说完没有?说完赶紧走!”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撑腰,齐福的胆子都大了些,直接把人往外推,门外的人还在嚎着什么,屋内却已啪嗒一声,把那些嘈杂的声响隔绝于外。

齐福重新坐下,气冲冲地倒了杯水:“小杨哥也真是的,怎么就这么和你过不去!”

高泞被他的模样引得失笑:“所以你也少惹他。”

“这不是有哥哥替我做主嘛。”很快,齐福脸上又挂满以往的傻乐笑容,把刚斟好的水捧到高泞面前示好。

“好,哥哥替你做主。”高泞没接过,反倒推向齐福,“我出去一会,你若困了就先睡,不必等我。”

齐福撅嘴,盯着他不作声。

“乖。”

自打杨宿有那一闹,等候决断的三日里,高泞都未去过周藏晏的书房。

他自觉羞愧,周藏晏待他不薄,虽是杨宿有无理取闹,但周藏晏依旧向着他,可事实上杨宿有说的句句属实,一切都只是他强词夺理罢了。

去往的书房路上,高泞的手是发颤的,他有些害怕,本在杀人后就是惊恐不已,虽不算完美,但也亲手处理了尸首和证据。

若无其事地于府中度日,与齐福一同感叹人命单薄。方才还恬不知耻地称自己与案件毫无关系…

他变了,爹爹与他说要从善,他如今不仅沾染鲜血,更一味地想着逃避责任,为官府的草率而欢愉。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十余日是如何熬过的,每晚那恶痞便如地府厉鬼,从水中爬出来勾住他的脚,将他拖进深不见底的柳潭中,他每每都被此惊醒——

柳潭中不仅伏着地底恶鬼,还有插满箭矢的林绮云。

林绮云的血顺着水流旋在他周围,仿佛屏障般将他包裹,恐慌、不甘、愤恨,一切情绪从血水中喷涌而出,鲜红夺目,堵得他窒息崩溃。

此时一阵风过,摇曳了纸中烛火,吹散了虚无梦魇。高泞方醒觉早已立于书房门口,他不明为何会想来寻周藏晏,却也如往常一般叩响了那道虚掩的门。

得了允后,高泞便进了屋。

周藏晏见来人缓步而行,放下了手中书册,亲自朝高泞走去。

高泞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该不该说,若说了,又该从何说起?挣扎中,反倒是周藏晏先开了口。

“坐下罢,往日如何,今日便如何。”

他点点头,坐在熟悉的木凳上,始终不敢正视前者。

“官府的判决你可知晓了?”

“嗯。”

周藏晏瞥了一眼垂首的小孩:“衣服,没埋好,露出来了。”

出了书房,高泞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一切都太过出乎意料,可细细忖来,似乎又皆是有迹可循。

周藏晏与他说,我知道人是你杀的。

高泞本是垂头不语,瞬间被这句话挑起了目光,惊愕万分。

他想辩解什么,可对上周藏晏那双眸子后却只知发颤,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周藏晏满不在乎事实如何,只是提醒他若有下次,记得将衣服烧了,千万不能再像这次一样,埋得不够深,还露了衣角。

良久,高泞才愣愣地问出一句——

您不抓我么?

周藏晏笑着问他为何要抓?难道那地痞不该死么?

高泞下意识摇头,发觉不对又道,可那始终是一条人命。

周藏晏仿佛是蓄谋已久的野兽,一步步吞食他心中的罪恶。

“人命又如何?若你未来上了战场,杀敌前顾忌敌人有妻儿父母,便不杀了么?那些豺狼可不会在意你过着多悲苦的日子,在他们眼里,你只是要被他们生吞活剥的猎物。”

“难道那个时候你还不反抗,任人宰割么?”

周藏晏俯身看他错愕的双眸,又笑道:“我并非草菅人命,但若威胁了性命,孰生孰死,显而易见。”

“那地痞可是从进府就候着你了,我不知那日你们在柳潭究竟发生了何事,但从结果论,你赢了。”

“我初次见血亦如你一般,恐慌、茫然、不知所措,可你早该习惯这种感觉,怜悯与所谓的‘善’,有时实在累赘多余。”

“那地痞本就作恶多端,想必亦是对你起了杀心,你曾言习武只因不想再被人欺,如今你已经做到了。”

高泞不记得自己是何表情,亦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来挽回周藏晏话中累赘多余的善与怜悯,只记得当周藏晏问他是否要继续时,

他说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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