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2-25 来源：废文 分类：现代 作者：voidtf 主角：丹尼 恶魔
恶魔很快发现，事情并没有他想得那么顺利。
他先是怎么也扣不下扳机，后来不知是胡乱按到了什么地方，扳机倒是能扣下了，却没有子弹射出来。
而被他用枪抵着头的丹尼，这会儿已经吓得抱着头蹲到地上去了，一边发抖一边问：“……我已经死了吗？”
“呃，还没有，”恶魔有点尴尬地说，把枪收回来拿在手里，翻过来倒过去地研究了好半天。“抱歉，我第一次用这东西……我记得电视里就是像这样，扣下扳机就好了啊，为什么不好使，是坏了吗？”
丹尼闻言把头抬起来一点，蹲在那里战战兢兢地看着他说：“你好像没有上膛。”
“上膛？那是什么。”恶魔问道。
“要从枪口这里，往里推，”丹尼说，一边比了个手势，“不然子弹还在弹匣里，打不出来的。”
恶魔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照他说的鼓捣了好久，可枪口那里完全没有能推动的地方。
“这样推，就是这样……”丹尼从地上站起来，不断地比划着上膛的动作，可是恶魔还是不得要领——当然不得要领，没有哪只枪的上膛是从枪口来做的。
“不然，我给你演示一下？”丹尼试探着伸出一只手，身体却离对方远远的，这让他的动作显得颇为滑稽。
恶魔看着手里的枪，又怀疑地看了看丹尼：“你不会又是在耍我吧？”
“没有，”丹尼往后缩了一下，拼命摇头，“真的没有！”
恶魔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盯着他，显然不怎么相信他的鬼话。
可就在丹尼又要陷入绝望时，那把枪忽然打了个转，交到了他手上。
“好吧，丹尼，”他听到那个恶魔说，“既然我们马上要一起生活了，那总得先对彼此有点信任，你说是吧？”
“是的，是的，当然，”丹尼胡乱说着，迅速往后拉下枪膛，抬手便将枪口对准了面前的男人。
信任关系从建立到毁灭，只用了不到三秒的功夫。
恶魔站在那里，死死地盯着他。
“我就知道，丹尼，我就知道，你果然又在耍我。”
“我不是故意的！”丹尼哭丧着脸说，紧紧攥着那把枪像溺水者抓住漂浮的木板，“谁让你要杀我！”
“我是要杀你，而且这回，我不会让你死那么痛快了。”
恶魔冷森森地说着，一边无视枪口抬腿朝眼前人逼近。可怜的丹尼举着枪节节后退，直到哐啷一声撞到了身后的垃圾桶。
“你你、你别过来，你再往前，我就要开枪了！”
恶魔闻言停下脚步，怒气如黑雾般从周身升腾。他的身后又出现了那对黑色翅膀，于漆黑的夜幕之下，刷地一声向斜上方展开，遮蔽了头顶的月光。
有那么一瞬间，丹尼像被定住似的一动不动傻站在那儿，然后下一秒，他突然嗷地叫了一嗓子，把手里的枪往墙那边一扔，转过身撒腿便跑。
然而没跑出去几米，恶魔就扇着翅膀飞扑过来，老鹰捉小鸡似的，一下子把他按到了地上。
冰冷阴沉的声音在脑后响起：“你这个——”
“对不起！”丹尼没等他说完，便大声叫道，“我知道我是个懦弱、卑鄙、忘恩负义、还满嘴谎言的人类，我只是不想死，求求你放过我吧，呜呜……”
他又失声痛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悲惨。
但是好一会儿，身后并没有人回应，直到有一只手大力把他翻了过来，拍了拍他沾满泪水的脸颊：“嘿，丹尼，丹尼，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丹尼打了个哭嗝，泪眼模糊地看向蹲在他面前的男人，这金色的头发，和绿色的眼睛……
“艾迪……”他一下子从地上坐起来，孩子似的扑进了对方怀里，“呜，艾迪，见到你真好……你是来救我的吗？”
“呃，事实上我只是想出来抽根烟，喘口气，里面那位红头发女郎热情得让我有点招架不住。”
“谢谢你来救我，艾迪，那个恶魔呢？已经走了吗？”丹尼说，依旧把头埋在好友的衣服里，鼻涕眼泪蹭了对方一身。
“我没看到什么恶魔。”
“他已经走了吗？”
艾迪叹了口气：“是的，没事了，他已经走啦！你看，旁边一个人也没有，就咱们两个，好吧？”
他一边说，一边抓着丹尼的手臂试图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老天，你可真够沉的……我的好丹尼，你这是喝了多少酒？！”
“我没有喝醉，”丹尼说，把自己像块胶布一样死死粘在对方身上，“今晚让我去你家睡，好吗？”
“不然怎样，把你一个人扔在家，第二天发现你被自己的呕吐物噎死吗？”
“哦，我的艾迪……”
“我不想在这时听到什么肉麻的话。”艾迪说，把丹尼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扶着他往巷子外面走去。
“可是我还是想说……”丹尼抽了一下鼻子，搂紧对方的肩膀，“我是说，我觉得自己好像爱上你了。”
艾迪叹息着摇头：“醉得不轻。”
“我没有喝醉，只是突然想明白了很多道理。有些话如果不说，也许以后再也没机会说出来了。”
“很有勇气，哲学家先生。但是抱歉，我有女朋友，而且再过一个月我们就要结婚了。”
“……什么？你从没说过你还有一个未婚妻！”
“我也没说我没有啊。”
丹尼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位金发帅哥，几乎把刚刚差点被恶魔杀掉的事忘到脑后去了。“可是，可是你不能在有未婚妻的情况下，还来这种地方鬼混！”
艾迪有点好笑地看着他：“别这么大呼小叫的，丹尼，我们只是更愿意保持开放的性关系。事实上这是珍妮——就是我未婚妻——先提出来的，按照她的原话，后半生都只能上同一个男人，这样的日子想想就很可悲。”
“……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没有什么不对劲，丹尼，这就和你喜欢一个男人，或是一个恶魔，一样合情合理。当然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我不会再带你来这种地方，害你一个人无聊地在那儿喝酒喝到神志不清。而且为了防止今晚你对我图谋不轨被我一脚踹下床，等会儿到了我家，你最好自动自觉去睡沙发。”
“可是你为什么要在例子里面，加上‘喜欢一个恶魔’？”
年轻的金发帅哥闻言哈哈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午夜的小巷里，一直传到很远的地方。
“我对你说了那么多，亲爱的丹尼，可是瞧瞧你，你就只听到了这一句。”
不知道丹尼对此是如何回应的，但是这话传到正在他们头顶上空盘旋着的、那只因艾迪出现来不及收回翅膀而匆忙变成一只黑鸟的恶魔耳中时，他的怒火就像被夜晚的冷空气浇灭了似的，顷刻便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那只黑鸟有点羞涩地啾鸣了一声，在漆黑的夜空中昂着头抖搂了下翅膀，掉了好几根毛。
这周剩下的时间，丹尼几乎天天都能撞到恶魔找上门。不是早上起来蹲在床边说早安，就是晚上下班在单位门口冲他打招呼，要么就是走在大街上被人拍了拍肩膀。
恶魔的态度看上去挺友好，似乎并没记恨丹尼上次又耍了他。当然这对丹尼来说算不上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他是很友好，但依然总想杀了他。
所以现在丹尼已经开始习惯把手枪放在枕头下面睡觉，坐地铁时离站台远一点，或者晚上回家避开那些偏僻的小路，就像动作电影里那些躲避追杀的证人一样。
当然危险总是防不胜防，有那么两次他差点就跟着对方去了地狱。比如周五晚上他和同事一起到附近的购物中心吃饭，从五层乘扶梯下来时，旁边那个用棒球帽和墨镜遮住大半张脸的男人突然猛推了他一把，差点把他从扶梯上推下去。
还有周日上午，他从超市买东西回来，不过是因为被几只流浪猫诱惑，跟着它们稍微远离了大路一点，就被只大手一把拽进了旁边的暗巷。一阵天旋地转后，他被推倒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手里的购物袋掉落，东西洒得到处都是。
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扑过来压在了他身上，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嗨，丹尼，真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而这时丹尼刚刚从后脑勺撞击地面的疼痛中缓过神，看清了面前恶魔那张英俊到可怕的脸。但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尖叫，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掐住了脖子，瞬间被夺走了声音，还有氧气。
他本能地扣住对方的手，用力挣扎起来。
可恶魔终究是恶魔，即便没有魔力，他的力量也远非人类能及——尤其丹尼绝对属于人类中不算强壮的那一部分。因此他那点小小的挣扎根本无济于事，而且很快，缺氧带来的眩晕就让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所剩无几了。
所以到了这里，事情的发展是可以预见的。只要不出意外，用不了两分钟，恶魔就能实现他几百年来的心愿，成功带走一个人类的灵魂。他可以和这个灵魂做许多事情，比如一起把他居住的山脚下的那块大石头推到山上去，再看着它从山顶滚下来，以此来寻开心；或者那个灵魂觉得这样没什么可开心的，他们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在一起静静地呆着。
当然毫不意外地，就像前几次他试图杀掉这个人类时一样，意外再次发生了。
而这次不是因为丹尼又戏耍他——他之所以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就是为了防止这个——也没有那些路人或是他的同事在危机关头一把拽住他。意外完全是出自他自己：虽然这么说听上去很给恶魔丢脸，但当他看到这个人类痛苦的表情时，恶魔突然感到了一阵难过。
唉，伟大的撒旦啊，请原谅这只小小的恶魔，他真的不常做这样的事。毕竟自他出生的几百年来，他唯一成功带走的，只有一只鸡的灵魂而已。
而他至今仍对那只鸡心怀愧疚。
出于这种难过的情感，他先是试图安抚手中这个痛苦的灵魂，凑近他的脸颊，一遍遍轻声呢喃着“乖，丹尼，我的丹尼，再忍耐一下，很快就好了，很快”。可是显然他的安抚起不到什么作用，丹尼的表情依旧痛苦地扭曲着，脸色涨得通红，嘴唇隐隐有发紫的迹象，而他的嘴则大张着，发出“呃、呃”的动静，身子如一只离水的鱼般弹跳着。
恶魔越发难过起来，胸口甚至产生了疼痛的感觉。这很奇怪，如果用人类的语言来描述，这种感觉会被叫做心疼，但事实上他并没有心脏这种器官。等丹尼变成灵魂以后，他也不再会有。
所以他的难过大概和心脏没什么关系，但或许和他的翅膀有关系，因为那双黑色的翅膀再次从背后伸了出来，根本不受他控制——这就是不方便的地方，在地狱里他不需要收起翅膀，可到了人间他不能带着它到处晃荡，那样会吓坏不相关的人。问题就在于当他情绪不稳定时，他很难控制自己不让它们伸出来。
他的翅膀，巨大的、漆黑的翅膀，当他站立时能垂到脚跟，如果他想，他能用它一直往上飞到天堂去。而现在，这双翅膀本能地收拢起来，拥抱似的将面前人护在怀里。
可是丹尼，这个脆弱的人类，大张的眼睛里依旧是一片恐惧和绝望的灰暗。不管他如何尝试，都丝毫无法减轻对方的痛楚。
于是那一瞬间，恶魔脑海里猛地跳出一个念头：不行，这样的方式不行，他的灵魂太痛苦了，那可是他宝贝的、最最心爱的灵魂。这样不行。
他松开了扼住对方脖颈的手，不知所措地看着丹尼蜷缩着身子在地上剧烈地咳嗽。
他满怀愧疚地绞着手指，身后的翅膀没精打采地耷拉在地上。这世上明明有那么多舒服快速的死法，他不该因为一时心急而不择手段。也许他该再好好研究一下枪的使用方法，那可能要花点时间，但总之他不该用这种方式。
他的丹尼依然躺在地上，难受地大口喘着气。恶魔凑近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替他擦去生理性的泪水。
然后恶魔张开嘴，想和他的灵魂说点什么，道个歉之类的，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意识到此次留在人间的时间即将用尽。之前离开地狱时，他点燃的那根丹尼的头发有点短，马上就要燃尽了，他得回去重新再烧一根。
于是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只是在一股冲动的驱使下，莫名其妙地弯下腰，用嘴唇蹭了蹭身下人的脸颊。
很软，很温暖，他的脑子里闪过这样的念头。然后他就从翅膀末端开始，一点点消失在了原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