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尘

精彩段落

他偏头不看我,轻声道:“你早就该走。”

我又气又怒,喘着粗气,抓住他肩,手指几乎深陷他肩颈:“我虽有魔族血脉,可我从未做过对苍衡不利的事!你,你凭什么……”

我神色恍惚:“我明明没有背叛苍衡,你凭什么这样看我,你是不是也不信我……”

“我不信……”他喉咙发出一声奇怪的声音,像是咳嗽,要压住沙哑的嗓音,“你是魔族,生来就与我们不同……”

“有何不同!”我悲伤欲绝,质问他,“除了血脉,我与你们有何不同?血是热的,心是跳的,我与你同修术法,承苍衡剑术,你一句血脉,就断了我所有的路……”

我体内魔气愈烈,五脏剧痛,我压着涌上来的血腥气,恨声道:“你不过是把家仇又移到了我身上,可你宗族被魔族所屠,无一生还,是因你娘亲识人不清,捡得魔族的人当儿子养!”

我越说越口无遮拦,句句都是扎人的刀子,“你虽报了仇,但你又放不下!你发誓屠遍魔修,不过是你自己想不通!你自己没放过自己!你没有……”

“你住口!”他猛然挥手。

一股力道朝我腹部袭来,我撞到树干又掉落在地,趴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我脑中清醒片刻,又陷入混沌。

“打得好……你杀了我啊!”我嘴角带着血,对他痛苦大喊,又苍凉笑着,“你怎不直接杀了我!”

皎洁月光下,我都看见他眼里都存着血红的丝,他听我挑衅,抬起手来,又放下,他脸色苍白,胸口起伏,看我良久,才后退一步转身而走,进了结界。

我一个人留在阶前,看着他远去背影,才渐渐生出愧疚悔意。

若是想报复他,又何必刺他,说起他人苦事,还对他母亲口出不逊……

我或想血溅三千阶,但我又不想含冤而死。我跪在山下,在心里期待师兄回心转意,也希望再见顾轻一面,表明歉意,任他打骂都可,更奢望他们找出罪魁祸首后,明白我冤屈。

可我足足跪了一月,都没有一个人影,苍衡好似成了一座枯城,没有一个人从那里走出来,且密不透风,好似秋风都吹不进去,就连平日打扫三千阶的人也不见踪影。

我想过硬闯,却又怕他们误会我用意,我本就洗刷不清这冤屈,怎能再多一层误会?我心怀被逐出师门的忧虑恐慌,从未在意为何无人赶我。

枯树瘦枝,深黄落叶铺了满阶。我望着隐在云端的苍衡山峰,破晓峰远在众峰之后,我瞧不见,也望不到。

也不知师兄在做什么……说不定是在闭关休养。

师兄使了千杀阵,也不知现下身体如何,他忽然得知我魔族血脉,会不会失望透顶,气急攻心,继而影响修行,在慎言堂看他时,他就唇无血色,面色苍白,就连与长老对峙都显着弱气。

还有顾轻……我说出那番话,他怕是气疯了……

膝腿酸软无比,我早就失了力,只垂首麻木地跪着,一双蚕靴忽然停在我眼前。

我欣喜地抬起头,只见顾轻一人。

他本就生得白,现下的脸色更是近乎苍白惨色,在这阴云天色里更显得阴郁刻薄。他指尖挑着香囊,冷声道:“你怎还不走?”

“师门叛徒……”

“魔族杂种……”

他讽刺辱骂,像是实在见不得我还在这,我心中有愧,没有过多还嘴,可我承受不了走火入魔带来的反噬,更接受不了师兄构陷的“真相”,最后还是狼狈离去。

我一瘸一拐地走到远处,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压抑咳声,我回头看去,见顾轻还站在阶前,见我看来就低下头,垂首而立。

我隐约看见他抬起手抹了下嘴角,另一手背在后面,脸上神情不明。

他拿的什么?

我眼前模糊不清,脸上更是冰凉,我一摸,便是满手湿润。

真是丢脸……

不过是被朋友背叛,与朋友撕了脸面,又被逐出师门,没了家,以后也再也见不到师兄,有什么……有什么可伤心的?又有什么可流泪的?

我……我真是没用……

我心痛难挡,不敢再看,转身颤着步伐离开……

我那时愤怒失望,也伤心,修炼本就走火入魔,身体虚弱至极,血红的眼睛令我看不分明,那香囊化作的齑粉,怕也不过是顾轻使的幻术……后来我在外只颓废地行路,想要找到一安身之处,更是无心修炼,我被魔气侵入,想不起一丝不对。

所以……当时顾轻手里拿的是我的香囊,他没有毁坏,反而存了十年之久,我看这布料犹新,里面发丝也宛若刚刚剪下,想来他应是妥善保管,如今忽然还给我……

他是真悔了?还是假做戏?

我拿着香囊犹豫不决,迟迟做不好决定。

从前苍衡之上,除了师兄和师尊,我就只与顾轻有较多往来,虽与他相处并不融洽,但我心里确实是将他看作半个朋友,后来他告发我,我真真切切狠他,但后来也明白以他的立场,是出于护安苍衡之心,更何况以他全族死在魔族手里,他不喜我也情有可原……

我自然不能带他们进小屋,但这香囊的出现又让我狠不下心真把他们丢在这。

顾轻他也放过我一次,这次我放了他也没什么……

或许……或许顾轻真的悔了,又或是当年另有隐情。

我心里好奇得很,也心软得下不了手,我恨不得立马治醒顾轻,叫他原本原地说出一切,说出当年为何骗我,师兄后来到底怎样,为何突然失去记忆,他自己又为何受伤?

我远离尘世十年之久,不知外界一切……

苍衡藏书,顾轻知之甚多,说不定知道师兄身上的禁制如何解开!他尊师重道,只认师兄,肯定不会放着师兄不管,现如今师兄什么都忘了,又只认我一个人,只要让他别说出师兄身份,之后用完他就赶走他!

他身上有太多我不能动他的缘由,要不将他们放在小屋远处?设个结界护着他们,也困住他们,免去妖兽伤害,又不怕他们跑来偷袭。

嗯!就这样!

我握拳做下决定,小心收了香囊和灵草,迈脚走向他们脚边,我一手一条腿,准备随便找个远点的位置安置他们两个。

我抓着他们脚踝,忽然觉得这场景好熟悉,当时我捡到师兄时,不也是这样将他拖回来的吗……

我不禁笑了笑,觉得那时自己心好硬,简直里外都是石头,我那时怎么是那个样子的?不过这一年多好像都没怎么发脾气,日日都跟老公黏黏乎乎的,不过我感觉这样才是我。

我傻傻笑着,拖着他们转了个向。

山风吹去大半雨雾,本隐在雾中的小屋露出了全貌。

我忽然身形一僵,脸上笑容滞住,我手上一松,两人的脚咚地一声砸在地上,如同我猛然沉下的心。

我看着站在小屋前的人,脑中一片空白,只下意识小声呐呐道:“老、老公……”

离境崖山雾缭绕朦胧,即使快至午时,也还水雾一片,他鬓发沾了雨水雾气,衣袍袖角也微湿,不知在那站了多久,又看了我多久。

他微微抬手撑着结界内壁,界限泛起的波纹扭曲了他的脸,衬得他神色不明。

我不敢过去,怕吓着他,但也不想就站在原地,任由他心里胡乱地想。

我摘下帷帽,小步向他走去,进了结界,看见他脸上并无惊慌,反而眼神沉静,只是唇色泛着不正常的微白。

我慢慢地,慢慢地靠近。

我走到近处,他没有推开我,脸上也没有惧怕之色,我看着他脸色,伸出手小心翼翼抱住他:“老公……”

他回手抱住我:“嗯……”

“他们不是我打的……”

“嗯。”

“他们还活着……”

他朝顾轻方向看了一眼:“我知道了。”

“他们只是来找我,”我拥他拥得更紧些:“你别害怕。”

“我不害怕。”

我看着他眼睛,“当真?”

他轻轻点头,我瞧他脸色,觉得他好像相信我了,稍微放了点心。

我就知道,他肯定信我!也不会怕我!他若是怕我,怎可能会抱我亲近我。我上次失了理智掐他脖子他都没有远离我,还带着血来对我好生安慰。

他这么好的一个人,是不会怕我的。

他低头,看着我眼睛,问道:“你有心事吗?”

他看出来了!是我昨夜伤心得太明显了吗?

我心里难受,生出些莫名的紧张,觉得像在被他盘问,我点点头。

“昨晚你也睡得很晚,是吗?”

“没有啊……”我不是睡得晚,我简直是熬了一夜,根本没睡,但我不想让他担心,我小声说,“你睡了之后我便睡了。”

他听完眉头微皱,神情严肃:“你不用太在意双修,只是一个差错而已,以后慢慢来就行。”

我听了他的话,更觉得难过,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身上有多大的隐患,又有多危险。

即使我昨夜想过许多,但这样的禁制我闻所未闻,万一真的解不开该如何?

他这辈子都不能与我双修,就算我喂他丹药,又能让他多活多久?最后我也只能看着他两鬓生白,缓缓老去,什么都做不了。

我与他,可能只有几十年。

我鼻翼瓮动,眼眶微热,直直看着他。

他摸我眼角:“怎么了?”他笑了笑,“感觉像是你在害怕。”

我害怕,我当然害怕,怕他凡身弱体,一场病就会了他寿命,也怕他得知自己不能双修后失望伤心,更怕他有朝一日想起来一切,如同当年一样再斥我一句恶心。

我摇头否认:“没有……”

他静静看我,眼里瞳色浅淡,眼神却幽深,看得我心乱。

对……他以前的瞳色就很淡,带着琥珀的浅棕,静心看我时,能把我的魂都勾没了。

我陷在他眼神里,一眨不眨地看他,觉得他瞳色近日来好似越来越淡,眼神越来越像从前的他,不似最初捡到他时那般黝黑。

他看我一会儿,又看向我身后,最后又低头看我,他像是被我瞧得不自在,脸色显现出一些无奈,他抬手捂住我眼睛,轻声问我:“旁边那个人……是你师兄吗?”

“当然不是!”我心中慌乱,忙拿下他手,说道,“我都不认得他!”

他脸色和缓,又像欲言又止,想必是还有东西要问我,却又闭口不问了。

我拉着他衣袖,也有些尴尬,本来我是要将顾轻他们带到一处隐秘地方好好藏着,等到合适时机找个借口来提一嘴顾轻,可他如今一出来,我怎能真的在他面前将两个大活人丢在外面呢,那也太奇怪了,显得自己好坏好坏。

既然他问不出来,那我就自己说。

“是他们悄悄跟着我的,”我向他诉苦,也是向他解释,“我与那个叫顾轻的人有些过节,可我还没出手呢,他们自己就倒在地上了!”

他抬手,摸了摸我脸上疤痕,点头。

我不想让他摸我脸,便拿下他的手,肯定道:“你那日也瞧见他了的,他不知礼数,说话横冲直撞,定是在外招惹了些人,所以就受了伤,这不关我的事!”

他转而去揉我戴着戒环的那根手指,还是点头。

“我怎么可能会伤人呢,对吧?我刚刚,刚刚只是……”

我哄不下去了,但他还是依旧点头,又去摸我的脸。

这么轻易就信了我吗?

我见他这样,不仅不放心,反而心提了起来。

他眉峰眼角微微敛着,眉宇凌厉,眼中平静无波,我根本看不透他,他好似天生就这样,不笑就是带着几丝冷意,从前就是这样不苟言笑的脸色,让我分不清他是喜是怒。他这样不说话,只是点头,反倒让我不信他已经信了。

我要显出我的大度,表明我的善意,更要让他十足十地信我。

我心里焦急紧张,嘴上却温声说道:“我只是一向见不得别人落难,更何况顾轻是我从前同门,我岂能见死不救……”

他本来摸着我的眼角,一下一下地,十分轻柔,闻言却停了动作,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放下手,神色怔愣地看着我,过后又恢复了之前那般说笑的神态:“你说得对,之前你不也救过我一命?”

“对啊!”我忙不迭地点头,心里却想那哪是心善,分明是心软。

我顺着他的话讲下去:“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浑身是血,昏迷在地,”我看着他,心中一阵庆幸,生出一股依赖,我情不自禁抱住他,“幸好我将你救了回来,没有……”我及时收回话。

他接着问我:“没有什么?”

我结巴了一下:“没,没有走开不管老公你啊……”

他嗯了一声,没再追问。

我心底也松了口气,猜想他应该没有发现我话语里的异常,我偷偷笑了笑,幸好我还算敏锐,早就在他取小名时就发现他软肋,只要我叫他小名,他什么都会听我的,更不会管其他。

他可真好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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