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七月的辽安又到了梅雨季，连绵的雨丝一刻不停地下了几日，连带着空气了都是潮乎乎的霉味。

沈暮一身潮湿地回到剧组酒店，摸着黑瘫在沙发上再也不想动弹。

今天他拍摄的戏份出了一点儿问题，投资方硬塞进来的“关系户”不知是业务不精还是状态不好，一个简简单单的落水戏愣是NG了一个下午来没达到导演的要求。

作为对手戏演员，沈暮被他连累得没过上生日不说，还悲催地在水里泡了整个下午。

房间里的空调不知怎的一直呼呼运作着，沈暮被吹得头痛，强打着精神站起身去找遥控器。

腰间忽然被一双手揽住，温热的呼吸打在沈暮的脖颈，沈暮张开嘴下意识想喊。

“是我。”低沉的男声自耳边响起，沈暮的肩膀上忽然多了个重物。

熟悉的薄荷香味在鼻尖蔓延， 沈暮在黑暗里露出笑容。

他来了。

从几百公里外的片场。

沈暮心底的阴霾顷刻间消失不见。

“你怎么来啦？不怕有狗仔？”

他乖巧地靠在那人的怀里没有动，双手盖在宽厚的手上，软糯的南方口音带着点儿上扬的雀跃。

“嗯。”

抱着他的人似乎心情不高，他把下巴枕在沈暮的肩窝里，过了好久才开口，“有些冷。”

迟野这是在需要他么？

他扭头盯住迟野黝黑深邃的眸子，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被吸进那人的目光里。

对沈暮来说，迟野总是带着让他禁不住沦陷的魔力。

年少时一见钟情是这样，长大后念念不忘时依旧如此。

“从那么远来有没有很累？要不要吃点东西？”

沈暮在一片黑暗里轻轻开口。

“算了，不饿。”

迟野松开禁锢着沈暮的手，急不可耐地把他往床上推，“快一点，我一会还要回去。”

原来，他并不记得。

沈暮心头蒙上一层失望，紧接着脸上浮现出绯红，“阿野，今晚能不能别......”

后面的话被沈暮咽回肚子里。

他很想对迟野说今天是他的生日，他想和迟野像普通的情侣一样坐在一起看一场电影说一会儿话。

但是，沈暮清楚地知道，作为迟氏集团的继承人和最年轻的影帝，迟野根本没有时间陪他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儿。

而且，迟野并不爱他。

他爱的人是陈深，那个三年前被扒出恋情后无奈出国的前队友。

“不能什么？”迟野嗤笑一声，忍不住出言讽刺，“我大老远开车来你这里难道是为了跟你秉烛夜谈的么？”

沈暮微微发愣紧接着整张脸红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迟野来他这里是做什么，他们从三年确定关系开始，好像除了那件事，迟野就再也没有任何来找他的理由。

沈暮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乖巧地任由迟野在他的旁边躺出一个凹陷。

男人微凉的手指和他接触，冰冷的寒意让他刺激得他皮肤上起了不少鸡皮疙瘩。

“你最近好像瘦了。”男人低沉的声音在沈暮耳边炸开，沈暮呼吸一重转而羞愧地点头。

他还是对迟野没有任何的抵抗力，就算是那人的一句话一个字都会唤起他最本能的情愫。

“你应该胖点。”迟野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胖一点，才更像他。”

他永远只是一个赝品，就算是他和迟野做着这世界上上最亲密的事儿，那人的心里还是想着另外一个人。

说不委屈是不可能的，但是，暗恋这件事不就是愿赌服输么？

“听董雨说你最近很忙？”迟野低下头看着沈暮，语气随意，“这种小通告接了又费力不讨好，不如明天我跟董雨打声招呼，把你签到我的公司里，我养着你比不现在舒服多了。”

“可是，我想自己养自己。”沈暮开口反驳迟野，那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说要包，养他这种话，但是每次都被沈暮干脆地拒绝。

自尊如沈暮，能和迟野维持三年这种“炮友”的关系已经实属不易，要是再让他接受迟野的“报酬”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还是跟之前一样倔。”迟野只是笑了一声，倒是没再强求，他今天似乎心情不好，连平日里情到深处时的安慰都没施舍给沈暮一点。

窗外的雨丝拍打窗棂发出声响，额角的汗水随着迟野的动作流下，好像在沈暮眼前下了一场辛辣的雨。

一场云雨之后，迟野终于气喘吁吁地躺在沈暮身边，语气雀跃地问他，“沈暮，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三十三天。”沈暮喘着粗气回答。

他白皙的脖颈留下了不少痕迹，和他身上的青紫交衬在一起，有一种暧昧而狼狈的韵味。

“记得这么清？”迟野玩味地捏住沈暮的下巴，迫使那个人眼泪汪汪地看向自己，“这么狼狈，明天要不要请假阿？”

沈暮经不住逗，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门外走廊上脚步声和交谈声近在咫尺，门内沈暮被迟野半压在床上，身上尽是被欺负的痕迹。

不安慢慢蔓延，沈暮难受地动了动，试探地开口，“阿野，外面还有人。”

“这是害羞了？”迟野目光新奇地看向沈暮，张张嘴语气里尽是调侃，“沈暮，你当初费尽心思挤走陈深爬上我床的时候可不像现在一样羞涩。”

沈暮把头低得更低，然后慢吞吞低退出迟野的禁锢，一个人强撑着来到浴室。

冰冷的水顺着淋浴倾盆而下，沈暮的疲惫得连手指都不想再动一下。

胡乱地收拾完一身狼藉，沈暮再回到房间时迟野已经离开了，没有纸条，没有离开前的叮嘱，如果不适房间里还存着甜腻的味道，沈暮都要觉得那是他经年痴心妄想后的梦境。

房间的时钟敲响了十二下，沈暮的生日就在这一场如梦一样飘渺的情事里度过，他麻木地切下一小块蛋糕，虔诚地对着一小块烛光许愿。

生日快乐，祝所愿皆修成正果。

这个愿望沈暮从遇到迟野的第一眼起就年年许下，但是只有十八岁那年的盛夏，是他距离梦想成真最进的那一年。

沈暮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扭头看向手机里一张模糊的背影照片陷入回忆。

沈暮第一次遇到迟野的时候，是他刚来怀远高中的第一年。

沈暮年少时长相秀气又温柔，经常被同班的淘气包赌在里学校只有一个过道之隔的巷子里，他们把他的眼镜踩碎，把他书包里的东西扔进水坑里，甚至对着周围的同学大喊，“这是高一三班的沈暮，说话娘娘腔还只会抹眼泪。”

十五六岁的孩子又叛逆又残酷，沈暮被他们欺负得不敢上学，只好一个人背着书包在学校门口的人行道上游荡。

冬日室外的温度太冷，沈暮摸着口袋里三个硬币，在心里考虑着是买个热豆浆然后步行回家，还是再正好趁着感冒请假好躲过那看不到尽头的侮辱。

“喂，你是怀远的学生吧？”正犹豫间，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叫住了沈暮，“刚高一就逃课，不怕老师找家长么？”

他的家长又不管他。

沈暮正准备反驳，却措不及防地对上那人黝黑深邃的眸子，仿佛就像是有什么魔力一样，少年身上的刺一下子消失不见，“我......我不敢回去。”

“怎么，怕被同学欺负？”戴着金边细框眼镜的男生嘴角轻微勾起，应该是露出一个笑容，“走，我带你回去。”

那男生冲沈暮招招手，沈暮遍乖巧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学校。

“我叫迟野，高你两个年级。”男生把沈暮送到教室门口，低下头跟他嘱咐，“以后他们要是再欺负你你就来找我，不许再逃课了知不知道？”

......

那大概是迟野为数不多跟沈暮温柔地说话，眼前的画面随着一声叹息破裂变成碎片，沈暮叹了口气，慢吞吞地收拾着桌面上的残局。

如果时间能停留在那一刻就好了，沈暮不止一次这样奢望，这样他，或者说他和迟野会不会都可以远离那个名为陈深的深渊。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震动起来，沈暮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随手按了接通键。

“暮暮，生日快乐。”好友李宽的声音通过电波传到沈暮耳边。

“还算你有良心。”

沈暮脸上露出笑容，李宽算是他现在为数不多还在联系的老同学，他们两个大学时就关系不错，后来两人又阴差阳错地进了一个圈子，李宽在国外做导演，沈暮在国内做默默无名的小演员，也算有很多共同话题。

“怎么样，最近和迟野关系还好么？”李宽随口问，两人打电话的机会屈指可数，几乎次次都会谈到这个问题，“暮暮，你还不知道吧，陈深回国了，好像是这周六的事儿。我跟你说，你可把迟野看住了，你当初为了跟他在一起可是连事业都不要了，可别这个时候犯傻被陈深抢回去。

对了，你替陈深顶替黑料的证据都留着没有，别让人家反水说你当初故意陷害他......”

......

李宽嘴里的黑料，就是三年前陈深塌房的那件事。

陈深当时和迟野同属于最火的偶像男团IT1，他们两人的互动总是甜蜜又上头，一时间涨粉无数让一众追星少女直呼KSL。

大概是人红是非多，陈深和迟野两家粉丝总是因为对方“吸血卖腐蹭热度”吵上热搜。

粉丝深扒的能力惊人，没过几天陈深在高中时期和一个神秘女生的热吻照就冲上热搜，一时间无数CP粉直呼下头回踩，更有很多媒体粉粉发文指责陈深偶像失格带来不好的影响。

而陈深，就是这个时候找上了沈暮，两个人无论是身材还是五官都极其相似，再加上老照片本就拍摄模糊，只要沈暮出来认领几乎就是以假乱真的节奏。

“暮暮，我们都是老同学，我求求你帮我这一次好不好，我答应你如果这次我没被封杀，我就立刻和迟野分手然后离开他再也不回来！”

陈深当时哭得梨花带雨，让沈暮有些迟疑。

陈深眼见着有门，继续道，“暮暮，你不是喜欢迟野么，我么长得这么像，如果我以后再也不回来了，他一定会慢慢接受你的！”

就是这一句，沈暮下定决心决定赌一把。

于是他按着陈深的要求发了声明，认领了照片，然后在陈深安排下顺理成章地和迟野在一起了三年。

......

“喂，暮暮，你有再听没有？”

李宽接下来的话都好像被打了马赛克，沈暮看着那人的嘴巴张张合合，额头沁出了冷汗。

如果陈深真的回国了，那李宽的猜测是真的有可能发生。

那人平日里做事诡计多端又深得迟野喜欢，他在陈深面前岂不是连招架的机会都没有了。

初夏的清晨微凉，沈暮在片场被冷风一吹，状态有些不对。

今天片场的人似乎比平日里多了不少，除却经常打照面的熟人以外，人群里还夹杂着几个生脸。

得知陈深回国之后沈暮心情一直不好，他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强迫自己背着今天的台词。

现在娱乐圈里双男主剧已成主流，几乎到了拍一部就会爆一部的地步。

沈暮作为娱乐圈的小透明能在一部双男主剧里担任主角挑大梁，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儿。

也正因为如此，沈暮本人也对自己现在的角色异常珍贵敬畏。

“诶，小沈啊，怎么来这么早？”导演陈卓走到沈暮身后抽出他手里的剧本，冲他挤眉弄眼，“快别看了，我带你见见另外一个主演。”

沈暮点头，乖巧地跟在导演身后。

双男主剧在娱乐圈里一直被奉为资本捧新人的利器，再加上每年能过审的剧本不多，所以几乎剧本一出，人设好的主角就被各路资本角逐，最后花落谁家都不好说。

而沈暮参演这部戏的另外一个角色，就是这样的情况。

来试戏的演员无数，最后却等到剧本开拍了好几天主角才确定下来。

看来这个主角的背景不小，或许是哪个大导儿或者巨星的公子哥儿也说不定。

沈暮一路胡思乱想跟在导演身后，直到陈卓停下来堆笑着脸冲那人点头哈腰，他才回过神来看向那位“来头”不小的神秘人。

那人看起来年纪不大，带着黑色的口罩墨镜看不出具体的长相，但是从身材和打扮来看，皮囊应该大差不差。

不用导演张口沈暮便伸出手冲那人微微一笑，友好道，“初次见面，我是沈暮。”

“陈深，”那人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摘下口罩和墨镜，狭长的眸子微向上抬看向沈暮，紧接着那张神似沈暮的脸上露出轻蔑的笑，“老同学，好久不见。”

他怎么来了，怎么还找到了剧组这边？

沈暮呼吸一滞，瞳仁猛地缩紧。

对于陈深这人，沈暮有太多不好的回忆，以至于连看到他都会产生条件反射般的恐惧。

“也没有很久。”

沈暮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他强撑着没有落荒而逃，语气强装平静，“从你出国算起，也就是三年而已。”

两人的话隔空相碰，火花在这一瞬间几乎炸裂开来。

他们对视着说着最心平气和的话，眸子里却暗潮涌动着要把对方撕碎。

陈深为什么毁掉他们的约定归国沈暮并不知道，但是沈暮清楚如果这个人出现在迟野面前，那他就侧头侧尾成了输家。

他不能让这种事发生，至少不是在迟野对他毫无爱意的现在。

“深深和小沈认识？”

大抵是两个人的表演太真，以至于一旁的导演竟然相信了表象。

陈卓对两人“和谐”的场面喜闻乐见，他笑着拍拍沈暮肩膀交给他一个艰巨的任务，“那正好，你们又是老同学又是同事，小沈带着陈深熟悉熟悉剧本，咱们一会儿开拍。”

“好，谢谢导演。”陈深亲切地揽住沈暮肩。

不得不承认，陈深变脸的速度是真的很快，他满脸笑容地转过头，，“那就麻烦老同学了，晚上我请你吃饭。”

两人的语气熟稔又和谐，导演笑着看向两个年轻人，一边往回走，一边感叹着年轻人的感情真好。

另一边，沈暮几乎在导演离开的一瞬间就和陈深拉开了距离，他警惕地盯着这个出尔反尔的小人，语气冷淡，“我们当初不是说好了么，我帮你顶替所有的罪名，而你出国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两人周围没有其他的人，陈深索性也卸下了伪装，他仿佛一只志在必得的豺狼，把所有的算计和欲望都写在脸上。

“当初确实是这么说的。”陈深不紧不慢地坐下身，翘起二郎腿慵懒地半靠在椅子上，“不过，我现在后悔了。”

“你！”

沈暮气得说不出话，当初确实是他追求迟野心切，要不才不会被陈深利用，帮他揽了罪名不说，还连关键证据都没有留下。

“沈暮，你现在也意识到问题了吧？”

陈深似乎很喜欢看沈暮这样的反应，他手指轻敲着桌面，嘴角轻勾起玩味的弧度，“你手里没有证据，就算告到迟野那里，他也不会相信你。”

沈暮脸色一白，心知陈深说得不假。

“不如我再猜一下，迟野现在还没有接受你吧，要不然……”

陈深拿起剧本，指着沈暮只有几行的台词，“要不然为什么明明是双男主的剧本，你的角色却只能挂在我身上当一个无用的挂件？

这部戏迟氏集团的投资可是占了大头，他要是怕你委屈，让编剧改个剧本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这话透出的信息量太大，沈暮本能地不想让陈深说完。

“我和迟野怎么样跟你无关！”沈暮声音也拔高起来。

一直以来，他把和迟野的关系视做逆鳞和不能提起的耻辱。

他对迟野的爱甘之如饴，却也不敢在自己清醒的时候回想他们相处的细节。

那人给了他太多他不敢回忆的施舍，他怕自尊如他，会接受不了自己为爱自卑疯狂的模样。

“怎么，三年时间你还没学会认命么？”陈深倾下身讽刺，“沈暮，你和迟野朝夕相处了三年又怎么样，不还是做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炮友么？现在我回来了，恐怕你连炮友的位置都保不住了吧？”

陈深说出的话越发刻薄，而沈暮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他确实是陈深的影子而已，如果不是他那双神似陈深的眼，恐怕迟野一辈子都看不到他。

沈暮低下头，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活得这样失败。

暗恋了十年的对象没有修成正果不说，现在连丢弃自尊换来的炮友名额都到了快要消失的地步。

“深深，小沈，你们两个准备好没有？”

剑拔弩张间，导演坐在监控器前拿着大喇叭冲他们喊，“准备好了咱们就开场。”

“准备好了，导演。”陈深小跑着来到摄像机前，冲着导演鞠躬表情认真，“导演，这是我第一次演戏，要是演的不好还麻烦您别介意。”

有背景的演员又谦逊敬业，导演脸上几乎乐开了花。

他大方地摆摆手，指着已经找好站位的沈暮道:“没事，这场戏不难，咱们先试着走一遍然后再拍。”

“来来来，咱们第10场1次，action.”

摄像机和洒水机刚一就位，沈暮就一下子进入了状态，他不想让陈深比下去，所以这一次比平时的第一次都要卖力。

洒水机“轰隆隆”地响着，豆粒大的雨珠打在沈暮身上带着丝丝寒意，

笨重的戏服湿漉漉贴在身上，沈暮觉得自己有些上不来气。

“我不接受你这样的选择。”

大雨倾盆而下，沈暮表情悲切地对着撑着油伞的陈深喊，“凭什么他什么没做就可以得到你的庇护，而我几乎放弃了一切追随却还是被你抛弃？这对我根本就不公平！”

“因为你不过是一只修炼了同他一样皮囊的妖而已！”陈深眼神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人妖殊途，你永远都不可能是他！”

“不，你说的都是假的！”沈暮眼睛里凝着泪上前一步，拽住陈深的袖口，“我不相信你从来没有接受过我，明明当初你没发现我不是他的时候，你对我说过要带我去闯荡江湖，去看这世界最美的风景，这些都是你说给我的，难道都不算了么？”

“那又怎样？我说给谁，还重要么？”

拉扯间，两个人的距离不断缩小，陈深挑了一个摄像头看不到的角度，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语气道，“沈暮，你看看谁来了？”

沈暮微微皱眉，紧接着在人群里看到了冷着一张脸的迟野。

那人眸子紧盯着演他们的方向，深色认真地不知道在看谁。

“你说他看到的是我，还是你？”陈深语气挑叛，“或者说，如果片场出了意外，他会更相信还是作为赝品的你？”

他，要干什么？

对戏时所有的反应瞬息万变，沈暮甚至来不及细想，手臂便被那个人拽住，紧接着陈深便整个人跌倒在水里。

距离陈深最近的导演陈卓第一个冲过来，神色紧张地询问，“深深，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还好……”

陈深苍白着脸，一手死死按住脚踝。

这时人群外的迟野也冲了进来，陈深另一只手抓住迟野，手心在那人的胳膊上留下一个血印，“阿野，和暮暮无关，他虽然推了我，但是肯定不是故意的。”

这句话，倒是充满了委曲求全的意思。

迟野冰冷的眸子看向沈暮，眼神里的审视让他心向下沉。

周围人开始小声地议论，人群嚣杂间隐约地夹杂着几句“替身”，“看不得别人好”，“坏心眼”等侮辱性的词语。

“暮暮，”人群喧嚣中，陈深轻声叫着沈暮的名字，他红着眼抬起头，语气却带着认真，“你是不是像他们说的一样，嫉妒我，而且对我很不满？”

“我……”

沈暮张张嘴，却发现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如果他回答“没有”，那一定会被有心之人曲解成做贼心虚，如果他回答“有”，反而会坐实他心理扭曲出手伤人的事实。

沈暮求助地看向迟野，他希望那个人会开口为他说话，就像他们初见时那样。

只是，自始至终迟野低着头，目光里只有一个陈深。

“深深，你有没有事？”迟野帮他按摩着脚踝语气温柔，“来，轻轻动一下脚踝，看看疼不疼。”

“还好。”陈深声音虚弱，他把头埋在迟野肩膀里，“我们走吧，我不想在这里了。”

“迟野……”沈暮怯生生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推陈深，你要相信我……”

迟野的眼神就像是一把生锈的匕首，满是铁迹的刀尖扎在胸口，不够致命却足够鲜血淋漓。

“我没有……”沈暮徒劳地为自己辩解，“我就是在正常对戏，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摔倒了。”

沈暮甚至觉得自己已经不清醒，要么他怎么在陈深脸上看到笑容。

现在一旁的导演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这陈深和沈暮他都接触不多，但两个人表现出来的特质却都是温柔又不争不抢，要是说他们两个有一个在说谎，陈卓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也可能是误会，这片场地面有积水又滑，跌倒也是情有可原。”陈卓顶着迟野杀人的目光从中和了稀泥。

“阿野，我不想再提这件事了。”陈深眼角落下一滴眼泪，他靠在迟野怀里半抬着头看向迟野，“我不想伤害暮暮，所以，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好不好。”

“好，我们去医院。”

迟野动作温柔地替他擦去眼泪，紧接着抬起头冰冷地瞪着沈暮命令道。

“沈暮，跟陈深道歉。”

“我没有……阿野，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他伸出手，怯生生抓住迟野，一动也不敢动。

“松开，”那人掰开他的手指惜字如金，“在我没发火之前你最好找到自己的位置。”

沈暮惊愕地抬起头，一时间连眼泪都忘了流。

找准位置......

沈暮脸上露出自嘲的笑，这三年来他的位置还没有找准么。

他不过，是陈深的替身还有迟野身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沈暮心底凄凉一片，他原本还带着期望的眸子黯淡下去，直到变成一片寂静不动的海。

或许现在到了放手的时候，三年来的第一次，沈暮忽然心生退意。

“迟野，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沈暮眸子里已经哭不出眼泪，雨水混合着泪水花了他脸上的装妆，五颜六色的染料混合在一起，像极了下了台的小丑。

狼狈，却又可笑。

“好，我道歉。” 沈暮声音平静，他嘴角甚至还凝着一抹僵硬的笑意。

这笑迟野熟悉，他在那人身上极尽凌辱的时候他会笑，他讽刺他的时候他会笑。

甚至现在，沈暮流干了眼泪依旧在笑。

沈暮在众人轻蔑的目光中往前挪动一步，动作僵硬仿若木偶。

“对不起。”小演员的眸子都不曾转过一下，“我不应该嫉妒你...故意...故意推倒你...害你受伤......”

陈深把脸藏在迟野怀里，看样子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偏偏迟野最吃陈深这一套，他目光冰冷扫过沈暮，鼻子哼了一声，“我之后再找你算账！”

人群散开一条路，迟野抱着陈深离开。

通道慢慢闭合，圈外是议论纷纷的人群，圈内是孤独无助的沈暮。

“听说了么，这个小演员因为痴迷迟野所以故意推了他的爱人呢。”

“哎呦，看出不来啊，这小演员心眼坏的很呐。”

“可不是么，你看他那个眼睛，跟陈深几乎一模一样的，这一看啊，就是替身啊。”

“什么替身，说白了不就是小三么？”

......

流言蜚语蔓延，沈暮颓然地转过身准备离开，忽然他眼前一黑，紧接着整个人坠入黑暗。

再清醒，目光所及是一片惨淡的白。

“醒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沈暮转过头对上李宽胖乎乎的脸，眼眶微红。

“你怎么来了？”沈暮抿抿嘴，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委屈，“我给你添麻烦了吧？”

“也没有。”李宽笑着帮他掖掖被子，语气温柔，“我从知道陈深回来开始就不放心你，这不正好没什么剧本就顺便回国看看你。”

李宽说这话时语气轻松，心脏却仿佛滴血。

天知道他看到沈暮整个人无知无觉地倒在地上是怎样的难过，他颤抖地把那个人抱起，那人仿若没有重量一样软在他怀里。

才三年不见，他的暮暮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房门在这个时候被人大力拍响，迟野脸色铁青地闯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经纪人董雨。

“出去出去，你们凭什么闯进来！”李宽一脸愤怒地堵在门口，“这是病房知道不，你们这样打扰病人休息了！”

“你让开！”

迟野也正在气头上，他推开李宽走到沈暮病床前，把手机摔在他面前，“沈暮，你是不是过分了！三年前你就用这种手段把深深从我身边逼走，现在你还准备用第二次么？”

“你有病吧……”

李宽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病床上的沈暮拉住，小演员苍白着脸把视频一张一张看完，嘴唇颤抖着连最后的一点血色都消失不见。

上传视频的人只截取了他们争执的后半段，上面沈暮满脸泪痕摇摇欲坠，再配上“娱乐圈新人陈深和知名影帝迟野合伙欺负同组演员，致沈暮晕倒住院”的标题，几乎一发出去就成了众多网友讨论的热点。

这样刁钻的拍摄角度，这指向性极强的标题，要说发这个视频的人不是在帮他说话，连沈暮自己都不相信。

沈暮抬头和李宽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阿野，不管你相不相信拍视频的人不是我。”

“呵！不是你还能是谁？”迟野冷笑着反问，“沈暮，证据摆在面前你还准备狡辩？”

“什么狡辩，你这人脑子是不是不好使？明明就是我们暮暮被你们两个欺负，怎么被人发出来你还有理了？”

“李宽......”

沈暮瞧迟野脸色不对，连忙止住李宽的话头。

终归他还要回国发展，得罪了有娱乐圈半壁江山之称的迟氏可真不是什么好玩儿的事情。

“暮暮，迟野他就是看到网上舆论扩散太快比较心急。”

董雨按住迟野，摆出一副和事佬的模样，“不如咱们坐下来商量商量接下来怎么一起应对。”

“好，董姐。”沈暮规矩笑笑，乖巧道，“董姐在控制舆论上面肯定比我们都专业，我配合董姐就可以。”

事情比想象中顺利不少，董雨原本以为沈暮会闹上一阵或者根本破罐子破摔拒绝合作，却不想沈暮竟然委曲求全答应下来。

“暮暮，稿子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董雨把一个信封放在沈暮面前，“最近迟氏有几个不错的项目，你要是感兴趣直接打给上面的负责人就可以。”

“不用了董姐，这些资源还是留给陈深吧。”

沈暮拒绝，他从前心甘情愿做迟野替身的时候便分文不要，如今他们分开已成定局难道他还会收下这些资源做分手费么？

没来由的，沈暮有些好笑。

“等一下，”一直没说话的李宽忽然开口，他斜楞了一眼董雨和迟野，“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明确一下，我们暮暮按着你们的意思澄清可不是什么做贼心虚，我们是学习雷锋好榜样，某些人可别弄错了。”

“你！”

眼看着两个人又要大打出手，董雨站起身挡在迟野身前，“那暮暮你好好休息，我和迟野去看看深深。”

七月十六日晚上十点。

距离视频爆出的七个小时后，沈暮的一条微博让所有吃瓜网友炸开了锅。

@沈暮:今天是个好日子，不但和剧组小伙伴一起吃了火锅，还在片场遇到了迟影帝@迟野。

不一会儿，剧组转发了沈暮的微博，并配图。

@《剑来》剧组:捕捉一只新鲜的暮暮小妖。@沈暮。

一时间＃沈暮 迟野＃，＃《剑来》剧组 回应＃，＃沈暮 回应＃还有＃《剑来》 路透＃几个热搜横空出世，顷刻间就霸占了热搜榜首。

沈暮本人的回应远比一个视频要可靠得多，转眼间那条爆料微博就被三家反黑站挂了起来，顷刻间变成了乱码。

“要我说你就是人善被人欺。”李宽语气愤愤，“那个迟野有什么好？人又渣又暴力，真不知道这种人怎么做的影帝。”

“大概是比很多人都努力吧。”

沈暮想起高中天台上那个固执地一遍又一遍纠正自己动作的男孩，脸上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他确实对得起所有人的喜欢，而且，他曾经的脾气也不是这样......”

如果不是陈深离开后，迟野对现在的感情失望透顶，他大概也会永远都是那个眼睛里有光的少年吧。

“暮暮，你怎么总是向着他说话？”李宽不满，他看着沈暮清瘦的脸颊，突然开口道，“暮暮，如果你想，我可以带你离开......”

......

沈暮听出了那人语气里的郑重，突然间就不知道怎么开口。

住院区的病房熄灯很早，沈暮看着漆黑一片的病房，熄灭手机顶着天花板胡思乱想。

和迟野相处的时光仿若走马灯，沈暮甚至来不及细想，他们的故事就已经走到了分崩离析的地步。

无论是迟野一只把他当做玩物的态度还是脱口而出的怀疑，都让沈暮明白，他们之间不是他努力走一百步就可以修成正果的，相反只要迟野不想他就是把整个宇宙走一圈都没有任何的办法。

是时候离开了，沈暮闭了闭眼，心里苦涩又不舍。

一夜胡思乱想，换来第二天办理出院手续时沈暮半低着头打瞌睡。

走廊里人声鼎沸，行走过的人群都盯着沈暮看，一开始他还未多想，直到几个穿着陈深应援服的女生把他围住，沈暮才意识到出了事。

“就是这个贱人害得我们受伤退出拍摄！”

“对对对，就是他！三年前深深退圈出国也是因为他！”

“我没有！”眼见着周围人越来越多，沈暮徒劳地为自己辩解，“你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这些事我根本就没有做过！”

“误会？深深自己都发微博说了，你还在这里装什么白莲花？”

一盆脏水倾盆而下，几个女孩子轻蔑地看了一眼扬长而去。

李宽再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他满脸心疼地把外套披在沈暮身上，扶着他回到车里。

车子的暖风轻轻吹着，沈暮点开微博＃陈深 澄清＃，＃陈深 辞演＃和＃沈暮 倒贴＃三个热搜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这个陈深，怎么这么不要脸，还在网上发小作文颠倒黑白！”李宽愤怒道，“暮暮，你赶紧发博，我叫我的朋友帮你转发，这年头谁还不会小作文了。”

“不用了。”

沈暮拒绝，他抚摸着手腕上他和迟野在一起第一年时那人随手为他买下的转运珠，语气里看不出悲喜，“发不发澄清不重要了，毕竟连迟野都相信他了。走吧，我想回家。”

他想离开了，离开辽安，离开迟野，随便去哪里都好。

沈暮说的家是他和迟野在辽安买下的一处房产，算是这三年他们最常落脚的地方。

终于回到家门口，沈暮推开房门，阳光一下子把他笼罩在里面。

他是真的很喜欢这里，这里常年温暖，家里还总是有他最爱的人陪伴。

沈暮的东西没有太多，仅仅只是小半个行李箱而已，他拉着行李箱正准备离开，忽然房门被人从外打开，迟野的脸出现在沈暮面前。

“你跑到哪去了，病房没人电话又不接，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迟野几乎一见面，就披头盖脸地训斥沈暮。

“所以，你是觉得我很麻烦？或者说，我只要一分钟没有随叫随到在你眼里就都是错的？”

沈暮声音很低，但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诛心异常。

迟野张张嘴本想说他是看到陈深的微博放心不下沈暮，所以特地跟剧组请了假回来找他，他刚刚找遍了沈暮有可能去的每一个地方和可能联系的每一个人，着急的差点报警。

但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烦躁的一句，“随便你怎么想！”

谁便，谁便，又是随便，迟野面对他的时候永远这么不耐烦又暴躁。

“迟野，你爱过我么？这三年里哪怕有一分有一秒都可以。”

沈暮的问题没头没脑，语气里却带着某种决然。

迟野心头一痛，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认真回答，但是自负如他在答案说出口的那一刻却选择口是心非。

“没有。”

男人表情冷漠异常，沈暮的心脏疼成一片。

“好，我知道了。”

沈暮强忍着眼泪哽咽，他拉着行李箱走到李宽身前，对着那个自己深爱的人道别，“迟野恭喜你你自由了，我以后都不会再缠着喜欢你了。”

车门慢慢关闭，沈暮卸下所有力气对李宽道，“李宽，带我走吧，随便哪里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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