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2-07 来源:书耽 分类:现代 作者:钢叉叉猹 主角:陈述 盛庭祯
他这话看似无心,实际处处都在耀武扬威。
好一个“也”。
陈述恍惚地想着,原来盛庭祯不是不带情人进办公室,只是带其他人进去的时候,陈述不曾看见。
陈述感觉到胃部轻微抽痛,他突然感觉自己应该感谢盛庭祯善意的欺瞒——他至少还肯哄自己,是不是说明,自己对他而言还是有几分不一样的?
毕竟只是金钱交易,他出卖身体,换取盛庭祯的钱财。无论再多矫饰,这段关系本身就丑陋不堪,如同外壳艳红欲滴却早已腐败的苹果。
心跳都落了一拍,似乎有虫在啃咬一般,陈述面上却云淡风轻:“我来找红姐。”
“这样啊……可是红姐的办公室不在这个方向哦?”柯嘉泽又露出那种天真的笑容,“述哥是不是三个月没来公司,记不太清楚啦?正巧我也要去峰哥办公室,我带你过去吧。”
“说起来,最近我刚接了第一部戏,确实感觉很紧张,总怕搞砸……说起来,这方面述哥您才是行家呀,难得遇见了,有什么技巧可以和我分享一下吗?”
句句意有所指。
四年来,说话比这更加过分的多了去。陈述以为伤口早就长好了,没想到新生的嫩肉还是如此经不起磋磨,轻轻地戳一下,又开始绵绵地痛起来。他木然地看见青年漂亮的嘴巴开开合合,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不是很痛,只是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陈述突然出声:“嘉泽今年二十一岁了吧?”
“是啊,上个月刚满的。”柯嘉泽愣了一瞬间,又露出了小虎牙。
“年轻真好。”陈述笑了笑,敲了敲张红的门,“抱歉,我到了。”
柯嘉泽愣在原地,他反应半天,才意识到陈述这句话是笑他资历不够,脸色霎时变得铁青,竟然忘了道别就直直离开了。
陈述并无讽刺他的意思,只是看着对方那张鲜活青春的脸,想起了四年前的自己。
年轻漂亮的男孩儿一抓一大把,来了又去,没人记得他们的名字,但盛庭祯永远是盛庭祯。
自己也终究有一天会被盛庭祯抛弃吧?毕竟家常菜总有腻烦的一天,也不知道这具畸形的身躯还能留住盛庭祯多久。陈述能做的,只是尽可能推后盛庭祯抛弃自己的时间。
他自嘲一笑,看着柯嘉泽离开的身影,缓缓推开了张红办公室的门。
“进来。”张红正埋头签着什么字,过了一会儿没听见动静,抬头一看,才发现陈述靠着门站在墙边,面色有些苍白。
“怎么了?”她眉头一皱,拉了陈述坐在沙发上,给他倒了一杯水。
“没事,堵车堵的有点久了。”陈述木然地捧着水,没喝。
“不想笑就别笑了。”张红叹了口气,拿出几个剧本放在茶几上,“这些本子我都帮你看过了,和你一贯水准相符,不好不坏吧,你看看想不想接。”
“本来有一个稍微好一点的校园悬疑剧本,是之前很出名的那个社会推理小说改的,话题度不错,打算要冲贺岁档的……谁知道中途被于峰截了。”张红说到这里眉头皱起来,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于峰是柯嘉泽的经纪人,陈述想起对方气焰嚣张的模样,突然明白:“男主定的柯嘉泽?”
张红点了根烟,没说话,算是默认。
原来刚才那出,是柯嘉泽到他面前耀武扬威来了。
他不仅要抢走他的剧本,他还要抢走他的……他的什么呢?思绪在这里恍然停顿,陈述忍不住叩问自己,盛庭祯是他的什么呢?
陈述难以描述自己和盛庭祯之间的关系。他早已不是一个合格的情人,他付出的不仅只是身体,他渴望的也不仅是金钱——如果他坠落悬崖后有一只手拉起他,他希望那只手是盛庭祯的。
他麻木地翻看着手里的三个剧本,却什么都没看进去,一行一行的字汇聚在一起,扭曲成嘴唇的模样,颜色鲜红,幻化成柯嘉泽被擦花口红的嘴唇,它们柔软多情地开合着,诉说着一个冰冷的真相:盛庭祯只把你当做床/伴,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他眼前逐渐发黑,连剧本都快捏不住。
张红见他久不做声,忍不住唤他:“阿述?看中哪个了?”
陈述讲剧本放在一边,把脸埋进手掌里:“抱歉……都可以。”
张红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沉默半晌,自顾自地吸了一口烟:“算了,我再看看还有没有更好的,你也没那么着急进组。不过有几个杂志封面还不错,去不去?”
她说着,从一旁的书架上拿出几本杂志,递到陈述的面前:“《normal people》刚换了新主编,新官上任三把火,正忙着选下期的封面人物,如果你想去那我们可以争一下。主刊封面有些困难,不过电子副刊应该问题不大。还有S台的综艺,热度虽然不太高,但也算能维持曝光……”
“嗯。”
“……阿述,你到底怎么了?”
陈述这才回了神,抚平被自己摆得乱七八糟的剧本:“姐,我没事。我只是稍微有些累。”
张红起身,给他杯子里添了点水,意有所指道:“阿述啊,生活还要继续……你已经休息了三个月了,再这样下去……”
她以为他还沉浸在失母之痛里没能走出来,也不便再提,只是委婉提点他应当振作。
陈述说的累不是生理上的累。他一开始莽莽撞撞进这个圈子,只是因为母亲生病急需筹钱。好在遇见了盛庭祯,他愿意给他钱,让陈述给母亲治病之余还能偿还家里的欠款,然而好景不长,母亲的身体早年亏空太多,极力救治却还是没能挨过今年。
他好像什么都有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陈述只会演戏。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因为只学过这个,所以也只会这个,就这样心无旁骛地做下去了。母亲的离去带走了医院的收费单,只给陈述留下一片让人窒息的真空,陈述一时无措,竟不知道以后的人生,应当如何走下去。
接下来,接下来还是应当继续演戏,继续挣钱,继续偿还父亲留下的欠款。
偿还完欠款之后呢?不……他应该首先问问自己,盛庭祯还愿意要自己吗?
他真的能在盛庭祯身边呆这么久吗?
陈述不知道。
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面对张红关切的目光,陈述只觉得心跳都变得沉重起来,半晌,他才轻声说道:“知道了,那试试杂志封面吧,实在不行,副刊也可以。”
“杂志封面这个确实不错。不过我看了一下新主编以前的作品,她的风格偏艺术和实验气质,可能要求稍微有点……”张红欲言又止,指尖的杂志停留在某一页。
那一页是密密麻麻的人,肤色、性别、年龄各异的人们,赤身裸体地站在一片空白的空间里,麻木的双眼直视着镜头。
陈述忽然明白张红的意思,笑了:“我一个男的,难道还怕脱衣服吗?”
张红目光微闪,最终还是问了:“要不要给盛董说一下?”
为什么要说?盛庭祯真的会在意吗?
他真的有资格被盛庭祯在意吗?
他不过是一个玩物,顶多只是被主人偏爱一些罢了。
谁会在意玩物的想法呢?毕竟他的主人有那样多精美的玩具,每一件都精巧且昂贵。而他只是盛庭祯四年前从路边捡回来的一颗玻璃弹珠。
陈述声音很轻,仿佛是在说服张红,也仿佛是在提醒自己:“没事,他不会在意的。”
最终,张红向《normal people》争取到了主刊封面试镜的机会。
《normal people》发源地在时尚之都巴黎,虽不及五大刊影响力广阔,但在艺术性和实验性方面却可圈可点。前任主编在职期间,杂志封面热衷于聚焦于社会问题,借用时尚之手,频频探讨饥饿、环保等人文主题,侧重挖掘思想深度,格调甚高。
本次时隔十五年换帅,新主编倪静是一名二十九岁的华裔时尚博主,年纪虽小,但职业履历相当漂亮,不难看出杂志对于中国市场的野心。
这期杂志是新主编上任第一枪,势必要打得漂亮,打得响亮,模特的选人大有讲究。为了提高应征的成功概率,张红找出了倪静之前在其他杂志负责过的作品,让陈述提前做好准备。陈述没花很多精力在这些作品上,他现在没什么心思看这些,此刻翻看这些东西也只不过是为了不辜负张红这番心意。
明天早上就要出发,陈述拒绝了助理的协助,只是从床下拖出那个满是划痕的古旧行李箱,自己在家里收整起出差必备的物品来。
当初他孤身一人来到首都求学,拖着这只行李箱,箱子中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后来他成为盛庭祯豢养的金丝雀,也是拖着这只行李箱,住进了现在这间公寓。一路坎坷,箱体早已划痕累累,打开箱子的时候却发现里面已是空空如也,未来和希望早已不翼而飞,徒留下两三件必备的衣物和破旧的小布包,包里面装着陈述的个人证件,母亲的遗照还有一本边角破损的账簿。
因为不知道盛庭祯什么时候会对自己厌倦,他提前收好了行李箱,以免离开时过于狼狈。
陈述呆坐了一会儿,拿出母亲的照片看了看,轻轻擦去上面的浮灰。
母亲早已经离开,只留下一张冰冷的照片。陈述捏着薄薄的照片,难以按捺的悲伤又一次浮上来。
小狗“哒哒哒”地跑进来,一边咳嗽着,一边蹭着他的裤脚,似乎是明白主人的难过一样。
陈述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把小狗抱在怀里,眼神失焦地呢喃着:“妈妈,您放心,我会努力的,债会还完的。”
四年前,盛庭祯给他的那张支票早就被他拿去还债了。这些年母亲的治疗费用也幸好有盛庭祯撑着,要不然靠他那点微末的片酬,还不知道母亲能不能撑到今年。
账簿上剩下的欠款越来越少了,正当他盘算着自己存着的余额,思考着能不能再消去一笔欠款时,苞米忽然靠在他怀里轻轻地咳嗽起来。
苞米的肋骨夸赞地扩大,然后又收缩,他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泪水。徒劳的抚摸着狗狗,陈述鼻尖一酸,咬着牙看了看存折上的数字,还是决定把它送去最好的宠物医院寄养。
那天晚上陈述做了一整夜的梦。
在梦里,他看见一片无边无垠的黑色空间。突然,聚光灯开了,出现一道几乎刺眼的光柱。雪白的灯光下,柯嘉泽坐在某个人身上对着他微笑着,笑容漂亮又肆意。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捏住柯嘉泽小巧的下巴,然后,他们拥吻。
柯嘉泽的口红都被吻花了,有暧昧的唾液溢出,落下,牵连出一道刺目的光线。然而陈述却不能离开,连闭眼都做不到,只能像一个雕塑一样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
极致的黑白对比之下,盛庭祯锐利的侧颜像刀一样,刻进陈述的眼里,心里,带出一阵尖锐的疼痛。
漫长的一吻结束,盛庭祯终于抬头了,当他看清陈述,眼中随即闪过一丝厌恶。
他启唇:“滚。”
语调利落冷漠。
陈述感觉心口上插着的那把刀抽离了,胸口徒留一个敞开的洞,有风穿过,很冷,早已凉透的血液淅沥沥的顺着洞口的边缘流出来。
接下来的梦境里,盛庭祯和不同的人用不同的姿势交欢,那些人长着不同的脸,却是同样的年轻漂亮。陈述像是被绑在椅子上一样,被迫参观这一切,他逐渐喘不上气来,整个人挣扎着坐起,却发现天还没亮,指针只指向四点。
陈述捂着胸口喘气,感觉自己可笑又悲哀。他应该对盛庭祯感恩戴德的,他怎么可以对盛庭祯有其他的期望呢?是盛庭祯救了他,给了他今天的一切。
盛庭祯怎么对他都是应该的,他不该兀自动心,更不该心怀妒忌。盛庭祯知道了他的想法应该会厌恶他的吧?盛庭祯需要的只是听话的宠物,而不是自以为是的情人。
上飞机的时候,助理小苏递过来一只眼罩,眼里写满担忧:“述哥,你是不是昨晚又没睡好?”
陈述不置可否地接过,转头的时候,却无意间和一位女士四目相接。
虽然她带着一副造型略显夸张的黑超,但陈述十分确定她是在打量自己。
或许是被粉丝认出来了?
陈述垂下眼,随意地朝她笑笑,并没有放在心上,随即便带上了眼罩。
也不知道是不是轻微晃动的缘故,陈述在飞机上倒是睡得相对安稳。小苏轻声叫他醒来,陈述点了点头,将自己的眼罩摘下,却又措不及防地和那名女士对视上了眼睛。
那位女士摘下眼镜,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带着锐利。
“你好,陈述。”她突然开口问好,目光笃定。
陈述心中闪过一丝诧异。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起昨天看的杂志,上面印着的职业照和此刻站在自己眼前的面孔逐渐重叠。
陈述带着不甚确定的语气试探着开口:“倪主编?”
他没想到会在飞机上遇见今天的“面试官”。
倪静显然对他抱有兴趣,见陈述和小苏还要去路边打车,干脆直接让助理邀请了他们过来,上了自己的保姆车。
车子直奔拍摄现场。
刚一落地,倪静就撇下他们率先下了车,径直找到造型师交流起来。
小苏去安置行李,倪静的助理则直接把陈述带进了化妆间。
“请问是要怎么选拔呢?”
陈述坐在镜子前,一片茫然。
“选拔?”助理笑了笑,“在飞机上,主编一直在看您……”
她话音未落,倪静就推门走进来,看了他一眼,朗声说道:“Alin,把他交给你了,我去看一下布景。”
名为Alin的造型师颇为挑剔地打量着陈述,最后说道:“把衣服全部脱掉。”
“……全部?”
“全部。”
陈述对倪静的风格也有一定了解,因此心下并不慌张,只是配合照做。
他看过倪静之前的作品,要求只有一个——“美”。
她只是给予陈述一些动作上的提示,却不讲明她想要的效果。
陈述习惯性地勾起嘴角,却被她喝止:“停,我要的不是这个。”
“我要你在飞机上的那个眼神,盖上眼罩前一瞬间那个眼神。”
带上眼罩之前陈述再想什么?
他在想盛庭祯。
他渴盼夏至,却又畏惧夏至。这两种情绪的纠葛让他疲惫不堪。他盼望着盛庭祯能和从前一样,又害怕着自己不能承受盛庭祯已经厌倦自己的事实。
陈述怔怔地回想着那一刻自己的心情,突然听见倪静对他说:“好的,就是这样的眼神。”
不给他继续反应的机会,倪静便立即提出了一个更加匪夷所思的要求——
“现在,匍匐在地上,爬行。”
倪静要求的美是一种非常客观的美,客观到几乎有些冷漠。她会大规模剥离所有可能造成干扰的背景信息,只留下她想要呈现的核心。
是相当干净利落的风格,甚至带着一点先锋艺术家的气质。
她坐在摄影师身后,只给出一些简短的提示:“把腿打开,看我。”
这个带着些许暗示意味的动作,陈述却做得相当熟练——毕竟这是他的工作内容之一。
他没有再笑,只是不再遮掩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木然地对着镜头。
这一条又意外地通过了。
陈述突然明白倪静想要什么,倪静想要撕开他粉饰太平的神态,解剖他溺水之前的挣扎。
倪静给的提示越来越少,伴随着场景布置的变化,陈述内心的情绪在一张又一张照片里肆意宣泄。
他鲜少如此狂放地展览自己内心的悲哀,快门声音在耳边不断响起,他并不觉得烦躁。相反,却突然感觉到一种由衷的平静,就像是翻滚的蒸汽终于冲开了壶口,他内心的情绪找到了疏导的方式。所有人都没想到拍摄竟然如此顺利,不过三个小时竟然完成了所有拍摄任务。
陈述卸妆卸到一半的时候,倪静推门进来。
“喜欢吃什么?”她爽朗地问,语气带着工作完成的轻松。
他们隔着镜面对视,陈述垂下眼笑了笑:“都可以。”
倪静挑眉:“你可以慢慢想,我很少邀请人吃晚餐。”
陈述摇头:“没有特别喜欢的。”
倪静摊了摊手不再说什么,只是重新关上门,而后走到窗前,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这次很高兴?”Alin走过来,吊儿郎当地把下巴放在她肩上,“按照你以往的习惯,我以为至少要弄三天。”
“嗯。”倪静呼出一口烟气,俯视着楼底的车流,“他的神态真的非常漂亮。”
“你很少看到这样他这样游离的人。你感觉他只是在生存,并不是在活着,只是站在那里,就和周围人群形成了一道隔膜,每一次的呼吸都用尽全身力气,却依然强撑出平静的模样……只是看着他,你就忍不住心生怜爱,他像是那种没有脚的鸟,他一旦开始飞,就会飞到到死才会落地,其实,他飞起来的那个瞬间就已经死了。”
“看不出来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Alin拿过她的烟吸了一口,不甚在意地说,“不过确实挺灵的,骨架很好,只是五官有点太过精致了,但镜头表现力还不错。没打算收进来好好培养?”
“嘁,我倒是想,盛庭祯哪舍得。”
陈述本以为倪静只是客套,却没想到倪静真的订了晚餐,而且还考虑到他是川渝人,选了他的家乡菜。
刚一坐上桌陈述就自觉煮菜捞菜,牛肉鸭肠,八秒十秒,起锅之时恰巧适口。陈述跟了盛庭祯四年,早就惯于伺候人了,倪静见他动作娴熟,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却也并未阻止,她倒是乐得有人伺候,因此一顿饭下来说得上是宾主尽欢。
“真的不试试?我很少这样劝人。”倪静饱足的放下筷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承蒙厚爱。”陈述笑了笑,见她抬起了手,下意识把纸巾盒朝她推近。
“倒是个可心人,难怪盛庭祯舍不得。”酒意上头,倪静点了支烟,招呼服务生埋单。
陈述没再搭腔,只是微微地笑着,在倪静起身的时候扶了她一把,待她站稳后又飞快收回手,以免不慎冒犯。
上车前,他们互换了私人联系方式,倪静又点了一支烟,发出最后的邀约:“真不来?”
“您真的觉得我……可以吗?”陈述笑了笑,眼里却没有什么笑意,只让人觉得惨淡。
“怎么?是怀疑我的职业水准?”倪静眯了眯眼,“要是盛庭祯在场,我大概会说两句场面话。”
言下之意是陈述还没有让倪主编说场面话的资本。
陈述并不觉得冒犯,只是郑重的鞠了一躬:“我只是……不相信我能够做这么好,谢谢。”
倪静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样郑重,沉默半晌才说了句:“陈述,你比你自己想的,还要更好。”随即上了车。
待她走远了,陈述才回了酒店。工作了一整天,不免有些疲累。他简单冲了个澡便打算睡觉了。结果刚走出浴室,头发没来得及擦,电话却响了。
是盛庭祯。
“怎么不在家里?”盛庭祯的声音听起来很和缓,少了平日的冷厉。
陈述便猜到他喝了酒。
盛庭祯鲜少有这样温和的时候,他是那种笑着都能让人不敢靠近的人,酒意上浮之时他才会说话如此温柔。
盛庭祯每次喝完酒,总喜欢来陈述这里休息。房事合心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为陈述伺候得很周到。
盛庭祯在某些方面的需求相当旺盛,跟过他的人都笑称是在“拼了命地伺候他”——第二天不到中午根本起不来身,可不是命都去了半条?
然而被他摆弄一晚上的陈述,竟然还能扶着墙走进厨房做醒酒汤,做好了还能端到床前,一勺一勺喂他喝完,格外贴心。
这并不是因为陈述有什么异于常人的体力,大抵只是因为他想得格外清楚。实际上他每次都被盛庭祯弄得想死。大概是因为身体里面有两套器官的缘故,他格外娇气,轻轻一搓就是一道淤青,事后揽镜自照,只觉得像受了一场虐待。
奶白色的皮肤上是青红的淤痕,活像一幅抽象画。
陈述只觉得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自己身体里面的零件叫嚣着要罢工,但他只是强行忍下来了。
在这一层金钱关系之前,盛庭祯首先是他的恩人,因此他并不考虑自己,只是想着怎么样才能减少盛庭祯的不适,怎么样才能对得起这份恩情。
大概也是因为他不惹事还本分,盛庭祯喝完酒总是喜欢往他这里歇,久了以后,一旦是晚上有酒局和应酬的日子,司机就会把醉酒的盛董事长往小公寓这边送。
这一切都是应该的,久而久之,盛庭祯总是喝醉酒就来找陈述,仿佛陈述天生就该在那间小屋子里满足他的一切需求。
但是现在,陈述并不在小公寓里,惯常被打破的盛庭祯感到十分不满。他的不悦是如此地显而易见,穿过手机直逼陈述面前。
陈述紧紧地攥着手机,就像溺水之人抓着浮木。
他还愿意来找他。他浮起一丝非常惨淡的欣喜,这浅浅的欣喜还未完全展开,就已经枯萎了,只剩下满心的苦涩,因为他知道自己怎么回答都不会让对方满意。
他现在不可能马上回到家里,便只好温声解释道:“我在S市拍杂志,现在马上买明天最早的机票,好吗?”
陈述是没有选择权的,他是盛庭祯随手在路边买回去的小玩具,不比其他玩具名贵,也不比其他玩具精巧,他与众不同的原因只是因为——盛庭祯现在还没有厌倦他,退一步,或许可以算得上喜欢他。
陈述其实很早就和盛庭祯的秘书报备过这件事,但是抵不过盛庭祯喝醉了发酒疯。
电话对面盛庭祯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是终于想起了这件事,但说出来的话依旧是:“你今晚回来。”
这一句话像铡刀,斩断了陈述残存的挣扎。后来他也不记得盛庭祯到底说了些什么,或者是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温顺地应和着,待盛庭祯挂完电话便叫醒助理订了最近的航班。一个人攥着发烫的手机枯坐在酒店里,等着助理敲门带他离开。
上飞机的过程陈述已经记不起来了,只是浑浑噩噩保持着行走的姿态。
等到飞机起飞的时候,他才感觉到那种说不出来的难受。今天晚上吃得油腻,食物似乎是泡在他胃里面膨胀了起来,直直地往喉咙里冒。陈述坐在飞机上冷汗直流,一直捂着肚子,助理给吓坏了,手忙脚乱地翻登机箱给他拿药。
“我没事,就是晚上吃的有点多,胃不太舒服。”陈述将身上的飞机毯又裹紧了几分,“没关系,睡一觉就好了。”
助理小苏还是不放心,忧心忡忡地拿了呕吐袋等着,忙不迭抽了纸巾给他擦汗。
大概是飞机上开得凉气太足,陈述一直觉得手脚冰冷,结果迷迷糊糊地,直到下飞机却也没有睡着。
机场离家里还有不小的一段距离,等终于到了家门前,天空已经泛起了一点鱼肚白。陈述撑着最后一口气打开公寓的门,却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只有淡淡的酒气飘在空气中,无声昭示着某人来过的痕迹。
陈述的心口像是蓦地空了一块,绷紧的弦也随即松弛下来。拍摄杂志本就极其耗费体力,再加上一路旅程颠簸。他已经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只是还没等他想明白,便倒在沙发上直直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头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胃部的不适感仍未消散,他揉着太阳穴艰难地爬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喝,转过头才发现盛庭祯的外套还挂在客厅的衣架上。
外套上有很浑浊的气息,烟味、酒味、香水味糅合在一起,闻起来让人感觉有点恶心。
陈述止不住想着,盛庭祯昨夜到底去了哪儿。
他是不敢直接问盛庭祯的,也没有发消息给盛庭祯的秘书。
他和盛庭祯的秘书并不对付,每次盛庭祯过来的时候,秘书从不拿正眼看陈述,唯恐避之不及,仿佛他是什么腌臜东西一样。
生病的人是不讲道理的。
虽然知道自己不应该,但陈述仍然止不住有些委屈,毕竟盛庭祯有那么多情人,秘书为何只这样针对自己一个人呢?他打住自己的胡思乱想,打开了张红的聊天窗口,打算问一问盛庭祯的去向,却一不小心又看见柯嘉泽和盛庭祯在车内拥吻的那张照片。
陈述的指尖在屏幕上有片刻的停滞,他感觉到一股冷气直直往心里钻,伴随着那种从发自内心的寒冷一起到来的,是昨夜强行捱过的恶心感。
盛庭祯和柯嘉泽,最后到底做没做呢?
这样的念头突兀地闪过,像是往他鼓胀的胃部到了一杯冰水。冷热骤然交替,陈述突然感觉到一股翻天覆地的恶心,忍不住跑到马桶边干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胃里全部都倒空了,险些把胆汁都吐出来,他才瘫坐在卫生间里,靠着墙壁艰难地喘息,后知后觉地感受着食道被胃酸腐蚀的烧灼。
旺盛、炽烈却又空虚。
像极了他对盛庭祯的一往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