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2-02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长街当歌 主角:陆行 陈至
十月,北城已经入了秋,暑气已经尽消,早晨的时候才下过一场雨,空气中更添一丝凉,陆行出门的时候拿了件还算厚实的外套。
今天没有什么恼人的会议,只是有几份合同要看,晚上还有一场同学聚会。
陆行对于同学聚会这样的事情说不上抵触,他只是不大愿意去而已,总觉得他一去了氛围就会变得有些怪,因为接手了家里的小公司,所以陆行在同学聚会上也要接受有的没的冷嘲热讽。
即便有人冷嘲热讽,可陆行这么多年以来一场同学聚会都没有缺席过。
陆行本以为手里的合同只需要半天就能敲定,没想到其中一份出了些小问题,下午的时候又和对方的公司紧急开了个会,这一开不要紧,误了大家的晚饭时间也耽误了陆行同学聚会的时间。
陆行会议结束紧赶慢赶还是晚了,等他开车到聚会的餐厅的时候才发现大家都已经来齐了,只是菜还没有上。
“哎呦!快瞧瞧,快瞧瞧,这是谁来了啊!”
说话的是陆行上学那会儿就不太待见的男同学,王远这人其实挺好的,性格也比一般的男生温柔一点,就是那张嘴,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上学的时候陆行都很想扯块胶布给他粘上。
陆行单手搭着外套,身上还穿着没来得及换下去的正装,在大家的卫衣休闲装里,他这一身行头看上去是有些装逼的成分在。
陆行没急着和大家打招呼,他的视线先在包厢里逡巡了一圈,随后失望的落在眼前人的身上。
他笑着和大家打招呼:“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婷婷都说了陆总什么时候来咱们什么时候上菜。”
陆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其实没必要等的,他不是冤大头,今天这餐他没打算结账,已经连着结了三年账的陆行在心里如是想着。
婷婷此刻就站在陆行身边,趁着大家围住陆行的机会,她揽住了陆行的胳膊,婷婷大名叫张婷,她上学那会儿就喜欢陆行,尤其在得知陆行留学回来接手了家里的公司之后更喜欢陆行了。
一帮人假客气一通终于算是坐到了饭桌跟前,王远给陆行倒了一杯酒,不等上菜就要敬陆行一杯,陆行借口自己开车,不打算跟他喝,明眼人都知道陆行烦王远,就王远不知道,好在还是有好心人替陆行解围的。
“行了吧你王远,你没听见人家陆行说开了车来的不想喝?”说话的是李成豪,上学那会儿跟陆行关系挺好的,不过后来陆行出国之后就和陆行没什么联系了,等陆行回来了,感情也淡了,现在勉强算的上是个朋友。
李成豪扯了王远一把又道:“再说了,人还没来齐呢,你急什么啊?家里喝不起酒了?”
王远不情不愿的放了酒杯,他看不上陆行,不就是有两个臭钱么?装什么啊?每年同学聚会都来,走的时候都提前结账,显着他了?
他也看不上李成豪,不就上学那会儿和陆行关系稍微好点儿么,装什么啊?人家陆行现在认识他老几啊?
经李成豪这么一说,陆行才发现,今天的确照比往年多出一个座位,他又扫了一眼桌边,他的视线落到了包厢那道门上,人也跟着有些紧张。
高中同学都来了,唯独缺的就是陈至了。
如果真的是陈至的话,陆行在心里算了算,那么这将是他和陈至时隔十二年第一次见面。
算的上久别重逢吧。
陆行不敢再去看那道门了,他怕再看下去心里的期待会越来越高,而期待越高的时候往往失望的几率会更大。
事实证明,陆行并没有那么好的自制力,服务生每次推开那道门进来上菜的时候总是会和坐在主位的陆行四目相对。
终于,等所有的菜都上齐了,那道门又好好的关合,像是一堵墙把遥远的从前和今天给完全隔开。
大家好像都忘了姗姗来迟的那个人,他们举杯庆祝成江市第二中学09届十三班的同学聚会又一次圆满举办。
陆行还是喝了酒。
等大家重新落座的时候那个被遗忘的位置又重新被人想起。
“哎我说你们谁联系的陈至啊?怎么还没到啊?”
陈至。
陆行听到这名字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恍惚,曾经这名字是占满了他的青春的,无数个暑气正盛的夏天,还有很多个风雪弥漫的冬天,这个名字曾经真挚的占去了陆行的许多年。
只是很多事情都经不得“后来”这两个字。
后来发生的故事太多,总不尽如人意就是了。
陆行装的风轻云淡,自然也没人能看出他的破绽。
桌上的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是谁联系了陈至。
同学聚会的消息是班长发在班级QQ群里的,没有谁单独联系了陈至,而班级的QQ群是在他们高中还没毕业的时候就建起来了的,后来谁来谁走了这个群都没有再往外踢过谁,只是有些同学很特殊的设置成了拒绝添加陌生人,那位特殊的同学只是在班长发出聚会通知的时候发了一句收到,所以被算做了今天的人头。
陆行总是不一样的,每年同学聚会都会有人专门打电话叫他,他像是大家不能忘却的座上宾客,也像是大家不愿意错过的讨论对象。
当大家的视线全都落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那么谈论的话题自然也就全都围绕着这人来了,尤其被讨论的人还不在场的时候,大家就讨论的更起劲了。
“你们谁有陈至的联系方式给他打个电话啊。”
“别开玩笑了,谁有他电话号啊?上学的时候就独的要命,他能跟谁联系啊,他那天在群里发收到就够震惊我的了。”
“就是啊,哎?你们说这陈至这么多年干嘛去了啊?”
“谁知道他干嘛去了,当年被领养之后弄得像个小少爷似的,但是要我说你麻雀就算蹲在凤凰头顶上他也还是麻雀。”
“你这话说错了不是?陈至的养父母家多有钱啊,就是用钱贴也能给他贴成个金凤凰了,搞不好人家现在啊是比咱们陆总还有钱的老板呢,所以人家瞧不上咱们,拿咱们当猴耍呗?”
话题在陈至身上绕了一圈最终又回到了陆行的身上。
陆行没有在意那些人说了什么,他只是盯着那个空出来的座位在发呆,他在想,等会儿如果见到陈至的话第一句话应该跟他说什么呢?
你好,好久不见。
好像有些太老套了。
陈至,你这些年过得还好么?
好像有点太虚伪了。
陈至过的好那是他自己挣来的,而陈至如果过得不好,其中有很大原因是因为陆行,是因为陆行事到如今都愧疚着不敢提起的从前造成的。
陆行拿了筷子,味如嚼蜡的吃了两口菜。
“陆总,最近忙什么呢?我听说你们和那家能源公司在谈合作?”
陆行跟说话的人客气笑了笑,在办公室坐了一天了,他并不是很想在这种场合上继续讨论工作相关也只是敷衍着点了点头。
其实,也不能怪陆行敷衍,公司的新项目只是咋接触阶段,还没有进行到和对方谈判的阶段,方案他已经交给市场部的人去做了,暂时还没有什么成果,陆行从来都是这样,没有取得成果的事情他不会提前和大家显摆出来。
酒过三巡,大家喝了个差不多,而陆行面前的酒杯才端起来两次而已。
在大家商量着下一摊去哪家KTV续的时候,包厢门被人推开了。
“抱歉抱歉!”进门来的人和陆行是一样的一身西装,他连声道:“不好意思大家!我刚刚才开完会!是不是晚了!”
饭桌上所有人的视线都被站在门口的人给吸引了去,大家一时无话的看着陈至。
陈至比起当年实在是变了太多,高中毕业之后就没人再见过他了,大家印象中的陈至是个小脏孩,是个卖火柴的傻子,关于陈至后来的很多故事大家也绕不开“听说”二字,如今瞧见这西装革履的陈至,大家一时竟然没能缓过神来。
还是王远先起了身,他喝得醉醺醺的,脚步踉跄的走到陈至身边,一只手揽住陈至,很不客气的打了个酒隔才道:“怎么样!我就说吧!咱们班的陈至!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陈至脸上有些尴尬,只是老同学很多年没见了,他不好推开王远的手。
陆行坐在座位上,他眼看着王远揽住陈至,眼看着陈至嘻嘻哈哈的和大家打招呼,眼看着陈至像是从来不认识他一样将他忽略掉了。
“哎呦陈至,你怎么来的这么晚啊,我们这都吃的差不多准备下一摊了。”有同学拎了外套起身。
一个人作势要走,桌上的人立即跟上动作,那同学又说道:“要不,你先吃一口再来找我们?”
陈至的脸色有些难看,这场同学聚会明显和他想象中不一样。
一样的是大家对待他的态度,还有陆行望向他时的眼神。
今天这桌同学聚会有人赶在了陆行前边去结账。
“你好,201包厢结账。”陈至站在那,已经拿出了钱包准备刷卡。
“您好先生,这边一共消费三千零五十,微信和支付宝的收款码就在这边。”
陈至拿出自己的卡问道:“能刷卡么?”
服务员拿出POS机的时候有另一张卡递了过来。
陆行道:“刷我的吧。”
陆行把卡递了过去,陈至便收回了自己的手,他转身走掉的时候陆行甚至没来的及叫他一声。
等陆行结完账,餐厅的门重新关合,门上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一声响。
陈至走了,陆行匆忙跟上。
久别重逢,陆行在心里打算了一整顿饭的第一句话到现在还没能开口,陆行怎么也没想到,他再见到陈至,两人之间会是这样沉默,更没想到陈至会是这样冷漠,仿佛他们不曾认识过。
陈至今天来参加同学聚会实在是因为在国外待了太久,回国之后第一次登上自己的QQ就刚好看到了班长发在群里的消息,他的高中生活说不上有多值得他怀念,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份故土的亲近感,他迫切的需要融入人群,现在看来他选择以同学聚会的方式来让自己获得一些关于家乡的亲近感,实在是很错误的决定。
陈至也没有想到陆行会出现在同学聚会上,他久不在国内,自然不知道当年那个纨绔子弟现在已经是鼎鼎大名的陆总,每年同学聚会都会有人专门通知他,陈至那句收到是在翻阅了聊天记录确认没有陆行发送来的消息之后才发出去的。
第一场的同学聚会让陈至没了去第二场的兴趣,他现在想早些走,避开陆行,虽然避开陆行等于避开了那些让他辗转的青春。
陆行追出来的时候只追上了一道车尾气。
他想,陈至应该是先到KTV和大家汇合去了。
在同学们打来电话催促陆行快点来的时候,陆行在路边揽了车就奔KTV去了。
到了KTV,才下电梯,还不等进包厢,陆行就听见了王远扯着那副破锣嗓子在嚎《青藏高原》,他想不明白,这世界上怎么总有这么多人没有自知之明。
陆行推开包厢的门,除了正在唱歌的王远,大家几乎都把目光投到了门口来,陆行像吃饭那会儿一样先扫了一圈众人,他没有看见陈至的身影,想要走却被大家推着坐到了沙发正中间。
靠着他做的是李成豪。
“怎么了?”李成豪用手肘撞了撞陆行,他很客气的问道:“陆总是不是有事?”
陆行没有避讳,他问李成豪:“陈至没来么?”
来KTV的一共就只有同学聚会一半的人,陈至来没来,一眼就能看的到,可陆行不死心,他和陈至的交集太短了,短到他以为自己刚刚见到陈至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李成豪摇头:“没有啊,陈至没来。”
陆行拿出手机,在人山人海的通讯录里胡翻了一通,他没有陈至的手机号码,如果有,他不至于这么多年都联系不上陈至。
也不算没有,通讯录置顶的那个手机号就是陈至的,那是曾经专属陆行的号码,不过已经从很久之前开始就处于关机状态了,之所以还没有因为长时间停机变成空号,是因为陆行一直在给那个号码交话费。
“谁有陈至的手机号码?”
陆行的问题是注定没有答案的,如果大家有,刚刚陈至迟到的时候就会有人联系陈至了。
没有人回答陆行,反而有人来跟陆行说话,陆行手里现在那个能源合作的生意要是能做成,他分开手指漏那么一点出来也就够这在他跟前巴结的同学小赚一笔了。
“陆总,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我周一到你办公室去啊!我们详谈!”
陆行不好拒绝老同学的面子,他周一的确要跟对方公司开会,来就来吧,到时候看看如果真的能拽老同学一把,也就拽了,多个合作和伙伴这对陆行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和陈至的久别重逢潦草收场,就像当年两个人之间的感情,陆行的心好像沉到了海底,这种感觉就像有什么东西滑过他的掌心,他想拉住,最后只留了占满掌心的空气。
感觉糟糕透顶。
陆行没在KTV待太久的时间,他起身,和大家道别,然后自己走了。
车还停在餐厅门口,今晚喝了酒是肯定不能去开车的了,大家订的这家KTV离陆行家不远,陆行想散步回家,也算醒醒酒气。
走到岔路口的时候,陆行选择了和他家方向完全不同的那条路,那条路通往成江二中旧址。
成江二中早就换址重建了,原来的校区被推平建成了美食街,现在的成江二中在成江市的另一端,陆行从来没有去过,那所新学校里没有半点他的回忆,他所有的记忆全都留在那栋破破烂烂的教学楼里,留在那个还是沙子铺成的操场上。
陆行走到美食街,时间不算晚,成江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小摊小贩正卖力的吆喝着,各类小吃的香气在半空汇聚,隔着一条街都能闻到香味,陆行晚上没吃什么东西,现在也没有胃口,他只是想随便走走。
在这个秋夜里,美食街上一点也不缺成双成对的背影,还有准备去上晚自习的高中生,陆行坐在街边给路人歇脚的长椅上,他看着对面那个摊位上穿着校服买东西的同学,一时有些失神。
“同学!你的烤红薯好了!”
陆行听着摊主的叫卖声,他勾唇浅笑,他记忆里最好吃的烤红薯是他十五岁那年的冬天吃到的。
陆行到现在还记得,那天是冬至,刚刚因为父亲生意原因举家搬来成江市的陆大少爷,很是受不了这小城市的味道,他总觉得空气里都不如他原来居住的城市新鲜,天空也总是雾蒙蒙的。
整日里嫌东嫌西的陆大少爷在冬至那天晚上选择了离家出走来表示自己非回去不可的决心。
走出家门的陆行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年轻,只走了半个小时,他就冻透了。
那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在南方长到十五岁的陆行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凛冽的风,他也像现在这样坐在街边的长椅上,然后,他发现了一个傻子。
一个在打火机遍地都是的年代里摆地摊卖火柴的傻子。
十五岁的陆行看着卖火柴的那个小男孩戴着半截的手套,他蹲在马路边喊:“火柴!火柴!”
这让陆行想到了他从前在南方的时候,听楼下阿姨讲给小妹妹的童话故事。
人家是卖火柴的小女孩,他碰见的是卖火柴的小男孩。
不知道这卖火柴的小男孩是不是跟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可怜,陆行猜一定是的,否则谁家会舍得让自己的孩子在这么冷的天里出来摆地摊呢。
陆行离家出走的时候没有吃完饭,从来乐善好施的陆大少爷自己饥肠辘辘,尝过了饿肚子的滋味就想着大发善心,在给自己买烤红薯的时候多买了一份。
不过陆大少爷的好心没有被人瞧得起。
“喏,请你吃烤红薯。”
陆行后来很长的时间都觉得自己是吕洞宾,而那个冻得满脸通红的小男孩就是一只小赖皮狗。
红薯不要,但他用眼神问陆行买不买火柴。
陆行见他实在可怜,甩了几张红票子过去:“我买你的火柴,剩下不用找,就当我谢谢你陪我吃烤红薯。”
对钱毫无概念的陆大少爷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才更像是个傻子。
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尤其是缺钱的人。
于是陆行蹲在火柴摊跟前跟卖火柴的小男孩一起啃烤红薯,啃到最后小男孩还卖出去了两包火柴。
陆行替他高兴,没有想到这火柴摊已经被自己包下来了。
那会儿摆摊不像现在这样很规范的摆,城管会规定时间,超出规定时间城管就会来撵人,碰上好脾气的会替你好好收摊,碰上脾气不好的,一脚踹烂。
城管的车刚开到街头,卖火柴的小男孩就擦了一把冻出来的鼻涕,匆忙收了火柴摊要跑。
“哎!你去哪啊!我的火柴!”
小男孩跑了,从陆行蹲到他身边到他跑掉,他一句话都没有跟陆行说过。
离家出走的陆大少爷来了脾气,今天自己是赔了红薯又折了火柴!好不晦气!
陆行眼看着那卖火柴的小男孩跑了,他本来想追,但是想想还是算了,哑巴小傻子也挺不容易的,有钱难买爷高兴,算了算了,就当给自己积德了。
不说话就是小哑巴。
陆行后来才反应过来,傻子?他可一点都不傻,既知道骗吃的还知道骗钱。
“叔叔,买花么?”
沿街卖花的小女孩叫了陆行一声,这才把陆行从那个遥远的冬天重新拉了回来。
陆行看着那小女孩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读书要出来卖花,陆行还是一贯的好心肠,他掏出来钱递给那小姑娘的时候说道:“叫哥哥。”
女孩接过钱,乐呵呵的从花篮里抽出两支包装极其没有质感的玫瑰花递到了陆行手里,顺便满足了陆行对年龄的执着。
“哥哥。”
陆行心满意足。
有钱总是能买来很多的笑脸,有钱能让很多人满足陆行对很多事情的执着,可总有例外,陆行小的时候也很有钱,但他买不来那个卖火柴的小男孩的笑脸,不仅买不来,他还要自己去倒赔笑脸,没意思的很。
陆行起身,矫情的怀念到此为止,他想回家洗澡了。
走回家里,陆行疲惫的倒在沙发上,他闭上眼睛,一时半会儿的是不想动弹。
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陈至的身影总是会出现在眼前。
身姿挺拔,剑眉星目,温和的朝着除了陆行以外的人笑。
今晚的陈至和从前那个小乞丐一样的,穿着破烂棉袄卖火柴的小男孩简直天差地别。
不过一样的是,不管是今天还是当年,陈至都没有跟陆行说过一句话,不管是今天还是当年,陆行都想再见陈至一面。
和陈至久别重逢之后的匆匆一面像是一根羽毛掠过水面,即便陈至转身就走,可陆行却做不到波澜不惊。
洗过澡的陆行打开了电脑,登录了他很久都没有登录的QQ,班级群里有人在发同学聚会的合照,无一例外的,每一张照片上都没有陈至的影子。
三十几个群成员,陆行一个一个翻下去,最后在列表最下方找到了灰着的原始头像,这年头像他们这个年纪还在用QQ的不算多,QQ上还顶着原始头像的人更不多。
陆行的鼠标在那个原始的灰着的头像上轻轻晃动,他没有点开临时会话框,他不敢和陈至说话,他怕他说了,陈至连这QQ都不要了。
陆行对着陈至的头像发了很久的呆,这些年无处诉说的思念忽然翻涌成海,陆行则是大海上孤独的航海家,他赤手空拳,拼不过那海浪,索性站在那任海浪打湿。
手机屏幕泛出微弱的亮光,是陆行的助理陈楠发来的消息。
作为老板的陆行没有压榨员工的习惯,只是他这位助理实在是个女强人,已经这个时间了还在工作,她给陆行发来消息告诉陆行,已经确认好了能源公司代表的时间,对方会在周一到公司来。
陆行看过消息,回了一条辛苦给助理。
神思被分散,陆行再看向电脑的时候却叹了一口气,他和陈至见的那一面,陈至甚至都没给他一个问问陈至在做什么,或者交换一个联系方式的时间。
陆行关了电脑,时间还早,他还睡不着,索性拿了钥匙到楼上健身房去跑步去了。
陆行以为自己就这样又把陈至弄丢了一次,他当晚做梦尽是噩梦。
梦里他没有敲开那道门,梦里的陈至是今晚的模样,他质问陆行,当年说爱他的人是不是陆行,陆行绝望的大声的肯定的回答着,可陈至还是离他越来越远,陆行追着陈至的脚步往前走。
猛然一脚踏空,陆行瞬间睁开双眼。
这样的梦,他做过很多次了。
摸过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安静没有任何消息,时间显示凌晨四点半,陆行才睡下两个小时,即便陆行已经预料到接下来的辗转,他还是闭上眼睛重新入睡。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陆行只觉得身上累的不行,他按照他一贯的生物钟起床洗了个澡,洗去身上一身的汗,给自己烤了一片面包搭配了一杯麦片。
陆行不大喜欢家里有保姆阿姨在,他一日三餐时间不固定,阿姨就算住在家里也没什么用,陆行只能自己准备早餐,从来没下过厨房的陆行也不会做什么早餐,只会烤两片面包,冲杯麦片或者咖啡。
陆行嚼着面包在看今天的行程,依旧是被各种项目塞满,明天是周六,陆行和他手底下的打工人一样盼着周六周日,周六周日才是属于他自己的时间,他可以什么都不做,坐在窗前发一整天的呆。
只是周五开了一天会的陆行,周六周日还是没能在家里呆着,他总觉得心口像是压了一块什么东西,如果不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他觉得自己可能会憋死在家里。
陆行即便出门也不会叫上三五好友,他喜欢自己一个人,也习惯自己一个人,这习惯是到国外之后养成的,从前在国内的时候有钱的陆小少爷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图他大方的狐朋狗友,后来卖火柴的小男孩被那些渣滓欺负了,陆小少爷身边就没人了,只剩了卖火柴的小男孩,不过后来陆小少爷出国了,连卖火柴的小男孩都不在他身边了。
陆行出门最爱去的地方也不是高尔夫球场或者酒吧,天气好的话他更喜欢找个公园,随便找个长椅或者在湖边,一坐就是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
陆行周日早上九点钟出了门,太阳已经高悬,空气中的湿意早就被阳光烤干,陆行开了车去了自己很久没有去过的江边公园。
公园免门票,陆行把车停在了公园门口。
公园的入口和公园里边被江水隔开,江水上架着的那座桥叫情人桥,关于这座桥的传说,陆行亲身验证过,不准,半夜十二点带着心上人来来回回的走三遍除了心上人感冒流鼻涕以外什么都不会发生。
陆行走过那座长桥,公园里的那个铜像已经立在那好久了,江城是一座还算有历史文化底蕴的城市,当年在这里也爆发过战争,只是这地方太小,历史书上总没有什么记载,江城人民为了纪念指挥了那场战役的指挥官,在江边公园竖了铜像。
这铜像建的实在有些艰难,卖火柴的小男孩来了两次,底座都还没建好,他总是问江烬这里什么时候能修好,还会跟陆行讲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就住在那指挥官旧居的后院。
陆行那时候笑他吹牛。
可卖火柴的小男孩却认真的告诉他:“我就是住在那里,我爸妈没死的时候,我很小的时候我爸总抱着我坐在他家门前的台阶上,我都记得的。”
卖火柴小男孩不是哑巴小傻子,他反而话要比陆行还要多,也不傻,很聪明,学习成绩总是和陆行的成绩并驾齐驱。
陆行每次来江边公园的时候总要和那铜像照一张照片。
他答应过那个卖火柴的小男孩。
——等以后这铜像立起来了我带你来看。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陆行收了手机从铜像旁边的台阶走下去。
台阶下边是环岛步行路,步行路两边的花坛里原本是栽着花的,不过秋天到了,哪里都是萧瑟。
陆行没有坐在江边的长椅上看对岸的风景,他沿着步行路一直往前走。
这条路已经重修过了,原来是石板砖压的路,那会儿公园大门没有只限行人和轮椅进出,私家车照样可以通过情人桥两边的斜坡开进公园里来,一来二去的石板砖就给压碎了。
总有聪明的傻子会在被碎了的石板砖绊倒。
沿着步行路一直往里走有一个小型游乐场,只供十岁以下的小孩玩,唯一的大型设施是一个小号的海盗船,只有海盗船是不限年龄,只要不超过八十岁,都能玩,剩下的都是些小孩儿才能玩的东西。
陆行不知不觉走到游乐场门口的时候,他被里边小孩儿的欢声笑语给吸引住了视线,海盗船刚好启动,正播放着动感bgm,想当年风靡一时的《小苹果》。
小孩玩这东西,总是要叫,聪明的小傻子最怕这玩意,只是两只手抓在扶手上抓的紧紧的,连旁边坐着的人那只手什么时候过来覆住了自己的手背都不知道,只管尖叫,叫到嗓子都哑了。
游乐园不需要入场票,一个项目一付费,陆行想起自己当年在这里边挥金如土的坐了一下午的海盗船,想想,有点蠢,但是他还想坐一次。
只有在海盗船上他才能牵他的手。
周六周日游乐场里有不少家长带着孩子来玩,陆行在那春夏秋冬都支着的冰淇淋摊上买了一个冰淇淋,他坐在太空沙摊位的椅子上,假装自己也有个正在里边玩的孩子。
陆行咬了一口冰淇淋,没错,还是和当年一样,一咬一嘴的香精味,口感粗糙像是在吃米渣,蛋筒也泛着一股潮了的味道。
他坐在那,视线漫无目的的胡乱飘着,篮球场和游乐园只隔着两张铁网,那边有人在打球,好像是进了一个好球,喝彩声越过进入尾声的《小苹果》钻进了陆行耳朵耳朵里。
陆行啃完了蛋筒,他起身准备扔掉手里的餐巾纸的时候,视线被不远处一道背影迅速吸引。
陈至。
陆行敢笃定自己绝对没有认错,尽管这么多年他看谁都觉得像陈至。
只是陆行没有张嘴叫陈至,他只是看到陈至弯腰抱起了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小女孩扎着双马尾,穿着秋款的公主裙,她好像很高兴,她在陈至的侧脸上亲了一口,陆行的脚步钉在原地,他在猜那个小女孩儿和陈至是什么关系。
不过他的问题似乎很快有了答案,一个穿着高跟鞋的女人追这孩子跑了过来。
“优优,慢点,妈妈追不上你了。”
优优...
陆行在心里重复着这个名字,原来,那个小女孩叫优优。
优优叫那个女人妈妈。
陆行忽然感觉冰淇淋的凉气好像全都反了上来,顶的他头痛。
这东西确实吃不得,陆行又跌坐回了太空沙摊位的椅子上,手里该被扔掉的纸被团的乱七八糟的。
陆行拿出手机给自己的助理打了一通电话。
“抱歉,在休息日还要麻烦你。”
陆行的声音不带一点柔和。
陈楠比起她的老板有过之而无不及,她道:“陆总是有什么事么?”
陆行看着陈至的背影消失的转角说道:“帮我查一个人,陈至,陈年往事的陈,冬至的至。”
“陈至?”陈楠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陆行“嗯”了一声。
陈楠道:“陆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陈至是我们正在谈合作的那家能源公司的代表,他是有什么问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