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不敢

精彩段落

陆九笑得再得意,杨七也不去看他了,陆九自讨没趣,于是又收了折扇,和傅八路十孟扶渊一起去看擂台的情况。

突然听到一旁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孟扶渊。”

霍一知道庄主大概是要隐瞒身份,所以他不能直接叫孟庄主,只好将孟扶渊三个字在心底默念了好几遍,才觉得不是那么烫嘴。

孟扶渊点头,“燕少侠,许久未见了。”

陆九朝着霍一的方向招了招手,“燕少侠快来坐,这里还有多余的凳子。我看燕少侠武功高强,说不定能帮忙解说一下擂台上的形势。”

一桌六个人,正好空了一个,陆九说的位置在孟扶渊的左手边,见霍一称谢后坐下,陆九一一介绍道:“孟兄想必你已经认识了,你正对面是路十,我是陆九,我旁边是傅八,你旁边那位看医书的是杨七。”

陆九原来以为燕元白是一个冷面大侠,结果今日一见,对方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于是问道:“燕大侠心情很好?怎么笑得这样开心?”

霍一终究是没控制住微微上扬的嘴角,“你和这位傅八少侠……怎么穿成这样?”

第三次提到两人的衣服,陆九突然有点不自信了,看了一眼路十,路十也在憋笑,杨七虽然低头,可是肩似乎在抖。

陆九扭头问孟扶渊:“孟兄,这衣服真的这么好笑吗?”

陆九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的衣服几眼,“我瞧着挺雍容华贵的啊……”

“傅八的衣服只是颜色艳了些。”孟扶渊笑道,“你这身翡翠绿配金丝刺绣像极了大户人家祖母八十大寿裁的衣裳。”

可谓是一针见血。

正谈笑风生之时,杨七突然沉声说了一句:“汴掌门怎么状态一下子差了这么多?”

所有人的关注点再次回归擂台,只见擂台之上的汴清予身体步伐都变慢许多。

孟扶渊皱眉,这才多久,以他一届掌门的实力,也不应该体力不支,水平怎会一时间下降得这么厉害,像是被人下了毒——

毒!

孟扶渊站起身盯着擂台中央的身影,汴清予说过他身中剧毒,会不会正好是这个时候他的毒发了?如果真是因为毒,汴清予应该是不想让蔚楚歌看出来的,弱点越多也就越危险。

这几日里汴清予一直和孟扶渊用机关鸟通信,孟扶渊也了解了汴清予现在所处形势,他和蔚楚歌因为想一同扳倒开阳派而形成联盟,等到开阳派消失后,两个人的结盟只会是分崩离析的结果。

“嚯。这一招好是凌厉。”陆九起了兴致,凝神观察,又道,“蔚楚歌这一招分明是从上往下,斜冲着汴清予的咽喉而去,是后面还有变招,还是想让汴清予直接掉下擂台?”

路十突然发现了前后矛盾之处,“可是这两位掌门之前不还在相互喂招吗?怎么到后面就赶尽杀绝了?”

霍一凝神看着擂台上蔚楚歌的剑势,蔚楚歌手里的剑朝着对方脖子左侧朝着右肩劈去,如果汴清予要硬接,只会让自己输的更惨,要是躲,向下附身是送人头给对方,向后仰身也都不太可能,最好不要顺着对方剑的方向躲,否则对方的剑尖继续追,下一瞬未必能躲开,那最优的选择是向左,霍一突然瞳孔紧缩——

“还有一种可能。”霍一沉声道,“蔚楚歌是想借机劈开他的面具。”

“如果汴掌门往左躲,面具就会碎裂成两段,从脸上掉下来。”

霍一道:“我猜蔚掌门就是想试探一下汴掌门会不会因为面具而硬生生承受这一击。”

霍一一言让孟扶渊等人醐醍灌顶,如果面具碎裂,那么汴掌门费尽心思想要遮掩的容貌就会被在场所有人看到。

霍一话音刚落,从擂台传来一声巨响。

陆九惊道:“汴掌门竟然真的硬接了这一招!”

傅八也很震惊,“蔚楚歌这一击至少用了八分功力。”

孟扶渊突然道:“我去一楼看看汴掌门的情况,我怕到时候汴清予连路都分不清。”然后匆匆往楼梯走去。

擂台中央的蔚楚歌眸色有一瞬间剧变,握住剑柄的手颤了一下,但是下一瞬,所有的情绪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面的汴清予身体后仰,几乎就要飞出擂台外,好在脚步离擂台一寸之处停住了,蔚楚歌看到汴清予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用剑往地板上一插,接着剑身的力量站了起来。

堂堂一派掌门被打到差点掉下擂台,可以说是丢尽了脸面。

蔚楚歌知道自己的那一击看似柔软,实则狠辣,如果硬接会震及肺腑,而且很有可能被打下擂台,汴清予既然能坐到一派掌门的位置,蔚楚歌不信汴清予看不出来。

但是汴清予还是为了保全面具选择了直接迎上。

面具下到底有什么?能比他一派掌门的尊严还要重要?

虽然如此,时间还没到,两人也不能停下,蔚楚歌手里的剑卸到了三分力,与汴清予的剑尖交缠相碰。

汴清予已经受了内伤,身体不如以前灵活,剑身每撞击一次,汴清予内伤加重一分。

凡是江湖高手都能看出来,汴清予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汴清予咬紧牙关以免血从唇缝露出来,忍着喉咙里的血腥味,头开始变沉,耳边出现了乱七八糟的声音,虽然句子各不相同,可是藏在每一个字背后的呼之欲出的嘲笑,讥讽,挖苦,奚弄宛如涨潮般一波接着一波涌向汴清予,与百年前别无两样,以至于汴清予已经分不清这些声音是源自于现实,还是尘封多年的作呕的记忆——

“这个新来的天枢派的掌门似乎不太行啊,天枢派将亡矣。”

“天枢派已经连续两年最后了吧。”

“这样的人也能当上掌门,怎么连蔚楚歌一击都躲不开,我看也不难避开啊?”

“想逃?”

“我说过你逃不掉的,你怎么不信呢?”

“……”

汴清予咬紧牙关,手上所谓的反击只是凭着感觉的胡乱挥剑,因为毒发,汴清予从指尖到发丝都是颤抖的,背后汗湿了一大片,喘息也变得清晰可闻。

果然,没有实力,没有权利,一切都是空谈,一切都是虚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遥不可及。

汴清予只能一遍又一遍在心里提醒自己,以获得一些聊胜于无的安慰——

再撑一撑,等计时结束,一切都结束了。

就在汴清予觉得手脚几乎要失去知觉了,一阵又一阵毒发的疼痛让他觉得连面无表情都变成一个困难的神态时,汴清予希冀的声音终于出现了——

“停——”开阳派的长老走上擂台,“感谢两位掌门带来的展示,请两位掌门下擂台。”

擂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汴清予知道,这些掌声都是给蔚楚歌的,与自己无关。

汴清予忍着内伤和毒发的折磨走下擂台,支撑自己的双腿往前迈步。

擂台旁留下了唯一两条路,一条通往开阳派外的半山腰,一条通往开阳派内部,汴清予用仅剩的一丝理智来辨别哪条路是出开阳派的路。

预想中应该是走的云淡风轻的几步路,最后因为毒发,汴清予走的失魂落魄狼狈不堪。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又是一阵难忍的疼痛突然来袭,像是溺水者被一涌而上的强流包裹,汴清予被折磨得抖如筛糠,勉强分出一点精神环视四周,只见印着烫金的“开阳派”的三个大字的巨石立在身旁。

汴清予扶着石头喘息了两口气。

原来已经出了开阳派大门。

汴清予收回放在石头上的手,没有右手向石头借力的那一瞬间汴清予差点要倒下去,他站在原地不动半晌,以稳住身形,然后再继续往前走。

快点,再快点。

不能被别人发现自己的异样,不能被别人知道自己中毒,尤其是,蔚楚歌。

汴清予双脚沉重如灌铅,只是凭借着自己的意志机械地向前走。

另一边,孟扶渊让杨七和自己一同去找汴清予。

霍一称汴清予于他有收留之恩,也跟着一同前去。

孟扶渊稍加思索,汴清予不论是去半山腰处的客房还是回天枢派,都是要出开阳派的大门。

孟扶渊一行人加快脚步,生怕错过了。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等到孟扶渊赶到开阳派大门处,极目远眺,视线里出现一个熟悉的白衣背影。

孟扶渊急忙追上,去扶汴清予。

汴清予无力地抬起眼皮,见到来者不是蔚楚歌,松了一口气,而后低声,断断续续地说道:“送我……去一个无人打扰的地方,让我……歇一歇。”

孟扶渊颦眉蹙额,“你怎么了?”

汴清予将头凑到孟扶渊耳边,气若游丝,“毒发。”

孟扶渊眸底神色剧变,转瞬即逝,竟然被猜对了,送汴清予回天枢派的路程比去半山腰处的客房还要远,上山又比下山累,相比之下还是选择后者更好。

于是孟扶渊转头对着霍一和杨七说道:“我送汴掌门去山腰处的客房。”

将汴清予一手搭在自己肩上,孟扶渊大约走了又有十来步路,突然背后传来一个沉郁的声音——

“汴掌门这是要和孟庄主一同去哪里?”

下一瞬,衣袂乱飞,蔚楚歌翻身一跃,拦住了众人的路。

孟扶渊面前多出了一个身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孟扶渊觉得靠在自己身上的汴清予身体抖了一下。

蔚楚歌快步走了几步,在两人面前落定脚步,视线扫视两人,在孟扶渊放在汴清予腰间的手上多停了片刻。

孟扶渊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闭唇不语。

“蔚掌门……”汴清予抬起头,“蔚掌门有何贵干?”

“我来送汴掌门回去。”蔚楚歌嗓音低沉,“不用劳烦孟庄主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弹指间萦绕在众人周围,霍一和杨七闻言手不由握住腰间的剑。

蔚楚歌语气不善,孟扶渊也提高了警惕。

却听汴清予叹了一口气,“孟扶渊,松开手吧,我随蔚掌门回去。”

孟扶渊面带忧虑之色,但还是依照汴清予的意思放在了扶在汴清予腰间的手。

汴清予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宽心。”

面上不动声色那只是表象,汴清予清楚自己已经被毒发折磨得几乎要失去神智,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千万不能让蔚楚歌知道自己中毒的事情,切记谨言慎行。

蔚楚歌将自己拿在手里的斗篷严严实实裹住汴清予,将帽子盖在汴清予发顶,然后拦腰抱起来,这样无人知道他怀里的人是汴清予。

蔚楚歌快步走向山峰,却是天权峰。

若放在平常,汴清予是绝对不会让蔚楚歌这样随心所欲的,但是现在自己能表现出镇定自若的样子都困难,汴清予无力反抗,就任由蔚楚歌的性子喜好来了,汴清予心想,或许自己正好能趁着这段路程闭眼养一养神。

汴清予也不知道蔚楚歌要带他去哪里,反正自己暂时也没有选择的权利,就随他去吧。

蔚楚歌能感受到怀中人时而的颤抖瑟缩,蔚楚歌蹙眉,一时有些茫然,难道自己那一击真的这么重吗?

蔚楚歌不由加快了步伐。

推开门,蔚楚歌把汴清予放在自己的床上。

坐在床上,汴清予噤声,略微扫视四周就知道这里是蔚楚歌的卧室,周围的布置一如蔚楚歌张扬的风格,从黑檀色的柜槅上放置的素白瓷瓶,和田玉仙人雕像,木制浮雕船景,再到床两边软丝绸的床帐,铺在床上的绣花锦被,圆形梨花木桌子,青瓷印花茶壶。

汴清予低头,突然问道:“刺客,是你派的对不对?”

蔚楚歌站在汴清予一步之遥的位置,“你在说什么?”

“你叫的是孟庄主,你知道他是无为庄庄主。”汴清予仍然低头看着地面,低声道,“你早就调查过他。”

周遭的环境诡异地安静了一瞬,之后蔚楚歌缓缓说道:“确实是我。”

“果然……是你。”

因为低头的姿势,蔚楚歌看不清汴清予脸上的表情,蔚楚歌盯着汴清予的白玉发冠,“我还知道你们结盟,等开阳派被废除之后,你们下一个目标就是我。”

“那当然是显而易见预料之中的结果,蔚掌门心如明镜,聪明绝顶,又怎么会想不到呢?”因为毒发带来的绞痛,汴清予咬牙道,“你若是怕我威胁到你的地位,你可以现在就把我杀了。”

“你知道我不会。”

汴清予无言,似乎是对蔚楚歌的话嗤之以鼻,不以为意。

蔚楚歌猜到以汴清予的性子绝对不会相信自己的话,眸色变沉,继续说道:“那样也太无趣了。我要的是凭我的绝对实力胜过你,我要你心服口服的臣服。”

“做梦!”

汴清予猛得抬头,盯着蔚楚歌,紧接着又是一阵毒发,汴清予脸上嘲笑被又一次猝不及防的疼痛折磨得刹那间消逝,只余下重重的喘息。

蔚楚歌见状皱眉忙问:“你怎么样?”

“我怎么样……”汴清予双眸无声地平视前方,像是一潭死水,语气平静无澜,似乎是怒极之后反倒万事皆空的无畏,冷淡和疲惫,“我怎么样……你蔚楚歌不是最清楚吗?”

蔚楚歌追问:“你为什么不躲?你不可能躲不开。”

汴清予语气间都是嘲弄,“我为什么不躲你不知道吗?”

汴清予知道自己的毒发快要到高潮,无意与蔚楚歌继续争吵对峙,没等对方回答,咄咄逼人——

“蔚掌门……还不走,是想这种时候……也要与我……颠鸾倒凤吗?”汴清予把最后五个字咬得极重,又喘了一口气,说道,“只可惜我现在身体似乎是吃不消——咳咳——等明日吧——今日让我先缓一缓——”汴清予没忍住喉咙里的痒狠狠咳了好几下。

蔚楚歌刹那间怔然,随后俯身,用虎口卡住汴清予的下巴,强迫他对上自己的视线,四指陡然收紧,面冷如冰,逼问道:“你觉得我就是这种人?”

“不然呢?”汴清予忍住下巴处的疼,“蔚掌门名利双收,我人微言轻,除了鱼水之欢,蔚掌门还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好。”蔚楚歌甩开钳住下巴的手,汴清予的皮肤本来就比寻常人白一些,衬托得蔚楚歌留下的三个红指印更加明显,汴清予一摆脱自己的桎梏,视线又重新回归地面。

“好!那就如汴掌门所愿,我等着明日与汴掌门共赴巫山!”蔚楚歌摔门而去。

汴清予看着门被重重地合上,终于松了一口气,筋疲力尽地倒在了床上,无力地合上双眸。

伴随着痛意而来的,是无止境的可怖的梦靥——

“来,吃了它。”

一双大手捏着汴清予的下巴,覆在手腕上的锦织袖口有精致的刺绣花纹,用的是循循善诱的柔和语气,动作却粗暴的像是山野屠夫,将一粒黄豆大小的药丸强硬地塞进自己嘴里。

手脚均被万年玄铁链束缚,汴清予毫无反抗之力,被迫生吞强咽,干咳几声。

“别怕,是毒药。”锦袍男子蹲下身来替跪坐在地上的汴清予理了理汗湿的鬓发,“这毒大约每隔三十天都会毒发一次,毒发时身体脆弱不堪,抵御伤害的能力也将至冰点,但要说特别难熬,其实也不尽然。”

“这毒不压制功力,不影响修行,除了带来难捱的疼痛,还有另一个作用,毒里面掺和了类似于春药的成分,若是毒发前三日内没有行苟且之事,只会让毒发之时带来的疼痛感就会更加强烈,同时毒发高潮时手脚软的厉害,基本上是任由我摆布,无法反抗,若是毒发前三日内行房事,毒发带来的疼痛与蚊虫蜇人别无两样——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只要你永永远远雌伏在我身下,以便彻底摆脱毒发。”

……

画面一转,汴清予看到衣衫褴褛的自己在街头失魂落魄地跑,身形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要跌倒在地。

背后传来老鸨的讥讽声,“这恐怕又是个疯子,身无分文,还想来我们妓院寻欢作乐?”

神思迷惘的他置若罔闻,只是双目迷离,喃喃自语道:“我不能自甘堕落,我要活着,但不要行尸走肉般活着……”

只见汴清予倏尔神色一变,被疼痛折磨得蜷曲身体,浑身发抖打颤,双眉纠在一起,咬紧牙关,伸手可及之处唯有袂口的衣料,被双手狠狠攥住,填满掌心,才稍觉踏实,然后一手松开棉麻布料,用仅存的一丝理智掏出了唯一一把防身用的小刀。

刀尖刺破皮肉,鲜红刺目的血液渗出。

皮肉剖开的疼和毒发的疼大相庭径,地上凌乱殷红的血迹缓解了糟践身体的冲动,汴清予脸上和眼底的不屑几乎要溢出来,竟然痴痴地笑了,那像是一个胜利的笑容,“你还是低估了我的忍耐力。”

……

苍穹逐渐转为绀色,最后沦为墨色,月亮在凝云后“半遮面”,月华不如往日璀璨金明,时而有疾风卷过,带起树叶摩挲抖动,像是孤魂野鬼悄然而过。

汴清予悠悠转醒,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已经是人定初时。

竟然睡了这么久。

汴清予记得自己彻底失去神智之间,汗流浃背,身上犹如淋了一场蒙蒙小雨,醒来的时候,汗已经干了,衣服粘在身上难受得很,但是再难受,也好过被毒带来的剧痛折磨。

他已经被这个毒折磨了将近两百年。

思及此,噩梦中尘封已久的片段争先恐后地在眼前复现,汴清予动了动发麻的腿,掀开了盖在自己身上的锦衾,才从这些令人窒息的旧事中收回深思。

弱者才会沉溺过往,眼前手边亟待处理的事情数不胜数,要分的清孰重孰轻。

坐在床上打坐调息之后,汴清予知道这次的伤怕是又要调理一个月才能好,周转了一下体内真气,疏通了几处血脉滞塞的地方,汴清予这才提剑推开了门。

他想先回天枢派。

之前和天权派结盟的时候,蔚楚歌就给了汴清予一块令牌作为通行证,虽然从正门出去轻而易举,但是汴清予不能肯定在自己和蔚楚歌不欢而散之后,蔚楚歌有没有另外派人拦住他。

但是出人意料,汴清予一路畅通无阻,进天枢派的大门时汴清予恍然了一刻,并没有人来拦他。

汴清予前脚刚踏进天枢派的地上铺的青砖,迎面撞上一位步履匆忙的长老,是祺玉长老,背后带着一群弟子。

祺玉长老看到汴清予,似乎是群龙无首的军队看到了将领,忙道:“掌门您可回来了!”

汴清予颦眉问:“怎么了?”

祺玉长老心急火燎道:“麟山山腰处客房,出事了,赤焰帮的人全部被杀了!”

“什么?!”

汴清予急忙追问:“肇事者何人?”

“不知道,天权派,开阳派和住在客房里路见不平的江湖侠士都在追了,那批杀手肯定逃不过我们的追击!”

汴清予和祺玉长老,众天枢派弟子一起下山,越往下走,兵刃相撞的声音越发清晰震人,偶然传来几声尖锐的人叫声,与志怪话本里冤魂的哭泣可以分庭抗礼。

两刻钟之前,赤焰帮停歇的客房里。

只见所有红衣的侠士都是一剑封喉,有的甚至是一副死不瞑目瞪大眼睛的模样,有的嘴唇微张,似乎想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说些什么,一共九具尸体,有的是一剑入喉,有的则是脖子都被斩断了,血管暴露出来,糜烂的血肉散发着浓厚刺鼻的血腥味。

青灰的地砖上血迹未干,血迹渗入砖块间白缝,被染成红黑色,一旁蜡烛已经灭了,烛泪流满了铜盘。

即使是身为影卫的霍一,也鲜少见到如此毒辣的手段。

尸体旁已经聚集了许多江湖侠客,有人略通法医验尸的技巧,吞下来细细查看,也有侠肝义胆的江湖人提剑拔刀去追。

霍一属于后者。

他担心孟扶渊会有危险。

前脚掌点地,借力越上房椽青瓦,最后碎步踏上悬山式屋顶的屋脊,霍一站在最高处视线才能够看到更远处,一边决眦瞰视,一边朝着孟扶渊的客房方向的屋顶奔去。

霍一视力不赖,目光所及之处有三四个杀手结伴而行,黑色的斗篷在背后上下起伏,速度不快,只是借助衣服颜色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北圻宗的客房类似于居民街巷设计,霍一也不知道刺客会逃到哪一条巷子里。

清冷的月光照在霍一身上,像是凝结了一层冷霜,霍一不敢稍有放松,只见原本三四个人组成的杀手团分崩离析,竟然真的有一人朝着孟扶渊所在的方向去。

万一他们为了暂时逃避追杀而随便躲入一间客房正好是孟扶渊所在的客房,后果不堪设想。

霍一凝神,一心二用,保持平衡,稳住身形的同时盯住杀手的去向,须臾之后,霍一从房檐一跃而下,稳稳落地,未惊起一点尘灰。

他比杀手先到了孟扶渊的房门前。

身体贴在墙壁,屏住呼吸,霍一侧目看到杀手进了这条巷子,距离自己藏身之处越来越近。

杀手左右察看,伸手推开了一扇门,跳了进去迅速掩上门——竟然去的是自己的房间。

霍一与孟扶渊住在同一条巷子里。

虽然身上伤还未好全,但是霍一之前在竹林小筑里和开阳派的客房里加起来一共养了半个多月,又有无为山庄特制的药,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再者霍一看杀手逃窜的身形,略显笨重,似乎不像是武功造诣极深的人,很有可能连自己也打不过。

霍一心里已经有了分寸,想要以一人之力活捉杀手虽然困难,但是被杀手活捉,或者被杀手打得毫无还击之力却是无稽之谈。

想到此,霍一推门而入,同时解下挂在腰间的长刀握在手中。

为了不让孟扶渊怀疑,霍一不敢多用硬剑,随身携带的也都是软剑或者刀之类的兵器。

霍一抓住杀手出神的时机,一刀直直朝着黑衣杀手脖颈处劈过去,黑衣杀手侧身躲过,用手中的剑去挡霍一的刀,可惜没挡到,霍一那一刀砍在杀手手臂上——

竟然是硬邦邦的触感!

怎么回事?

霍一震惊了一瞬,那与刀砍在皮肉上的感觉大相径庭。

房间唯一两根用来照明的红烛烛泪流了一桌,火焰光剧烈抖动,似乎奄奄一息,许是被两人的刀带出的厉风惊到。

那杀手并不恋战,似乎还想跳窗逃脱,霍一凭借着自己对房间的熟悉程度,右脚勾起一把杌凳,往前一踢,凳子凭空高出半尺,朝着窗户的位置而去,杀手只好往旁边跳,杌凳撞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凳腿断了两根,断裂处扬起一片齑粉。

右边是架子床,空间狭隘,很容易被逼到绝路,杀手大概率会往左跨步,霍一趁机拔出缠在腰间的软剑,按照设想的方向斜刺向杀手——

这时方才的荒谬之处再次得到了验证,那软剑宛如戳到了铁上一般。

杀手又想从门槛处逃脱,被霍一及时察觉左手用刀右手软件拦住。

之后霍一就紧盯着窗户与门,不让杀手逃离,以便有人听到动静,来帮助自己一起活捉杀手。

杀手似乎也明白了不杀霍一,就会长时间被困在这间屋子里,在霍一的重重阻拦下,竟然是破釜沉舟要和霍一拼一个你死我活,将剑亮出来,朝着霍一直直劈过去,招式略显生涩。

霍一边接边往后推,轻松将剑上的力量化解了,同时心里不由疑惑,这杀手武功似乎确实为下品,赤焰帮在江湖上也是小有名气,这样的功夫如何能把赤焰帮的人尽数刺杀?

两人来来回回斗了几个回合,期间杀手一刀劈向架子床旁边的黄花梨衣箱,将锁一把劈断,箱子上也因此多了一条裂缝,杀手不小心被箱子绊到,箱子被踢翻,里面的东西掉出来。

衣服,碎银两,还有一本蓝皮册子。

正是千钧一发之际,霍一不敢稍有分心,生怕杀手逃脱,无暇去管地上掉落的东西,反正也不是些贵重的物品。

只不过那本蓝皮册子,等到解决完杀手切记要收好,这个念头在霍一脑子里一闪而过,就消失无影踪,仿佛雁过无痕。

霍一抬剑加扫腿,杀手往旁边一跃,在地上打滚,滚向窗口处立刻爬起来,霍一此时守在门槛旁边,杀手见状故技重施,再次逃向窗口,霍一左脚再次勾起管脚枨杌凳,踢向杀手,只是这次令霍一没想到的是,杀手硬生生承受下这一击,然后推窗跳了下去。

霍一心跳漏一拍,走到窗口一看,只见窗外的巷子里已经有身着天权派衣服的弟子在外守候,将杀手团团包围了起来。

霍一松了一口气,想来那杀手今日应该是插翅难逃,正要从窗口跳下去,门突然被踹开了。

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再次提起来,以为又有杀手闯进来,霍一回头却见孟扶渊穿着披风,腰间悬挂着月白色夜明珠,一左一右是明二和陆九,侧身站着,皆是右手握剑柄,一副防备的姿态。

霍一心道,明二陆九估计是听到自己屋里的动静过来帮忙的,果然,下一秒只听得对方道——

陆九:“燕大哥,我来帮你!”

陆九举剑,环视四周却并未见到黑衣打扮的杀手,奇怪道:“杀手呢?”

“已经跳窗下去了。”霍一回道。

明二和陆九对视一眼,打算下去追,看向孟扶渊,只等着孟扶渊点头答应,三人就一起追过去。

就在明二迈出半步,陆九身体前倾,下一刻可能就如离弦的箭一样飞出去之时,孟扶渊突然抬手让他们等一下。

明二和陆九不解孟扶渊这是何意。

霍一也不明白。

夜明珠的月白冷色光盖过了两根红烛的微黄的光,照亮了整个屋子,地上的青砖白缝,床帘上的印花,墙壁上因为被板凳砸到而留下的划痕清晰可见,地上躺着两把被霍一踢坏的凳子,留下一地淡黄齑粉,几块碎银,几件衣裳,其中有一件淡青色大袖衫散在地上,正是霍一易容之后初见孟扶渊穿的那件。

孟扶渊缓缓走向前,明二和陆九为了保护孟扶渊也跟着向前,孟扶渊走了两步,然后停住,再缓缓蹲下来。

霍一顺着孟扶渊的视线往下看去,心头蓦然狂跳起来,头脑发懵,一片空白。

遭了。

因为杀手将锁劈开了,又踹倒了箱子,之前锁在衣箱里的那本蓝皮册子掉出来了,翻开在某一页,只见那一页上面写满了字,字迹刚劲有力,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然而十几列字迹却都在重复一句话——

霍庸日后谨遵孟扶渊的命令。

孟扶渊伸出宛如柔葱蘸雪的五指,拿起那本册子,看向霍一的目光甚是凌厉,仿佛冬日青松化雪凝结成的冰锥:“燕元白,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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