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心眼和他的将军

精彩段落

吴小壮躲在一处帐篷后头,对着不远处将军帐门口探头探脑。

他酷爱凑热闹,可胆子又小。在这么远的一个距离,根本听不到将军帐那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瞧见帐门口站了十几位长袖翩翩,衣衫宽松的人,和军营整肃的氛围格格不入。

吴小壮还没看清那群人究竟是男是女呢,便觉得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他“哎哟”一声,被吓了一大跳,整个人跟兔子似的蹦出好几步。他惊魂未定地拍拍胸脯,定睛一看,是位穿着寻常行军服的男人。

姬钊面色不善地盯着吴小壮,开口道:“军中纪律严明,你是哪个营的?在此处躲躲藏藏的做什么?”

换作是一般人,见着这么一位一身威严面色不善的男人,都该知道此人不简单。可吴小壮是个没眼力见的,他见男人穿着普通的行军服,理所当然地猜想这也是个普通的小兵,便缩着脖子,直接上手将那男人一同扯到帐篷后面,一边扯一边说道:“你小声点,别被发现了!”

姬钊却跟钉在地上似的,怎么扯都扯不动,吴小壮着急了:“这儿离将军帐可近了,被发现了搞不好要被军法处置的!你这人怎么傻乎乎的,都不知道躲啊?”

姬钊复杂地看了吴小壮一眼,才任由他拉了过去。

“你也是来看热闹的吧?”吴小壮美滋滋道:“我就说这个位置好吧!没什么人经过,还视野开阔,能一览无余地看见将军帐口发生的事情。唉,就是还是隔得有些远,都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姬钊任由吴小壮拉着,躲在帐篷后头偷看,不说话。

“你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姬钊不理他,吴小壮却还是小小声地喋喋不休:“大老远的送那么多个美人来是什么意思啊?犒劳将军行军作战辛苦吗?可是这些美人的个头是不是稍微有些高了?我模模糊糊看着,怎么……怎么觉得有些好像是男子呢?”

“就是男子。”姬钊终于说话了。

吴小壮立马无声地做出“哇哦”的口型,又继续小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呀?”

姬钊眼角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轻咳一声开口道:“因为我就是将军帐中的人。”

吴小壮呆滞了几秒,姬钊就这么憋着一点点笑看着他。

吴小壮大惊失色:“你知不知道有些话不能乱讲!小心被杀头的!”

姬钊:“……”不至于。

吴小壮越看姬钊越觉得这人和自己一样没眼力见,也是傻乎乎乱说话的那一挂,便越看姬钊越觉得投缘。他没大没小地用胳膊肘顶了顶姬钊:“我叫吴小壮,你呢?”

姬钊看着吴小壮瘦瘦小小的模样,忍不住带了一丝笑意问道:“壮?”

吴小壮开心道:“哈哈哈,你也觉得好玩吧?很多人听了我的名字都觉得好玩。都说我瘦不拉几的怎么还好意思叫壮啊!但我这不是越缺什么越要叫什么嘛,叫着叫着说不定就壮了呢!”

吴小壮说完,又好奇地问道:“那你叫什么呀?”

姬钊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叫……刘钊。”

他想,这也不算撒谎,临时随一随母姓,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吴小壮“哦”了一声:“刘啊,和我的吴一样,是个大姓噢。”

姬钊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便“嗯”了一声。

吴小壮却又开始喋喋不休了:“你是哪个营的啊?我看你也不怎么壮,瘦瘦高高的,应该没什么军衔吧”

姬钊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干巴巴道:“是,没什么军衔。”

吴小壮完全放宽了心,弯着一双笑眼:“我看你觉得可有缘了!不然我们做个朋友吧!”

姬钊愣了一会儿,下意识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和你做朋友。”

吴小壮一脸神秘:“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姬钊问道:“嗯?干什么的。”

吴小壮将右手大拇指指着自己,喜滋滋道:“我是炊事兵,负责全军饮食的。你跟我做了朋友,我之后就能给你偷偷开个小灶。”

姬钊本想皱皱眉,训斥他在军营之地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知轻重。却看着他眉飞色舞的小模样,又想着算了,近日被京城里头那位弄得乌云压顶,军中又不可轻易取乐,眼前的这个炊事小兵,逗着玩也挺有趣,便一扫方才脸上的阴霾,说:“行。”

吴小壮又神神秘秘地拉着他,头直往将军帐探去:“你知不知道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姬钊的脸上的笑意淡了淡,开口道:“是京城那位,给将军送来的男宠。”

吴小壮张大嘴巴:“啊——可这不是在打仗吗?怎么将男宠送到军营里头来了。皇家不是最讲究什么礼仪体统吗?这、这……我一个粗人见了都得悄悄地叹一句成何体统啊!”

姬钊没说话。

吴小壮看热闹不嫌事大:“那将军呢?将军怎的好像不在里头?”

姬钊心说,将军在你面前陪你唠嗑呢。

吴小壮又拉着姬钊看了好一会儿,都没看出什么戏来,看看天色,有些晚了,他对姬钊道:“怪没意思的,看了半天什么好玩的都没有。我要走了,你走不走?”

没等姬钊说话,他又小声道:“营地的最东边,有一片小树林,顺着小路往里走,有块很明显的大石头,你晚上训练完,就去那儿找我,到时候我偷偷给你带好吃的。”

姬钊错愕地看着一脸得意洋洋的吴小壮,看着吴小壮朝他挥挥手道了再见,又小动物似的猫着腰蹿走了。

直到视线里再也看不见吴小壮,姬钊才慢慢悠悠走到将军帐前。众人纷纷向他行礼。

“既然是陛下送来的美人,自然要好好收着。”姬钊得体道:“将几位美人暂时安置在空余的大棚内,不要怠慢了。但眼下军事吃紧,还是暂先商议正事。”

直到天色全黑了下来,驻扎地亮起一根根火把,姬钊才处理完事务。

他此次带兵南下,攻的是南越一小部分不服管教的部落。

其实皇上派他来,实在有些小题大做。南越的这几个小部落其实甚至完全不需要动用武力解决。

但姬钊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

国家一旦太平,武将便遭排挤。

尤其是姬钊这样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军,满身的功勋闪得圣上日日不得安眠。总疑心他背地里要做些什么事。

更何况姬钊身上还流着一部分皇家的血液,更让皇上心里头雪上加霜。

皇上心里头不舒服,他也就别想舒服。

即便他如何明里暗里地表忠心,皇上总要这里掺一脚那里使个绊子让他不得安生。

送来的这群“美人”,便又是皇上的一个试探。

姬钊烦躁了一会儿,又出去巡视了一遍夜间操练的士兵。等解散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回到帐中,将一身铠甲卸下,往营地的东边走去。

姬钊一走进树林,没几步便看到一块大石头。大石头后遮遮掩掩地站着一个瘦小的人,一直往外偷偷瞄着。

见了姬钊,吴小壮立即扬起笑脸,躲回石头去。

等姬钊走到石头前,他才“嚯”的一声蹦出来,然后又有些失落地看着一脸镇定的姬钊:“小刘,你怎么没吓一跳啊。”

姬钊被他一声小刘叫得有了一瞬间的茫然,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随意解释说:“我方才看到大石头后有一闪而过你的衣角。”然后又问:“怎么叫我小刘?”

吴小壮没马上回答他的话,开开心心地将怀中的布包掀起来,露出里面的油纸包来。他又小心翼翼地掀开油纸包,从里头掏出两个包子:“别的不好带,我只给你带了两个大肉包来。怎么样,你摸一摸,还有些热乎呢。”

姬钊毫不犹豫地接过,却不太有食欲。吴小壮眼巴巴地看着他,说:“你快吃呀,这一看就很好吃吧!这东西噢,平日里在军营都是想都不敢想的,是因为今天送来了几位美人,上头下令给那几位美人破例做的。那几位美人噢,连日坐着马车赶来,听说有几位还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的。我估计全都病怏怏的吃不下这么多,做好之后就偷偷留了俩,嘿嘿。”

姬钊点点头,咬了一口包子。

包子有些冷了。姬钊问道:“你做的包子?”

吴小壮先是小心翼翼地把油纸都叠好,放进布包里,又将布包藏入怀中,这才有些害羞地挠挠后脑勺:“里头的肉馅,是我剁的。”

姬钊又咬了一口说:“嗯,还挺好吃。”

吴小壮笑嘻嘻地看着他:“怎么样,跟我做朋友,好处大大的有!唉,你们这些前线打仗的,每天消耗多少精力体力呀,不吃多点哪儿行呢?”

吴小壮又说:“说起包子,最好吃的当属京城富兴街的那家林记包子,就拐角处那家。皮薄馅多,肉还新鲜,三文钱一个,三文钱买来幸福快乐!哎呀不说了我都馋了。等打完仗,咱们要是还能在一起,我就带你吃去。我请你。”

吴小壮还说:“小刘啊,你是不是病了啊?怎么吃得这么慢?”

姬钊看了看他,终于能插话:“你怎么总叫我小刘?你多大了?”

吴小壮挺了挺腰杆:“你别看我长得小,其实我都十九了。”

姬钊说:“哦,我二十有三,你得喊我一声哥。”

吴小壮也不扭捏,大大方方道:“哎,刘哥!”

吴小壮又说:“刘哥你是不是要生病了?食欲不大好的样子啊。”

按理说,当兵的累了一天,吃的粮食多是硬邦邦没什么味道的干粮,顶多再配一碗没什么油水的野菜汤,菜都捞不到一叶的那种。见了肉包子,不就该跟狗见了骨头似的一样馋吗?

姬钊只好扯谎道:“太好吃了,舍不得一口吃完,当然得细嚼慢咽。”

吴小壮感觉自己的苦心得到了回报,又笑眯了一双眼睛:“那你可真是太没见识了!等打完仗,我带你去吃林记的大肉包!你这种程度就觉得太好吃了,那我可真是太期待你真吃到好吃的会是什么表情了!说好了啊!打完仗请你吃大肉包!”

姬钊看着他,说:“好,一言为定。”说完又觉得吴小壮给了他一个承诺,他没给回去,有点被比下去了,又道:“你请我吃肉包,我也请你吃一些别的什么。随你挑。”

吴小壮感觉自己交到了一个真挚的好朋友,眼睛笑得更弯了:“一言为定!”

大将军近日得了个有意思的消遣,眉眼间也多出几分笑意来。

南越几个小部落意料之中地纷纷发来求和的讯号,姬钊拟了份军情,差人快马送回京城后,终于松了口气。

大将军擅打仗,却不爱打仗。

自十六岁征战南北,从最初的跌跌撞撞至后来几乎算是百战百胜的情况。姬钊行军打仗方面的进步同他国家的现下的安稳有着丝丝入扣的联系。毫不夸张地说,这江山现今的安稳,起码一半的功劳都应该算在他头上。

可功劳越大,站得就越高,向他投去的目光就越多。这目光大多心怀叵测,看得他没一夜睡过好觉。

“怎么会睡不好呢?”吴小壮在大石头边瞪圆了眼睛:“每天操练完了多累啊?你是不是担心敌军半夜打过来啊?”

姬钊直接一跃坐上了石头,弯下腰伸出手:“要不要上来?”

吴小壮开心地伸出手。石头很大,但上头有些陡,吴小壮差点滑下去。

姬钊伸手搭着吴小壮的肩膀,将他往自己身边拢了拢,以防他掉下去。他一边收紧了手一边心想,这个人太瘦弱了,当初是怎么选进来的?身上也没有军营人常有的汗臭味,甚至隐隐约约还有一股奶香。

这人是不是偷喝南越部落前些日子上贡的牛奶了?

“你不用担心敌军半夜偷袭啊,”吴小壮头头是道地分析:“我之前听其他人聊天的时候说的,说这次出兵根本没什么危险,几乎可以算是来走个过场。好像是因为朝廷里发生了什么事吧,我也不太懂。嗯……就算懂了应该也不太敢讲。”然后紧接着又抓起姬钊的手:“你的手看起来那么好看,怎么手心有这么厚的茧啊?我之前天天给人烧柴火手都没磨出这么多茧来。”

姬钊已经习惯了吴小壮跳跃的思维,回道:“经常握着兵器,当然磨出茧来了。”紧接着又趁吴小壮没发展出下个话题来,抛出疑问道:“你这人瘦瘦小小的,当初是怎么被选上来的?”

吴小壮有姬钊在旁,十分有恃无恐地在大石头上荡起双脚来,一边荡一边说道:“我啊,我是看到了官府在招兵就去凑热闹啊。明明有那么多壮汉能选,偏偏招兵的那个官员见了我就跟见了宝贝似的,上上下下看了我好几眼,跟我扯了大半天从军的好处。我一听军饷不少,就兴高采烈地报了,谁知道真的被选上了啊。”

姬钊像是想到了什么,垂着眼不说话,握着吴小壮肩膀的手紧了紧。

有吴小壮在,永远不用担心冷场,吴小壮继续道:“说来也奇怪啊,和我一起被选进去的那一批,其实都不怎么样。哎呀,我当然是最弱的啦,所以才被分去做炊事嘛,但是我总觉得……”吴小壮皱着眉头想了会措辞:“我总觉得其实……选来的人是可以更好的……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姬钊点点头:“嗯,我知道。”

吴小壮自顾自地分析:“我懂了。因为来这边其实就是走个过场,所以才觉得不必选真正的壮汉来参军吧?我刚刚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是因为朝廷里头的什么事情……”

“不说这个了,”姬钊打断吴小壮:“说说你自己吧。”

“啊?”吴小壮呆滞了一会儿:“我啊……我有什么好说的?”

“嗯……”姬钊想了想:“说说你自己,十九岁了,家庭情况如何,有没有娶妻生子?”

吴小壮笑道:“说什么呢!娶了老婆我还来从什么军啊。我的家庭啊……”吴小壮说到这儿,原本开心得直上扬的语调开始变得有些低落。

姬钊敏感地察觉到了,连忙说:“你要是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我们可以聊聊别的。”

“没事啊,”吴小壮伸出右手,轻轻用食指扫了扫自己的脸颊。姬钊发现他情绪低落或者紧张的时候,好像很容易不自觉地做出这样的小动作。

吴小壮说:“我小时候是被扔在外头没人要的,被婆婆捡去养了……她将我拉扯了这么大,我还没来得及让她过上好一点的日子呢,她就病了。大夫说那样的病得慢慢调理,还说婆婆那么老了,一个不小心,可能是要出事的。”

吴小壮坐在大石头上,不晃脚了,耷拉着头说:“大夫是个好人,给我赊账了。但我一时之间实在赚不来钱,就……就刚好看见招兵消息。”

姬钊了然。所以他一听军饷不少就答应了来参军,大概是为了将他养大的那位婆婆的病。

“大夫真的很好,答应将婆婆暂时接到医馆处好好调养。我、我来的时候就想,若是我活着回去了,就能带着钱给婆婆治病,要是死了,抚恤也绝对不会少的。那位大夫是个好人,有着那点抚恤,也一定能好好照顾婆婆的。”

姬钊侧过脸,看着微弱光线下,吴小壮垂头丧气的侧脸,说道:“你婆婆将你养得很好。有这样的孝心,也有这样豁出去的决心。”

吴小壮顿时开心了些。姬钊又说了几句好听话哄了哄他,吴小壮立马又兴高采烈起来了。

是个单纯的得有些过分的人。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还特别好哄。

晚上,姬钊和吴小壮道了别,绕了段路回到了自己的将军帐,一边看着帐顶一边想。

大概是因为这晚实在是同吴小壮说了太多的话,姬钊睡得比以往都要好。

吴小壮也不是每一次都能给姬钊带吃的。

“管得太严了呀,”吴小壮愁眉苦脸:“我差点被抓了,好险。”

姬钊想让他不用再给自己带东西了,做完晚训偷偷溜过来聊聊天已经让他觉得挺开心的了,便说道:“你也不用总给我带吃的,偷偷拿东西本来就不对。我其实也……不是很饿。”

吴小壮低落地“哦”了一声。心想:那些东西是专给那群皇上送来的男美人们做的,这些人,每次都吃不了多少,扔了也是白白浪费啊。而且不给你带东西,那不就没借口让你每天陪我聊聊天了吗?

军队戒律森严,能说上话的本来就不多。身边的人大多觉得吴小壮又聒噪又缺心眼,都不大愿意听他叨叨那么多话。

姬钊看吴小壮低落的模样,想了想自己刚才话是不是说太重了,却又不知道怎么圆回来,只好沉默。

“那下一次,我再给你带最后一次吧,行吗?”吴小壮说道。

姬钊说:“行。”

*

很多故事里的大坏蛋,也总爱说干完最后一票就不干,杀完最后一人就不杀。

你猜怎么着?

姬钊正从帐中走出来,便见他的亲兵刘都尉正皱着眉和身边的人吩咐着什么事,姬钊依稀听到了“炊事”二字。

“怎么了?”姬钊随口一问。

刘都尉便说:“嗐,小事,就是有个小兵偷拿吃的被发现了。现在正被带下去,要依军法处置。”

姬钊滞了滞,对着刘都尉挥挥手:“你过来。”

刘都尉全名刘筑恭,算是他母亲那边的旁支的亲戚。自小和他玩得不错,是进能一起上战场杀敌,退能一同下馆子喝酒的兄弟。

姬钊将刘筑恭叫到一处没人的地方,斟酌了一会儿,开口:“你知道我最近为什么晚餐吃得不多吗?”

刘筑恭:“啊?”

姬钊一脸凝重,想了一会儿,豁出去道:“那个被抓的小兵,是我认识的一个……小朋友。”

待姬钊三言两语将事情解释清楚,刘筑恭便了然道:“那我过去让人将他放了?”

姬钊点头:“嗯,我亲自过去也不大方便。你去后告诉他,你是刘钊的本家兄弟——刘钊就是我,别露馅了。”

姬钊想起这几日和吴小壮聊天的情况。那样的一个人,见着将军这样的“大官”,大概又得缩头缩脑的了。

姬钊不想看吴小壮战战兢兢对他行礼的模样,便也不想让他知道,这个天天晚上跑去大石头旁和他“私会”、吃他东西的男人,其实是个大将军。

刘都尉是知道姬钊喜欢男人的,挤眉弄眼道:“嗯嗯?”

“别多想,”姬钊看着刘筑恭不正经的模样,担心到时候这人得逗着吴小壮玩。

吴小壮逗起来可太好玩了,他不想让别人也发现。

姬钊说:“军中烦闷,宫里头那位又时不时的找麻烦,我心情不好,刚好他能给我些乐子,权当是消遣罢了。”

姬钊又吩咐:“这人胆子小,你也别跟他说太多不着调的话,听见没?”

等刘筑恭慢慢悠悠走过去,吴小壮已经挨了一鞭子。

军中有一种军法,用的鞭子上带了许多小小的倒刺,还沾了辣椒油,一鞭下去都已经能让人疼得叫都叫不出声。

行军法的几位见了这样的小事居然惊动了刘都尉,立即战战兢兢地以为出了什么事,敛了鞭子静候命令。

刘筑恭让几位带着鞭子退下,几位便低下头,问也不问地退下了。

吴小壮被那一鞭子打得屁股火辣辣,仿佛开了花。他泪眼汪汪地抬头,迷迷糊糊看见一个人,抖着嗓子道:“小的再也不敢了——”

刘筑恭笑眯眯道:“莫怕莫怕,我是你刘大哥喊来帮你的。”

吴小壮正趴着,哆哆嗦嗦地双手撑地跪着直起腰来,仰起脸看着刘筑恭,破了音地发出一声:“啊?”

刘筑恭这时才仔细一看:嗯,长得算是白白嫩嫩清清秀秀,但也实在称不上美貌动人。看着也不是什么文人雅士,似乎还有点蠢。比起京城里那位对姬钊穷追不舍却求而不得的公子,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姬钊连那位都看不上,自然更不会看上眼前这样的清粥小菜了。这人大约真的只是姬钊的一个消遣罢了。

刘筑恭便不情不愿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粉来:“给,待会儿给自己擦擦药。”

吴小壮犹豫了一会儿,一手扶着屁股,一手接了过去,抽抽噎噎地问道:“是刘大哥让你带来的吗?”

刘筑恭便简单地做了个自我介绍,说了声“是”。

吴小壮这时候已经清醒了些,他想:妈呀,刘哥竟然有个都尉朋友吗?

刘哥真是牛逼坏了!

刘筑恭本来还想着给兄弟助攻一下,这会儿见了吴小壮,觉得姬钊应该不会看上这样的人,便有些兴致缺缺,他直接意兴阑珊地说:“是我自己给你带的。你这半日也不用再去做事了,我准你回自己帐里歇着。我待会也会去同那些人说一说,就不罚你了。”

吴小壮缩着脖子,又惊又怕,又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直对着刘筑恭点头哈腰。

刘筑恭便更觉得没什么意思,摆摆手走了。

当晚。

“疼啊!”

吴小壮差点就要脱下裤子给姬钊看自己的伤口了:“一鞭子下去,裤子都直接被打破了。”

他被抓去挨鞭子的时候只觉得怕,哭也是哭屁股上的疼,现下见了姬钊,内心一股酸酸涩涩的感觉立马泛了起来,语气里带着撒娇:“太疼了,我擦了药都还是疼。”

其实那药很好,擦了之后过了挺久,也不是很疼了。

姬钊立马愧疚道:“是我不好,没及时让他过去。”

吴小壮连忙摆手摇头:“不不不不别这么说,没有你,我可要挨好几道鞭子啊!”

姬钊却有些好笑地看着吴小壮,忍不住掐了一把他看起来傻乎乎的脸:“没有我,你也不用偷偷去拿东西,就也不会被发现了。”

吴小壮脸上被轻轻掐了一把,觉得有些神奇。

他看着姬钊的脸,心想,这个人笑起来也太好看了吧,眼底全是暖洋洋的笑意。

这个世界上除了养大他的婆婆,都没人对他露出这么暖洋洋的笑容来。

他一时看傻,没来得及接话。

姬钊清咳两声,随口问道:“你擦伤口的那个药,哪儿来的?”

吴小壮立马兴高采烈:“是那位刘都尉送来的!刘哥,你也太厉害了吧,怎么会认识这样厉害的人啊!那药粉里可有好几味珍贵的药材啊!”

姬钊有些好笑地说:“认识一个都尉,这有什么厉害的?倒是你,居然分辨得出什么药材吗?你也挺厉害的。”

吴小壮被夸了,有些不好意思:“也……也不是厉害。婆婆经常带病在身,我就经常往药馆跑,跑多了,就和大夫熟起来了。大夫闲下来的时候,会随口教我一些东西,我就都记了下来,也就偶尔还能帮大夫帮帮忙、打打下手。”

姬钊面不改色地继续夸赞:“那也还是很厉害。”

吴小壮被夸得有些飘了,咧着嘴巴说道:“哈哈哈!是吧!寻常的小病小痛,我马马虎虎的也能看个大概来。磕了碰了,我也大概知道外敷怎样的药草会好得快些。”他说完,觉得自己真是有点说大话了,便又往回缩了缩:“但是其实会一点这个,好像也没什么用。”

姬钊随口说了句:“怎么会没用。”

吴小壮红着脸,连忙摆手:“哎呀,没用没用。”

几天后,吴小壮这点小技能却真的派上了用场。

一切顺利得有些诡异。

南越部落不战而降,军情上报至朝廷。军队南下数日后,得了命令又要北上回京。

兴师动众这么一路,不可能没点事情发生。

“前面过去那条路要小心,”姬钊指着地图说道:“来时就提醒过了的,还是要向各个营的士兵再提醒一遍。明日要穿过的那片树林有不少有毒的植物,小心不要被划伤。随行的军医也要打起精神备好药。等过了那片林,再淌过一条河,我们便过了边界,可以放宽心赶路回京。”

当晚,军队在树林前的空地驻扎。姬钊卸下铠甲,往树林深处走去。

自吴小壮平白挨了一鞭子后,姬钊就和吴小壮说好以后再也不要偷拿东西,晚训后一同到大石头处聊聊天就好。

他们一路北上,已经行了一段路程,自然不能再和吴小壮约在之前那片有大石头的小树林。姬钊有些担心吴小壮傻乎乎地进了这个树林等他。

不是所有树林都是安全的。

姬钊小心地避过一株带刺的植物,在树林中寻找着吴小壮的身影。他一边走着,心中一边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不安和烦躁来。

夜晚的树林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也不知是小动物,或是其他的什么。

姬钊瞧见前方不远处有块不小的石头,石头上果然正傻啦吧唧地坐着一个人,姬钊正打算出声喊他,眼前却闪过一道黑影。

他暗暗道了一声糟糕。

一个打扮十分具有南越特色的人举着长长的刺刀向他刺去。

姬钊迫不得已,赤手空拳地同此人交锋。

“啊!”吴小壮已经瞧见了这边的情况,被吓了一跳。

他原本想着今晚大约是见不着他的刘哥了,却还是担心刘哥会钻进树林里去寻他。这树林和之前驻扎的那片树林不一样,是不大安全的,到处都是毒物,白天的时候就有专人来反反复复吩咐过。

吴小壮担心他的刘哥傻啦吧唧地钻进树林里找他,便也傻啦吧唧地进了树林里等他。

两人十分有默契地想到一处去了。

*

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得姬钊身上发冷,却还是平白从额头滴出一滴汗来。

行刺的那人,无论是一路跟踪还是就埋伏在树林,均没让姬钊察觉,可见武功高深。

姬钊武功自然是不低的,但他身为将军,上阵杀敌更多地拼的是策略战法,是排兵布阵,即便有必须直面敌人的情况,也讲究一个干脆利落的手法。不像眼前手握刺刀的人,移步诡谲,招数奇怪,却招招都藏着浓重的杀机,每一刀都狠辣地妄想取他性命。

短短几招,姬钊感受着这似曾相识的招数,越来越心惊。他一面还要分神小心行刺的人转头去掳了吴小壮当人质,一面还要注意周围会不会再来一个同伙,一面却在盘算着,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不是南越的人。姬钊心想。

那人蒙着面,只见一双眼睛毫无波澜。姬钊一个不慎,左肩被不轻不重地划了一刀。

吴小壮此时已不在姬钊视线内,也不知是跑了,还是找了个地方躲起来。

这样也好。姬钊稍微松了松心神,短兵相接间,他似是下了个决心,徒手握住了那人手中的刺刀,一个借力,将蒙面的人的面罩扯开来。

那人长相没什么奇特,可左颊上却刻着一个暗金色的图腾。那图腾仿佛嵌入了肉里,每一划都仿佛藏了浓重的杀机和某种威仪。

那图腾,姬钊再熟悉不过。他曾在当今圣上的衣角见过许许多多回。也知道当今圣上养了一支暗卫,武功深不可测,专为圣上办事。

姬钊手上满是血。他终于开了口:“是皇上派你来取我性命?”

那人自然不说话,只一双眼狠辣而无情地看着他,手上的刺刀一个转弯,不是向着姬钊,却是向着自己身上刺去。

姬钊在那瞬间,脑海生出了个十分胆大的念头。

他就这么握着对方握着刺刀的手,将刀又一转,直直向自己胸口刺去——

不深不浅,是在他控制范围内的伤口。

刺入心口的刀,疼得他一阵恍惚。

紧接着,姬钊又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卸了行刺人握刀的那条胳膊,便支撑不住,单手撑地,跪了下来。

行刺人被姬钊这么一出吓了一跳,却很快扶着胳膊,勉力使出轻功,逃走了。

姬钊双眼中带着血丝,死死盯着渐渐缩小的行刺者的身影,直至在树林中消失不见。

是去复命了吧?

……也不知道他豁出去的这么一回,能不能让皇宫里那位彻底放过他。

吴小壮屁滚尿流地从石头后钻了出来。

他双眼刷刷地滴着泪,扶着姬钊让他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暂时靠着,一边嘴上又不停叨叨:“我差点被吓尿了,我的天、我的天……我的腿都都都在抖。刘哥我不是故意躲起来不帮你的,我是觉得我这时候跑出来可能反而要起反作用,就一直缩在石头后面没敢出来了。我们是好兄弟,好兄弟有难同当,可是我根本不会同人打架只会帮倒忙……”

姬钊此时的气息已经混乱而微弱,他看着哭得一脸脏兮兮的吴小壮,开口道:“快叫……叫人来。”

吴小壮眼泪飙得更厉害了:“可是你的胸口一直在流血,好多血!你得先止血,不然等人来了血都流干了啊啊!”

姬钊没力气说话了,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

吴小壮一边哭得抽抽噎噎,一边将姬钊轻轻放在地上,嘴里又念叨着:“叶宽而阔,绿中带紫……节上有绒毛……叶鞘无毛……是这个吧?这个到底算不算有毛啊?万一有毒怎么办啊。止血、止血,得止血……”

姬钊实在撑不住,昏了过去。

吴小壮一看,更慌了,跌跌撞撞地在树林里照着记忆里外敷可止血的药草模样辨认着。

自古医毒不分家,毒物多的地方,往往药草也不少。吴小壮抖着手摘下一株又一株,慌忙间,手臂却被带刺的一株植物划伤了。

他却半点察觉都没有,只知道他的刘哥受了伤,而他大概能帮上忙。

等吴小壮乱七八糟地为姬钊大致地止了血,又慌里慌张地跑回营地呼救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也不大对劲,可也来不及再说些什么,便两眼一翻,也昏了过去。

*

再醒来的时候,姬钊已经在自己的帐子里。

“伤口再深半寸,你的命就该没了。”刘筑恭说。

“还好那小兵,及时给你敷了止血的药草,又没冒冒失失将你扛回去,而是先将你放到原地,跑回去喊人。看起来傻啦吧唧,居然还蛮聪明。”

姬钊动了动,扯到胸前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之前自己刺向自己的时候,都没觉得这样疼。

“吴小壮呢?”姬钊问:“他没什么事吧?”

帐外来了人,说有事要与刘都尉商议。刘筑恭便站了起来,含含糊糊地说了声“那家伙在树林里中了毒啊,唉我待会儿再来跟你说。”,便掀起帐门走了。

那家伙?在树林里?中了毒?

姬钊胸口疼得要命,一旁的小兵连忙上前将姬钊扶起:“将军,保重身体。眼下没有什么要紧事,还请您多歇息。”

姬钊摆摆手,艰难地坐直了身子。

没有什么要紧事?好像的确是没有的。

他想起在树林里吓得满脸泪痕,整张脸还不知道蹭了哪儿有些脏兮兮的吴小壮,又想起昏过去前吴小壮抖着身子将他的头按在他自己瘦弱肩膀上的感觉。

一个小小的、甚至还不懂得扛起兵器打仗的炊事兵,是死是活,对于他这样身居高位的人来说,好像的确应该是不痛不痒的。

“那个中毒的小兵,你知道他现在怎么回事吗?”姬钊忍不住还是开口问道。

帐中看着他的小兵都纷纷摇头答不知。

姬钊感到烦躁。

这样的烦躁越扩越大,演变为极度的不安。

他在不安什么?

一个小兵,出了什么事都和他没关系。

可如果真的没关系,他今晚为什么要担心吴小壮一个人去了树林而去查看?为什么在得知他中了毒后心慌意乱?

只不过是烦闷日子里的一个小小消遣,要说有怎样的情绪,那顶多就是愧疚。

顶多就是愧疚?

“去,出去问问,那日救了我的小兵现下是什么情况?是中了什么样的毒?是……是死是活?”姬钊发话:“速去速回。”

然后又躺了回去,烦躁地看着帐顶。

被叫出去的小兵很快回来复命:“回禀将军,那小兵现下正昏迷,已无性命之忧。”

姬钊这才狠狠松了口气,但很快又揪起心来:“他现下在哪儿?给他腾个单独的帐子,垫上舒服一点的软垫,吃食也单独做精细些,用药也都照着最好的来。”

小兵战战兢兢:“军中独有的几个软垫已给那几位宫里送来的美人用去了,将军您看……”

姬钊这才想起,他和吴小壮的相识,正是在宫里送来几位男美人存心怄他的那天。他想起那天吴小壮和他拉拉扯扯的模样,心情缓和了些,却还是沉下脸道:“一边是我的救命恩人,一边是宫里送来的我甚至一面都没好好见过的美人。你说该怎么做?”

小兵战战兢兢地说了声是,退下了。

*

刘筑恭回到帐中。

“你确定那人真是……皇上派来的?”刘筑恭数落道:“我知道你想置之死地而后生,也想趁此借机向皇上表明你绝无二心。但你知不知道情况太危险。要是你一个不慎力度过大,或是那小兵真的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你可能就成为世上第一个没被行刺者刺死,反被自己弄死的蠢货了。”

姬钊说:“是,是我莽撞了。”

刘筑恭又说:“你这么个岁数了,不娶妻生子,还扬言好男风,却也没见你同哪位男子好过。皇上疑神疑鬼,总觉得你又在玩什么花样,我听说这次回京,他打算亲自为你许一门婚事,你做好准备,恐怕不是个善茬。”

姬钊皱眉道:“行,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想想对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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