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1-25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其颜灼灼 主角:盛见微 花照水
西羹国征元十五年九月初八大雨滂沱,雷声电闪一日不绝,征元帝寝殿周遭鸟雀乱飞,喧吵不止,宫人不停驱赶,但怎么都赶不尽。
至正午秋星昼现,众皇子公主跪在帝王寝殿内外,太医内侍进进出出,端汤送药。众人似乎都在等里面那位不可一世的帝王咽下最后一口气。
钦天监连滚带爬地跪到刚从内殿侍奉出来的太子跟前,磕头道:“殿下,天现异象,是有大变之兆!”
太子年仅十七,举手投足间都裹挟着要改写山河的风范,少年意气凌厉。
他闻言向内殿看去,神色不动,说:“是要有大变故了——皇叔是一代明君,他要陨落,自然是山河当哭。”
征元帝盛见微三十岁接手了自己那短命兄长的烂摊子,连带着破旧山河还有三宫六院的嫔妃皇子。
他手法狠厉,处事果决,用了五年时间摆布出一个全新的西羹王朝,在位的十五年来盛见微只坐前朝,不进后宫,先帝的皇后还是皇后,太子还是太子,他似是只一心为西羹王朝养出一个能挑大梁的继承人,数年来挂名皇帝做得也有模有样。
天边乍起一声惊雷,电闪劈亮了半边天,钦天监被吓了个激灵,俯首道:“此等异象恐似四梵天下临了仙人——陛下怕是挺不过今晚,殿下要早做打算,所有礼制皆要亲力亲为,以显殿下诚心,这几日方能安然渡过。”
不待夜深,宫殿内外钟声震耳,告了征元皇帝驾崩,一时之间后苑的数百只仙鹤齐鸣,展翅欲飞,鹤唳久久不止,鸣声凄厉,让人寒毛竖立。
新帝即位后,手段比之征元帝更是狠辣,半年之内肃清朝野,将一心拥簇先帝的许多大臣下了大狱,其中便有他的老师——也是征元帝亲自下诏,要求他将其尊为帝师的当朝丞相花照水。
花照水跟随征元帝多年,自幼时便相伴左右,交往甚密,是征元帝的至亲心腹。新帝本就对他这个皇叔多有猜忌、满怀芥蒂,这位帝师他同样看着碍眼,自然是留不得。
花照水脱了那身绯色仙鹤朝服,换了灰白的囚衣,被下了死囚牢。死牢里只有一扇很小的窗,在日头偏西即将落山的时候才能照进潮湿的囚室,留下一点点的热光。
死牢中一片寂静,他几乎能听见哪里漏水的滴答声。在潮湿黑暗中他反而心如止水——他想自己这半生安分守己,从未有过不臣之心,如今征元帝西去,他也愿好好辅佐这位新帝,却不曾想自己竟碍眼至此,被以莫须有的谋反罪论处,扔进了死囚牢。
这些日子实在难熬,那小皇帝想给他安个罪名送他去见无量天尊,还不忘走个刑讯的过场,花照水一身灰白色囚衣沾满了血垢,那张让人移不开眼的脸也变得面目全非。
昔日是太子之师,如今却是阶下之囚,想来风光半世,也不过弹指之间罢了。
狱卒送来的酒肉饭菜还放在眼前未动——今天有鱼有肉有酒,俨然一顿断头餐。
桌面上投下一小片金色的光晕,整间屋子只有那么一点是亮的。花照水盯着那点热光看了许久,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不知向谁举杯,那被鞭痕亘了半边的脸好一会儿才扯出一个笑来,无奈道:“青渡,你的这个小侄子,实在是太难带了。”
此时正是盛春时节,御花园中百花繁盛,新帝正与后妃同赏春景,乐声轻快,霎时间狂风袭过,众人衣衫吹得凌乱,惊呼声一片,丝竹杂乱,要彼此搀扶才能站稳。
待大风止息,再放眼望去,御花园内百花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花杆,仿佛刚刚那一瞬便是历了整个寒冬。
新帝重重放下酒杯,脸色如同结了冰,后妃们察言观色,都吓得不敢多出一言,战战兢兢地侍立在一旁。
太监快步跑过来,扑通跪下了,匆忙叫道:“陛下!花大人他……殁了。”
这本不该是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新帝却心内骤惊,想起刚刚的天降异象,竟然一时站不起身,半晌才有些颤抖地说道:“朕去瞧瞧。”
死囚牢中的人面容安详,仿佛那杯穿肠烂肚的毒酒没能带给他半分痛苦。
新帝站在几步远端详他昔日的老师,莫名觉得肝胆俱颤,再无法久留。
新帝魂不守舍地走出森冷牢狱,却不知道哪冒出来一群麻雀,扑棱棱地从草丛里飞起来,把众人都吓了个踉跄,而那被死囚血浸透了的、全是枯草的荒地里,竟然开满了各色的野花。
*
四梵天云雾缭绕,风云流动,采星台半藏身于这云雾中,只有一轮八卦边、镜子般的物什悬在台上——这便是可通人世的八星盘。
八星盘周身的符文发出金光,盘面缓缓转动,一个人影从里面钻了出来,那人身上的污色囚衣在踏入四梵天时咻然消散,流动的云雾间只能瞧见来人茶色长衫袖口的一枝兰花。
花照水刚从八星盘中钻出来,眉心还带着一股挥散不去的黑雾,弄得他总觉得眼前灰蒙蒙的,于是不甚愉悦地捏了个诀,往自己额头一弹,想把这雾气赶走。
也不知那人间皇帝给他喝了什么玩意儿,肉身死了连带着法身都还没缓过劲。
估计他还是本事没有学到家,捏了几个诀这股黑气都驱散不走。
正发愁呢,那个执掌八星盘的宁沚星君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扑棱着冲过来,几乎贴在了他的脸上。
花照水被他突然凑过来的脸吓了一跳,身形不稳地往后闪了闪。
宁沚连啧数声,又施施然地退开了几步远,悠然道:“别试了,八星盘里走一遭,人间的死法多少得带一段时间,何况你这还算是横死——要真想把这黑东西摘了,就找你师父去。”
这位星君不知道是化不好人形,还是不屑于化成人形,或是化了人形但是旁人没瞧出来——花照水每次看见他都会幻视,不知道他到底是那个眯缝着眼的白头发青年,还是到处开屏的白孔雀。
于是花照水支吾了一下,他在四梵天修炼了三百年,还是没能习惯这位星君耍弄他的小把戏。
宁沚一弹手指,八星盘便收了神通,像是一面真正的镜子,人影集市在其中如溪水一般流过。
“你师父在坼雪池边入定呢,愣着干什么?还不找他去。”
花照水又踌躇了一下,神色犹疑,说:“刚刚我在人间,师父都看见了吗?”
宁沚像是又幻化回了原形,花照水几乎闻到了鸟毛味儿。
“你这么畏畏缩缩的,难不成?”白孔雀围着他转了一圈,鸟声鸟气道,“小花儿,是怕让青渡知道,你叫了他的道名?”
茶色长衫几乎腾空而起,像炸了毛一般抖擞半天,花照水的脸涨得通红,那双桃花眼马上就要瞪成圆的了,支支吾吾道:“你……你也没说第一劫……师父会来!”
那位星君毫无同情心,轰他走:“你师父爱徒心切,怕你这个半吊子徒弟头一回折在八星盘里,你怎么还反倒怪我——快走快走,八星盘已关,本君要喝酒去了。”
花照水脑子里反反复复是他叫的那声青渡,臊得差点原地幻化成真身,一头扎进坼雪池里,再不出来见人。
宁沚急着收摊赶人,便一脸严肃地拢了拢袖子,说:“你师父那把琴出了点问题,你赶紧去瞧瞧,好像是进了一趟八星盘就不对劲了。”
“临川琴?”花照水猛然一惊,那琴与他师父的元神相通,或者说就是由元神幻化而出的。
青渡在千年前的一场大战中元神受损,临川琴也严重损毁,七根琴弦尽断,至今没能找到修复的法子。
即使青渡受过如此重伤,但临川琴仍是四梵天第一法器,若是因为陪他入了一趟轮回就出了岔子,那他可万死莫赎了。
宁沚星君不见了,只剩下一只欲飞的白孔雀,却被花照水一把薅住了右翅,发出两声愤怒的鸟叫:“栖谷!放开本君!你以下犯上,我要跟你师父告状!”
花照水跟他赔了个笑,小心地给他梳了梳毛,说:“我……我就是想问问,我师父的琴是怎么回事?是因为去人世走的这一趟吗?”
白孔雀一瞪他,展翅飞走了,只留了些逐渐远去的话音:“自己去看!”
花照水心里发虚,踌躇好半天才往坼雪池去。
坼雪池是盛见微在四梵天的道场,积雪不融,冰霜不动,数千年如一日。
盛见微平日入定,只在池边随意打坐,若是闭关,就不知道他会在坼雪池的哪里——坼雪池若按人间的规尺细究起来,有半个雪山那么大。
坼雪池终年冰雪相覆,不生花草,不长菌菇,唯有尚未修炼完全的个别仙鹤在某些特定的日子,才被允许来坼雪池蹭一蹭四梵天上神的仙气。
花照水是个例外,他是青渡神君唯一的弟子,随时可以到坼雪池来修行打坐,在漫天的灵气中悟道。
而花照水既不是仙鹤,也不是上神,而是一缕不知从哪里飘荡来的孤魂,侥幸被上神捡了回来,才做了如今的栖谷仙君,在这修仙之人穷极一生追求的四梵天上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