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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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国王的庞大巡游队伍在十二月中旬离开了伦敦。为了欢庆对苏格兰的征服,国王途经的每个市镇都举行了盛大的庆祝活动。亨利八世国王在侍从的帮助下骑着白马走进一个个城镇,接受民众的欢呼,从献媚讨好的市长手中接过城市的钥匙。

王室在约克度过了圣诞节,在约克大主教的官邸里,举行了盛大的舞会,对于朴实无华的北方而言可谓是空前绝后,暖房培育出的约克白玫瑰装点了整个大厅。国王和王储接见了北方的贵族和乡绅们,这块几年前刚刚爆发过大规模叛乱的土地如今正不遗余力地向都铎王朝展示自己的忠诚。

圣诞节后,御驾接着以缓慢的速度向北开去,新年后的第三天,国王的白马跨过了苏格兰的边境,在那里他受到了苏格兰代表们的欢迎。

在爱丁堡,赫特福德伯爵已经为国王的来访准备了接近一个月。道路两边装点着冬青树的纸条,爱丁堡城堡的大门上挂上了都铎玫瑰的徽章,通往城堡的大道每天都被清扫以防止积雪,在爱丁堡南面五十英里设置了驿站,以确保国王的到来的消息能够提前两天到达。

1546年一月七日的早上天亮的很晚,然而爱丁堡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已经在黑暗中步出了家门。外面下着小雪,有些泥泞的道路被被陷进去的马车车轮压出一道道深深的车辙。家仆们走在他们主人的前面,举着火把为老爷照明,星星点点的火光形成一道道长河,从城市的各处向城门流去。

当天亮的时候,城门南面已经是门庭若市了,几百名士兵大声喊叫着维持秩序,穿着黑袍子的乡绅和商人们,穿着紫袍子的教师,还有穿着绣金边礼服的贵族们各自挤在一起交谈着,让这里看上去如同五月节的乡村集市。阴沉沉的天空呈现出铅灰色,北海吹来的冷风让人即使穿着厚重的披风依旧感到彻骨的寒意。

早上十点半,赫特福德伯爵爱德华·西摩终于抵达了现场,随即受到了热情的欢迎,刚才还在谈笑的人群如今都争相挤到伯爵面前,试图给这位苏格兰的征服者留下一个好印象。伯爵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向人群点头致意,他的腿上绑着新获得的嘉德勋章的吊袜带,上面的圣乔治十字让许多新朝雅政的拥护者们看花了眼睛。伯爵身后是新封的罗塞斯子爵罗伯特·达德利,这个十几岁的少年作为王储身边的头号红人用文雅的态度面对每一个凑上前来向他打招呼的男女。在伯爵和他的随从们身后是格雷勋爵率领的三百名重骑兵,当这些披着重甲的骑士们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赫特福德伯爵纵马来到队伍的最前方。“议长阁下。”他对早已经到达的伦诺克斯伯爵点头致意。

伦诺克斯伯爵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他眼睛下显然抹了粉,但青黑色依旧明显可见。“您好,阁下。”他的声音里明显带着一丝讨好和小心翼翼。然后他转向伯爵身后的罗伯特,“您好,子爵。”

“议长阁下。”罗伯特躬身行礼,看着这位比自己地位高的贵族如此小心翼翼,他内心不由得泛起一丝同情,然而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不是吗?一时被虚幻的权力迷了眼,如今就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伯爵显然是一夜没睡,毫无疑问他的整个晚上都用在了猜测国王的心情上。罗伯特脸上泛起一丝苦笑,他又何尝不是整晚辗转反侧呢。

“不知道殿下会是什么态度。”他有些后悔在离开前夜那场舞会后唐突的语言了,如果他早知道王储的想法的话,也许他就不会惹殿下生气了。对于王储的反应他有些暗自窃喜,看来他并不是唯一看重他们之间关系的人,然而同时他内心里又有些沉重,王朝需要一个继承人,如果爱德华要继承王位,他就必须为此负责。罗伯特紧紧地抓着手中已经脱下来的手套,他不能允许他们之间的关系让国家陷入内战。

马蹄声打断了罗伯特的思考,他抬起头,一位信使骑着马奔到了赫特福德伯爵的身前,气喘吁吁的马大口吐着白气,虽然是冬天依旧大汗淋漓。“阁下,国王陛下即将抵达。”信使说道。罗伯特看向地平线尽头,那里已经出现了一长串车队的影子。

伯爵翻身下马,他低下头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着,确认一切正常。“是时候了,先生们。”他肃穆地看着车队的方向。

国王车队的前面是两百名骑兵组成的先头队伍,通常来讲国王会骑马走在最前面,然而他从进入苏格兰之后就得了感冒,此刻只能坐在有着暖炉的马车里。笨重的四轮马车在泥地里行驶地举步维艰,一路吱吱嘎嘎地来到了迎接队伍的面前。一名王室仆人连忙上前在车门下放上脚凳,打开了车门。

亨利八世国王艰难地挤出车门,在两名仆人的搀扶下,他一瘸一拐地走下马车。国王脸色阴沉,显然被重感冒折腾的不轻,而众所周知生病的人脾气都会变得更坏,被国王残暴事迹吓得不轻的达官贵人们一个个噤若寒蝉,深恐自己做了出头鸟,正好撞上国王的怒火。

罗伯特并没有太关注国王,他紧紧盯着国王身后的另一辆马车,上面飘扬着威尔士的红龙旗帜,那是威尔士亲王的车驾。

爱德华王储看上去脸色苍白,但比起国王的状态而言还是好得多,一名侍卫伸出胳膊把小王子抱下了车。王储环顾了一下四周,当他的眼光与罗伯特的眼光相交时,他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立即转开了目光,显得十分刻意。

“看来还没有消气啊。”罗伯特有些无奈。

赫特福德伯爵走上前来,分别向国王和王储致意,“陛下,殿下,欢迎来到爱丁堡。”

国王咳嗽了几声,他看着赫特福德伯爵,微微哼哼了一声,意思是他听到了。

“您做的很好,伯爵。”王储对赫特福德伯爵致意道,气氛微微缓和了一些。

“谢谢您的夸奖。”伯爵心里舒了一口气。

“陛下,殿下。”伦诺克斯伯爵趁着这个机会走上前来深深鞠躬,“我代表苏格兰王国,欢迎她命定的合法君主和继承人的到来。”

“国王万岁!”议长身后的贵族们喊道。

国王阴沉沉地看着伦诺克斯伯爵,他阴沉沉的目光令伯爵内心七上八下,接着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当伯爵已经满头冷汗的时候,国王终于打破了沉默,“您好啊,议长。”国王把“议长”这个词念的很重,“或者你更希望我称呼你为我的副王阁下?”

伯爵吓得面无人色,“陛下,我……请您相信……”他被目前的场景吓得有些结巴,然而国王没有心情去听他支支吾吾的辩白。陛下自顾自地走开,去接见下一位卑躬屈膝的贵族。伯爵身边的人群自觉地让开,使得他身边出现了一片不大不小的无人区。

国王用同样不耐烦的态度打发了一个个向他表忠心的贵族,当最后一位候见者弯着腰离开国王面前之后,一位仆人为国王牵来了他的白马,然后蹲在地上,让国王踩着他的背上马。国王哼唧着艰难地爬上了马背,“我的儿子!”他对牵着马的仆人命令道,一名仆人连忙抱着爱德华王子上前,把他放到国王怀里。

陛下用双腿夹了夹马腹,白马温顺地迈开步子向前,大人们也连忙上马,按照地位顺序跟在陛下的身后。

国王大道的两边挤满了人,有人在欢呼,但欢呼声并不算很大,更多的人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有些人眼里的是恐惧,亨利八世国王残暴的名声已经为全欧洲所耳熟能详;有的人眼里的是愤怒,两个国家几百年的世仇不是一份法案可以抹杀的。然而无论他们如何想,在班诺克本战役三百多年后,苏格兰再一次失去了她的独立。

“这座城市充满了敌意。”托马斯·西摩爵士策马与他的哥哥赫特福德伯爵并行,“你确定这一切都没问题吗?”

伯爵耸了耸肩膀,“这城里有一万士兵。”他冷冷地说道,“苏格兰人有理由对我们怀着敌意,可那又如何?火枪和刺刀会让他们冷静下来的。”

托马斯爵士不置可否。“我很意外陛下竟然没有追究玛丽女王的逃跑。”他转移了话题,“加德纳主教本来可是打算大做文章呢。”

伯爵抬起头看着前方,队伍已经抵达荷里路德宫的大门前。“陛下想要的是苏格兰,那个小女王只是手段而已,现如今他已经拿到了他想要的。”

“多亏了王储的计划。”爵士说道。

“我也还了殿下的人情,”伯爵看了看不远处的罗伯特·达德利,“我提携了他的人。”

“如果你日后当了摄政,你和新国王一定会相处的很愉快的。”

“聪明人之间相处总是很容易的。”伯爵微微一笑。

……

荷里路德宫已经装饰一新,国王住进了詹姆士五世国王的套房,而王子则住进了玛丽女王的套房。王后,玛丽女士和伊丽莎白公主并没有参加典礼,而是直接住进了宫殿里为他们准备的房间。王旗在屋顶的旗杆上升起,标志着英格兰的宫廷暂驻于此。

爱德华坐在炉火前的扶手椅上,漫长的入城仪式快把他冻僵了。王子因为安妮·波林王后在怀胎时险些流产而一直有些体弱,在冬天的一场几百英里长的巡游更让他有些精疲力尽。

门口传来几声敲门声,大门咯吱作响的打开了。

“罗塞斯子爵阁下正在等候室里,殿下。”侍从走进房间,鞠躬说道。

爱德华愣住了几秒,“罗塞斯子爵?”

“罗伯特大人。”侍从小声提醒道。

“啊,谢谢你,我想起来了。”这爵位还是我安排的呢,王子自嘲地想,看来他最近真是有些太累了。

“殿下?我应该怎么对罗伯特大人说?”侍从追问道,然而王子依旧没有回话,正相反,他转过脸去,静静地看着壁炉里跳动的火苗。

当侍从觉得自己不会得到王子的回答,正准备鞠躬离开的时候,王子终于开了口。“请他进来吧。”

“是的,殿下。”侍从官鞠躬告退。过了片刻,他又走进房间里,“罗塞斯子爵,罗伯特·达德利阁下。”他通报道。

侍从离开了房间,爱德华依旧坐在那里,背对着罗伯特。要说话吗?他想,可说些什么呢?“我原谅你了?”这听起来很傻;“你怎么样?”这实在是尴尬;难道就说“您好”?不这一定不是个好主意……他眼前闪过一片阴影,王子抬起头,惊讶地发现罗伯特把他的披风盖在了自己的身上。

“你看起来……脸色有点苍白,”他看上去有些紧张,两只手仿佛不知道放在哪里一般互相抓着。“我想可能是因为房间里有些冷的缘故……我是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不起殿下,我失礼了。”

他退后一步,对王子鞠躬。“殿下。”他说道。

“谢谢你的披风。”王子说道,他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我有……”

“对不起。”

王子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那晚上不该说那些话,”罗伯特单膝跪下,平视着王子的眼睛,“我一直以来都在想各种各样的事情,各种各样的计划,来确保……”他的声音里有些痛苦,“确保你不受到这一切的伤害。”

“然而当那天我得到苏格兰女王逃脱的消息的时候,我发誓那是我人生中最高兴的时刻之一,这吓了我一大跳。我才发现我无法忍受那个场景,你和她一起步入威斯敏斯特教堂的大厅……我无法想象那个场景……”他伸出手,握住了王子的两只手,“我太自负了,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王子看着他的表情,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你真是个自负的混蛋。”

“是啊,我的确是。”罗伯特伸出手,把面前的少年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我们会一起解决这个问题的。”爱德华吸了吸气,他可以闻到罗伯特衣服上的柏树香气。“别再背着我做决定了。”

“再也不会了。”罗伯特说道。他抱着王子,久久都不松开。

“你要抱到什么时候?”王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些许红色。

罗伯特笑了出来,“抱到你暖和过来为止。”他捏了捏王子的胳膊,“你有些瘦了,胃口不好吗?”

“宫廷一般不会在冬天出远门,我想大家都有些累了。”王子耸了耸肩膀,“据我所知王后好几天都没怎么吃饭了,她一直呆在自己的车里。”

“真是个聪明人。”罗伯特说道,“她知道不要抢了国王的风头,凭这一点也许她能撑到最后呢。”

“但愿吧。”爱德华不置可否,他看了看罗伯特的脸,“你也瘦了。”

“我们毕竟在打仗,虽然伯爵是个卢库鲁斯式的美食家,但我们也不是每天都大摆宴席的。”

“幸好这一切都没有白费,”王子说道,“你喜欢你的爵位吗?”

“我父亲很喜欢。”罗伯特耸了耸肩膀,“你知道他沉迷于这些,家族荣光之类的东西。权力,爵位和财富,这对于他而言就像空气和水一样。”

“很抱歉我只能做到给你头衔而没有领地,我没有足够的筹码说服赫特福德伯爵,他可是个老狐狸。”

“我一点都不在乎这些。”罗伯特说道,“留着那些筹码吧,我们跟赫特福德伯爵的日子还长着呢。”

“国王似乎有些对他不满。”王子说道,他站起身,为罗伯特倒了一杯酒,“我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也许是嫉妒伯爵完成了他所没能完成的?当然更可能的是伯爵的威望让他感到了威胁。”

“也许吧,不过因为他的巨大威望,国王一时还摆脱不掉他。”罗伯特仰起头,把杯子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不过我们真的要把今天剩下的时间都用在讨论赫特福德伯爵上吗?”

爱德华笑了,“那你有什么建议吗?”

“或许你有兴趣参观一下这座宫殿?我是说,我虽然不是什么专业的向导之类的,但我这段时间可是一直住在这里,所以我也算是半个本地居民了。”罗伯特笑着说。

“好吧,向导先生。”爱德华站起身来,罗伯特帮他把披风套在脖子上,“我碰巧对建筑很感兴趣呢。”

“那这边请,殿下。”罗伯特拉着王子的手,向房间的大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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