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

精彩段落

霁月坐在大殿的龙椅上,看了一眼下面端庄严肃的大臣们,越发觉得这朝会没什么意思。

他半倚在龙椅上,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敲击着扶手,似是催促着大殿之中的群臣赶紧结束这无聊的朝会。

“陛下,臣有事要奏。”

一个听起来像是上了年纪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霁月没有抬眼看到底是他的哪位“爱卿”在这儿拖延下朝时间,他随手挥了挥,示意那位“爱卿”有事快奏。

“陛下继位已五载有余,如今我大梁境内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恳请陛下择良时立后,延绵子嗣,以承国祚。”

霁月敲击着扶手的手指一顿,感到有些惊讶,他还以为这大殿上站着的“爱卿”们都希望他无嗣而终,最好再出个什么意外明天就断了气,这样他们这群人才好名正言顺的争抢皇位,改朝换代。

他想了想措辞,正准备找个借口先把这个提议含糊过去,一道充满威严的声音就从龙椅后的珠帘内传了出来。

“皇帝过了年才15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孙卿这个提议未免也太早了些吧?”

霁月反应过来,是了,在这大殿上有个最不想让他大婚立后的人,那便是当朝太后娘娘。

他果断选择闭口不言,看看这太后娘娘和他的“爱卿”能给自己带来怎样一出精彩好戏。

“臣以为如今国家安定,百姓生活安宁,唯有后嗣一事上仍未有所定,此事事关国祚,是我朝第一大事,应宜早宜多,不能有任何闪失。”

珠帘后的人听见这番说辞冷笑一声道:“皇帝如今身体康泰,还正值长身子的时候,孙卿劝皇帝抓紧时间大婚,以承国祚,究竟是承国祚呢,还是想要毁了皇帝这身子的根基?再者说,病弱如先帝,不也一样有庄王和皇帝两位皇子,先帝可是弱冠之年才大婚的,这国祚不也好好延续下来了吗?”

那位被太后称作孙卿的大臣听了这番话,慌忙跪了下来,整个人伏在地上声音颤抖:“臣绝无此意,太后明鉴!”

霁月看了眼那位跪在下面的大臣,看着那有些老迈的身形,他突然有些于心不忍。

“好了。”霁月朝着下面的众臣挥了挥手,“立后这件事儿听太后的,还是过几年再议吧,朕看众卿今日也无他事要奏,退朝吧。”

说罢,他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毫无顾忌的当着还未退出大殿的众臣们打了个哈欠,回身看着珠帘后的太后也站了起来,才跟在太后的身后往大殿后面走去。

快要踏出大殿时,他似乎听见一声叹息,他身体顿了一下,而后笑着摇摇头,跟随太后走出了大殿。

霁月规规矩矩跟在太后身边走着,时不时偷偷看一眼这位太后娘娘。

当朝太后娘娘可是个厉害的狠角儿,二十年前北都被狄戎国攻陷,和帝率一种王孙贵族和世家大族仓皇南渡,另立新都南安,彼时霁家的江山摇摇欲坠,南渡而来的世家大族与已在此延绵百年的士族冲突不断,互不相让,而虞川舒氏在这时站了出来。

虞川舒氏乃太后娘娘的娘家,南安一带的百年望族,只可惜到了太后娘娘这一代家中子嗣不足,一大家子生出来的十有八九都是姑娘。

这可愁坏了太后娘娘的老爹,虞川舒氏的族长。

恰逢皇族南渡,定都南安,族长老爹自觉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要让虞川舒氏不仅是世家大族,还能成为皇亲国戚。

于是就有了虞川舒氏对南渡而来的皇族表示友好,刚刚南渡而来江山不保的和帝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利利索索把自己的儿子,也就是霁月的亲爹后来继位的泰帝送给舒家做了女婿。

这太后娘娘舒明安就是虞川舒氏经过再三考虑选择嫁给泰帝做正妻的女子。

在这之后,泰帝因南渡时舟车劳顿落下病根,舒太后又是如男儿一般的人,久而久之朝中有一半的事情都经舒太后之手,直到泰帝驾崩,霁月继位,太后娘娘便终于能够光明正大的垂帘听政了。

霁月想到这里,不由得在内心感叹,他们霁家但凡有一个像太后娘娘这般的人物,也不至于落得个江山不保,天天坐在那龙椅上都觉着心惊胆战的地步。

“皇帝。”舒太后的声音打断了正在内心感慨万千的霁月。

“儿臣在。”他毕恭毕敬道。

“今日在朝会上,孙卿提议立后的事儿,皇帝是怎么想的?”

霁月还以为太后娘娘会放过自己,没想到该来的还是躲不过。

“回母后,儿臣以为母后所言甚是,儿臣年岁还小,现如今应当以做人立身之学为重,还不到谈论娶妻生子的年纪。”

太后似是对他这番回答很是满意,语气里不由得多带了一丝肯定,“嗯,皇帝有这样的心,也不怕大梁的国祚绵延不下去了。”

“母后说的是。”霁月停下脚步,对太后行了个礼,“儿臣还有些学业上的问题想去请教荀先生。”

太后回首看了他一眼,“去吧,荀先生是大家,皇帝切莫怠慢了。”

“是。”

霁月转过身,朝着上书房的方向走去,还没走出两步,就又被太后叫住。

“皇帝。”

“母后还有何事吩咐儿臣?”

舒太后的眼神有些让霁月捉摸不透,“皇帝以后在朝会上还是要注意些形象,坐在大殿的龙椅上就要有帝王之仪,不可随心所欲。”

原来是觉得他太没规矩了。

“儿臣明白了。”

舒太后没再说什么,在一众宫人的拥簇下朝着寝宫方向走去。

霁月看着太后远去的背影,也转身往上书房那边走去。

行至一半,霁月突然改了主意,他停下来,用手指了指随侍在一旁的一个太监,对着跟在他身后的宫人们说道:“朕突然想去御花园走走,夏全跟着我就行,你们其余的人都先回宫吧。”

一个年纪稍长一些的太监站出来道:“陛下,这恐怕不妥吧?夏全他一个人怎么能照顾好陛下,还是让奴才等都随侍在侧,方便伺候您。”

霁月瞥了那大太监一眼,“这有什么不妥?皇宫大内最安全的地方,还怕朕遭遇什么不测不成?有夏全一个人就够了,朕不需要你们伺候,一群人围在眼前碍眼,朕是去欣赏御花园的景色还是欣赏你们这群人?”

那大太监知趣的闭上了嘴,被霁月钦点陪同的太监夏全接话道:“那奴才这就去给您安排步辇。”

霁月一脸嫌弃的看着夏全,“这皇宫统共就这么大点儿地儿,去御花园散个步用得着步辇吗?有等他们那群奴才把步辇抬过来的时间,朕自己走也走到了。”

“是是是。”夏全陪着笑说:“是奴才考虑不周。”

“行了。”霁月挥挥手,“你们剩下的都回宫吧。”

“是。”一群太监和宫女一一应声,整整齐齐排成一队,站在原地看着霁月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夏全半弯着腰,低眉顺目的跟在霁月旁边走着。

他偷偷抬眼,打量了一番霁月。

这位皇帝年纪虽不大,但终究也是帝王,那还未完全长开的脸上多了一丝同龄人没有的,与生俱来的威严感,剑眉星目在朝服朝冠的衬托下,更是夺目,而眼尾处那滴若不凑近了仔细看便很容易让人忽略的泪痣,又让那威严感之中多了一丝温柔的意味。

要是等皇帝再长大个几岁,那该是何等的器宇轩昂,定会让一众少女神魂颠倒。

霁月不知道自己在那太监心里的评价竟是如此之高,他一路没有说话,就这么走到了御花园的流芳亭内坐了下来。

夏全立在一旁,感觉小皇帝今天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他思索了一阵,颇为大胆的开口道:“皇上今天是遇见什么烦心事儿了?奴才看您兴致不高,不如让奴才给您讲两个笑话解解闷儿?”

霁月本正在盯着远处一角发呆,听见夏全这句话,不由得哂笑一声,“就你翻来覆去讲的那两个笑话,朕都能背下来了,还有什么好笑的。”

夏全嘿嘿一笑,偷摸着看了一眼霁月的脸色,开口问道:“奴才看您朝会之前还是好好的,莫非是这朝会上有哪位大人让您觉得不舒心了?”

霁月坐在亭子里,后背靠在亭柱上,一脸闲适,“朕才15岁,那姓孙的老头儿就急着让朕大婚,说什么绵延国祚,真是让朕厌烦。”

夏全陪着笑,“还好有太后娘娘替您挡了回去,也免了您因为大婚这事儿与大殿上那些老臣们失了和气。”

霁月没有再说话,他闭上眼,感受着微风在亭子里流动。

果然,这宫里小到一个太监,大到他这个皇帝本人,都得尊着这位太后娘娘。

舒太后回绝了那姓孙老头儿的提议,哪里是为了自己,还不是因为自己只要大婚,太后就必须还政,舒太后才名正言顺听政了五年,这哪儿够过瘾的。

霁月觉得,不管是宫中还是朝中,人人都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偏还是人人都不敢说出口,都要装出一副“太后圣明”的样子。

这真是无趣的很。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霁月转念一想,自己连生母到底是谁都搞不清楚,只听闻是先帝一个不受宠的贵人,生下自己时就撒手人寰了,许是老天瞧着他可怜,就给他安排了舒太后这么一个养母。

要不是太后娘娘那雷厉风行的手段,现在坐在那龙椅上听无聊朝会的人就该是自己的大哥,谢贵妃之子,如今的庄王霁明。

谢贵妃和大哥可是自己父皇心尖尖上的人。

先帝一度想要立庄王霁明为太子,只不过等到诏书都拟好的时候,猛然发现朝堂之上公卿大臣之中有一半都和虞川舒氏有关系,憋屈了一辈子的先帝在立储这件事上仍没能自己做主,只好将这皇位传给了他的便宜小儿子霁月。

霁明,霁月,光看名字都能分出个亲疏远近来。

一个是日月同辉,一个只有在黑夜之中才能被世人所看见。

霁月越想越烦躁,还不如就把这皇位给他大哥做,自己做个闲散王爷也好过整日坐在那大殿龙椅之上当个傀儡皇帝。

他睁开眼看着不远之处一群正在侍弄花草的小宫女,突然有些想知道这皇宫外面的天地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家家都有这样的花园?

他伸出一只手朝夏全摆了摆,小太监赶忙走到他身前,躬身低声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朕想听你讲讲宫外的事情。”

夏全脸上堆满了笑容,“哎呦,陛下这可就难为奴才了,奴才日日在这宫中侍候陛下,哪儿还知道那些宫外的事情呐。”

“朕记得你母亲和妹妹不是一直居住在宫外吗?你每个月还会到宫门口给你妹妹送些银两,你就没听她说过两句什么?”

夏全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堂堂天子会记得自己这点儿微不足道的破事儿。

“这么说来,奴才确实也听到过几句。”

“都听到了些什么?给朕说来听听。”

夏全凑近了些,低声说道:“奴才听自家妹子说,近日咱们南安城里有一名颇受小姐夫人们欢迎的世家公子。”

“嗯?”霁月偏了偏头,“哪家的公子?朕认识吗?”

“此公子乃西川兰氏一族,名唤兰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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