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1-16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烟叶 主角:池冬 晏青
我死了。
死于车祸。
肇事者酒驾。
一个大男人,邋里邋遢的,现在正跪在地上哭的跟狗一样。
在这个无奇不有的世界里,酒驾撞死人的事情屡见不鲜,却总有人屡教不听。
微博、抖音、网页随处可见,世人下意识里逐渐变得麻木。
或许会同情,还顺便唏嘘一阵,然后世界照常在转。
除了身边的人知晓那个人存在过外,也不会有太多人去在意。
你看,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温柔里总是冷漠居多。
其实,对于我来说,死也不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至少我没有太难过。
脸朝地,身朝下,血流了一地,死得有些难看,不过也无所谓了。
生前的那副好皮囊,也仅仅是好皮囊罢了,心早就不在了。
救护车和警车鸣笛声由远及近,我被人群围在正中央,准确点说是我的“尸体”。
尸体不知道有什么参考价值,以至于那么多人举着手机不停拍摄,有的甚至激动地闪光灯都没关。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给我尸体美个颜,毕竟生前我都没这么被人瞩目过呢。
肇事者戴上了手铐,坐上警车绝尘而去。
我的尸体还躺在地上供人观赏。
至于后来怎么处理的,我也不清楚。
因为白无常来找我了。
死后的世界和生前世界真不一样。
白无常不白,皮肤还是亚健康的小麦色,舌头也不长,一双眼睛黝黑明亮,放在人前就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明明我也才二十来岁,却总觉得自己比白无常大了好几轮一样。
白无常头上倒扣着一顶白色鸭舌帽,帽上绣了个歪歪扭扭的“白无常”三个字,做工敷衍至极。
“跟我走呗。”他朝我伸手,笑着说。
“走就走呗。”我随意道。
了无牵挂,跟谁走不都一样。
谁知话刚落,白无常明显愣了下。
“你都不惊讶吗?”白无常引魂多年,鲜少见到这么顺从的死者。
一般不应该撒泼打滚哭一哭,嚷嚷几句“我不走我不想死”,又或者至少面部表情稍微变一下吧?
然而眼前这人脸色正常的就跟要去熟人家坐客一样。
“哦,还好。”
荒诞的事情生前见过太多,也就还好。
我平静地回道。
白无常目光在我身上打量了几番,哈哈笑了几下,大大咧咧道:“兄弟,你还挺有趣的,那我们走吧。”
我点点头,最后看了眼这已经与我无关的人间。
说不上到底是不是还有几分留恋,毕竟最让我留恋的已经不在世上了。
“池冬。”
白无常在前面喊了我一声,示意我跟上去。
我收回目光,大跨步跟了上去,心里有几分怅然。
可能还是有一丝留恋吧。
留恋道口的那家老王面馆。
再也吃不到能让我辣哭的面了。
再也等不到替我擦眼泪的人了。
白无常当着我的面打开了人间和冥府的门,那门是黑色的,一眼望不到边的黑,仿佛一脚踏进去,就是无尽的虚空。
然而等脚尖踩到实地时,仿佛到了另一个时空,眼前又有了光。
“快到了。”白无常指了指不远处转身跟我说。
我顺着白无常指的方向,远远望去一个乌黑色牌匾上用红漆刷了两个壮丽的字:“冥府”
为什么是远远呢,毕竟我没想到连这也得排队才能进去。
不用刷脸和按指纹,大概因为我是第一死?
人间拥挤,冥府更拥挤。
按人间的时间来算,我得排了大半个小时才跨进冥府大门。
大门之内的路宽敞且不拥挤,大概是因为这里设了车辆禁止入内的标志吧。
还好还好,总算众生皆平等了,不然鬼都有车,像我这种突然离去的孤家寡人可怎么办?
毕竟唯一有可能给我烧纸钱的还先我一步走了。
道路分了四五条,每条路上都有鬼魂在走,身后跟着冥府的工作人员,再往下看一眼,确实跟个摩天大厦一样,就差个自动扶梯了。
“这里真有十八层吗?”我好奇。
“想多了。”白无常说,“阎王支付不起那么多劳动力不说,这里也限制人口的,不然哪里装得下?”
“哦。”我了然,又问:“那我有幸在这住下吗?”
不知怎么,我并不太想离开这里,望着众生皆鬼,朝我龇牙咧嘴吐舌头的模样,竟有几分可爱。
“你这算是无妄之灾,去孟婆那喝了孟婆汤直接去轮回就好了。”白无常说。
我一听,眉头就皱了:“我不轮回不行吗?”
白无常听到这似乎来了兴趣,一张脸贼像娱乐狗仔追问我:“难不成你有什么不能忘的人?”
我点头:“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白无常显然对这回答不满意,追问道。
我笑笑没说话。
见我态度坚决,白无常只好作罢,试图劝服我:“唉你这种想在这里等人的我见多了,但是人人要都在这里等,冥府早爆满了。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去孟婆那,不然阿青回来了总有办法让你去轮回的,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我听这称呼先是一怔,随后困惑地问:“阿青是谁?”
白无常拍拍自己胸脯,笑眯眯地说:“就是你们人间给我组的CP,黑无常。”
“那我更不能去了,我来这一趟总得先看看你CP到底什么样吧?”作为一个生前一直醉心于写文的人来说,这个素材可真棒。
此时如果能有电脑,我应该噼里啪啦已经写了几个以黑白无常为主角的故事梗概了。
“那你先去孟婆那等着吧,晚点阿青就会去找你了。”白无常显然说不动我,摆摆手干脆把我这个“烂摊子”丢给了他CP。
这么一想,可真有爱。
孟婆看上去很年轻,面容姣好,没有人们说的那样老掉牙,佝偻着背,就如妙龄少女一般,然而实际上说是有几千岁了。
我坐在她身边听她唠叨别人的陈年往事,就跟听故事一样。
大概是我听的认真,孟婆终于找到了愿意倾听之人,对我态度极好,没让我吃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上的点心就跟人间外卖一样,精致好看,吃起来味道倒是一般。
原来冥府外卖也就这样。
我嘀咕。
许是被孟婆听到了,她朝我嫣然一笑:“你懂什么啊,在我们这个地方吃东西,那吃的就是个情趣,不吃也饿不死。”
“那这些食材怎么来的?”我好奇。
“当然从人间搬运来的。有的鬼魂死后执念极重,又不肯轮回的,放人间去,时间久了怕成恶鬼,所以干脆给他们在冥府找点事情做。”
孟婆说到这,偏头望着精心打扮过的孟婆园,目光有几分迷离,轻声呢喃:“鬼么,和人其实差不多。一旦忙起来,也就跟生活有奔头了一样,不是么?”
我点点头,觉得有几分道理。
哪怕我现在是鬼了,我也忘不了那人,还不如让我忙起来的好。
孟婆大概是看出来我的心思了,没有逼着我喝孟婆汤,反而带我在孟婆园里逛了逛。
虽说我第一次见鬼,可却一点也不怕。
大抵是因为他们对我很友好。
鬼虽说本体是一缕魂魄,可在冥府大家都保持着生前的样貌,一般不轻易把本体露出来。
当然,有的鬼大概生前就调皮,所以会故意恶作剧一样,对我吐舌头,老长了。
直到我笑着朝他伸手时,他才会不情不愿伸出魂魄形态的手和我握下,以示友好。
毕竟没吓到我,他应该没什么成就感。
我等了快一天,到了晚上时,那个传闻中的黑无常阿青来找我了,身边还跟着嘻嘻哈哈,和他勾肩搭背的白无常。
见黑无常第一眼,我就觉得什么白无常的CP,一点也不友爱!
并且,如果头发可以变颜色,我一定是草原绿,或者我现在去染一个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我前男友此刻正站在我面前,头顶带着顶帽子,帽檐上秀了三个非常端正的楷体字:黑无常。
那字迹我再熟悉不过了,绝对是晏青手笔。
为什么是前男友?
根据人间的民法法则,被宣告死亡的人与配偶的婚姻关系,自死亡宣告之日起消亡。
更何况,我与他连民政局公证的红本本都没有。
而我却生生为他守了好几年活寡,直到我死为止。
我有些幽怨地盯着白无常搭在晏青肩头的手。
许是我目光太过执着,晏青也发觉了,不太自在地把肩头那只爪子给扒拉了下去。
白无常则一脸莫名其妙,目光在我们两个之间逡巡。
见状,我心情才好了几分。
寻思这人这么久了,还算有些眼力见儿。
我就那么直直地望着晏青,一言不发。
晏青见我似乎也有些愣神,不过很快恢复了以往面无表情之样,一副公事公办地问我:“为什么不想轮回?”
我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我等我对象。”我理直气壮地说。
果然,晏青听到这眸光一闪,偏头躲避我的视线,低声说:“你对象早死了。”
“哟,黑无常大人,您这都知道呢?”我故作调侃,但是鼻尖却发酸。
不能哭,这么久没见,哭起来多丢人。
我想。
于是,他别过视线,我干脆直接转身背对他,眨了眨眼睛,眼眶竟有些湿润。
真狗,居然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你自己心底没点数吗?
晏青的死是我一辈子都无法跨越的沟壑,这沟壑太深,我宁愿纵身跳下去,一起死无葬身。
十一节假日,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欢庆鼓舞。
我清高,自傲,大抵写书人多是如此,如果时光能回溯,我一定会拍死自己。
熬了几天夜,假期要发的稿子总算存完了,我把它们都放在了存稿箱,定上时,满怀期待地要跟晏青开始我们的自驾旅行。
年轻的时候我们也自驾过很多地方,我导航,他开,累了就换过来。
我一向讨厌人多的地方,拥挤又无趣,人一多,晏青的眼里就不能只有我了。
你看,是不是很自私。
这点,晏青一向惯着我,我说去哪就去哪。
这次去的地方很偏僻,光是高速就得开四五个小时,等到了小镇还要往山顶一直赶。
天公不作美,尽管我们出发的早,却还是赶上了第一波雨。
山上的天黑的很快,乌云压下来仿佛要把整个半山腰吞噬了一样,我坐在车里,只能听见汽车的鸣笛和雨滴拍打车窗的声音。
第一次知道盘山公路在雨间竟如此难开,我车技一向不好,自然是晏青掌盘,我就安分地坐在副驾上。
大抵因为身边是晏青,所以我一点不害怕,当时就在想,如果遭遇不测,能和晏青死在一起挺好的。
后来我一直在想,如果当时我不那么猜测和胡思乱想,是否就能留住晏青。
山路很窄,车还在半山腰缓慢爬行。
为什么是爬呢,雨天路滑,车速一降再降,和爬没什么区别。
弯道很多,晏青一如既往地谨慎,就像他做任何事一样,每过一个弯道都小心翼翼,会提前鸣笛,开闪光灯示意。
后来我发现,这世上就是如此,尽管有的人活得小心翼翼,却总会遇到无妄之灾。
无妄之灾是什么呢?
换句话说,能活着,全靠运气。
山路弯道会车本该降速,更何况还是雨天,然而对面的车仿佛车轮打滑,方向盘不受控制般朝我们这边撞来。
“嘭”的一声,我什么都看不见,晏青在最后时刻为了躲避对面的车往左拐了方向,快速解了安全带,身体朝我扑过来。
我的脸埋在晏青胸前,那浅蓝色毛衫是我前年给他买的生日礼物,这么久了居然还没丢,皂角的香气扑进鼻尖,我很满足地闭了眼。
晏青在我耳边说了句“对不起”,我寻思怎么会呢?
他又说了句“池冬,我爱你。”
好啦好啦,我早就知道你爱我,都老夫老妻了还说这些,腻死了,玫瑰都没你矫情。
我想我应该会死的,因为整个身体随着翻车在空中转了几圈我不知道,但是这样都能不死,那命真硬。
我活下来了,不是命硬,是晏青保的我。
他总是这样,欺负我智商不高,偷偷做一些我并不愿意的事,比如这件。
车队来寻我时,说我只有一口气了,能活着是天意。
屁的天意,我就知道晏青最后那一句“对不起”另有他意。
没死成,医院躺了三个月,被编辑骂的狗血淋头,一气之下我解约了,还弃坑了。
我觉得我不能再动笔了。
一动笔,我笔下的人物全是晏青。
那一颦一笑,一眉一眼,都是他。
后来转了行,做编剧,但是我不编,都是别人编完了,导演请我去改,在别人的故事里,总算没了晏青的影子。
但只要我想,就一定能记起来。
我刻意忘记,努力活着,拖着这条根本不属于我的命“苟延残喘”地活着。
五年之后,换了笔名,改了风格,重新开始。
池冬消失了,世上从此只有冬青。
朋友们都高兴我开始了新生活,我也高兴,总算把他们全部瞒过去了。
晏青的衣物我一直留着,就像得了“恋人过敏症”一样,需要他的衣物来脱敏。
可是我害怕,害怕哪天衣物上再也闻不到晏青的味道了。
现在我死了,倒是不必再考虑这些问题。
“小池,听话,好好去轮回。”晏青见我太久没说话,终是软下语气出了声。
总是这样,明知道我吃软不吃硬,不过这次我不可能再听他话了。
我转过身望着晏青,便见晏青眉间微蹙,尽管情绪掩藏的很好还是被我扑捉到了。
下意识的动作,大概晏青自己都不清楚,只要一心疼我,他就这样。
眼眶是红的,里面裹藏着几滴眼泪,我忍着一直没让它掉下来,就是用来对付晏青的,毕竟他最受不了我这种委屈吧啦的样子。
于是,我就在白无常惊讶的目光之中,径直朝晏青扑过去,双手并用,紧紧抱着晏青。
第一反应是实体的,真开心。这几年梦里重温过无数遍,都没这一拥抱来的满足。
第二反应是有些冷,太凉了,尽管我现在也是鬼了,但是我好像还能感受些温度,大抵因为我刚死,所以还热乎着吧。
晏青身体明显一僵,偏头不愿与我对视,想把我推开,可他手上又不敢使太大劲,怕弄疼我,毕竟我这么娇气也是被他宠坏的。
我就这么和晏青僵持着。
他还在试图推我。
我红着眼睛,眼角恰好裹着泪,嘴角可能已经可以挂油壶了,直直瞪着他,要表达的意思不言而喻。
没门!
别想再丢下我了!
我死拽着说什么都不放,任由那眼泪像金豆一样一粒一粒掉下来,我就不信晏青不心疼。
此时,孟婆大院的门口堆满了看戏的鬼以及看热闹的冥府公务人员。
我仰头瞅了眼,晏青耳垂果然又红了,要不是这么多鬼在,我早凑上去咬一口了。
即便这么久了,他还是这样,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可害羞却显而易见。
晏青脸皮薄,我却恰好相反。
毕竟当初,我追晏青都追的人尽皆知,一点不心虚。
说的再明白一些,晏青于我而言,就是我与那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作为一个从孤儿院长大的孩子,靠着社会救济才上了大学,有幸在大学遇见了晏青——我生命唯一的光。
后来那道光不在了,我也不知道我苟活的那几年算死还是活。
晏青,每次想起这个名字时,心脏总是疼得厉害,又止不住去想。
周围人越来越多,引起了交通堵塞,弄的孟婆都没办法营业了。
最终,两人只好把我带到阎王那里去。
本以为阎王得是一把年纪的糟老头子,结果发现这人面貌居然也就二三十岁。
阎王身披黑色长袍,一头乌黑的长发及腰,又顺又有光泽,要不是他正不苟言笑,一脸严肃地望着我,我都想跑上去问问平时用什么洗发水了。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阎王肯定不是清官,居然想送我去轮回?!
呵,我是不会去的。
我死赖在阎王殿,翘着二郎腿跟阎王讨价还价。
什么?绩效完不成?轮回率太低要扣工资?
阎王大爷,那你干脆让晏青跟我一同走呗。
“走了就没这么能干的黑无常了。”阎王如是说。
“呵,那你可以多一个能干的黑无常家属。”我自夸道。
阎王:……
大抵是被我的情(Hou)真(Yan)意(Wu)切(Chi)感(Wu)动(Yu)到了,我成功晋级成了黑无常家属,还有单位派发的房子给我住,尽管与我那人间百来平米的别墅相差甚远,那也只能勉勉强强了。
毕竟,冥府公务员工资也很低。我又是个闲散鬼,只能靠着晏青那“微薄”的工资过日子。
当然,过日子的第一天,晏青就被我赶出房门不让进屋了。
算账虽迟但到。
好了,谢谢各位看官,又听我聊了一段家常。
我家先生快回来了,我得回去等着他投喂。
池冬前脚刚走,后脚孟婆大院的那群鬼骂骂咧咧地分开了。
某只鬼一头撞在了柱子上,吼道:单身二十年,做鬼十八年,我怎么这么惨啊!
生前被秀,死后还被秀???
阎王大爷怎么不给我们鬼搞个联谊会啊!!
我恨!
此时正值午间散步的阎王正好路过:……
联个屁的谊!
劳资自己还孤寡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