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1-05 来源:废文 分类:现代 作者:無相生 主角:程酌 李朝阳
程酌走过去,低头看着李朝阳说:“别捡了。”
李朝阳没听他的,小心翼翼地把捡起来的佛珠捧在掌心,喃喃道:“都掉在家里,没关系,没弄丢,换根绳子重新串起来就好了。”
程酌却有些不忍心看了,“她刚才那么说你,为什么不反驳?”
李朝阳只顾着捡佛珠,没回答程酌的话。
程酌沉默了一会儿,伸手去拉李朝阳,“先起来,地上凉。”
李朝阳摇摇头,躲开了程酌的手。
掌心已经放满了,他只好暂时把它们放进外套口袋里,然后继续捡剩下的,又一颗一颗放在掌心,牢牢地握着。
“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吧。”他说:“是因为我才弄坏的。”
程酌蹲下来,想看看李朝阳现在是什么表情,可李朝阳垂着眼睛,根本不看他。
“你没听见她刚才说的话吗?”程酌道:“你没听懂的话,我可以解释。”
李朝阳的动作顿了顿,又一次把掌心的佛珠装进口袋里,眼神微微闪躲着,抿着唇不出声。
程酌说:“我骗你了。”
李朝阳总算往程酌的方向看了一眼,但目光无神,像在想别的事情。
程酌也不管李朝阳愿不愿意听,自顾自地继续道:“公司里的人不全认识我,媒体也从不提我,是因为公司本身就不是我的,名义上、法律上,都不是。我从来没想过平凡的生活,那些都是故意说给你听的,知道为什么吗?”
李朝阳没说话,却凑近了一些,就这么坐在程酌面前,伸手攥着程酌的衣摆,用力到指尖都有些泛白。
他好像总是做这个动作,哪怕以前没那么深刻地感觉到程酌可能要离开。
程酌说:“我爸跟你爸……李清和的公司,是竞争关系,以前因为一些矛盾,算是结过仇。我爸说,只要我帮他做一件事,公司就给我接手。”
李朝阳问:“我们在电影院遇见的那次,就是有预谋的吗?”
程酌说:“不是。”
李朝阳:“我们确实偶遇了?”
程酌紧皱着眉,如实道:“是偶遇了,我们后来每一次在电影院的遇见,全部都是巧合,但那时我已经在骗你了,明白吗?”
李朝阳说:“不用明白,不重要。”
程酌把李朝阳的手从自己衣服上扯开,紧紧握着他的手腕,重复道:“我骗你了,李朝阳。如果不是他们今天过来,我到目的达成的那天都不会告诉你那一切都是我做的,你会一直被我蒙在鼓里。”
“然后继续跟你在一起?”李朝阳打断程酌,抬眼看着他问。
程酌说:“对。”
李朝阳竟然露出一抹笑容来,“那不就好了吗?你都没打算跟我分开。”
“你为什么还笑得出来?”程酌说话时无意间加重了力道,李朝阳的手指都控制不住微微曲起。
“不然你打算让我怎么办呢?”李朝阳眉心紧蹙,唇角却仍是上扬的,“我装不知道,可以吗?我们都不再提了,你原本要做什么,你就去做,等目的达成了,我们还在一起,行吗?”
“你是不是疯了?你到底在想什么?!”程酌把李朝阳拉着站起来,吼道:“你现在提前知道一切了,完全有机会把事情彻底问清楚,可以去提醒你爸,可以阻止我,你非要被卖了也跟着数钱吗?!”
李朝阳看了看泛白之后留下红痕的手腕,又像刚才那样垂着眼睛去攥着程酌的衣摆,低声说:“那样的话,你想要的不就得不到了吗?”
程酌问:“那你自己呢?”
李朝阳笑着抬头,“你一直在为我考虑,那我自己还考虑什么。”
程酌第一次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李朝阳,无力感铺天盖地而来。
“你真的疯了。”他说。
语罢后退一步,对发生的一切都很无奈,手足无措,满心的话都想不到好的表达方式。
他想,如果是他的话,如果他是李朝阳的话,在宋婉言恶语相向的时候他就会反驳了,他会把从小到大那些改变不了的事实搬出来,让宋婉言无话可说,然后离开这里,跟所有与其相关的人说再见,祝他们此后做任何事情都不能得偿所愿。
按理来说,哪怕比这更狠都是在情理之中的,李朝阳就是把怒气全都撒到他头上他都能接受。
所以李朝阳的退让和从容让他觉得害怕了,原本还能被忽略掉的愧疚感就像一座大山,他被埋在岩石与沙砾之下,开始喘不过气来。
“你不是爱我吗?”李朝阳说:“我也答应你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没反悔,你要后悔了吗?”
程酌说:“是。”
他背过身去,不想看李朝阳的眼睛,那双眼睛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出现他以为会有的恨,目光清澈,忍着没掉下的眼泪后面藏着的都是恳求,他真的有点接受不了了。
其实李朝阳也能猜得到原因,于是他只问:“‘是’的意思,是要跟我分手吗?你说过我们的确是在一起的,我们是……情侣关系,所以我需要向你确认,你是要跟我分手吗?”
程酌深吸口气,在给出答案前又听见李朝阳说:“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不用出声,也不要回头看我。”
程酌沉默良久,终是背对着李朝阳点了点头。
是的,他后悔了。
但后悔的只有他骗李朝阳这件事而已。
他心里清楚得很,即便他做到了自己原本打算的那样,把过错都推到李清和跟宋婉言身上,用尽所有公关手段,让大家不要对李朝阳这个人本身产生误解,但那也一样是在利用李朝阳。
利用李朝阳,去伤害李朝阳的亲生父母。
让他这么去对一个陌生人,他随时都狠得下心,但这一切都是他没有预料到的,“爱上李朝阳”这一项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可如果像李朝阳所说的那样,他们继续在一起,他就会在不久之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把李朝阳最不想被人发现的从前公之于众,而他还要把对李朝阳的伤害当成战利品,以此换取他的目的。
从那以后,他每一次看见李朝阳,或者每一天坐在办公室里,就会不可避免地想起这些事情。
那一天还没发生,罪恶感就已经在假想中把他淹没了。
他后悔了,他无法面对这些。
“好,我知道了。”李朝阳轻声说:“你不要觉得对不起我,他们没有对我好过,是你对我好过,有没有目的不重要,真的谢谢你。”
程酌没回头看,所有隐忍的情绪就快忍不住爆发了,他不想让李朝阳看见。
李朝阳望着程酌的背影笑了笑,想走过去拥抱他,又还是后退了,“继续你要做的事情也没关系,我会提醒我爸的,谢谢你告诉我。”
李朝阳的脚步声远了,留在屋里的最后一句话是“程酌,你要过得好”。
门打开,过了一会儿才关上。
程酌红着眼睛回头看,原来是李朝阳把放在门外的晚餐给他拿了进来。
·
一月份,风吹过来会感到皮肤生疼的冬季。
李朝阳随手拦了辆车,脱口而出就是林洵异家的地址,可等车开了一会儿,他又对司机师傅道:“算了,不去那儿了,麻烦您调个头。”
他报了杨思衡所在的酒店的名字,然后靠着窗发呆,等目的地快到了,才想起来给杨思衡打个电话,问问他在不在。
杨思衡其实正打算出门,但听出来李朝阳情绪不太对,又把手里的外套扔回了沙发上,说:“有烟没有酒,你自己买了上来。”
但李朝阳今天并不想喝酒。
他空着手按了门铃,手往口袋里放,碰到了一颗颗温热的佛珠。
杨思衡刚把门打开就愣住了,他把李朝阳拉进屋,关上门回头问:“谁打你?”
李朝阳也是一怔,连忙走到镜子前看了看。
没破皮流血,但红晕中间有一道明显肿起来的划痕,看起来像一条爬在脸上狰狞的刀疤。
“没事儿。”李朝阳于是说:“过几天就好了。”
杨思衡挑眉道:“这次打算说点什么了吗?”
李朝阳的目光顿了顿,接着突然笑出来,眼睑低垂,像在藏着将落未落的眼泪,“我失恋了,好快啊,才刚刚感觉到拥有,一转眼就都没了。”
杨思衡抬手把烟盒扔到李朝阳面前的桌上,“分手的理由是什么?”
李朝阳没直接拿起来。房间里开着暖气,进来一会儿已经把他从外面带来的寒意驱散干净了。
他先把外套脱下来,按着装满佛珠的那边口袋,小心翼翼地把它在桌上放好,确认佛珠不会滚出来,才拿起烟盒抽了两支烟出来,一支回身递给杨思衡,一支含在唇间。
杨思衡上前一步给两人点了烟,然后坐回沙发上,沉默地看着李朝阳。
李朝阳背靠着桌子,转头看了眼落地窗外暗下来的天,和对面那栋高高耸立的玻璃大楼,笑着说:“很难解释,他好像只说了一半,我在他那一半中又只听懂一半。”
“别笑了。”杨思衡说:“很难看。”
李朝阳也走过来坐在沙发上,仰着头吐出口烟,半眯着眼睛沉声问:“你能帮帮我吗?”
杨思衡:“比如呢?”
李朝阳说:“我不想等着别人来告诉我了,既然从头到尾都跟我有关,那我为什么要等别人来宣判。”
杨思衡也不多说什么,弹了弹烟灰,开着免提打了通电话。
电话很快就通了,那头的人问:“怎么了?”
杨思衡说:“帮我查个人吧,有点事想知道一下。”
“谁?”
杨思衡看向李朝阳,见李朝阳把手机备忘录打开了,正在输入着什么,便道:“不止一个,你现在方便吗?要尽快。”
对方的语气并无变化,“你说。”
李朝阳这时把手机递给杨思衡,杨思衡就对着屏幕上的人名念:“程柏舟、李清和、宋婉言、李……朝阳。”
“有几个是娱乐行业的吧,你查他们做什么?”
杨思衡只说:“能有多详细就多详细。”
“可以。”
电话一挂断,杨思衡就露出了无奈的神情,“把你自己名字也放进来是什么意思?”
李朝阳说:“我好像被当成筹码了,想知道自己能有什么价值。”
“效率再快也不可能今天就给你答案。”杨思衡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去一趟B市吧。”李朝阳抬手碰了碰脸上的伤,说:“有些事情就算能查出来,我还是想自己去了解一下,这样就能知道,我爸会不会也骗我。”
杨思衡有些意外地转头看他,“小白兔装够了?”
李朝阳苦笑一声,“我只是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到现在还云里雾里,想做什么都找不到切入点,这种感觉很难受。”
“打算什么时候走?我可以跟你一起。”杨思衡说着就拿手机查起了航班,“我回国之后还没回去过,正好去看看。”
“都可以。”李朝阳把烧到头的烟蒂扔进烟灰缸里,“但我得先回去拿点儿东西。”
一想到这里又不禁苦恼,林洵异晚上说不定在家,如果看到他脸上的伤,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林洵异肯定是不清楚程酌隐瞒的那些事情的,他肯定会为李朝阳担心,这让李朝阳觉得有负罪感。
商量以后,李朝阳跟杨思衡得出的结论是,李朝阳先去B市,S市剩下来要做的事情,杨思衡替他处理,等画上句号了,杨思衡再去B市找他。
李朝阳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只好点头道:“那麻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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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朝阳一整晚都没睡好,天才刚蒙蒙亮就回了趟家,装了一些必要的东西和衣物,拿上证件,直接去了机场。正好林洵异这个点还没起床,省去了不知道如何告别的苦恼。
他在去机场的路上给李清和发了条微信,问他今天有没有时间见面。李清和等到他准备登机时才回了一个字:有。
于是李朝阳便稍微放下心来。
宋婉言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要来了李朝阳的号码,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不停地给李朝阳打电话。李朝阳接了第一个,听出是宋婉言的声音就挂断了,接着宋婉言打一个他挂一个。宋婉言不死心,就换成了短信,李朝阳瞥了两眼,干脆把号码加入了黑名单。
发送成功的这条短信里,宋婉言一个脏字都没有提,甚至低声下气。
她说,程朝羽不管怎样都是李朝阳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李朝阳不能为了自己而害了程朝羽。
李朝阳想了想,还是没把短信删掉。
他也很想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害过程朝羽。
还想知道,宋婉言爱护程朝羽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要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她的另一个儿子。
区别非得这么大吗。
飞机抵达B市。
李朝阳昨晚没怎么睡,精神浑浑噩噩,出了机场看见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才想起来把口罩戴上,给手机开机。
开机没多久,手机就震动了。
有两条关机时收到的未读消息。
一条是杨思衡的,说:文件我发你邮箱了。
还有一条是李清和的,问他:什么时候到?
李朝阳想了想,还是先去了酒店,没立刻回复李清和。
进出租车之前总觉得有各种各样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他甚至看到有人举着手机拍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上一次在路上被人拍,还是因为跟程酌在大马路上牵着手散步,两个大男人牵手的确不常见,被拍不会觉得太意外,但李朝阳不太明白,他一个人走在路上有什么可拍的,放到人群里就是个普通游客,还戴着口罩看不见脸,何况也就上过两次杂志封面而已。
他想,自己本身应该还挺默默无闻的,不至于被人认出来。
到了酒店放下东西,李朝阳又站在镜子前看了看脸上的伤。
过了一个晚上,已经不那么红了,但中间那道痕迹还是在,看样子这两天是不能完全消失了。
幸运的是酒店是杨思衡提前给他订的,风格也非常杨思衡,设施非常全套,房间内有冰箱,李朝阳只需要把毛巾打湿了拿进去放一会儿就能取出来冰敷。
但李朝阳什么都没急着做,他坐在床边低着头发了会儿呆。
总是这样。精神紧张的时候、疲惫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走神,其实也没想什么,就是发生过的事情会在脑海中控制不住地重新过一遍。
于是满心都是程酌。
他连忙把手机拿出来,看程酌有没有给他发过消息或者打过电话,反复确认真的没有之后,又点进程酌的朋友圈,看他有没有发过什么动态,然而同样空空如也。
折腾完这一阵,思绪也差不多缓过来了。
李朝阳深吸口气,从双肩包里把电脑拿出来,拉开椅子坐在桌前查看杨思衡给他发的邮件。
这大概是杨思衡他大哥让助理查的,履行公务一般,字句明了且十分官方,白底黑字,几张照片,就把这些人的过去毫无保留地交代清楚了。
文件是最看不出人情味儿的东西,可李朝阳却仿佛发现了他以前很难察觉到的一丝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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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云是业内闻名的珠宝大亨,S市本地人,性格古板,思想封建,与妻子离异后没有再娶,膝下只有一个独子李清和。
李清和跟多数富家子弟并不一样,除去那身皮囊,其它的一切都很普通,不纨绔风流,也不算出类拔萃,就连性格也只能用“斯文”来形容。
从小成绩不过中上游,普通院校毕业,李景云常说他没本事、没野心,还不思进取,于是李清和毕业后便离开家,一个人去B市发展,除去不想依靠家里,更多的是想自由。
就是那一年,李清和认识了宋婉言,他们很快就在一起,宋婉言又在不久以后有了李朝阳。
李清和的第一反应是高兴、激动,当即就提出要结婚,可那时他的事业才刚起步,还在艰难打拼的过程中,自己的生活都只是温饱而已,再养一个孩子,实在很难负担。于是孩子满月后,李清和就带着宋婉言回了S市,放弃了他原本在慢慢发展的事业,和好不容易拥有过的自由。
李景云最一开始是因为有了孩子才不得不同意的这门婚事,但并不表示,他会因为这个孩子就改善对宋婉言的态度。
那之后,李清和在李景云的企业从零开始,总是加班,忙碌到饭也不常回家吃,而他拿的也只是底层员工的工资,家里除了孩子被照顾得很好,李清和跟宋婉言的生活条件跟他们在B市并无差别。
李景云对宋婉言的态度、李清和一天到晚忙碌的工作、看得见却得不到手的财富,还有,偶然邂逅的程容与给她的温柔,这几个原因堆积起来,让宋婉言对这个家毫无期待。
离婚那年,李朝阳才两岁。
因为宋婉言婚内出轨,连同李朝阳都不被李景云接受,李清和只得把李朝阳送去远在故乡小镇的母亲身边。
后来,他又重新一个人去B市发展,想把当初走到起点还没来得及进行下去的路走完。他想,等稳定下来,等他足够有能力了,再把李朝阳接过来,现在还太早,他没办法分心去照顾一个孩子。
任何事业起步都很难,李清和做到“稍有起色”就花了三年的时间。
那年,他现在的妻子夏怿心在追求他。夏怿心父亲是B市目前最大的娱乐公司的董事,因为女儿的缘故,私下帮了李清和不少忙。
程柏舟的公司那时虽比不上夏家,但程柏舟能力强,再过几年,绝对有后来者居上的可能。
李清和记得程柏舟这个人,从李景云调查程容与时,他就把程柏舟的脸也一并记住了,而程柏舟在圈内大张旗鼓地表示对夏怿心有好感,李清和同样一清二楚。
或许也是一时冲动,在夏怿心第四次问李清和,要不要交往着试试时,李清和点头了。这无疑是联合起来打程柏舟的脸,于是李清和跟程柏舟之间的导火线算是点燃了。
交往期间,夏怿心对李清和可以说是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每天陪他上下班,但绝不打扰他工作,端茶倒水什么都亲力亲为,完全没有一点儿千金小姐的架子,只在李清和真的需要帮助时,抢在他开口前去找父亲把事情解决。
李清和本身就是容易感动的人,时间一长,也就动了心。
这份亲事是李景云点了头的,父子俩的关系也算缓和不少。
婚礼当天,夏家的长辈握着李清和的手说了很多话,重复最多遍的那句,是“怿心是我们家的宝贝,你不能委屈了她”。
李清和到底是结过婚、有过孩子的人,按理来说,夏怿心完全可以找一个比他条件更出色的,所以他想,他确实不能让她受委屈。
李清和婚后虽然很快跟夏家建立了商业合作,但他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和夏怿心的孩子出生后,便把重心放在了家庭上,事业只求稳步发展。
于是往后的几年,程柏舟的公司开始蒸蒸日上。
等到孩子再大了几岁,网络上就总是出现李清和牵着妻子抱着女儿四处旅行的新闻图。
程柏舟当然坐不住。这对夫妻,一个是商业竞争对手,一个人是他曾经公开追求过的人,他们和和睦睦,对他来说就是面目可憎。
他开始调查李清和的过去,试图发现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不久以后,李清和收到一封来信。
内容是李朝阳在故乡小镇发生的事。抽烟、打架、逃学,无数次被通报批评,校方正在考虑要不要劝退。
但这些内容并没有被公布出去,程柏舟大概是想警告李清和,不要太嚣张。
可李清和很快回击,把程柏舟的过去也让他自己重新回忆了一次,但同样没有把消息放出去。
程柏舟的妻子在医院生下程酌后大出血去世的当天,程柏舟却在跟某二线影星吃饭,等他赶回S市料理了后事,却把程酌扔在了弟弟程容与家里,直到现在都没有接回去。
但程柏舟跟李清和到底只是幕后老板,不是站在镜头前的艺人,即便这些所谓“黑料”被公布于众,人们谈笑或谩骂一阵,也就随风而去了,他们本就是靠手底下的艺人赚钱而已。
后来,程容与的公司出了问题,宋婉言怕做不成她的阔太太,竟然找上了李朝阳,想从李清和手上要钱,李清和气极之下却也不想见到宋婉言这个人,等程容与的公司出现转机,宋婉言放弃了这条路,李清和才赶回小镇上看看。
这一看,就发现李朝阳对他来说似乎像个陌生人了。
十几岁的孩子,正到了叛逆期的年纪,不会听管教,更不可能会听他李清和的管教。于是李清和只能在物质方面尽量给李朝阳最好的,再让他能继续上学。
可李朝阳到了高中也没安分,把人打进过医院、蹲过派出所、在教室里抽烟,夜不归宿已经是家常便饭。母亲打电话给李清和,说这是他的儿子,让他自己来管。
李清和很怕李朝阳会再次被程柏舟拿来做文章,只能把李朝阳接来B市,生活在自己能保护到的地方。可他却因为答应过夏怿心的家人,不能让夏怿心受委屈,所以他也很无奈,没敢跟夏怿心提起这些事,也没把李朝阳带回现在的家。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实在不了解李朝阳。单纯觉得李朝阳在外形上有优势,自己又是娱乐行业的,或许以后可以让李朝阳在自己公司旗下,这样任何时候都可以保护他,所以送他去学了表演。
却没想到李朝阳的性格根本不能适应这些,他只好让李朝阳自己重新做选择。
B市那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是李清和托人拿到的,李朝阳那年没有考上,但他不知道。
母亲去世是李清和最感到惶恐的事情,他父母离婚很多年,他也是跟着李景云长大的,但不表示,他对母亲就没有感情,而且,她对李朝阳来说是唯一的亲人。
事后李清和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跟夏怿心商量,问她能不能接受李朝阳的存在。没想到夏怿心并不拒绝,她跟李清和一起去了李朝阳的学校,想先试着见个面,可到了学校才知道,李朝阳已经退学了。
夏怿心说,或许李朝阳有自己想做的事,如果手边有钱花,生活不困难,可以试着让他自己去闯一闯。
李清和暗中调查过,知道李朝阳在S市留下了,偶尔兼职做做网拍模特,尽管没有住他给的房子,但好歹李景云在S市,真要出了什么事,还是可以及时地帮到他。
意料之外的是,程柏舟又给他施加压力了。
他查出李朝阳的大学是靠走关系才录取的,又中途退学,在校期间还在网络上火过一阵,被传出跟他的摄影师似乎是情侣关系。
程柏舟把重点放在“两个,男同性恋”这句话上,但李清和其实更在意的是大学这个事情,他只好让李朝阳活得“低调”一点,不要抛头露面,说如果李朝阳的过去被挖出来,很丢他的脸。
实际上李清和这种时候也管不了丢不丢脸,他只是害怕那些事情被公布出来,李朝阳的生活会被打扰,从此就很难平静了。
程柏舟跟李清和在事业上斗了很多年,程柏舟能力虽然更强一些,但李清和前有夏家帮持,后有李景云的背景,程柏舟根本没办法把他推翻,眼看自己年纪也大了,精力也不那么充沛,该让程酌来接手事业了,李清和却还过得那么如意,所以,他想在把公司给程酌之前,出口恶气。
他把李朝阳的照片和简单的个人信息发给程酌,让程酌接近这个人。原本还找不到什么突破口,却偶然发现,李朝阳竟然跟他的儿子有了非比寻常的关系。于是程柏舟把从以前到现在所查到的李朝阳的事情都发给程酌,告诉他,只要毁掉李朝阳,公司就给他接手。
程酌当初一口答应了,还说,他可以试着跟李朝阳更亲近一点,让他把对父母的怨恨都说出来,这样群众说不定也会连李清和一家和宋婉言一起“攻击”,毕竟是李清和跟宋婉言对李朝阳不管不顾,才会导致李朝阳年少时做出那些荒唐事。
但在这之前,需要让群众认识李朝阳。
广大网友对普通人的恩怨不会太感兴趣,可一旦认识李朝阳的人多了,就不一样了。
他会被毁得彻彻底底。
程柏舟只说了他要的结果而已,这些过程都是程酌提出来并且实施的。
可他却后悔了。
在不到三个月,群众对李朝阳的认知度还不够的时候,程酌就后悔了。
他主动联系程柏舟,求他收手,程柏舟没有同意,只问他:你来还是我来。
程酌只能作罢,这件事程柏舟去做的话,李朝阳可能以后都没办法好好生活了。他于是去找了程容与,问他,能不能把一部分责任推到宋婉言身上,毕竟宋婉言生了不养就是事实,没有错怪她。
程容与最一开始当然是拒绝,可程容与的性格到底跟程柏舟不一样,这些年他们家靠着程酌得了不少好处,宋婉言不是圈内人,指责她不养,他们同样有理由说不是监护人,影响可以压到最低,最后还是点了头。
这是程酌能做到的最大的挽回了,伤害宋婉言跟李清和一家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但李朝阳不行。
他没有放开李朝阳,也没选择把事情经过告诉他,只是不停地拥抱他,问他:爱不爱我。
每一次得到肯定的回答,程酌就能稍微安心一点。
但这个平衡被突然出现的宋婉言打破了,她大概是听程容与说了这些,又结合程朝羽已经出道了却没有任何资源,连事情头尾也不了解清楚,就怒气冲冲地找上门来,原本想找程酌对质,却发现李朝阳在。她于是把所有的怒气都撒在李朝阳头上,并且发自内心地认为,李朝阳就是始作俑者。
程酌也没想到中途会出现宋婉言这个意外,他被迫提前告诉李朝阳自己的手段与欺骗,但省略了很多细节。
比如,大肆宣扬“Z”,让杂志发售前就有热度,再请李朝阳做封面模特,让他借着自身的优势,知名度迅速上涨,这是为了让他倒下了就再也爬不起来。再比如,对他温柔、对他好,让他产生依赖,都是为了让他身陷囹圄却发现自己所爱的人就是施暴者时,能满足自己负面的快感。
可程酌并不想摇旗呐喊了,因为这个受了委屈还听说了真相的大男孩儿竟然说要继续跟他在一起,这让他觉得自己恶心。
连继续在一起都做不到的,那么恶心。
李朝阳按照自己的理解方式解读了这封邮件,心里像压着块大石头,哭不出来,更笑不出来,只觉得胸口又闷又重,难以呼吸。
他转过身去床上拿手机,还是给李清和回了消息,说:还是过几天吧,我会联系你的,希望今天没有耽误你的时间,非常抱歉。
回完消息,他又坐回了电脑前。
因为文件里竟然有一些他少年时期的照片,他想再看两眼。
尽管脸上带着伤,表情也不好看,但他自己关于这个时期仅有的照片只是学校的毕业合影而已,这让他感到可笑。好像这时候才真的明白,他从头到尾,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不被珍视的牺牲品。
这天下午,杨思衡总算在公司等来了程酌。
他假装漫不经心地递给程酌一个小纸盒,用最日常的语气说:“李朝阳给你的。”
程酌立即就打开看了,目光霎时顿住,问杨思衡:“他在哪儿?”
杨思衡说:“走了。”
程酌问:“走去哪儿了?”
杨思衡笑了笑,看着手里的相机,头也不抬地淡淡道:“你自己问他啊。”
程酌得不到回答,只能转身走了,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等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他才敢捧着盒子把情绪都显露在脸上。
接过盒子时,听声音就猜出来里面是李朝阳给他捡起的那些佛珠,却没想到,佛珠下安静地躺着一枚平安扣。